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每一个人都在为了最后的生存而自相残杀,那个对着她姐妹情深的人与她并肩作战,却在她背后捅了一刀,深可见骨。
诺雅以为自己必然是死了,甚至一度曾经差点放弃了生存下去的念头。她蜷缩在草丛里,听四周惨叫声一片,肢体横飞,鲜血四溅。
她那时候就在想:命运总是不公平的,自己纵然侥幸曾经活了下来,却仍旧以同样的方法死去。
厮杀持续了一天一夜,幸存的胜利者们势均力敌,全都潜伏起来,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就像伺机而动的猎豹,随时弓起身子,做出如闪电一样的攻击,蓄势而发。
天开始下淅沥小雨,冰凉的雨拍在诺雅的脸上,她醒了过来,又一次将伸进鬼门关的一只脚缩了回来。她以剑拄地,挣扎着爬起来,立即成为了众矢之的。
她想起自己当初央求阁主加入杀手阁时,曾经经历的那场惨绝人寰的考验,那时的她就像那群饥恶的狼狗一样,即便是被撕裂成一片片,仍旧张开散发出恶臭的嘴,紧咬住对手不放。
更何况,自己如今手里还有剑!不是赤手空拳。
她犹如从地狱里冲出人间的修罗,带着浑身的死亡气息,用手中的长剑疯狂地收割着生命。
意图群起而攻之的人开始变得惊骇,开始思虑究竟应该如何逃过她的剑锋,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藏匿起来,苟延残喘。
诺雅的听力在沙沙的细雨里变得敏锐,她能清晰地听到紧张得近乎窒息的轻微呼吸,听到鲜血从剑尖低落地上的声音。
满脸是血,几乎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一片灼目的红。
疯狂地杀戮,直到一个人,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磕飞她手中的剑,将她一把搂进怀里,伸手轻拍她紧绷如石的后背:“诺儿,好了,好了,没事了。”
她使尽浑身的气力,冲着那人张嘴咬下去,那是她最后的武器。当初她赤手空拳面对一群饥饿的狼狗时,她的牙齿就变得前所未有的锋利。
那人一动不动,蹙眉忍受着,柔声地唤她:“诺儿,不怕,阿鼎来了。”
她才逐渐瘫软,晕死过去。
她猛然从惊骇中醒过来,惊坐而起,眼前茅屋篱舍,竹林桑田。她记得,这个场景里,自己是被人救了,救自己的是这次任务的目标——一位退隐江湖多年的剑客……全家。
那个男人真幼稚,以为江湖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惹下了仇家,然后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金盆洗手,隐在这里娶妻生子。可是,没有人会放过他。
夫妇二人对自己很好,所以犹豫了两天之后,诺雅才动手。
那个男人拼了性命挡在女人跟前,女人悍然无畏地守卫着自己不满周岁的儿子,镇定地道:“放过我的儿子。”
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旧冲着诺雅“咯咯”地笑,天真无邪。
她犹豫了,然后点点头。
女人倒在血泊里,与男人两手相握。
她转过身,眼睛里干干的,没有一点眼泪。
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身后孩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了,她回过头,孩子幼小的身体已经断为两截,纯净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有人阴冷地在自己耳边说:“心慈手软,再有下次,就如此子。”
那是她第一次任务,没有及格,那个月她没有拿到剔骨香的解药,咬着牙痛得死去活来。
原来还是在梦里,不过是个梦中梦罢了。
不对,究竟是噩梦还是往事?
诺雅悠悠地醒转过来,在竹屋茅舍之中,一片废弃的灰败,原来是山间人家。
她听到门外院子里有“嚯嚯”磨刀的声音,有些刺耳,令人胆战心惊。
她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从窗子里向外看,有人背对着自己磨剑,一下一下,很认真。
不是阿鼎,不是自己梦中的那个人。
“你醒了?”那人耳力很好,立即觉察到了她的动静。
“嗯,是你救了我?”
那人点头:“算是吧。”
诺雅不懂,这“算是”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谢。”
“没有必要。”
诺雅活动手脚,觉得身子除了虚软,并没有任何不适。然后打开屋门走出去。
那人依旧不回头,一身的黑,身上也有阿鼎的影子。
☆、第十四章 受不了的聒噪
诺雅环顾四周连绵起伏的山,不见人家,好像只有这一座茅舍孤零零地耸立在郁郁葱葱间,遗世而独立。
“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
“两天?”诺雅一惊:“请问这里是哪里?”
“山里。”回答得言简意赅,那人头也不抬。
“山里?”
“离京城几百里地的太行山脉。”
诺雅的心沉了下去,原来自己已经离了他这么久,这么远:“我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我带你过来的。”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说,我的家在京城。”
那人冷哼一声,满是不屑:“你确定那是你家?”
诺雅转过身,想看那人样貌,发现他脸上也戴了半个面具,只遮住眼睛,露出多半张脸,看起来犹如刀削斧刻,沉稳而刚毅。
一看就是个冷血而顽固的。
“你是谁?”
那人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擦干净手中的剑:“你果真不认识我了?”
诺雅摇摇头:“我们以前认识吗?”
“那你就当做不认识好了。”
声音很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还有一点敌意。他手里的剑磨得雪亮,也散发出凌冽的寒气。
诺雅直觉,这个人很奇怪,他手里的剑好像一直都在蠢蠢欲动,而对象就是自己。所以她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多谢你出手相救,我们改日再见,定当涌泉相报。”
那人并不阻拦,一声不吭,待诺雅走到院子口,一道银芒从眼前划过,在距离她脚下不足三寸之处,入石三分,颤悠悠地发出“嗡嗡”的争鸣声,正是他手中长剑。
诺雅呆愣住不敢动,乖乖地后退两步。他走到跟前,从裂开的石头里拔出长剑,无奈地摇摇头:“又要磨了,真麻烦。”
“你究竟是谁?”诺雅忍不住问:“到底想要怎样?”
那人径直回到磨刀石跟前,低下头磨刀,瓮声瓮气地道:“院子里你可以自由活动,但是不能踏出院子半步。”
这是,把自己软禁了?早就知道这人肯定不安好心,果真是有目的的,是想让自己做压寨夫人还是厨娘?
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自己还不是好汉,绝绝对对不是眼前这个怪人的对手。所以诺雅撇撇嘴,转身回来,没脸没皮地一屁股坐在那人跟前,开始叨咕。
“这里就你自己?”
“那你总要吃喝拉撒吧?就不怕我趁机跑了?”
“你有媳妇没有?没有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
“老是戴着面具,姑娘家看不到你的脸,怎么相看?看起来么,好像不算太丑。”
“你该不会是捉了我来,想把我拐卖到青楼卖银子吧?”
“那我可告诉你,我的身价可不低,要是几两银子就打发了你,那你就吃大亏了!”
“要不,咱俩做个交易,你想要多少钱,我给你,你放了我?……哎,你这样磨剑不对!”
诺雅简直对他操碎了心。
那人终于忍受不了诺雅的聒噪,猛地站起身:“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那百里九,你竟然也学得这样油腔滑调。”
诺雅“嘿嘿”地笑,瞬间明白了两个问题:第一,这个人果真识得自己,对自己可能还挺了解。
第二,他救自己,有预谋,有目的,有敌意,但是又不敢奈何自己。
诺雅更加没脸没皮,追在他的身后,絮叨不止,她不怕他发火,只要他开口,总会泄露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反正院子就只有这么小,你若是实在嫌烦的话,可以离开这里,求之不得。
那人被吵得近乎抓狂,咬咬牙,长剑出鞘:“你若是再这样聒噪,信不信我将你捆起来,塞住嘴巴。”
诺雅只能悻悻地闭了嘴:“可是我饿了。”
想想好像至少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那人二话不说,转身走进一旁的厨房,她尾随在后面,里面油盐酱醋倒也齐全,也有粮米,屋梁上挂着一条条烟熏腊肉,就是没有菜蔬。
那人一言不发地淘了米,从房梁上摘下一块腊肉,用他那把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的剑斩为几段,丢进锅里,就要生火。
诺雅赶紧伸手拦住,一脸嫌弃:“你这样煮出来的饭一股烟熏味道,跟糊了没有什么两样,怎样下口?”
那人犹豫了片刻,望望诺雅,自觉闪开,却仍旧站在一旁,紧盯着她手里的动作,满是戒备。
诺雅将腊肉捞出来,仔细清洗,回头冲着他伸出手:“将你的剑借来用用。”
他弯下腰,翻腾一阵,从下面翻腾出一把锈迹斑斑的豁口菜刀,递给诺雅,明显对她有些忌惮。
诺雅毫不客气地指使他:“磨磨去,这个鬼样子,怎么切菜?切豆腐都费劲。”
他站着不动。诺雅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趁机在饭菜里做什么手脚。只能无奈地起身,自己到外面拿了磨刀石,“嚯嚯”地磨,小声嘀咕:“害怕我下药,就不怕我磨快了刀剁了你?”
那人耳朵倒是灵,冷冷地讥讽道:“你现在今时不同往日,没那本事。”
说的倒是实话,诺雅撇撇嘴,果真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自己没有功夫,一个卖茶碗的摊贩都敢拽着自己的衣领叫嚣,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这样看不起自己。她开始幻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像梦里那样厉害,手起剑落,杀人跟切黄瓜菜似的,谁还敢跟自己多说一句废话?
诺雅饿着肚子,没有气力,那人看得不耐烦,夺过她手里的菜刀,三两下磨好,涮洗干净。诺雅又是撇撇嘴,接过来回屋子切肉煮饭,将那人指使得团团转。
腊肉煲饭,闻起来香,吃起来也不错,两人都是狼吞虎咽,吃了个底朝天。诺雅想,这人要是说话比吃米多就好了,自己也不闷。这样闷不吭声的,像个没嘴的葫芦,跟冰魄倒是有一拼,不过要狡猾一些。
一连吃了两三天的腊肉,诺雅觉得自己打个嗝都满是烟熏的味道,好像在肠胃里生了柴禾,把五脏六腑都熏焦糊了。那人比自己还要多吃两天,甚至更久。
她坐在院子里观天,撺掇那人:“喂喂!连着吃了好几顿的腊肉了,你能不能去山里打点野味,采些新鲜野菜回来,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喂喂”是诺雅给那人起的名字,有事找他就喂喂地叫。
“不能!”那人除了吃诺雅做的饭时嘴短,口气还好些,平日里依旧一副诺雅挖了他祖坟的苦大仇深。
“我跟在你屁股后面,绝对不逃。”她退而求其次。
“不行。”
“原来你很怕我。是不是以前经常被我打?”
那人不说话,并不反驳,像是默认。诺雅勉强有了心理平衡。
夜里就开始下雨,诺雅再做饭的时候,故意多放了腊肉:“这是最后一点腊肉了,吃完了就没有了。”
再熬了一天,吃了一天的白水泡饭,米缸也见底了。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不知道。”
“是不是在等什么人?还是等着赎金?”
那人沉默。
“连着下了两天雨了,山路崎岖难行,也有泥石流,肯定是在路上耽搁了,或者是出了什么变故也不一定。”
“不可能。”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诺雅就可以肯定了,他果然是在等什么人,而且功夫也不低,不怕山路泥泞,不会有任何变故或者意外的人,也更加危险的人。
揭不开锅了。
那人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取过绳子将诺雅严严实实地捆起来。
“喂喂,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要到山里整点吃的吗?”
“可是你捆着我做什么?万一遇到狗熊饿狼什么的,我怎么办?”
“你想多了,莫说没有,就算是有,我不捆你,你也一样逃不掉。”
诺雅不服气地嘟哝:“知道我逃不掉,你还这样费功夫做什么?”
“以防万一。”
诺雅无可奈何,只能乖乖地任凭那人把自己捆起来,像牵一条狗一样,拽着自己。
这里诺雅不知道是什么所在,但是她可以肯定是人迹罕至的深山,因为山里的猎物很多,呆头呆脑的很容易捕捉。
她兴奋地指挥那人:“喂喂,上面,上面一只花毛野鸡!”
“喂喂,那里,那里,树丛里藏着一只肥兔子!捉了回去养着。”
那人手中石子百发百中,出手狠厉而精准。就他这个身手,捉自己就像老鹰捉小鸡儿似的,想逃也逃不掉。
诺雅老老实实的,看着他弯腰将猎物串起来,挂在腰间,走在她前面,一晃一晃,还在滴着血。不时垂死挣扎一下。
她怎么就觉得,自己也是那人腰间拴着的猎物呢?只要等的人一来,就要丢进锅里煮了吧?
“我们再采些野菜和蘑菇吧?”她好言好语地商量:“刚下过雨,看起来很水灵,也不会太苦涩。”
“不吃。”
“你不吃我吃。”
“不管!”
“我自己采,不用你管。”
那人冷冷地瞥一眼:“蘑菇好多有毒的,你想找死吗?”
见识倒是不少。
“山菌炖野鸡,你若是胆小可以不吃。”
她赌气拽着绳子,费力地弯下身,挑拣了地上野菜和山菌,用衣襟兜着,满载而归。
☆、第十五章 好大一只鸟
那只肥兔子没有想到竟然还活着,那人将它丢到地上的时候,挣扎着站了起来,毛茸茸,肥嘟嘟的,挺可爱。
诺雅起了恻隐之心:“这只兔子挺好玩的,不如就留下来吧,吃了它太可怜了。”
那人冷冷地瞥一眼林诺雅:“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婆婆妈妈的?以前你杀人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犹豫过。”
“今非昔比,如今我与它同命相连,同是徂上鱼肉,任人宰割,自然心生怜悯。”
那人不再说话,以实际行动表示了对诺雅的不满,手起刀落,剁下了兔子的脑袋,挺解气,大概是把它当做了某个人。
兔子抽搐两下,就不再动弹。
诺雅气哼哼地一扭身:“你怎么这样残忍!这么好玩的小东西!”
那人低下头,开始开膛破肚,血淋淋地沾了一手。
诺雅做出呕吐的样子:“没人性!要吃你自己做,反正我不会吃!”
他鄙夷地看一眼诺雅:“妇人之仁。”然后自己利落地将兔子皮剥了收拾干净,剁成块,放进锅子里添水炖。
诺雅想了想又觉得的确是自己矫情了,伸过手去:“兔子肉虽然好吃,但是腥味重,你这样做简直暴飻天物。”
将兔子肉开水煮了,去掉血沫,然后重新起锅,煸炒加料炖煮,觉得有点惋惜:“没有香料,只能加点水芹菜去去腥味。”
然后将锅盖盖好:“你自己烧柴炖吧,我不管了,自己吃野菜,为它戒斋超度。”
那人冷哼一声表示鄙夷。
诺雅将薅来的野菜与山菌摘干净了,一个煮汤,一个焯水凉拌:“好几天没吃青菜了,看着水灵灵的,虽然稍有点苦涩,但是味道还可以。”
“你果真不吃兔子了?”那人闷声问道。
“你自己吃吧,小心那兔子报复你,让你长三瓣嘴儿,说话不兜风。”她向来记仇,恶狠狠地道。
他无奈地摇摇头,径直低下头去烧火。
山里连个煤油灯都点不起,诺雅早早地就睡了,隔着门听到旁边的房间里,床板咯吱咯吱地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