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安快步追上阿希姆,他正伸展手臂挺直地站着,由一名士兵为他穿上雨披,半蹲下去抚平衣摆。
“上校,“安德烈安斜了不远处的诺亚一眼,压低声音问:“那个酒吧女孩儿有什么特别吗?“阿希姆没有回答,举步走进雨中,那名士兵立刻像弹簧小人那样蹦起身,红狮团队列齐整地追随在他身后,如果不是每个人的深红色军服外面都罩了一件黑色雨披,看来倒像小孩子的锡兵玩具。
安德烈安没有气馁,与大多数人以为的不同,沃尔上校并不是位冷酷□□的上司,如果一件事情他坚持不懈,通常都会得到较为满意的结果。
所以他不肯老实待在队末的副班长位置,而是赖在阿希姆身后半步,契而不舍地追问:“她有东遗族的血统,又是个容易让人放弃戒心的漂亮女人—““帝国五分之一的人口具有东遗族血统,“沃尔上校冷冷打断他,“容我提醒你,少校,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都是三级罪名。““那不一样,“安德烈安顽固得像块石头,“你只对这一个另眼相看。你总不会告诉我,刚刚只是普通的搭讪?“阿希姆停步,士兵们训练有素地立定,队伍分毫不乱,再后面的警察反而你撞我我绊你乱糟糟地挤成堆。
安德烈安紧盯着阿希姆的脸,可惜上校比他高出大半个头,雨披的帽沿投下半片阴影,遮暗了他的表情。
“少校,你真称不上是一个称职的副手,总是错误理解我的行为,“阿希姆慢慢地说,昏暗光线底下,他薄唇裂开,白色的牙齿和红色的舌尖若隐若现。
食人鲨。安德烈安想起上校的绰号,绷直的躯体颤了颤。
“抢劫啊!救命!救—“
巷道深处传出年轻女人尖厉的呼救声,声音嘎然而止,不知那可怜的姑娘是否已经遭遇不幸。诺亚正心事重重,被叫声刺激得打了哆嗦,条件反射地拨出枪。
一条黑影跌跌撞撞冲出巷口,这名抢劫犯速度并不快,但身形高大,竟比在场最高的沃尔上校还要高,雄壮魁梧得像一头极北山林的冬熊。
皇家卫队仍然像钉子那样牢牢扎根原地,缉捕刑事罪犯不属于他们的职权范围,所以他们只是看着,脸色平静,手甚至没有握住银制的枪柄。
接近十二点宵禁时间,抢劫犯没料到一头扎进人堆,明显愣了愣。所有人都披着雨衣,他认不出警察,却眼尖地瞄到诺亚的枪,急忙改换了方向,狠狠撞向阿希姆!
庞然大物的阴影笼罩过来,阿希姆皱了皱眉,站在他身侧的安德烈安也皱了皱眉。
士兵们依然一动不动。
诺亚慌慌张张地想开枪,愈着急愈难瞄准,急得雨衣帽子翻倒,不知雨水还是汗水从额头滚进眼睛。
瞄准镜里,阿希姆侧了侧身。
他侧身让开熊躯,屈膝上提。
“砰!“
那头熊倒地,六角菱形地砖被压碎了两块,积水飞溅。
一滴水溅上阿希姆的脸,他紧紧地皱着眉,用手套擦掉,强壮的抢劫犯拼命把自己蜷缩成团,痛呼惨嚎不止。安德烈安清楚地旁观了阿希姆那一击,倒霉的现行犯脾脏破裂,紧急手术和输血或者还能救命。
阿希姆抬脚跺上熊脸。噪音消失了。
他甩掉手套,身后那名士兵递给他一副新手套,小心地避开雨点。
“那个人绝不可能是东联邦的间谍。“安德烈安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沃尔上校是在接续刚刚的话题。
“我见过她。“
从他的视角看去,沃尔上校凝视着下不停的雨,灰色的眼瞳迹近透明,像是雨的颜色。
“在十年以前。“
星光酒吧内,酒保陈曦拎起半块翻板,把一盏冷光四溢的矿灯搁到地毯上,探头往下看。
黑洞洞的地窖底部,一双眼睛恰在此时抬高,朝她望来。
☆、第四章 -暗斗
酒吧的地窖其实是一个酒窖,为了保存娇贵的名酒,温度和湿度均有严格要求。
陈曦从洞口翻身跃下,落地时轻轻响了一声,她刻意瞥向墙角,那里的黑影却一动不动,刚才睁开的眼睛也再度合上。
她并不敢放松警惕,又不是第一次被捡回来的小动物伤到,且这只“小动物“除了武力还兼具狡猾。
陈曦走近了一点,在三米外停步,矿灯交到左手举高。
冷厉的白光将墙壁映得惨白,他就端端正正地待在光束中心,上半身倚着墙,无力的双腿微微敞开,露出腿根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暗红色的血凝结成块,在他的身体和地面涂抹出奇特形状。
陈曦站在安全距离外,目不转睛地打量她新捡回来这具*。
赤luoluo的*。
体态匀称,四肢修长,弹力十足的皮肤裹在紧实的肌肉之外,浅色的体表毛发在灯下微微反光。
这是一具完美的躯体,年轻而健康,几乎能够透过皮肤看清他合理运作的内循环系统。
他也很漂亮,肤色被晒得偏深色,几颗雀斑洒在胸乳之间,随着呼吸的频率活力十足地上蹿下跳。即使在这样无意识瘫软的状态下,肌肉的形状依然饱满,很难想象当他拼尽全力时,这些肉块还能鼓涨成什么样。
陈曦看够了,举起右手,拇指和食指张开虚比了一下。
嗯,b罩杯。
她有点犯愁,这具*似乎来头不小,惊动了皇家卫队亲自来搜查,难道真是东联邦的间谍?她再凑近半步仔细观察,这人五官深刻,肤色黝黑,瞧不出明显的东遗族特征。不过这也可以解释,东联邦向帝国派遣间谋,当然不会挑选辨识度高一眼就能引起注意的角色。
虽然从另外的角度看,这人已经足够吸引眼球。
矿灯的冷光映在他脸上,陈曦忽然发现本该昏迷的人眼皮微微颤了颤,她假装未觉,脚下迅速退开。
酒窖的另一头扔着一捆旧地毯,也不知是战前哪个时代的流行,织着艳丽的多重花瓣,散发出一股人造纤维特有的臭气。
陈曦过去把捆扎地毯的绳子解开,那根绳早已腐朽不堪,轻轻一扯就断成数截。
她拖着地毯往回走,半途在酒架背后一捞,握住一根棒球棒粗糙的手柄。
陈曦没有看过棒球赛,据说那是战前很流行的一种运动,由于场地限制,战后几乎绝迹,倒是棒球棒作为防身工具广受平民欢迎,奇迹一般幸存下来。
为了防止木材腐烂变质,酒窖里这一根是铝制棒球棒,由于长期曝露在湿度适中的空气里,表面生出一层浅灰色的铝锈,肉眼不太看得出来,摸上去却呈粉末状。
陈曦将握着棒球棒那只手藏到背后,掌心在衣服上蹭了蹭,擦掉锈末,重新握紧。
矿灯仍然安稳地放置在她离开之前的位置,看久了,白色的光隐约偏蓝,有一种幽怨的冷感。
耐性还挺好,陈曦想。
她的新宠物耐性确实非同一般得好,他连半躺的姿势都没有变化,尤其是脖子以这样的角度梗在*的墙壁上,陈曦看着都替他酸麻。
不过有些生理反应是再高明的伪装也控制不了的,陈曦拿眼一扫,注意到他赤luo的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汗毛直竖,心里暗暗好笑。
她拖着地毯走到三米处,顿了顿,又往前走两步,距离缩短到两米。
进入攻击范围,她想,甩开地毯卷子,藏在身后的棒球棒抢先出击!
眼前一暗,那赤身luo体的男人果然迅雷不及掩耳地扑上来,他比陈曦预想得更狡猾,同时伸脚踢翻了矿灯!
陈曦的棒球棒敲在他右臂上,清脆的一声响,她听在耳里都忍不住抽了抽,那男人却像是缺乏痛觉,扑击的势头丝毫不减。
“砰!”
他扑到地毯卷子上,陈曦迅速翻滚到另一边,右肋被他的拳头擦过,立即感到一股钻心似的疼痛。
她诅咒了半声,跟男人比近身搏斗真是再烂也不过的主意,即使受伤的男人也一样!
棒球棒挥起来,再不留情地砸向他的伤口,男人侧身闪躲的同时飞起一脚,奈何他伤得太重,身体跟不上意识。
又是“砰”一声,陈曦的棒球棒敲中他大腿根部的伤处,她也被一脚蹦飞出去。
“啊——”那男人发出半声惨叫,堪比鬼哭狼嚎,陈曦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让人从骨头缝里疼出来的惨叫声,惨得她都顾不上自己的伤了,倒地以后翻滚了半圈,撑起身回头看。
那男人倒在地上,这次似乎彻底丧失了战斗力,捂着大腿根部,整个人像虾米那样蜷缩成一团,脊梁向外,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毛孔里渗出来。
陈曦摔得并不严重,她身体柔软,在空中的时候及时调整姿势,落地以后又翻滚半圈减震,只是那男人刚才一脚踢中了她的小腹,痛得她肠子都像绞到一块儿。
她慢腾腾地捡回了棒球棒,又拎起倒地的矿灯,一步一步,走近那人。
光线和距离足够,她终于看清了那男人痛苦成这样的原因,原来她不止是撬开了他刚刚止血的伤口,还捎带着砸中了近在咫尺的……重要部位。
啧啧,又紫又肿,好像笳子。
话说回来,这个品种的茄子战后也灭绝了,她只在博物馆的图片里见过,听说东遗族的人能用它烧出美味的菜肴……可这样奇葩的卖相,她实在想象不出如何美味法。
那男人只叫了半声便不肯再示弱,紧紧咬住牙关,五官皱成一团,冷汗湿透了头发,瀑布似的往下淌。
再这样下去他会脱水,失血过多再脱水,这是找死的节奏。
“听着,”陈曦主动开口,她是真的不爱讲话,但她更不愿意看到人死,“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如果我对你有恶意,大可以报警,而不是把你藏到这里。”
“你现在离死不远,要想活命就乖乖听话,我可以救你。”
那男人脊背向外瑟瑟发抖,也不知道听清她的话没有,陈曦又往前走了两步,进入两米攻击范围,也不知是错觉或是直觉,总觉得那男人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仿佛一只被拎了颈肉竖起尾巴的猫。
陈曦刹住脚,她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这人要是再敢跟她动手,她绝对敲晕了当垃圾扔回巷子里。
幸好,这只猫足够聪明也极其敏锐,他审时度势,作出了当前情况下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选择。
他四肢摊开,晕了过去。
☆、第五章 -暗波
那人晕了过去,陈曦也不管他是真晕假晕,掀开旧地毯将他劈头盖脸一遮。
她回到楼上,在吧台后面挑了一瓶最便宜的烈酒,酒窖内都是有数目记录在册的好酒,她不敢随便动用。
早就过了十二点宵禁时间,全城的民用供电也被切断,酒吧内乌漆抹黑,只能靠那盏矿灯照明。
那只小喵盘成一团睡在吧台上,被她惊动,仰起脸“咪咪”地叫,慢悠悠地贴上来蹭她的手指。
陈曦用一根指头揉了揉它的脑顶心,看着它两边耳朵转来转去,不禁失笑。
除了猫,吧台上尚有一杯酒。
是阿希姆点的那一杯,酒色澄澈,静静地待在透明的玻璃杯里,看起来跟白开水没有两样。
陈曦回想,他从头到尾根本没碰过这杯酒,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她笑了笑,将小喵放到肩膀老位置,这杯酒也拎在手里。
爬楼梯下酒窖,小喵吓得“咪咪”叫个不停,陈曦生怕它掉下去,不得不歪过头用脸颊和肩膀把它轻轻夹住,小喵委屈地拖长声调“呜~”一声。
落足地面,看地毯和人都在老位置摆着老姿势,她故意扔到一旁的棒球棒也不像被动过。
陈曦懒得去猜那人的心思,也不想再拿自己冒险,把小喵和一堆东西放到边上,干脆利落地抄起棒球棒,一棒敲到他头上!
她敲得很有技巧,足够使人丧失意识又不会造成严重的后遗症,不过这一次似乎真的是她多此一举,棒球棒没有受到任务阻挠,“哐”一声脆响,那人的头只在地上弹了弹,躯干和四肢毫无反应,显然是真的晕了过去。
陈曦这才放下心,扔掉棒球棒,一手拿酒,一手提起矿灯走到近处,用脚踢开旧地毯,露出底下赤luo的人体。
小喵先还生她的气,蜷成一坨拿背对她,这时看她和光源一起走开,连滚带爬地追上来,绕着她的裤腿“咪咪”打转。
真不知说它和他谁像谁。陈曦笑了笑,不去理它,凑近了仔细察看那男人,她情不自禁“咦”了一声。
这人的身体素质极其出色,在她生平所见的人中排得上第二,就刚才她去拿东西的短短片刻功夫,被棒球棒撬开的伤口再度止血凝结,居然结了浅浅的痂,紫涨变形的重要部位貌似也恢复了一点。
这不科学,陈曦想,又想起一个流传甚广的都市传说,即战前科技发展到最高峰的时候,曾经有疯狂的科学家进行人类基因改良的试验。据说试验因为战争强行中止,作为试验品的一批改造人流入民间,与普通人结合,诞育下一代……
好吧,她止住了漫无边际的脑洞,官方早就辟谣了,根本不存在什么改造人,现存的人类经过战争洗礼,普通比古早的人类进化完善,恢复力超强也不算特别不可思议。
陈曦回过神,发现自己盯着人家的重要部位看了半天,饶是对方昏迷着,她脸皮厚度比得上辰宫的外墙,这时也尴尬地微微红了脸。
移开目光研究他的伤口,那似乎是刀伤,只差一点就能切断他的腿部大动脉。帝国参议院目前对民间持有武器存在争议颇大的两派,在野派认同民众持有热兵器的权力,当政派却提倡严控,据说当今皇帝陛下也是禁枪令的支持者,所以市面上愈来愈难以买到枪械,冷兵器如刀、棍又流行起来。
陈曦个人对这两派都不置可否,这时倒有点替他庆幸,如果他遇上的是热兵器持有者,现在连躺在她面前装尸体都做不到,早就被轰成渣扔进城西焚化炉。
她端起阿希姆那杯酒,举高了看。
四周浓稠一般的黑暗里,仅有这一方被矿灯圈出小片光明,透明的酒液在灯光下光华四溢,亮如水晶。
陈曦对着灯举杯,然后反转杯口,将整杯酒倒在了伤口上。
清晨八点,大教堂的钟声将阿希姆唤醒。
或许这么说也不全对,因为他几乎是在钟声响起的同一瞬睁开眼睛,双目炯炯,清醒得根本不像刚从沉眠中浮起。
他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置胸口,据说这样的姿势会压迫心脏,使脑部缺少供氧,脑细胞提出警示,人就会陷入噩梦。
难怪他一整都在做梦,虽然他不认为那是噩梦。
阿希姆坐起身,床对面的银镜上立即出现他的映像:宽肩熊臂蜂腰窄臀,皮肤白得像从未见过阳光,□□的上半身覆盖着弹性十足的肌肉——一具完美的男性躯体,完美到无机质的、石膏像一般。
他只扫了镜子一眼,抹了抹自己浅金色的短发,赤脚跳下床。
窗户开着,教堂的钟声持续不断地传进来,随钟声一起无孔不入的还有早晨的阳光,穿透了厚重的雾霭,丝丝缕缕的金线投向城市每一处角落。
阿希姆站在窗前向西望。
星空酒吧的方向。
他闭了闭眼,在难得一见的阳光底下,他的眼瞳不再是灰色,透出一点点微不可觉的蓝。
钟声响彻云端,同一时间,这钟声会通过电波在帝国的每一处角落响起。
陈曦在大街上驻足回望那巍巍建筑,金光穿透云层,大教堂如同一位在晨光下垂眸沉思的威严智者。
可惜没有鸽群飞翔玫瑰花齐放,她吊儿郎当地想,早就过了对信仰有期待的年龄,现在只会疑惑,神的威严来自智慧,或是那顶鲜血和荆棘铸成的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