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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每次提及这个问题一样，杨欢脸色骤变，选择了闭口不答，陈曦也没指望他会老实承认，把人刷干净以后扔进浴缸，发出“咚”一声坠响，水波四溢，五颜六色的泡沫被溅得飞起来。
而她自己则在同一间浴室里，杨欢的眼前，脱光衣服，站到喷头底下淋浴。
“你——”杨欢被吓了一大跳，飞快闭上眼睛，旋即恼羞成怒地睁开，“你这个女人，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我是不是你看不出来？”陈曦三分钟内冲完战斗澡，扯过一块大浴巾将自己包住，蹲下身继续刷洗杨欢，“我父母死在战场上，十五岁之前我都待在庇护所。”
“那种地方——”她淡定地做了个手势，“大人和孩子、男人和女人，甚至人和畜牲都没有分别。唯一的区别是能不能喘气。活着的人每天早晨把死去的人拖出去，垒在战壕的边缘，就像砌一堵墙。”
“有一次，我跟一个大人合力拖着三具尸体，那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还有他们的小女儿。那个大人出了个好主意，我们把两个大人并排着捆起来，小女孩儿的尸体放在他们怀里，然后他扯着妈妈的头发走前面，我在后面抬着他们的脚。”
“他们的脚可真冷，”她耸耸肩，“每具尸体都是裸着的，没人愿意穿死人衣服，所以趁死者还剩一口气先抢走他们的衣服。”
她说起这些可怕的往事，自始至终都神色恬淡，看不出是喜是悲。杨欢不知不觉抬起头，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她。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他低声问，神情和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温和许多，一定是药物的影响。
“以为你想听。”陈曦跪坐在浴缸前，湿漉漉的长发半覆在她光润的肩膀，她抬眼与杨欢对视。“你呢，为什么来找我？”
☆、第三十九章 －阴谋与爱情
“你能从红狮团逃出来，就有本事去任何地方，帝国这么大，现在外面又在没日没夜的you行，或者你也可以回联邦……为什么你偏偏来找我？”陈曦扶住浴缸边沿，伸手拨了拨温热的水面，看着泡沫像海面的冰山那样被分成一坨坨，缓慢地顺着水流漾开。
“为什么要指名让我去送盟书？”
她一气问了几个“为什么”，杨欢有点不耐烦地“啧”了声，眉头叠在一起，他的脸色和唇色被热气烘得有发红，短发打湿了贴在前额上，半垂着长而密的睫毛，隔一会儿微微颤抖下。
这真不像他了，不，严格说来昨夜现身的杨欢已经不像陈曦救回去那个杨欢，以前的杨欢没有太多形于外的情绪变化，即使重伤依然气势冷硬，仿佛边缘锋利一不小心就会伤人伤己的冷兵器。而现在的杨欢会恼怒、羞窘、怜悯……更像是个人。
康奈尔峰的杨欢表现得也很奇怪，一方面对俘虏和审问流程非常熟悉，证明受过相关训练；另一面却情绪不稳定，突然对她施暴。陈曦不认为那是杨欢的本性，就算是，他也大可不必急于一时，可以等到彻底弄清她和老师的关系之后。
药物的影响吗？陈曦只能作出符合逻辑的猜想，这种药物在抑制伤情、激发潜力、加速自体细胞再生之外，大约对杨欢的精神方面也存在副作用，降低他的自控能力。她把一条胳膊横放在浴缸边沿，另一只手撑住下颚，探究地看着他。
杨欢不小心瞥到她被浴巾挤得鼓囊囊的胸口，眉头皱得更紧，脸色潮红，抬头瞪了她一会儿，闭上眼睛。
“我没想那么多。”
半晌，他微哑的声音在浴室内响起，每个字都带着嗡嗡回震。
“你的格斗技和我很像，最开始，我只想知道你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他睁开双眸，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我父亲不是叛徒，他没有背叛联邦。”
“是。”陈曦坚定地望入他深褐色的眼瞳，轻声附和，“他没有。”
像是终于推开磊在心口的大石，杨欢长长吁出一口气。
“我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收帝国人为徒，既然已经收了，你也救过我，我们扯平，你放心，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他理直气壮地说着，最末一句话却略有点含混，陈曦不禁好笑，他可能觉得那算个道歉？
“我只想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哗——”
浴室门毫无预警地被推开，陈曦回头，杨欢抬眼。
房东太太出现在门口，隔着腾腾的蒸气，表情呆滞地与两人对视。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咯咯，”房东太太夸张地捂住嘴娇笑，掩不到的上半张脸却笑成一朵菊花，“你们继续，千万不要在意我！继续！”
她利索地又拉拢了门。
窗外光线愈渐暗淡，雷恩把窗帘掀开一条缝看了看，又放了回去，顺手抹平几丝褶皱。
他转头看了眼封闭的橡木门，没有人进来，也没人要求他出去，他已经在这里陪了教皇十二个小时。
这不正常，他想着，又或许这才是正常，一小时前他曾经推门看过，走廊上人迹渺然，侍从说红衣主教们都去了会议室。
已经到了连基本的面子功夫都不耐烦再做的时候，雷恩慢慢地走到床前，重新跪下来，凝视半昏迷状态的教皇。
老人时醒时睡，醒着的时候念诵《遵行耶和华灯光者免入网罗》，睡着了也并不安详，喉咙里不停翻滚风箱一般粗糙的喘息。
濒临死亡的痛苦比死亡更可怕，雷恩想，轻轻拉过教皇一只手，低下头将额头贴在冰凉的手背上。
“耶和华啊……”他低喃，“请引领您的仆人。”
但他不相信天堂，如果真的存在天国，只不过是另一段痛苦的旅程，因为思想和灵魂才是人类痛苦的根源。他宁愿祈祷死亡的世界是一片永恒的寂静。
掌心中的手忽然抽搐，雷恩倏地抬起头，教皇不知何时又醒了过来，这次看起来比之前几次的情况都要好，浑浊的双眼居然聚集了几分神采。
“阁下，”他疑心是回光返照，轻言细语地出声安抚，“您看起来好多了，需要叫人来吗？”
教皇缓慢地眨着眼，目光涣散地望着虚空，像是不能聚焦，许久以后才停留在雷恩脸上。
“……”他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反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阁下！”雷恩连忙爬起身，单膝跪到床上，一只手扶住教皇的肩膀，另一只手努力拍抚他的胸膛，“我去倒杯水。”
他刚想转身，右手袖尾却传来拉力，同时右掌被摊开，教皇冰冷的手指在掌心中颤抖着画出一个个通用语字符，最终组成一个可怕的词——
中毒。
“……民意调查显示，支持皇帝陛下的民众超过百分之四十五，百分之三十的民众坚持参议院才是国家最高权力机构，百分之二十五的民众弃权。示威人群现在聚集在缅湖大桥，我们看到参议院的大门紧闭，议员们依然保持着沉默，拒绝对此次请愿活动发表任何意见……”
阿希姆“啪”一声关掉腕表上的虚拟视屏，翻过表面看了看时间，有线电视网直播帝都的示威you行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三十个小时没有限电也没有戒严，至少所有人都知道民用供电系统和帝都的警力已经落到皇帝陛下手中。
他站起身，像皇帝那样在狭窄的囚室内踱步。
首相意外身故，副首相地位未稳，政府部门那边可以放置；教皇“病逝”，教会选举新教皇需要时间；军方对和谈一向不满，中立……
民意可以利用，平衡可以打破再重建，现在的局势无疑对皇帝陛下有利，只剩下最后一个不确定因素。
阿希姆停下脚步，用左手抻直因为看表弄皱的右边衣袖，慢条斯理地拧紧一颗松开的黄金袖扣。
他面容镇定，神色专注，如果有人看到他，绝不会以为他只是在处理一颗扣子，就像在胸有成竹地动手解决最后一个不确定因素。
☆、第四十章 －为了消灭的纪念
气氛有点……尴尬。
陈曦悄悄瞟一眼埋头扒饭的杨欢，又瞥向餐桌对面笑眯眯盯着他看个没完的房东太太，很想把脸藏进手心里。
餐桌底下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蹭着她的小腿，她趁机弯下腰，撩起桌布，对上大黄傻乎乎地长脸。
土狗看到她，条件反射地后腿着地坐好，伸长舌头“哈哈”喘气，也不管从它背上“滋溜”一声滑下来一坨软绵绵暖洋洋的毛团。
陈曦叹口气，把摔得晕头转向的猫仔捞起来，扒开它的眼耳口鼻检查一番，确认氯胺酮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小喵不太舒服地在她手心里“呜呜”叫，被她放掉以后往前滚了两圈，蠕动着又缩回大黄背后。
好像没以前机灵，也没那么灵活……陈曦心情复杂地轻抚狗头，直起身，夹了两块自己盘子里的排骨喂给它。
餐桌底下是一出戏，桌面上也是花样百出，房东太太就着杨欢下了大半碗饭，突兀地冒出一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真是眼熟……”
陈曦猛地想起那个酷炫拽的绑匪视频，抬头正遇到杨欢要说话，她眼疾手快，左手抄起军帽扣到杨欢头上，右手点击遥控器。
“……□□队伍正经过立法院门口，我们能看到这座一百三十年前的老建筑在新兴的民zhu火光中颤抖……”
有线新闻网仍然在面向全国直播帝都的大you行，超过三十个小时的无间断跟踪报道，主持人已经无话可说，居然很有闲心地介绍起道路两侧的标志性建筑物。
立法院位于国家大草坪的西面，缅湖东岸，与对岸的参议院遥遥相望。与立法院相邻，国家大草坪北面则屹立着梭罗纪念堂。
梭罗是帝国历史上第一任*官，他的纪念堂象征着帝国的立法权独立于政府行政权，正式成为支撑国家政权的支柱之一。与参议院仿古罗马斗兽场类似，梭罗纪念堂参考了古希腊神庙的建筑风格，六十四根大理石圆柱代表帝国六十四郡。
主持人絮絮叨叨的背景音中，镜头由上下到俯瞰，立法院、国家大草坪、梭罗纪念堂、缅湖、参议院……灯火通明的夜晚，蜿蜒长街上看不到头尾的示威人群，新闻片段竟生生被拍出电影大片的热血沸腾感，让电视机的每一个观众都心生错觉——他们在见证历史。
房东太太被电视引走了注意力，杨欢侧过头，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地顶开遮住半边脸的军帽，皱眉，眯眼，威胁地瞪她。
他抢来的那身红狮团军服被陈曦用洗衣机水洗得一团糟，现在还挂在外面滴水，身上穿着房东太太不知哪一任情人留下的纪念品：洗得偏黄的旧T和田园风碎花大裤衩，头发滑溜溜乖顺地垂下来遮住眉眼，没有那顶军帽，他看着简直年轻得像个中学生。
当然，多了那顶军帽他也不像军官，或者童子军？
陈曦默默夹了一筷子“麻辣鸡丝”到他碗里。
帝国人更习惯刀叉，杨欢用筷子比她熟练得多，两根小竹棍在指缝间转了个圈，架住陈曦的筷子，再转一个圈，夹住她握筷子的手指。
陈曦微微挣了挣，杨欢也并未完全摆脱氯胺酮的影响，并不和她拼死力气，而是手腕变化角度卸力，两根竹棍仿佛铁铸一般，陈曦怎么扯都纹丝不动。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种行为既幼稚又无聊，但是谁也不肯先认输。
力拼不行只能智取，陈曦左手还空着，抄起那碗麻辣鸡丝扣向杨欢，后者从她肩膀的动作就早有预料，右手托住她左手手肘轻轻一抖，麻辣鸡丝离盘弹至半空，汁水淋漓地洒下漫天肉雨。
不好！陈曦不敢弄脏房东太太的玫瑰钩花桌巾，右手松开筷子，飞快地缩回去端自己的碗接肉。
等房东太太回转头，麻辣鸡丝的盘子已经空了，大半盘酱红色的肉丝像小山那样高高地堆在陈曦碗里，她的左手横过桌面与杨欢的右手紧扣，两个人手指细长，肤色对比分明，看着颇有美感。
“爱情～～”房东太太以咏叹调的长音唱了一声，“好好享受吧，当它还在的时候。没人愿意承认爱情总有一天会走到尽头，再聪明的人也一样。”
她忽然变得忧伤，化着浓妆的脸颊抖了抖，抖下几片粉渣。
杨欢占尽上风，神色不动，得意地扬了扬眉，陈曦不想理他，左手也挣不脱，只好捡起筷子假装吃饭，一根一根数麻辣鸡丝。
三人各怀心思地安静下来，这时大黄背着小喵蹿出桌底，撞开了半掩的房门。外面也是明如白昼，家家户户都亮着灯，飓风巷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样充满光明的夜晚，随风清晰地传来邻居们过节似的欢声笑语。
陈曦侧头望一眼，强光照着他们绣球花落尽的花园，一副衰败凄凉景象，房东太太也看到了，又像唱歌那样哀愁地叹息。
“所有美丽的事物都有逝去的一天，就像爱情——”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吞没了她的声音，杨欢和陈曦同时作出反应，陈曦扑向房东太太，杨欢扑向她。
三个人交叠着在地上滚了半圈，陈曦先分辨出来——
爆炸不是发生在现实中，声音来自电视。
来自立法院！
“……一分十七秒前立法院传来爆炸声，我们在这里能看到浓烟升起，还有火光……”前方记者被惊慌失措的you行队伍推搡着，仿佛被卷入洋流的小鱼，身不由己地距离事发地点越来越远。
又一声撕裂天地的爆炸，连绵不绝的巨响既像是天际滚滚而来的惊雷，又仿佛地底火龙挣脱了束缚嘶吼，烈焰喷薄欲出，数千人的you行队伍被震得东歪西倒，尖叫声此起彼伏。
前方记者被人群压倒，数不清多少只脚从他身上踩踏而过，收音器在最后一瞬间被他高高地抛到空中，翻滚、下落。
空中摄像机依然忠实地直播这一切，那些不久之前还见证着人类历史新阶段的人流化身冲闸而泄的洪水，爆炸声、脚步声、惨叫声……混沌世界的嘈杂突然被小女孩儿尖亮高亢的惊呼劈开——
“纪念堂！他们炸了梭罗纪念堂！”
☆、第四十一章 －出逃
“呛啷”，锁链坠地的声响。
阿希姆停下脚步，双手背在身后，注视着缓慢向内推开的铁门。
进来了两个人，首当其冲的是一位戴着白色头盔和白色臂章的宪兵，长着一个鹰鹫般刻薄的鼻子，很令人印象深刻。
“绍尔上校，”那名xian兵的军衔只是中士，勉强朝阿希姆行了个礼，旋即装模作样地打开一个文件夹，“红狮团已经正式将你移交给xian兵委员会，请在这里签字，跟我走一趟。”
阿希姆冷冷地扫了眼文件，他不擅长文书工作，乍瞧去没寻到破绽。他顿了顿，又看向停留在门口的另一名红狮团军官，直接喊出他的名字：“文森特，安德烈安出什么事了？”
他在第一时间完成简单的推理，抓牢重点：如果安德烈安无恙，不可能允许宪兵委员会带走他。
文森特下士条件反射地脚后跟并拢、行礼，朗声回应：“报告，十月四日总部遇袭，少校遭到不明身份入侵者攻击，至今尚未苏醒。”
还没醒……阿希姆皱了皱眉。
“伤得很重？”
“不，”文森特下士也有些疑惑，“听说少校体表没有明显外伤，医生也查不出导致昏迷的原因，皇后陛下已经亲赴医院探望。”
他提到皇后，阿希姆立即明白过来：恐怕昏迷是假，藉昏迷为由将安德烈安扣留在医院，避免他误陷这次的政治漩涡是真。皇后与皇帝各有立场，配合默契，德·萨伏伊家族风雨飘摇却能屹立百年，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