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鸣点头:“那本宫就只当你是应了。愉嫔好性子,想来不会拒绝。日后有个主位照拂,你的日子总会好过些。今儿天色不早了,等明日,你就搬过去吧。”
“多谢娘娘。”秀贵人擦着泪道。
回到储秀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敬事房的首领太监入热锅上的蚂蚁,早已急得满头是汗了,“哎哟,娘娘您可算回来了!今儿皇上翻是您的牌子,请拾掇拾掇,青鸾轿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停在储秀宫宫门外的青鸾轿,嘤鸣自然是瞅见了。至于拾掇,那大可不必了,在紫禁城里,规矩是最严苛的,去给皇帝侍寝,不管你位份多高,都得剥得光溜溜,被卷在被子里塞皇帝被窝里。
既然要脱光,那还换什么衣服?纯粹是多此一举嘛!!
所以嘤鸣便道:“不必了,本宫换个暖和的手炉既可。”——一路走回来,手炉已经散去了大半温度,还好她穿着今年吉林将军新进献的赤狐大氅,自然不觉得冷。
敬事房首领太监一听,自是乐得如此。
去了皇帝的养心殿,王钦上来挑开轿帘,亲自搀扶嘤鸣下轿,还说:“娘娘不必去偏殿沐浴更衣了,请直接虽奴才去皇上寝殿。”
嘤鸣不禁一愣,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不必折腾,那自然是好事。便跟着进了体顺堂寝殿。
殿中并无半个宫女太监,只遥遥见灯火通明中,皇帝负手立在窗前,神色格外凝重。
嘤鸣不敢造次,忙徐步上前,便深深屈膝下去,“皇上金安。”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便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这几日,朕一直忙着前朝后宫的事儿,今儿才得了几分空暇。”
“臣妾懂得。”嘤鸣乖巧地道。前朝自是不必多说,后宫的事儿,无非就是指音常在的死,以及音常在遗书中对皇后的揭发指证。
这几日慎刑司可是日夜不得闲,长春宫也被皇帝御前的人封锁了所有出入口,除了饮食之外,不许放任何东西入内,只是不断得有人被押走,拿去拷问。首领太监赵新、皇后的陪嫁陈嬷嬷、大宫女束素含贝等人,都逃不得一劫。
可是慎刑司审问得如何了,却没有人知道详情,也没有人敢胡乱打探。六宫嫔妃战战兢兢,谁也不敢惹事,都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宫里,闭门不出。唯独娴妃忙得欢实。
第407章、幽禁终生
皇帝拉着嘤鸣的手,一起走到里头,侧坐在拔步床边儿上,皇帝道:“如今宫务都是娴妃打理,你倒是不怎么沾手。”
嘤鸣垂首道:“这些本就不是臣妾所擅长的,臣妾管着四执库和古董房不出纰漏已经心满意足了。”
皇帝点了点头,“朕知道,你和娴妃的性情不是一路的。娴妃贪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朕给你个协理六宫之权,只是不想让人以为朕不够看重你。”
嘤鸣露出浅浅微笑,语气娇柔绵绵:“皇上的心意,臣妾明白。”
皇帝也不禁露出了微笑,“乔氏死在漱芳斋,那副样子,怕是吓着你了吧?朕听说了,你这几日都没动过荤菜。”
嘤鸣心里颇有几分不快,皇帝对她的监视倒是够严密的!!连她每日吃了什么居然都了如指掌!
但嘤鸣脸上不曾表露出半分不满,而是怅然道:“臣妾只是胃口不太好,没什么大碍。”——看了那样鲜血横流的场景,自然肠胃不适,有些膈应油腻之物。
夜色之下,养心殿中静谧如许,龙涎香的气息弥漫在寝殿的每一个角落,此香浓郁高华,素为皇帝所喜,连他的身上也总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味。
嘤鸣依偎在皇帝怀中,故而闻得格外真切。
这会子嘤鸣正琢磨着如何开口问皇帝慎刑司审问得如何了,她很想知道音常在乔氏遗书中的指证,是否已经拷问出了端倪。
“那些事情,真的和皇后有关吗?”嘤鸣低低问道。
皇帝眼底嗖地冷彻了下来,“富察氏的陪嫁乳母陈福倒是有几分忠心。抵死不招,昨日刚刚咬舌自尽了。不过长春宫首领太监赵新、宫女束素等人都已经招了,所供之词,与乔氏遗书并无二致!!”
听得这番话,嘤鸣终于安心了,皇后暗行巫蛊、谋害嫔妃、谋害皇嗣,三项罪名。全都坐实了!!这下子。皇帝还会再纵容她吗??
皇帝早先为维持前朝稳定,为了平衡富察家与乌拉那拉家,所以才一直没有废后。可如今。太后已经是个瘫痪之人,保不齐哪天就要驾鹤西去了。自然了,最要紧的是皇后的三项罪名,都触及皇帝的底线。
“这事年后再做处置。”皇帝忖度良久。说出了这句话。
皇帝的这句话,倒是叫嘤鸣摸不透了。但唯独一点。皇帝的语气,不像是想要置皇后于死地的样子……
嘤鸣沉思了一会儿,便捡着好听的话说:“皇后,终究是皇上的结发妻子。是先帝赐婚的藩邸嫡福晋,还望皇上三思。”
皇帝点了点头,“朕……她好歹与朕夫妻多年。朕不愿杀之,也不愿留下废黜糟糠之妻之名。”
嘤鸣心头一沉。不废也不杀?!皇帝居然能这般宽容?禧贵人方春菲之死也就罢了,左右皇帝也没把那个小妮子当一回事儿,可康嫔当初落下的一胎,可是皇帝的亲骨肉,何况巫蛊——历来为帝王所不容,千古以来,死在“巫蛊”二字上的人还少吗??
不,嘤鸣从来不觉得皇帝是个仁心宽厚之辈。如他所言,他只是不愿意落下“废黜糟糠”的恶名。如顺治帝废黜元后,便是一生的污点。
“那皇上的意思是——”既然猜不猜皇帝的心意,索性直接问他好了。
皇帝丹凤眸子里尽数是冰冷之意,他淡淡道:“终生幽禁长春宫,非死不得出!!”
幽禁至死吗?
嘤鸣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跟进了冷宫也没什么区别了。
小年之后,皇帝便封了御笔,也总算能闲了下来,长春宫首领太监赵新被皇帝以服侍皇后不周的罪名杖毙了,束素、含贝几个一等宫女也赐死,皇后的身边的人来了一次大换水,全都换成了皇帝的人。
中宫病重,年底的气氛自然热闹不起来。
这一日,皇帝趁着雪后初霁,去了慈宁宫,服侍太后用汤药。太后的风寒也病了些日子了,总是夜里咳嗽,听说精神很是不好,需慢慢调理。
太后喝了药,斜倚着个软枕,与皇帝唠着家常,“永琪都到了该入读的年纪了,偏生今年前朝后宫大事小事不断,倒是耽误了他们。”——太后可一直记着皇帝早些年的承诺,等永琪入读,便要将他的名字写在正大光明殿后。因此这话,太后也是再试探皇帝。
皇帝点了点头,道:“等过了年,便叫永珹和永琪一起入读吧。”——嘉嫔的四阿哥永珹比五阿哥略大几个月,也到了该入读的年岁了。
太后露出了些许笑容,“那伴读的人选,皇帝可有安排?”
皇帝不冷不热道:“从宗室中选两个品性上佳的也就是了。”
太后倒是依旧带着微笑,“伴读人选,皇帝看着甄选既可。不过乌拉那拉家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孩子,给永琪做哈哈珠子总成吧?”
皇帝听了,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了。
哈哈珠子就是“幼仆”,也充当陪伴皇子读书、骑射之职,但地位比伴读低。皇子伴读通常只有两人,而哈哈珠子却没有名额限制,一般四五个、六七个都很常见。太后开口只要两个哈哈珠子名额,皇帝自然不便拒绝。
商定了此事之后,太后才忍不住问及皇后,“富察氏的事儿,俪兰也都跟哀家说了,事到如今,不知皇帝打算如何处置她呢?”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皇后于儿子夫妻一场,儿子也不想做得太绝。”
太后深深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念旧情是好事,只是富察氏,早已不是藩邸时候那个贤德良善的富察毓敏了。”
“朕知道……”皇帝深深叹了口气,“皇额娘,皇后与朕结缡二十余载,为朕生儿育女,也有些可怜之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太后冷哼道,“不是哀家容不得她,而是她这些年做的事情,也着实不必哀家一一列举了!!她早不配做皇后了!”
听得这话,皇帝心下微微有些不快,“莫非在皇额娘眼里,只有娴妃才配做皇后吗?”
太后心中不悦,嘴上却温和了几分,“哀家知道,皇帝没有抬举俪兰的意思,又怎会勉强皇帝呢?”说罢,太后叹着气道,“俪兰脾气不够温顺,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做中宫皇后,最要紧的便是贤德宽厚,俪兰做不了,富察氏更是不配!可俪兰再不好,起码她没有害过皇帝的子嗣!!”
太后这番话,可着实说进了皇帝的心坎里。娴妃就算再不好,也没有谋害过他的子嗣……
“皇额娘,朕早先便说过,朕——绝不废后!!”皇帝的语气一如当年决然。
太后不禁皱起了眉头。
旋即,皇帝话锋一转,冷然道:“朕不杀她,也不废她,但自此之后,皇后终身幽禁长春宫!”
太后听了,总算舒缓了脸色,忙点头道:“如此也好,给了她颜面,也保全了皇家的颜面。”——太后生怕皇帝会再一次放纵了富察氏,如今见皇帝要幽禁富察氏至死,太后也就见好就收了。
自此之后,皇后也就只是个摆设。虽说有这么个摆设在,俪兰就问鼎不了后位,可做个贵妃、皇贵妃,总使得吧?不过这个节骨眼上,太后自然不会贸贸然提出给娴妃升位份,万一惹得皇帝不悦,倒是得不偿失了。
太后暗自笑了,慈祥地道:“皇帝得了空闲,还是着人把吉兰泰接出来吧。皇后再不好,也是皇后的事儿。那孩子并无过错。“
皇帝点了点头,皇后幽禁、长春宫封宫,住在偏殿的吉兰泰,自然也不得出。这好歹是他的女儿,是该早早接出来,何况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只不过,让皇帝踌躇的是,离开了皇后身边,谁做吉兰泰的养母合适呢?
第407章、教养二公主?
长春宫封宫,二公主吉兰泰作为皇后的女儿,也一直陪着皇后被幽禁在长春宫中。半月下来,长春宫的宫人一个个被带走,都没有再回来,二公主自然恐慌不已,她垂泪看着自己的母亲,忍不住又一次问:“皇额娘,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汗阿玛为什么不许我们出去?”
皇后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端庄华贵的仪态,一张面容异常萧索,她双眸黯淡,仿佛看不到半分曙光一般,皇后幽幽道:“不是我们,是我……”
吉兰泰一脸惶惑。
皇后看着自己娇嫩年纪的女儿,含泪道:“最晚到年夜前,吉儿,你汗阿玛会叫人接你出去的。”
吉兰泰听了,不禁露出欢喜之色,旋即她一愣,急忙问:“那皇额娘呢?”
皇后苦笑道:“皇额娘做错了事情,怕是这辈子也出不去了。”——皇上至今没有下旨赐死她,更没有下达废后旨意,显然是不想杀她也不想废她,如此一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辈子被幽禁在这长春宫了。
吉兰泰鸭蛋脸上露出惊愕之色,“怎么会?!皇额娘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咱们跟汗阿玛认个错不就行了吗?”
皇后看着自己依旧单纯良善的女儿,心中泛起一丝后悔,日后若是没了她庇护,她这个女儿可否能承受外界的风雨?娴妃、舒妃,都是她的敌人,只怕不会放过吉兰泰的……
皇后急忙道:“记住,吉儿!见到你汗阿玛,千万不要为额娘求情!记住,千万要孝顺你汗阿玛,你后半生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汗阿玛了!”
这番叮嘱。吉兰泰如何听得进去?她急忙拨浪鼓似的摇头,哭得泪眼通红。
皇后亦不禁眼圈酸涩,“出去之后,记得小心防备,你要防备着太后、防备着娴妃,也要防备着舒妃!幸好你只是个公主,日后受了委屈。多挨着些、忍着些。等你及笄了,嫁了人,就好了……”
皇后从袖中拿出手帕。擦着吉兰泰脸色的泪珠,“千万要记住的额娘话!额娘拼了命,也会求你汗阿玛,将来把你下嫁富察家。只可惜你的舅舅傅恒的儿子福灵安太小了些。年岁合适的也只有三表舅傅德次子,和四表舅傅广的长子。”傅德、傅光。都是先帝年间大学士马齐之子,而马齐正是皇后的亲伯父,承恩公李荣保的亲兄。
“皇额娘,您说这些做什么……”吉兰泰咬着嘴唇。她越听越觉得皇额娘像是说遗言似的。表舅加的表兄弟,她也并不属实,福灵安表弟倒是时常被舅母抱进宫。也可才一周岁多点。
吉兰泰生于乾隆三年,如今也才九岁半。尚且没考虑过什么婚姻之事,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她又是嫡出的公主,打小金尊玉贵,日子过得也是无忧无虑。可突然有一日,自己的母亲被自己的父亲给幽禁了,而且很有可能会被幽禁永生,再不得相见……不,弄不好会比幽禁永生更加严重。一想到这里,吉兰泰便惶恐不可终日。
“别怕……”皇后将身子簌簌发抖的女儿搂在了怀里,“记住了额娘的话,你要听你汗阿玛的话,不管怎么说,你都还是你汗阿玛的女儿。额娘再有不是,也是额娘一人的过错,跟你没关系!”
皇后的猜测没有错,腊月二十七这一日,外头下着簌簌雪粒,御前的总管太监吴书来便奉旨来了。
皇后看了吴书来一眼,便直接问:“吴公公是来接二公主的吧?”
吴书来笑着点头,“皇后娘娘病重,二公主当出去避疾才是。”
皇后颔首,“公公说的是。”便转头为二公主吉兰泰理了理鬓角,露出一脸和蔼的微笑,叮嘱道:“快跟吴公公去吧。”
吉兰泰急忙摇头,“什么‘避疾’,额娘您没有生病啊!!”
皇后微笑款款,徐徐道:“你汗阿玛是天子,出口成宪,他说额娘病重,额娘自然就是病重了。”
吉兰泰被皇后这番话绕得糊涂极了,“皇额娘,我不走……”
皇后眼圈一红,勉力维持着温婉的微笑,“乖,吉儿,你要听话。何况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了额娘什么。还是出去吧,出去先过了年再说。”
吉兰泰犹豫了一下,想着总要先简单汗阿玛,才给替皇额娘求情,便点了点头,披上一件御寒的紫貂斗篷,便跟着吴书来去了。
长春宫的宫门外,早就停好了一顶银红色祥云纹的暖轿,吉兰泰便钻了进去。前后太监便稳稳地抬起了轿子,不疾不徐地去了。
只不过,轿子不是去皇帝养心殿的,而是直奔了储秀宫。
外头寒雪飘飘,储秀宫中却是温暖如春,水仙次第而开,红梅缕缕飘香,嘤鸣在西暖阁中煮了梅花酒招待迎寒而来的皇帝。
小火炉灼灼燃烧,炉上的酒咕嘟嘟冒着热气。寒冬腊月里,喝下一杯烫烫的梅花酒,是再适合不过的了。而是煮过的酒,酒精被蒸腾掉不少,也便不那么容易醉人了。里头再加上些新摘的梅花花瓣,顿时梅香伴着酒香扑面而来。
皇帝连饮了三盏,可惜心中有事,着实无心品酒,皇帝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鸣儿……”
嘤鸣抬头看着皇帝,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咳咳。”皇帝清了清嗓子,“那个……”却犯了口拙,不知如何开口了。
“皇上这是怎么了?”嘤鸣疑惑地问,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叫她觉得只怕没好事。
皇帝尴尬地笑了笑,“这个……”
这时候,首领太监徐晋禄打了帘子进来禀报道:“皇上、娘娘,二公主到了。”
嘤鸣一怔,“二公主?她来我这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