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跳到江苇青的面前,不由分说将手里的一个糖人儿塞进他的手里,又弯着眉眼凑到他的鼻尖前笑道:“看吧,我说话算话,我说不会丢下你就不会丢下你。我回来了。”
“这孩子!”坐在床边上,险些被她撞到的姚爷抬手就往雷寅双的头上拍去。
可他的手还没拍到雷寅双的头上,就叫人一把给架住了。
他抬头一看,那三角眼不由又眯了一眯。
江苇青半跪在床上,正抬着手臂架住他的手。见姚爷看过来,他似有些不自在了,闪着眼道:“当心打坏糖人儿。”
姚爷眼一闪,笑道:“你倒护得紧。”——他看出来了,这孩子不知为什么,竟似乎十分喜欢双双,喜欢到都看不得他伸手去拍她。
回头,他将他和那孩子说的话全都告诉鸭脚巷的大人们时,板牙奶奶叹道:“这怕是就像那刚出生的小鸡崽儿,看到鸭子也能当是母鸡一般。”
板牙爹皱眉道:“他又不是真什么都不记得。行吗?”他看向姚爷,“就这么收留他?”
姚爷道:“再看看吧。”又道,“京里的消息,你加紧打听。”然后忍不住又感慨了一句,“那孩子,再长长,怕真是个人物。”
至于东厢里,已经洗完澡的板牙正一脸羡慕嫉妒恨地看着江苇青手里的糖人儿。雷寅双则叽叽呱呱跟三姐说着那糖人的来历,直说得三姐烦了,伸手去捂她的嘴,道:“还能有什么来历?不就是雷爹爹给你买的嘛!”
板牙回头不满地冲着雷寅双噘起嘴,道:“以前你都是送我的!”
雷寅双道:“这孩子不是才来嘛,还生着病,脚上又有伤……诶,”她忽然道,“既然以后他是要留在咱鸭脚巷的,咱也总不能老是‘这孩子’、‘这孩子’的叫他吧,偏他又不记得自个儿的名字了,咱是不是得给他起个名儿啊!”
“叫狗蛋!”板牙立时泄愤地道。
雷寅双不客气地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看着江苇青道:“他老叫我想到婶婶养的那窝小白兔,要不,就叫他小兔吧。兔哥儿……”
说着“兔哥儿”三个字时,雷寅双一阵恍惚,她隐约有种感觉 ,这名字似乎哪里有什么不妥……
三姐忽然“扑哧”笑了一声,道:“兔儿爷!”
雷寅双一怔。她想起来了。三姐说的“兔儿爷”是中秋庙会上常见的一种泥捏小人儿玩具,可她还知道这词儿另有一个大人不会愿意让孩子知道的含义……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的。她赶紧道:“这名字不好……”
“我喜欢。”
忽然,那坐在床上,手里握着个糖人儿的小兔,抬着双兔子般温驯的眼,看着她柔柔笑道。
雷寅双张张嘴,又转了转眼珠,指着他笑道:“是你自己说喜欢的,以后可别怪我。”
“不怪你。”小兔看着雷寅双,笑得更是温驯了。
☆、第十四章·活着的声音
第十四章·活着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雷寅双还散着头发,就从小静的房间里窜到板牙奶奶的屋里来看小兔了。
其实昨晚她原想守着小兔的,小兔也不愿意放她走,可板牙娘一句“七岁不同席”,便打了回票,直接把雷寅双赶去跟小静睡了。雷寅双还不甘心地嘀咕着,“什么‘七岁不同席’,板牙不还跟小静姐姐一屋子睡嘛!”
王家只一正两厢三间主屋。那正屋自然住了王朗夫妇;东厢里住了板牙奶奶;西厢的中间拉了块帘子,又将两张架子床背对背地放了,便住了板牙和他姐姐两个。
板牙娘上前在双双肩上虚拍了一记,笑骂道:“能一样吗?那是亲姐弟俩!”
这句话,倒勾起雷寅双的心事来,便拉着小兔的手道:“那我也认他做我弟弟好了。”又抬头问着她爹:“可好?”
雷爹爹对他这女儿可以说是有求必应的,立时憨笑着点了头。
于是雷寅双一弯眼眸,回头对小兔江苇青道:“你做我弟弟好不好?”又竖着拳头道:“我打架很厉害的!你做了我弟弟,我就是你姐姐了。以后谁欺负你,我就帮你打他!就算是那个什么侯府的人追来也不怕,我帮你打跑他们!”
便是她不以武力值诱惑江苇青,他也没什么不情愿的地方,便立时点了头,很是干脆地冲着雷寅双叫了一声“姐”,只喜得雷寅双的虎目一下子弯成两道月牙儿,抱着她的小兔弟弟就不撒手了。
可就算他俩已经有了这“姐弟”的名份,到底没能叫板牙娘点头,叫她和她这“新弟弟”一个屋里睡了。
她冲进板牙奶奶的屋里时,板牙奶奶已经起了,小兔还在睡着懒觉。
被吵醒的小兔揉着眼,那呆萌萌的模样,欢喜得雷寅双恨不能把他抱进怀里揉上一通。不过她这披头散发的模样,却叫板牙娘抓了个正着,赶紧揪着她的耳朵,把她又塞回了西厢,喝骂道:“你个小老虎,知不知道你已经九岁了?!哪个大姑娘头不梳脸不洗就往外跑的?!瞧瞧瞧瞧,连个腰带都还扭着呢!”又叫着小静,“给她理理!”
训完了小老虎,板牙娘一回头,就看到板牙奶奶正抿着嘴在笑,便不满地道:“娘哎,您可别再笑了,该管着她些了,再这样下去,将来怎么嫁人?!九岁了呢!就这样嫁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板牙奶奶这才收了笑,道:“是呢,该给这野马上上笼头了。”
婆媳俩说着话,便出了正屋,去厨房里准备早饭了。
小静是个喜欢穿衣打扮的。而且她不仅喜欢折腾自己,也爱折腾别人。如今板牙娘将雷寅双塞到她的手里,她等于是得了件活玩具,立时便按着雷寅双在窗前坐了,拿起她那把上面描着枝桃花的木梳子给雷寅双梳起头来。
雷寅双就跟凳子上有钉子扎她一般,没一会儿就扭一扭,扭得小静急了,冲着窗外就喊:“娘,她不肯让我给她梳头!”
雷寅双这才乖了,硬是忍着,可没一会儿,又扭了起来,央求道:“姐姐,饶了我吧,就跟板牙一样,给我扎个冲天小辫儿得了!”
“再弄得你不男不女的?!”小静可不依她,到底给她梳了个丫髻,又把她一向乱糟糟的刘海梳得油光水滑,抬着雷寅双的脸道:“其实你打扮打扮,还是挺好看的,偏你整天把自己弄得跟个小子似的……”
她话还没说完,雷寅双便只当这是已经梳好头的信号,哧溜一下从她的手肘下就钻了出去,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东厢,去找“她弟弟”了。
小静则在她身后跺着脚道:“我特意把我的红头绳给你找出来的,你倒是回来给扎上呀!”
“才不!”雷寅双头也不回地应了她一句,便跳进了东厢。
小静给她梳头的当儿,姚爷和三姐都已经过来了。姚爷正给小兔把着脉,板牙奶奶举着两只沾着面粉的手,正关切地问着:“怎样?”
这一夜,小兔江苇青果然没再发烧。姚爷放开小兔的手,笑道:“没什么大事了,再静养几天也就好了。”
“太好了!”姚爷才刚抬起屁股,雷寅双便挤过去霸占了他的位置,拉着小兔的手笑道:“你快些好起来,我带你去镇子上玩去!”
三姐撇着嘴道:“是去跟人炫耀你得了个长得这么漂亮的弟弟吧!”又嘲着她道:“那人家可要说了,你怎么长得这么丑……”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一向马马虎虎将头发在头顶束成一束的雷寅双,竟出人意料地扎着两个包包头。她这么坐在床头弯着眼眸笑着,手里还搂着脸色虽然苍白,五官却出奇清秀的江苇青。两人这么靠在一起,倒真像是年画里的一对金童玉女了——只是,怎么看怎么都是那小兔才是玉女,虎爷倒是个金童……
板牙奶奶哈哈笑着,指着那两个孩子这么说了一回,引得众人全都是一阵笑。
别的女孩大概都会忌讳别人说自己长得像男孩,偏雷寅双不在乎。而至于江苇青,他早不是孩子了,自然也不在乎被人说男生女相。两个孩子手拉着手,搂在一处看着众人笑着,竟是一点儿也不以为意。
然后,那“玉女”便忽然拉了一下那“金童”的手,在她耳旁小声说了句什么。
“金童”雷寅双立时亮着两眼点头道:“好呀好呀!”又扭头对板牙奶奶道:“小兔说,要跟我回家。”不等板牙奶奶反驳,她又道:“我家就只有我和我爹两人住着,还空着一间厢房呢,正好给他住,省得在你家挤着奶奶了。”
鸭脚巷的三户人家布局其实全都一样,全都是那种乡间常见的三合院,有着一正两厢的三间正房,外带一间厨房和一间堆杂物的耳房。可姚家和雷家都只有两个人,如此一对比,板牙家果然就局促了许多。
虽然雷寅双说的是实情,可板牙奶奶还是皱了眉,道:“你和你爹,哪个是会照顾人的?!”
雷寅双还没开口,小兔就抢着道:“我不用人照顾的,我自己会照顾我自己。”
板牙奶奶怀疑地看他一眼。便是昨晚没听姚爷说过小兔吐露的身世,只冲着他这细皮嫩肉的模样,板牙奶奶就不信他会照顾自己——这孩子,明明怎么看都是从小就被人侍候着长大的!
小兔江苇青跟姚爷透露的那一部分…身世,大人们都没打算告诉孩子们。因此,在孩子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江苇青和鸭脚巷的大人们便共守了一个“秘密”。
“好嘛……好嘛……”雷寅双见板牙奶奶不同意,便蹦过去,拉着板牙奶奶的手一阵撒娇,道:“我会照顾好他的。再说了,奶奶和婶婶不就在隔壁嘛!有什么事情我一喊,你们不就听到了?”
板牙奶奶想着自家居住的局促,便抬头看向姚爷。
姚爷向来不是个轻信的人,就算他挺欣赏“小兔”这孩子的,可在能够得到更确实的消息前,他也还是暗暗决定要对他保留态度的。不过,对于这孩子特别爱黏小老虎这一点,他却因着他心里的一点小盘算而乐观其成。于是他对着板牙奶奶轻点了一下头。
板牙奶奶拿指头戳着雷寅双的脑袋道:“那也得等他养好了病才能搬过去。”
谁知众人眼里一向乖萌萌的小兔却忽然开口说道:“我已经好了。”
姚爷哈哈笑道:“看来这孩子是黏上咱家虎爷了。”
“当然,他是我弟弟!”
小老虎一勾小兔的脖子,将脑袋顶在江苇青的脑袋旁,看着众人笑得甚是灿烂。
这时,只听板牙娘在门外叫道:“早饭好了。”又叫着小静,“叫你爹起床,”然后又喊着雷寅双,“去叫你爹过来吃早饭。”
雷寅双正答应着,就听得那院门一响,雷铁在门口闷声道:“早闻着香了。”
雷寅双探头往外看了一眼,便拍了一下小兔的手,跳出门去,颠颠跑到她爹身边,跟炒豆子似的,把她要接小兔回家跟他们一起住的事跟她爹说了一遍。
雷大锤摸摸女儿的头,带着惊奇道:“这是谁给你梳的头?怪好看的。”
雷寅双不满地甩开她爹放在她头上的手,噘着嘴道:“爹,你听到没?我要小兔跟我们一起住!”
“行行行,”雷大锤笑着摸摸女儿那难得放下来的刘海,道:“你高兴就好。”
板牙娘端着一笸箩馒头出来,正好听到这一句,便瞪着眼对雷大锤道:“你倒是也管管她呀!竟把她养得跟个男孩儿似的,将来怎么嫁人?!”
“哼,”雷寅双的小鼻子一仰,道:“我才不嫁人呢!律法上也没写着女孩子就非要嫁人不可!”
三姐从屋里出来,笑话着她道:“你没读史书吗?汉朝的时候那律法上还真就这么写着的。女孩子不嫁,家长都有罪的。”
雷寅双扭头冲她一吐舌,嘲了她一句:“你个冬烘先生!”
三姐竖着眼道:“你不学无术!”
雷寅双一捏拳头,“我武术可比你强!要不咱过过手?!”——却是故意屈解着三姐的话。
板牙奶奶听了,心头忽地一动,对往木桶里盛着粥的板牙娘小声笑道:“姚爷的意思,不会是给咱小老虎养个小女婿吧?”又道,“这么说来,论出身,倒也配得……”
“娘!”板牙娘低声嚷了一嗓子,翻着眼道:“哪儿跟哪儿啊!”
板牙奶奶嘀咕着,“就这么一说嘛!”
婆媳两个背着人嘀咕时,这家的主人,王朗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了。板牙奶奶摇头叹着气道:“虽说你上司答应你晚些到,你也不能睡懒觉啊。叫孩子们看到,像个什么样子。”
王朗摸着后脑勺笑道:“这不是难得的嘛。”又问着雷大锤,“今儿在镇上还是下乡?”
“镇上。”大锤道,“外头的活儿都完了,今儿守着铺子。”
说话间,男人们全在那丝瓜架子底下坐了下来。姚爷道:“回头你们都去花姑那里转转。她初来乍到的,别叫人欺负了。”
板牙娘提着粥桶出来,一边给几个爷们盛着粥一边道:“她?!依我看啊,她不欺负人就算是好的了。”
爷们在丝瓜架子底下吃着早饭时,孩子们则全被板牙奶奶赶进了厨房里,在小桌边围坐了。雷寅双却是不忙着吃饭,而熟门熟路地从碗柜里翻出一个木托盘,先往托盘上面放了一碗粥,又拿了个馒头,端着托盘便要出厨房。
正给其他孩子盛着粥的板牙奶奶赶紧问着她:“你做什么去?”
“我弟弟还没吃呢。”雷寅双答着,便小心翼翼地端着那木托盘去了东厢。
“咦?”板牙娘意外地扭头看向雷寅双,对众人笑道:“认个弟弟倒认出好处来了,竟也知道照顾人了。”
王朗更是问着雷大锤,“大锤,她可这样伺候过你?”
雷寅双小心站住,回头冲王朗夫妇吐着舌头做着鬼脸道:“谁说我没伺候过我爹?我爹的洗脚水全是我打的!”
大锤赶紧道:“就是就是。”
雷寅双冲着王家夫妇又皱了一下鼻子,这才端着那托盘,小心翼翼地进了屋。
她一进屋,就看到小兔正靠着床头,唇边挂着抹模糊不清的微笑。
“来,尝尝婶婶做的馒头,可宣乎了。”她将托盘放到桌边上,先将馒头递给江苇青,又问着他,“你笑什么?”
小兔将手指竖在唇边,含笑道:“听。”
雷寅双竖着耳朵听了听。便只听到外面院子里竟充斥着各种声音。有姚爷跟王朗说着县城里新闻的声音,有板牙奶奶问着她爹要不要再来一块饼的声音,有三姐问着板牙娘怎么腌制咸蛋的声音,还有板牙抢了小静的咸蛋,小静喊着她娘主持公道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板牙娘养的那些鸡崽叽叽喳喳争食的声音,以及巷口外隐隐传来的,车轮碾压过地面的声音,和那早起的人们相互打着招呼的声音……
若不是小兔的提醒,雷寅双还从来不曾注意过,原来清晨的鸭脚巷里,竟有这么多的声音。
“是不是太闹腾了?”她道。
“不,”小兔弯起眼眸,露出两颗洁白的门牙,“真好。”
活着的声音。他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微笑着。
☆、第十五章·秘密
第十五章·秘密
虽说板牙奶奶想叫江苇青养好了身子再跟雷寅双回家去,可这俩孩子谁都不依。于是吃完早饭后,小老虎便把小兔子背回了家。
虎爹心疼女儿,想要担起背小兔的“重任”,却叫小老虎给拒绝了。
小老虎喜滋滋地把小兔子背进她的“虎穴”,拉开自己的被子把小兔“弟弟”给裹严实了,又亲昵地在小兔脸上捏了一把,叫了声“乖”,便挽起衣袖,准备去收拾“兔窝”。
她出来时,虎爹已经在收拾西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