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心里顿时信了七八分,他了解自己皇兄的脾性与手段,但是却从未正眼看过楚倾尘一眼,对他是不屑一顾的。但是想来也不会太荒唐,派遣百里九夫妇二人赤手空拳地独闯湖广,与数万反军为敌,虚虚实实,他一时间琢磨不透。
镇远侯不甘心,得意地对着诺雅亮出自己的底牌。
“你好像忘了,百里九如今还在本侯的手里,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他如今怎样了?”
诺雅可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但是,唯独,百里九是她的不淡定。镇远侯一句话,就令她身子一僵,将城墙上的青砖掰下一块来。
镇远侯了然地大笑:“果然怕了吧?”
诺雅努力压抑下心里的慌乱,铲除心里疯狂滋生的野草,强作平静地冷哼一声:“知道楚倾尘为什么不让神机妙算的老将军前来镇守吗?那是因为,害怕他爱子心切,乱了方寸。而我,比他要绝情狠辣地多!”
“是真的吗?慕容诺,要是我以百里九的性命要挟你开城门呢?”
城下镇远侯望着诺雅僵硬的身影,得意地冷声道,立即引来城墙上守城将士的一片惊呼。
“卑鄙!”
“无耻!”
“狗娘养的!”
镇远侯仍旧充耳不闻,狞笑着继续往诺雅心口撒盐:“难道你就果真不关心,他百里九如今是死是活吗?”
诺雅扬起头,微微一笑,语气轻松道:“镇远侯,安平郡主死皮赖脸地纠缠了百里九那么长时间,下流手段都使尽了,我以为你是要将他招为驸马的。”
镇远侯没有想到,诺雅竟然会用安平来回击自己,当着三军将士败坏自己女儿的名声,不禁气得面色青紫,愤声大骂:“慕容诺,你太无耻了,竟然胡说八道,玷污小女清誉!”
诺雅俯下身,竟然又笑了,满是讥讽:“堂堂镇远侯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让自己亲生女儿入住百里府,屡次*我夫君,并且自导自演绑架案,嫁祸于我,可谓用心良苦。被我夫君拆穿以后,狼狈离京,又以安平为诱饵,拉拢范进祥,请求皇上赐婚,好沆瀣一气进军湖广!你作为父亲,都可以不顾自己女儿名声,却堂而皇之地指责我,简直笑话!”
诺雅这张嘴,可是在琳琅阁经历过风浪,在百里府得到过百里九的千锤百炼,牙尖嘴利,再加上流氓不要脸,一般的人都能被气个好歹出来,更不消说镇远侯这种自诩高贵高雅,不逞口舌之快的人?
他一时间气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道:“你就不怕惹恼了我,立即杀了他百里九。”
诺雅又笑了,终于收拾好心情的她,这次的笑,愈加坦然。
“镇远侯,我问你一个问题吧?”
“什么问题?”镇远侯已经不自觉被她牵着鼻子走。
“我若是顾念着百里九的旧情,大开城门放你们进来,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结果明摆的,安平不会放过百里九,也不会放过她慕容诺,虽然两个放过不是一样的含义,但是一样的结局。镇远侯即便许诺得天花乱坠,又有谁信?
“荣华富贵是不是?镇远侯?你自己都觉得说这话的底气不足。漫说你绝对不会放过我,纵然我果真依旧可以享受富贵荣华,还要背负一世卖国求荣,致使生灵涂炭的骂名不是?”
镇远侯默然不语。
诺雅自顾说道:“若是我大义灭亲,拒不投降,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如是,还落个英烈的流芳百世。而且,我赢了,就是救国英雄,还有泼天的富贵权势在京城等着我,你说,我何乐而不为?”
诺雅所说的“泼天富贵”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宫里那位一直对她穷追猛打,大楚谁人不知?而且大楚未来的帝王,满腹经纶,名闻天下的卿尘公子,扬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情人,对战百无一用的纨绔风流少年将军,用脚趾豆算,都是完胜好不?
诺雅轻蔑一笑,脸上浮现一丝狠辣的狞笑:“镇远侯,该怎样选?你来帮我做决定好了。”
群情哗然,低声议论纷纷。
诺雅再不敢继续逗留,转身决然地下了城墙。
☆、第一百三十六章 假传圣旨
今日一战,已经将百里九置于刀锋剑刃之上,生杀的权利都在镇远侯手中,一步踏错,将满盘皆输。诺雅如履薄冰,浑身竟然汗湿,被秋风一吹,透心生寒。
她需要忍,就像她以前埋伏个三天三夜,就为了将手中长剑刺入对方的胸膛一样。如今,她势单力薄,作为一个曾经的杀手,可以杀伐果断,生死无畏。但是作为一个将领,尤其是被对方拿捏了七寸之处的将领,就必须忍,打落牙齿也要和血吞。
她不懂带兵布阵,更不懂守城克敌之法,她对于战场唯一的认知,就是自己为了对付百里九身边的莺莺燕燕,曾经潜心研究过的《鬼谷子三十六计》等林林总总,不下十几本兵书谋略,不过只是纸上谈兵,根本就不能与镇远侯的数万雄师对抗,虚张声势也只是利用他对未知的忌惮,尽量拖延时间,等待老将军的援军到来。
她在赌,人的年纪越大,经历的事情多了,必然就越发谨慎。镇远侯在不清楚城中具体情况的时候,应该是不会轻举妄动。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两万大军没有随军而至,他有底牌,就不会过于急迫。
果然,诺雅态度的决绝令镇远侯一时之间也难以捉摸,愈加看不清城内虚实,不敢冒然进攻,唯恐诺雅诡计多端,再将他包了饺子。他不甘心地下令撤兵三里,一面开始自湖广调兵遣将,正式准备强攻,一面派出细作,探听城内情况。
冰魄与元宝候在城墙下,诺雅心乱如麻,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话也不敢说,径直从两人身边擦肩而过。
冰魄忍不住,上前两步:“夫人,你果真打算不管我家主子了……”
话还未说完,就被身后的元宝一脚踢了上去,压低声音骂道:“冰魄,你是不是真傻啊?”
冰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愤愤地辩解:“她分明就是不顾咱们主子的生死嘛!”
元宝两步上前,捂了冰魄的嘴:“闭嘴!”
诺雅还没有走远,这话顺风飘进她的耳朵里,她身形一顿,苦笑一声,也不辩解,低头默然地走了。
冰魄挣脱开元宝的手,捂着肩头伤口,仍旧不服气:“是她自己亲口说的。”
元宝拽着他,一指诺雅适才走过的台阶:“你自己看!”
冰魄疑惑地望过去,只见诺雅适才走过的地方,触目惊心一串脚印,深深地嵌入了石阶里,不禁哑然。
“你以为就你着急主子?你跟主子感情再好,比得过夫人?”
冰魄不说话,一时半会还缓不过劲儿。
“我问你,若是换做是你,你会开城门投降不?”
冰魄斩钉截铁地摇头:“断然不能。”
“那不就得了!夫人自己甘愿承担攀龙附凤,水性杨花的骂名,冷下心肠,就是为了不让镇远侯难为咱家主子,再以他的性命相要挟。你还往她心口捅刀子!”
冰魄这才反应过来,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咋这笨呢!”
元宝白了他一眼,嘴下毫不留情:“先天不足 后天失调。”
冰魄抓抓头发:“主要是夫人拿着那圣旨,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那二皇子又一向居心不良,我想,难保不是故意让咱主子以身涉险,跑到这湖广来送死。否则,咱们怎么都不知道秘旨这回事?”
“也是,”元宝点点头:“既然朝廷在这里埋伏了两万兵马,夫人为何还按兵不动?趁着镇远侯大军未至,我们冲出城去,灭了他,救出主子,岂不更好?”
冰魄看看城下兵马,疑惑道:“可是这也不像是两万大军啊?夫人又是从哪里调来的兵将?”
“今日夫人率兵从郡守的人刀剑下救下我,我也纳闷,她怎么能调遣来兵马?而且那些将领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可是当时情势危急,我们一路急行,哪里顾得上问她?”
“不行,我要去跟夫人道个歉,再问个清楚。”
冰魄懊恼地转身就走,元宝追上去:“我跟你一起。”
两人寻到诺雅,诺雅正抱膝坐在地上,背靠城墙,闭着眼睛,满脸精神松懈后的疲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冰魄不好意思地凑到近前,赧然道:“夫人,适才冰魄胡说八道,委实该掌嘴,您别放在心上。”
元宝也在一旁帮腔:“我帮您打了他一顿出气了,您别闷着,小少爷万一受影响,将来脾气暴躁,可不好伺候。”
诺雅睁开眼,望着远方,疲惫道:“我如今哪里有功夫生气?我正在想,怎样赶在老将军到来之前,救出你们主子。”
元宝顿时精神起来:“您有办法了?”
诺雅苦笑着摇摇头:“万人大营里,让我杀人还可以,若是救人,谈何容易?”
元宝见诺雅有些颓然,劝慰道:“我们有两万精兵,大不了开了城门,一哄而上,救出九爷,杀了他镇远侯,简单粗暴,有什么好担忧的。”
诺雅疲惫地揉揉眉心,从怀里掏出适才那道圣旨,丢给元宝二人:“哪里有什么两万精兵?你们自己看吧。”
元宝狐疑地将圣旨捡起来,展开来看,只有寥落几字:“朕御封慕容诺为平反大将军,天下军队尽归其调遣,如朕亲临,违令者杀无赦!”
虽然有玉玺印章,但这无论是笔迹还是语气,都不像是一道正儿八经的圣旨啊?
元宝最先醒悟过来,指着诺雅惊愕地道:“难道,难道这圣旨是你伪造的?压根就没有两万大军,这些人只是仓促间调遣来的本地驻军而已?”
这次冰魄难得机警了一次,左右扫望一眼,一巴掌拍在元宝头上,比个噤声的手势。
元宝赶紧掩了自己的嘴,压低声音道:“假传圣旨,这可是杀头死罪。”
诺雅有气无力地道:“放心吧,圣旨是真的,不过里面内容是我自己匆忙间添上去的。死罪活罪,他楚卿尘自己看着办吧。”
元宝与冰魄面面相觑,不明白什么意思。
“这道圣旨其实就是楚倾尘给我的那一道废话连篇的旨意。他用了一种特殊的墨汁书写,在别人耳目窥探之下,写了这道旨意给我,用蜡密封,实则是为了防止见光褪色,露出端倪。我今日待你们走后,原本的确是想伪造一道秘旨,蒙混着下令严闭城门的。掏出它按照样子伪造,才发现上面已经一片空白,所有字迹消失无形,只余一方印章的痕迹了。
这时候我才明白楚倾尘的意思,此行多变故,附近各州府形势也复杂,难保会有三皇子的人。虎符一旦不慎落入反军手里,反被其用,后果不堪想象。他就故意当着三皇子眼线的面,写下这道褪色圣旨给我,可以权宜行事。所以我就自己封了个大官,就近调兵遣将,解了燃眉之急。”
冰魄瞠目结舌道:“这,这应该算不得伪造吧?”
元宝也重重地点头:“自从出了京城,我就一直在心里问候二皇子,非要让咱们跑到这龙潭虎穴里来,却又不给一兵一卒,不是摆明了让咱们过来送死吗?现在一看,好歹算是他有良心,给了这样一道空白旨意,莫说封个将军,就算是封王封侯,也可以啊!比尚方宝剑还好使。”
诺雅将圣旨收起来,叹一口气:“可惜这圣旨对于镇远侯来说根本不管用啊!而且河南郡压根就没有多少驻军可以调遣。我已经命此地郡守四处调集兵马,暂时也是杯水车薪。就怕那镇远侯反应过来以后,开始强攻,我们根本抵抗不了多久。更……不知道,阿九他如今究竟怎样了。”
一句话,令三人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征战沙场,只需一腔豪情,大不了抛头颅洒热血,为大楚赔上性命一条,而百里九的安危,这才是他们心底最忧虑的事情,大过天。
三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有士兵过来通报,说是捉了一位算命相士,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口口声声要求面见诺雅。
诺雅唯恐军情泄露,吩咐展青附近戒严,任何人不得靠近城门半步。她正满心焦虑之时,哪有空暇和心情听相士胡吹海侃?
“审问一下,若是探子就严刑拷打,若是算命讨赏的,见了我肯定难免一顿好揍,让他识趣些离得远远地罢。”
士兵得了命令还不走,犹豫道:“那人说是夫人旧识,曾经为夫人请过脉的。”
请过脉?诺雅暗自思忖,沿路的确是百里九请过郎中给她请过脉,但是并无人知晓自己身份啊?
她猛然间想起一人,对着那士兵迫不及待地道:“快请!”
士兵转身下去,元宝好奇地问:“是谁?”
“在湖广驿站里,你们九爷曾经招了郎中给我请脉,那人却是个假冒的,实则是楚倾尘的密探,被楚卿尘专门派遣下来调查三皇子反军一事的。”
说话间,就见一道士装扮的人,手持一平金与摇铃,手捻长须,一身仙风道骨,向着诺雅三人这里走过来,笑着向诺雅弯腰道个稽首,正是那王潮,不过装扮了长髯而已。
☆、第一百三十七章 潜伏
“一进信阳城,就听闻夫人适才舌战镇远侯,令其退兵三里,大有当年百里府老太君的风采。”王潮一见面就毫不吝啬地朗声赞道。
诺雅张望左右,见已经有人注意到这里,知道此地不宜说话,重新寻个僻静处,命冰魄与元宝警戒,方才急切开口:“你如何也来了此地,有何要事?”
王潮也不啰嗦,径直开门见山:“正是为了九爷之事而来。”
诺雅心里猛然升腾起希望,一把捉住了他的手:“你们有他的消息?他如今怎样了?”
王潮安慰道:“夫人莫急,九爷如今安然无恙。”
好不容易有了百里九的消息,诺雅怎能不急?她松开手,焦灼追问:“我听说他如今已经昏迷不醒,如何还能说安然无恙?”
“九爷如今由镇远侯的神机营专门负责看守,外人根本无法靠近。但我们的人听他们一起的士兵里,有云南本地的苗人,说九爷压根不是生了什么重病,而是中了苗疆的一种蛊,所以才会晕晕沉沉,整个人也如痴傻一般,神志不清。”
诺雅对于苗疆的蛊毒仍旧心有余悸,闻言色变:“蛊?他们怎么这样歹毒?”
“夫人稍安勿躁,这只是寻常医蛊,平日靠药物维持,停药症状即可减轻,对身体无大碍,并不难解。如今主要问题是,我得到消息,镇远侯的后备两万大军最迟夜间即可抵达信阳城,我们可有几分胜算?”
诺雅摇头苦笑一声:“我那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实则我仅调集了三千驻军过来。现在河南郡守正在想办法调集兵马,但是不太乐观,河南郡因为比邻京城,根本无兵可调。”
王潮点点头,似乎是在预料之中:“朝中三皇子耳目灵通,所以皇上根本不敢提前调集军队。而且,我们也委实没有想到九爷竟然会这样迅速就采取了行动,事发突然,措手不及。如今范世谋已降,二皇子在朝中定然已经采取了清缴行动,大军不日即可抵达,我们现今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冰魄与元宝也听到了两人谈话,插嘴问:“那你的人可知道九爷如今被关押在哪里?若是有九爷压阵,绝对不成问题。”
王潮摇摇头:“暂时具体位置还没有探听到。听说除了神机营的人,安平郡主也日夜看守,形影不离。”
“果真是还没有死心!”诺雅恨恨地想,当初果真是便宜了她,留下今日后患无穷。
她转身就走,王潮眼疾手快,身形一晃,上前拦住了。
“夫人去哪?”
“自然是闯进他镇远侯大营,将百里九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