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九如获至宝:“有了这颗药丸,老汤头也许就可以配置出相同成分的解药,诺雅,你的毒有救了。”
两人的心都格外轻快起来,这些时日,一直压抑在心尖上的重担终于松懈了一点,可以喘口气。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是天煞,她是地绝
诺雅穿过堂屋,走到另一间屋子,也只是简陋的摆设,床幔都是蓝底碎花的粗布,已经有些陈旧,甚至于上面还七扭八歪地补了一个补丁,针脚粗大,手艺很笨拙,皱成一团。
诺雅抚摸着那个补丁,唇角缓缓绽放起一抹笑意:“你信不信,这可能是我的杰作?”
“当然信,我觉得即便是个舞刀弄枪的男人,可能针线活都会比这个要好上很多。”百里九笑着打趣:“难得他竟然不嫌弃。”
诺雅也不辩解,弯下腰看地上的酒坛,惊喜道:“他回来过!”
百里九也留心看,地上乱七八糟地摆了几个空酒坛,其中有一个上面的泥封看起来颜色比其它的几个要深许多,带着潮气,里面剩余的酒带着发酵的酸气,可能果真是刚刚打开不久的。
“你是不是已经全都想起来了?”百里九笑着问,他多么希望她的诺雅在恢复记忆以后,还能笑得这样灿烂,就像外面的一园杏花。
诺雅一怔,摇摇头:“还是什么都不记得,我只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同我一起,饮酒练剑,捕鱼采杏,相依为命。我相信,肯定就是他。”
百里九点点头:“不要着急,既然他曾经回来过,我相信,他只要知道你来寻他,肯定还会回来的。”
诺雅犹豫片刻,方才小心道:“阿九,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等他回来。”
这个问题,他暂时还没有考虑。若是留下她自己,太子的人虎视眈眈,循迹而至,肯定会有危险,他不放心。若是留下来陪她,京中还有事务等着他回去,不能一直在这里耽搁。
“我可以暂时留下来陪你几日,但是不能久留。”
诺雅欣喜地点点头:“我记得屋子后面也有一条小溪,里面的鱼很肥,味道也鲜。”
百里九揉揉她的头发,失而复得后仍旧有些提心吊胆:“你还有伤,这些事情交给元宝去做。”
大火一停,百里九将元宝几人全都派遣了出去,按照自己的吩咐行事。
他让元宝四处散播这里起火的消息,捆绑的噱头就是谎称这次天火,竟然烧死了三个身形巨大的野人!
原本这里附近就有野人吃人的传闻,这样的谣言一出,说得神乎其神,顿时炸开了锅,竟然还有人专程跑到这里来看。元宝命官府的人守了入口,禁止闲杂人等进出,此举更加添了几分神秘气氛。野人的传说不胫而走,不消一日就传扬得沸沸扬扬。
诺雅失踪的消息,前些时日就已经四处散播开了,再加上这场大火,百里九相信,只要天煞听到了这个消息,必然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若是这山谷里人多,天煞有所忌惮,极有可能就不会出现了。所以百里九将他们几人全都支走,自己陪着诺雅住下来。
诺雅从她的房间翻找出一身烟紫色罗纱裙,洗完澡以后换上了,不肥不瘦,正好合体。她把衣箱里的其他衣服抖落得满地都是,满脸嫌弃:“怎么都是些黑不溜秋的衣服,不男不女的真难看,穿起来肯定跟你养的那些多嘴八哥一副模样,都不知道我以前什么眼光。”
百里九却望着地上的那些衣服眸光闪烁,有了心事。
诺雅回到这里,好像很开心,喜欢在林间疯跑,或者是赤足跳进水里捉鱼,玩得无忧无虑。她对着屋子里的一些小物件,偷偷地猜测与揣摩背后的故事,脸上溢满了一种满足的笑,晚上挖出地下深埋的梨花白,浅酌几杯,然后睡得香沉。
百里九很警醒,猛然间就清醒过来,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下雨了,淅淅沥沥,打在杏树上面,轻轻浅浅,好像有了节奏。
一声轻微的树枝断裂的声音,在这样的诗情画意的夜里显得不太协调。
身边的人还在熟睡,呼吸匀称,手心里还紧紧地攥着百里九的袖子。
百里九静悄地起身,无奈地笑笑,取过身边的剑,一挥为二。
他下床趿拉上鞋子,径直走到堂屋里,掩了卧室的房门,然后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压低声音道:“进来吧,门没有锁。”
外面的人好像犹豫了片刻,然后轻轻地推开屋门,侧身闪了进来,迅如狸猫,悄无声息,裹夹着一身潮湿清冷的雨腥味道,拟或者是血腥味道。
“请坐。”百里九自认为极是礼貌。
那人毫不客气地坐下来,依旧是戴着冰凉的面具,只露两只寒凉的眸子在外面:“我才是这里的主人。”
百里九恬不知耻地道:“我如今也算不得外人。”
那人看了一眼百里九的衣袖:“你就那样怕她见到我吗?”
“这不也正是你不想发生的吗?”
“她记忆恢复了?”
百里九摇摇头:“没有,但是她首先记起了这里。”
“你是故意设了圈套,让我回来的?”
“我原本备了银两,想去一线天,请你出手来主动找我,但是被她打乱了,她舍不得我为她冒险。”百里九很狡猾,立即不露痕迹地向着对面的男人宣布自己对诺雅的主权。
男人冷哼一声:“你找我有事?”
百里九收敛了满脸的嬉笑,一本正经地道:“她毒发了!”
男人丝毫不觉得稀奇:“她早就应该毒发了。”
说完从怀里又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轻轻地放在桌子上:“这是解药。”
“你哪里来的?”
“这个不用你管,你只要记住,她毒发时给她服用一粒就可以了。”男人的声音很冷。
百里九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这药是你自己省下来的不是?”
男人抿唇不说话。
“据我所知,这种蛊毒,每月毒发一次,毒发之时,如果没有解药,必然如蚁噬骨生不如死。而且超过三个月不服用解药的话,就浑身爆裂而亡。如果我猜测得不错的话,你身上应该也有这样的蛊毒,你省下来,全都在这里,是不是?”
男人依旧缄默不语,相当于默认了百里九的话。
“你知道,这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只能暂缓而已。我需要的,是彻底清除她身上的蛊毒,脱离杀手阁的掌控!”
男人猛然抬起头来,眸中满是惊愕,难以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百里九紧盯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天煞地绝,九鼎一诺!你是天煞,她是地绝,对不对?”
“不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天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不自然地躲避着百里九探究的目光,明显心虚。
“告诉我关于她的所有事情,我必须要全都知道。才能解开她身上的所有谜团,拔除她身上所中之毒。我不会让她重新回去,做一个杀人如麻的工具,哪怕我血洗杀手阁,与你们为敌。”
男人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纵然你是大楚少将军又如何?这天下间,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招惹天下第一杀手阁。莫说杀手遍天下,你的军队根本无法围剿,连根拔起。就算是你成功了,漏网之鱼也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因为,你这是断了他们的活路。”
“用蛊毒控制杀手,视人命如草芥,过于狠辣了一些,原本就不应该存在。”
男人站立起身:“解药送到,我就走了,这里你们以后就不要再来了。我不想诺儿回忆起以前的一点事情。”
百里九身形一晃,挡住了他的去路:“既然你是为了她好,那么,就请你告诉我,关于她的身份,关于杀手阁的所有事情,我绝对不会放弃。”
男人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之上,浑身也如同那柄几乎脱鞘而出的宝剑一样,散发出凌冽的寒气:“不要逼我出手。”
百里九固执地站在原地不动:“难道你希望她重新被迫回到杀手阁,过那种腥风血雨,噩梦一样的日子吗?难道你以为,凭借你自己的单薄力量果真可以保护她?你可知道,这些时日,她经常会从梦魇里惊醒过来,惊吓得整夜都难以安眠。这只是睡梦而已,若是让她重新经历一次,你真的忍心吗?一个为了她的幸福甘愿自己忍受万蚁噬骨之痛的男人?我不相信。”
两人全都静默在原地,沉默半晌,都不再说话。天煞突然发现,这个男人正经起来也很固执。也或许,全天下人都在佯装正经,只有他,一直是在佯装不正经。
“诺儿的噩梦从来就不在杀手阁,杀手阁是她自己自愿进来的。”沉默良久之后,天煞终于开口了,嗓音里满是苦涩。
“为什么?她究竟是什么人?”
天煞摇头:“你不用问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身世,包括你。”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忘记对于诺儿来说,是一种福气。你不知道,对于你来说,也是一种福气。”
“这样的福气我不要,只要能保住诺儿的福气,其他的,我甘愿拱手相让。”百里九斩钉截铁地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酒逢知己,棋逢对手
男人的目光透过百里九,有一丝感伤与幽凉。他锐利深邃的眸子好像穿透了岁月的苍凉,眺望到了遥远的被尘封的地方。
“我们两人这许多年来一直相依为命,你知道,我为什么甘愿退出,拱手相让,让诺儿留在你百里府吗?”他突然出声道。
百里九点点头:“我理解你的一片苦心。”
“从她别有用心地接近我,闯进我生活的第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纯真地笑过。我以为,自己用性命为她挡了那么多的剑,投其所好,买最好喝的酒给她,栽下满山谷的杏树,用世间最小心翼翼的呵护对她,她会开心一点,忘记以前的仇恨,活出她原本的样子。
可惜,她对着我温婉敷衍地笑,一转身就可以狠厉地杀人,脸上罗刹一样的狰狞,无疑是在告诉我,她从来就没有忘记以往的痛苦,她故意装出来的笑意里,全是她喝下去的辛辣的酒,苦涩的药。满谷的桃杏,都没能让她尝出一星半点的清甜。
我很高兴,她能够失忆,就算是忘了我,将我当做陌生人看待。当我看到,她赖在你的身边,那样烂漫天真地笑,与你跳着脚斗嘴,我觉得,她就像凤凰涅槃,重生了一次。这是上天对她的恩赐。所以,不要再试图去揭开她旧日的伤疤。
在我心里,与其让她那样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还不如就这样欺瞒下去。最起码,我还可以为她找解药,延续她的生命,**上的一点疼痛对于她来讲,算不得什么,与她曾经忍受过的痛楚相比较,也只是九牛一毛。就这样,其实挺好。”
“可是,你长期不服用解药,对你自己的身体也不好,愤怒的蛊虫会吞噬你的血液,最后造成你气血干枯而亡!”百里九实事求是地分析道,这一定不是诺雅愿意见到的。
“我愿意!”天煞冷冰冰地道:“与你无关。”
“怎么没有关系?你这样做,会令诺雅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而且,一旦你出了事情,诺雅以后怎么办?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你是一个杀手,四面强敌环伺,每日里将脑袋拴在腰带上,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杀手。”百里九情绪难免激动,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不会惊醒屋子里的人,语气却强硬起来。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给我时间,我一定会为她取得解药,让她一生安然无忧。”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就因为你喜欢她吗?”
天煞怔仲片刻,幽幽地苦涩道:“这都是我欠她的。”
他绕开百里九,打开屋门走出去,外面的冷风夹杂着冰凉的雨点飘进来,扑打在他的脸上。他转头望一眼诺雅的屋子,摇曳的灯光里,他扶着门框的手青筋凸起,似乎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
“你来了就不打算见她一面吗?”百里九忍不住问。
男人头也不回:“你愿意我见她?”
百里九摇摇头,如实道:“不愿意。我恨不能将她束之高阁,不愿意她见除了我以外的其他男人。但是,你是一个例外,因为我敬佩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是真心对她好的人。”
天煞仰起头,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长叹一口气:“其实,我心里恨不能杀了你,取而代之。”
百里九低声闷笑,拿出胜利者的大度:“能不能赏脸,一起喝一杯,我很想知道关于她的琐碎事情。当然,我不勉强。”
天煞摸摸手里的剑:“那要看你能否打赢了我。”
百里九喉尖溢出一抹轻笑,蹑手蹑脚地取了自己的剑:“酒逢知己,棋逢对手,我乐意之至。”
男人与男人之间,有着自己的相处方式,女人永远都不明白,他们在一场痛快淋漓,甚至是你死我活的厮杀之后,为何还能把酒言欢,一夜畅饮。
诺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找到一身泥泞的百里九,他正醉倒在屋后的杏林里,满地的酒坛。她很生气。
“他来过是不是?你和他交手了是不是?你把他赶走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诺雅手里紧攥着半截衣袖,一连串地诘问下来,满腹恼怒与委屈:“你就这样不想让我见到他吗?”
百里九睁开惺忪的醉眼,他的肩头处有一点伤,并不厉害,被烟雨冲刷了一夜,血已经止住了。他记得昨夜里,两人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然后一言不合,就动了手,剑风肆虐,削落了周围的满园繁花,碾入泥泞里,遍地狼藉。两人闪跃腾挪,打得酣畅淋漓,前所未有的痛快。
自己受伤了,好像,那天煞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百里九好像削落了他蒙面的半个面具,不过,那夜太黑了,一星半点的星光都没有,所以他压根也没有看清楚,天煞究竟是怎么的相貌,有没有自己长得玉树临风,更加讨诺雅喜欢。
至于,自己那一剑,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记号,百里九就更不记得了。那是一个很能隐忍的男人,即便是自己的长剑刺穿他的胸膛,相信,他害怕吵醒熟睡的诺雅,也不会吭一声,呼出一个”痛“字。
百里九摇摇头,将脑子里充斥的酒意赶走,一把搂过暴怒的诺雅,紧紧地禁锢在怀里呢喃,依旧满身的酒气:“诺儿,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盛怒之中的诺雅顿时停止了拳打脚踢,有那么一刻的愣怔:“见到有人对我好,你终于有了危机感了是不是?终于良心发现了是不是?”
百里九也不争辩,点点头:“他说,以后我要是敢对你不好,他会杀了我,有个这样凶悍霸道的大舅哥,简直吓死我了。”
“你为什么不叫起我来?”诺雅还在埋怨,狠狠地拧了他一把:“以后再想要见他肯定就难了。”
百里九痛得“嘶”了一声,依旧不肯放手,抱在怀里,犹如稀世珍宝。
“他不想见你。”
“胡说八道!”诺雅恼羞成怒:“他若是不想见我,就不会这样心急如焚地赶回这里来了。”
百里九心里五味杂陈,将诺雅揽进怀里,用生了胡茬的下巴摩挲她的头顶:“是真的,诺儿,他劝我带你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忘记关于这里的一切。”
“为什么?这里是我生命的一半,是我全部的回忆,我为什么要丢掉他,忘记关于他的一切?”
百里九的喉尖有酸涩的东西在翻滚,哽在那里,不上不下,他想,若是能把哽在脖颈里的这块骨头吞咽下去多好。
“有些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