“我怀疑这件事和叶家老三有关,白司令可是叶三少爷的岳父?”
那边顾钊声音停顿了片刻,再开口,音调渐沉,含着浓浓情绪。
“叶柏那人偏执,你离他远点。北平这边我一旦解决,立刻回去。顾恒若是在叶三手里,他自会出条件。夫人暂且不必理会,段晓玉意外,恐怕陕西那边不依不挠,若是局势有变,直接差遣军部张诚。”
白秀蘭楞了下才反应过来,这叶柏可能就是叶三少爷,遂点了点头:“我知晓。”
顾钊沉默片刻,深深道:“夫人,你辛苦了。”
这句话,能从顾钊口中说出,实在难得。
“能为督军分忧,秀蘭本分。”
顾钊笑了声,说道:“你我夫妻,不必说这客套话。”
白秀蘭不再言语,这话听起来十分别扭。
“护住家里人,等我回去。”
好像那边出了什么事,突然响起枪声,电话就那么戛然而止。
白秀蘭握着电话若有所思,半天后才放下。
若是顾钊死在北平,她能不能撑起整个徽州?
吩咐厨房做了清淡的晚餐,一直到七点,顾老爷还没回来,白秀蘭坐不住了,她叫来副官,吩咐道:“知不知道老爷去了那里?带上几个身手好些的兵去接他回来。”
“好!”
副官行礼转身朝外面跑,可是刚走到一半,就听门外汽车声响。
白秀蘭忙走出了门,就见一辆黑色的汽车开进了院子,是顾老爷出去乘坐的那一辆。
车子停好,白秀蘭迎了上去。
灯光照入车中,却看不到顾老爷下车,司机已经从另一边走了出去,忙去拉后面车门。
“老爷怎么了?”
白秀蘭快步走近,看到顾老爷躺在后排座位上,似是沉沉睡去。
“喝了点酒,醉过去。”
几个下人忙去扶他,可顾老爷却纹丝不动,几人是合力把他抬出了车。白秀蘭站在一边,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顾老爷的身体似乎那里不对劲?等他的脸完全露出来,灯光下酚红的很不正常。白秀蘭眼皮一跳,猛的推开面前的下人去扶老爷子的胳膊,顺势摸到手腕。
心中一惊,脉搏全无。
“快去叫医生过来!”
白秀蘭骤然喝道,几个下人也是吓一跳,再去看老爷子的面容,那是喝醉酒的模样?分明是没了命,这时候搁谁心里也是震惊,几乎要扔下这沉甸甸的尸体,却见白秀蘭沉稳站在院中,目光沉静如水。
“背老爷进屋。”
老爷子身体还有余温,可呼吸已经停止。
老夫人听到声响,想要下楼,刚刚老爷进屋,下人们都听说了大概,面色各异,谁也不敢搀扶老夫人往楼下走,若是气急攻心出个意外,谁担当的起。
医生来的迅速,白秀蘭居高临下看着开车的司机。
“老爷子今日去找了谁?喝的什么酒?和谁在喝?”
老爷子急匆匆出门,肯定是为了顾恒的事。
“老爷好像和市长是故交,今日两人相谈甚欢,就多喝了几杯。”
白秀蘭表情冷冽:“只市长一个人?”
市长姓张,曾经和顾老爷子是同窗好友,多年的交情,顾老爷和顾太太提及过几次,何况这张市长年纪一大把,如今也是依附着顾钊势力,怎么有胆子做出这种事?
“后来叶家三少爷也去了。”
白秀蘭猛的抬手,却没注意直接打翻了门边放的古董花瓶,巨大声响后,地上只余碎瓷片。白秀蘭心中大骇,这一日还能再出点什么事?
叶家三爷?
她几乎是暴怒,转头冲着副官喝道:
“带人去市长府上。”
副官快速的跑过去,靴跟磕地,猛的抬手敬礼。
“是!”
“另外。”白秀蘭深吸一口,努力压抑情绪:“去请叶家三少爷。”
“夫人。”
突然身后医生开口说道,他推了把鼻梁上的眼镜,表情平板无波:“老爷子无救,节哀。”
“你说什么?”
一声尖锐的直腔,带着颤音。白秀蘭抬头看过去,只见微微颤颤的顾老夫人跌跌撞撞往下面跑,她失却了往日的端庄,只余茫然的痛苦。身边婆子丫鬟拦的急,她才没能从楼梯上滚下来,她眼睛直直看着客厅中间沙发上躺着的人,那个人脸上的酚红渐渐褪去,只余惨白。
“乙醛中毒。”那医生至始至终都很平静,淡淡说道:“通俗了讲,就是喝酒太多,喝死了。”
白秀蘭看着他的眼睛,这个答案,她不信。
顾老夫人已经扑到了顾老爷的身上,她浑身都在颤抖,手指紧紧抓着顾老爷的袖头,浑浊的目光里全然是泪:“老爷,你回来了啊?”
她声音颤的厉害,似乎想笑笑。可是嘴唇一动,两行泪就顺着眼角落了下来,她的手指很用力,微微泛着苍白色。
“老爷,你倒是应我一声啊?”
顾老爷眼睛紧闭,呼吸已经停止,顾老夫人骤然发出一声大哭,声音悲伤到绝望。
“老爷!”
顾老夫人脸贴着顾老爷的脸,这一声尖利的哭后,她翻了白眼就再无知觉。
“夫人?医生医生!”
白秀蘭站在门口处,她看着这一切,心中知觉空寂。
死了啊!顾老爷竟然就这么死了,那个精力旺盛,整日里拎着个烟袋抽,动不动就打人厉声骂人的老爷子,死了。
她心脏空落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医生去忙碌顾老夫人的事,副官小跑过来,他看着白秀蘭冷凝的面孔许久后,才小心翼翼说道:“夫人,市长和叶三少都是徽州有头有脸的人,这样贸贸然的去拿人,不太好吧?”
第四十九章
白秀蘭赤红的眼在那一瞬间沉静下去;她站在门口,外面冷风吹进来;灌进衣裳里,刺骨的寒。
这个冬天漫长的可怕;袖头里的手指紧紧攥着;十分用力。
“督军府出了案子;请叶三少协助调查。”她的声音很沉;黑眸渐渐眯了起来,敛尽情绪;秀眉微扬:“那里不妥?”
副官还要说什么,可抬头接触到白秀蘭扫过来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夫人是气极正在火头上;连忙回道:“是!”
“这事做得干净点,顺便去请军部张城过来。”
副官筘靴,行了个军礼。
“属下明白。”
“你去吧。”
笔直的背左转,转身就要朝外面跑去,突然外面侍卫匆匆跑来,两人差点要撞上。
“报告夫人,叶三爷派人过来。”
说道最后一句话,他抬头小心翼翼的审视白秀蘭脸色。
白秀蘭表情一凛:“哦?”
这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刚才的冲动和愤怒都渐渐落下来。
“带进来。”
她转身朝屋子里走,脑筋转的飞快,如果没猜错,她应该知道叶三爷送来的是什么?
白秀蘭闭了闭眼,气极反笑:“好,很好!”
屋中下人都一声不吭,白秀蘭握紧的拳头。
“这一招,我接下了!”
“夫人?”
原本走到院子里的副官又折回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白秀蘭的脸色。“还去拿叶三少么?”
白秀蘭冷笑:“拿。”
话落,她站在客厅中间,背对众人沉默了很久。
才又开口:“叫张诚过来一趟。”
副官深深看了一眼白秀蘭,转身小跑出了屋子。
叶柏心胸狭窄,下午输了一回,这么快就要报复回来。这人成不了大事,阴险小人一个,比白秀蘭还要睚眦必报。真是应了那句话,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夫人,叶家下人来了。”
白秀蘭端坐在沙发上,她收敛情绪,倒是端庄大方。
“见过夫人。”
进来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矮矮的不大起眼,低垂着头。
“三爷差小的给夫人送来赌金。”
他虽然低垂着头,表现的恭敬,可话里没一分尊敬,带着本能的不屑,朝后一摆手说道:
“送上来。”
四位家仆抬着沉重的漆红箱子进入官邸客厅,他笑着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
“夫人还请检查。”
白秀蘭这才站起来,她并没有亲自动手,只冷冷扫了一眼,就吩咐下人:“打开。”
至始至终,白秀蘭就没表现出多大情绪来。
打开的箱子,里面躺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人,此时正死气沉沉的蜷缩在箱子底部,面色苍白,和上次她见到的段晓玉判若两人。
白秀蘭招手叫了一名仆人过来,吩咐道:“去楼上叫医生。”
“东西已经送到,小的就先告退。”
那仆人说着转身欲走,白秀蘭突然开口。
“站住。”她视线扫过这几个人,黑眸森冷;“你们三爷输给我的东西,可不是死物。”
叶三爷根本是要和顾钊撕破脸皮,他太恶心。
白秀蘭的心思渐渐沉淀下去,顾老爷不能就这么莫名横死。
“还有呼吸。”
那仆人回答的理所当然,白秀蘭怒目扫过去,她手已经触摸到枪身。
朴实无波的声音映入耳中,那仆人说道:“夫人先别怒,三爷还有句话要带给你,他说,他遵守游戏规则。”
白秀蘭摸枪的手顿了一下,叶家仆人带着随从转身就走了。
白秀蘭站在原地,直到医生下来,她才回过神,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表情沉稳下来。
段晓玉是没死,可是也废了大半条命。下人们七手八脚的把段晓玉抬出木头箱子,她平躺在地板上,死气沉沉,一点生机都没有。白秀蘭心情十分糟糕,她真是想的太简单了,才被叶柏摆了一道,白秀蘭几乎想拎枪去杀了叶柏,可是抿了抿唇,压下所有情绪。
她蹲□,拍了拍段晓玉的脸颊,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怎么样?”
“体内被注射大量吗啡。”
白秀蘭猛的站起来,她眸光扫过屋里众人,是带着杀气。她攥紧手指,喉咙滚动。
“有什么办法。”白秀蘭顿了顿,眯起黑眸。“能让她尽快醒来,暂时清醒。”
那医生站了起来,他看着白秀蘭的眼睛。
“夫人想如何?”
白秀蘭突然发怒,厉声喝道:“能不能?”
医生依旧不紧不慢,他慢吞吞的摘下医用手套,把手套放入白大褂外套口袋。
“能。”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笑了起来。“确实能,不过不建议激进。如果那样,这个人都毁了。”
顾家一夜变迁,顾老爷逝去,顾老夫人病倒。
外人虎视眈眈。
白秀蘭倒退两步,眼睛看着躺在地上的段晓玉。
战争总要有人去死,段晓玉虽然无罪,可也不无辜。
“让她醒来!”
白秀蘭一字一句说道,她收回视线猛的转身大步朝外面走。
漆黑寒冷的夜,白秀蘭站在院中,她眺望远处黑的深沉天边。手指紧握成拳,所有的人命都是棋子,这个乱世为盘,谁强大,谁来当这副棋的主人。
白秀蘭只是个当兵的,她无谋略,她不是政客。
她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长时间,直到整齐有力的脚步声近,白秀蘭才收回视线,黑眸深沉似水。
“夫人,属下张诚。”
白秀蘭转过身来,张城生的一副南方人面孔,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看上去像是白面书生,一点都没有武官气质,他穿着军装,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疏离。
他对白秀蘭并不是很看得起,小门小户出身,内宅院中不知外界世乱,少不了天真无邪。
“你好。”白秀蘭朝他浅浅点头致意,并未有很多表情。
“夫人找属下是有何事?”
“我是有事和张先生商量。”
白秀蘭眯着眼睛,眸光有些飘忽。
“夫人请讲。”
这正月季节,院中枯枝凉风,一眼看过去,空旷一片。两人说话声音也轻,并不担心外人听到。
“顾老爷刚刚辞世。”
白秀蘭这几个字说的沉重,话音落,张诚楞了一下,他也是见惯风雨的人,可忽的听到这消息也是吃了一惊,猛的抬头。
“什么?”出口才惊觉自己语气十分不妥,忙加上了恭敬。“夫人,这……属实?”
他原本看白秀蘭年纪尚小,应该是担不起事的女流之辈。
“嗯。”白秀蘭表情恢复之前稳重,她声音不大,却很沉:“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张诚这才觉出白秀蘭的才干之处,她小小年纪处事不惊,这完全和自己心目中的夫人形象不符。
张诚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被白秀蘭的下一句话惊住了。
“我要弄垮叶家。”
张诚看着白秀蘭,她站在黑夜中,五官清秀,黑眸透着阴沉的光。
“徽州是督军当家,还轮不到叶家撒野!”
她这话说的自信,张诚都不知道她那里来的底气。
震惊太多,老爷子身体还硬朗,怎么会突然没了呢?顾家到底发生了什么?督军走的时候吩咐他们守好自己的岗位,如果夫人有差遣,需服从。
他不知,督军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现在看来,还是有一定道理。
这夫人,绝对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叶家势力庞大,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夫人做事需谨慎。”
这是敲打的意思喽?
张诚是顾钊手下最得力的左右手,有勇有谋,督军走后,这军队里他一手遮天。向来有自己的主见,他的判断从来没错过,故而自信。
“督军肯定也不愿夫人冒险。”
白秀蘭看着他的眼睛:“若,顾老爷是叶家下的手呢?你以为督军会如何!”
张诚楞了一下,这一个接一个的线索让他懵了,半天才消化过来,心中震惊到无以复加。可面对白秀蘭沉静的眼,他慢慢沉淀情绪,半天后开口:“如今局面,一触即发,我不赞成夫人冒险。”
白秀蘭不说话,她转身朝屋子里走。
张诚站在黑暗里停留片刻,也转身跟着白秀蘭进了屋。
“夫人,是如何打算?”
这回他倒是不再武断,用着试探的语气。
白秀蘭看刚刚给段晓玉打了针的医生还在原地站着,就吩咐丫鬟下人们。
“你们先下去吧。”转头对着医生说道:“今日,麻烦医生在官邸住下了。”
她话说的不容拒绝。“王妈,给医生安排住处。”
客厅之中就剩他们两人,白秀蘭抬手示意对面沙发。
“你坐。”
张诚要客气,可一抬头就对上白秀蘭不赞同的目光,就坐了下去。
坐下去才惊觉,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听从女流之辈的话!
“有些事忍不得。”
白秀蘭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沉思片刻:“你知道那边躺的女人是谁吗?”
其实自进来,张诚就看到了地板上躺着的女人,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真像一具尸体。
“陕西段家的女儿,被人打了过量吗啡,刚刚叶三爷差人送来。”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都没任何变化,平平静静。
督军的父亲莫名横死,这辱也太重了!根本忍不得。
“叶三背后是奉军白司令,所以才横行霸道。”
张诚不说话,看着她,他直觉,夫人早有算计。
虽然这结论不知从何而来,可就是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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