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苏轻鸢终于认命地选择了放弃。
放下筷子的那一刻,她的脸色早已疼得发青,额头上也不知出了多少冷汗。就连那双乌木筷子上,也已留下了清晰的汗湿痕迹。
在陆离玩味的目光中,苏轻鸢努力地仰起头,把眼中那股酸涩憋了回去。
陆离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很快又恢复如初。
他有些不满似的向苏轻鸢面前的那碗菜看了一眼,悠悠开口:“母后胃口不好吗?要不要叫小厨房再做些点心?”
“不必了,”苏轻鸢涩声道,“我很好。”
这时,秉笔太监小英子过来回禀,说是几道圣旨都已经宣下去了。
陆离伸手将一卷明黄的卷轴接了过来,面露微笑:“这是尊奉皇太后的圣旨,母后要不要看一看?”
苏轻鸢迟疑许久,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那道圣旨上的内容关系到她的生死荣辱,也关系到苏家和陆钧诺的前程。
所以,她不得不看。
可是看完第一句话之后,她便像是被人从背后刺穿了心脏一样,整个人僵在当场,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自古人伦之重,孝道为先……”她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念出了那一行字。
果然,即使是照规矩尊她为皇太后,他也不忘在圣旨上羞辱她一番。
人伦之重?她倒想守住人伦,可是他肯吗?
她的人伦之念、廉耻之心,早已在昨夜的红绡帐中,被他荼毒到底了。
纸里是包不住火的,那件事只怕迟早有一日要东窗事发。到时候,这道圣旨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怎么了?母后不满意吗?”陆离一边微笑着低下头询问,一边将手放到苏轻鸢的腿上,肆无忌惮地摩挲着。
苏轻鸢一颤,闭上了眼睛:“很好。”
“母后满意,朕就放心了。母后坤元表德、懿范流芳,朕自当以天下奉养,将母后的嘉言懿行,倡为天下典范。”陆离低头凑到苏轻鸢的耳边,语气轻浮地道。
苏轻鸢攥紧那卷圣旨,哑声道:“你是天下之主,你要做的事,谁能拦得住你!”
第10章 儿臣送您回宫
午膳之后,苏轻鸢的劫难并没有结束。
小英子把今日的奏章搬了过来。陆离开始批奏章,而堂堂皇太后竟被当成小宫女使唤,在旁边给他端茶倒水、摊纸磨墨。
内殿之中服侍的宫女和太监不少,却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仿佛这些差事原本就应该是皇太后的职责。
只有在朝臣过来议事的时候,苏轻鸢才可以坐到陆钧诺的身旁,假装哄他睡觉或者陪他玩耍,像个真正的端庄稳重的皇太后一样。
等到大臣离开之后,她又不得不丢下陆钧诺,乖乖地回到陆离的身边去。
每当这个时候,陆离总会意味深长地瞅她一眼,显然是嘲讽她在人前道貌岸然的模样。
苏轻鸢心中恨极,却毫无办法。
她毕竟不能像他一样肆无忌惮——她可以不要颜面,却不能不要性命。
陆离就是吃定了这一点,所以才越来越放肆。奏章批完之后,他竟干脆当着殿中小太监的面,对她动手动脚起来。
苏轻鸢非但不敢声张,反而要竭力掩饰,生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每当她费尽心思遮掩的时候,陆离却总是越发变本加厉,必定要逼得她手忙脚乱糗态百出才肯罢休。
如是几次之后,苏轻鸢已经精疲力竭,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酉正时分,外殿的小太监进来提醒,说是晚间举哀的时辰快要到了。苏轻鸢如逢大赦,跳起来拉着陆钧诺便往外面跑。
陆离“好心”地叫住了她:“你打算就这样出去吗?”
苏轻鸢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宫中注重仪容,她需要照一照镜子。
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察觉到自己有多狼狈:这一下午,她的后背上不知被冷汗浸湿了多少次,白惨惨的丧服上出现了许多脏兮兮的汗渍;发髻也早已松了,几缕发丝被汗水浸成一绺一绺的,乱七八糟地垂落下来;最不能见人的是那张惨白的脸——以及那双黯淡无神、布满了红丝的眼睛。
苏轻鸢几乎已经认不出镜中的自己了。
陆离却忽然向她笑了笑:“也好,就这样出去吧。若不这样憔悴,怎么能显得母后为父皇驾崩而伤心欲绝呢?”
最终,苏轻鸢只是重新抿了抿头发,便牵着陆钧诺一起出了门。
这一次,迎接她的却是前所未有的礼遇。
当然了,“皇太后”这个身份,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有用的。至于这个身份是用什么方式得来的,反倒并没有那么重要。
陆钧诺已经封了定安王,虽然没了“皇太子”的身份,但毕竟仍是天家贵胄,朝臣们的态度重新恭敬了起来。
举哀过后,大行皇帝的后宫嫔妃们又过来向苏轻鸢行礼,算是补上今日的“规矩”。
这些女人之中,最大的足足比苏轻鸢年长十六七岁。这会儿要向苏轻鸢行礼问安,她们的脸上难免有些不好看。
其中脸色最难看的当属沈素馨无疑——也不知陆离是有心还是无意,颁下去的旨意之中,沈素馨的尊号是“太妃”,而不是“贵太妃”。少了一个字,便是结结实实地降了一级位份,让她如何能不气恼?
苏轻鸢跟这些陌生的女人并没有什么话说,胡乱打了招呼就叫她们散了。
眼看朝乾殿这边已经无事,苏轻鸢便打算带着陆钧诺溜回芳华宫去。谁知刚一转身,陆离却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母后,儿臣送您回宫。”
第11章 不要丢下我
苏轻鸢的双腿立时僵住了。
她站在原地呆了很久,终于强笑道:“不必了,我打算今晚留在朝乾殿守灵。皇帝若不嫌麻烦,顺路替我带钧儿回去歇着吧。”
陆离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母后在此守灵,做儿子的又岂有回去休息的道理?今夜朕也留在朝乾殿,同母后一起陪伴父皇。”
“不行!”苏轻鸢不受控制地喊了出来。
“为何不可?”陆离眉心微蹙,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
苏轻鸢紧紧地绞着手指,许久才颤声道:“你要处理国事、主持大局,自然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朝乾殿有我和几位太妃守着就好,皇帝不必太辛苦了。”
“为父皇尽孝是做儿子的本分,”陆离语气坚定,“母后不必再劝了。”
苏轻鸢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脚下几乎已站立不稳。
陆离不由分说地替她作出了决定:“小路子,你好生送定安王回芳华宫休息。顺便告诉芳华宫的淡月、疏星二人:不必在朝乾殿外守着了,回去照料定安王要紧。”
陆钧诺仰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看着苏轻鸢:“母后,我怕……”
苏轻鸢紧紧地攥着他的小手,不肯放开。
陆离在陆钧诺的面前蹲了下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母后还有正事要做,现在不是你撒娇的时候,懂吗?”
陆钧诺不懂。可是在陆离的威慑下,他不敢不点头。
于是,苏轻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路子把陆钧诺带了出去。
无能为力。
陆离站起身来,挡住了苏轻鸢的视线:“天色尚早,母后先回殿中休息吧。”
苏轻鸢的双腿似有千斤之重,怎么也挪不动步;胸腔里更像是装了一块冰疙瘩,彻骨的寒意令她不由自主地浑身僵冷、牙关打颤。
小太监们已经在旁边催了,周围的朝臣和太妃们也在看着。苏轻鸢再怎么不情愿,也不敢在外人的面前表现出来。
她实在不能不害怕——很显然,陆离今晚依旧没有打算放过她!
他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她就注定跑不掉。不管是回芳华宫还是留在朝乾殿,结果都是一样的。
尽管如此,苏轻鸢还是不得不垂死挣扎一下。
于是在回到殿中之后,她便寻了个话头,找到一个同样打算留下来守灵的太妃,攀谈起来。
要说这位太妃,其实从前也是相识的——正是定国公之妹,也就是程昱的姑母,程淑慎。
此刻在灵前叙起往事,程太妃感慨万千:“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了。你和昱儿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我私心里总盼着你能做我们国公府的世子妃,谁知……”
“是我没福,这也不必提了。”苏轻鸢神思恍惚,涩涩地接上了这一句。
程太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生死祸福,真是谁也无法预料。我们这些老的也罢了,可怜了你年纪轻轻的,刚一进宫就是这个局面,以后可怎么好!”
苏轻鸢眼角瞥见陆离进了内殿,紧绷着的心弦松了下来,脚下立时便撑不住了。
程太妃忙过来扶住她:“累坏了吧?今儿一早我就看着你精神糟得很……你又何必一定要跟着受这份罪?你是太后,没有人能说你什么的。”
苏轻鸢缓缓地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只是不想回宫罢了。”
程太妃闻言禁不住湿了眼眶:“也真是难为你了——一个小姑娘家,乍离了娘家门,就遇上这样的事!”
苏轻鸢脸上发烫,心里发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程太妃揽住她的肩,叹道:“这会儿时辰还早,旁人都还没过来呢。你先眯一会儿吧,有事我叫你。”
“不要丢下我,我害怕……”苏轻鸢前面硬着头皮说了那么多话,为的其实只是铺垫这一句。
程太妃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我守着你,睡吧。”
殿中弥漫着蜡油和檀香燃烧的气味。苏轻鸢毫无睡意,只得默默地在心里数着时辰,盼着这一夜快些过去。
第12章 到此为止吧
夜色渐深,殿中渐渐地冷了下来,守灵的众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小路子从外面跑进来,说是后面佛堂里已经预备下了祈福的法事,请诸位太妃太嫔即刻前往。
苏轻鸢心头一凛,忙站了起来:“既如此,我们快些过去吧。”
“太后请止步,”小路子躬身拦住了她的去路,“归一大师说了:佛堂里在做法事的时候,灵堂之中须要留下一位身份最贵重的女眷坐镇——那自然便是太后您了。”
苏轻鸢听他说完,脸上立时褪尽了血色。
程太妃攥着她的手,一时不忍心放开。
苏轻鸢定了定神,强作镇定地道:“程太妃留下来陪我,你带其余的人过去吧。”
小路子恭敬地弯下了腰:“太后恕罪:归一大师嘱咐过,灵堂只准留太后一人。事关天下福祉,奴才不敢擅作主张。”
苏轻鸢明知是陆离在搞鬼,却苦于不能揭破。
他连“天下福祉”都搬出来了,她还能说什么?
程太妃见状,只得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不要怕,殿中还有宫女太监们服侍,不会当真只留下你一个人的。”
苏轻鸢没了法子,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了手,眼睁睁看着程太妃同众人一起走了。
小路子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招招手便带着殿中的宫女太监们一起退了下去。
顺便带上了门。
眼看着最后一线月光被挤出门外,苏轻鸢的心脏紧紧地揪了起来。
殿中烛光昏黄、檀香袅袅,显得幽寂而阴森。梓宫下面的冰块融化了许多,寒气从屏障后面冒了出来,丝丝缕缕地渗进人的骨髓深处。
苏轻鸢闭上眼睛,面向梓宫的方向,蹒跚地拜了下去。
再直起身子的时候,后背便撞进了一个熟悉的胸膛。
苏轻鸢立时僵住,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劳母后久等了。”
“我没有……”苏轻鸢下意识地反驳。
陆离收紧双臂缠住她的腰,揶揄地笑着:“一个女子,深夜被人从后面抱住却不惊不乍,还说没有在等人?你若不是等我,又是在等谁呢?”
苏轻鸢无言以对,只好抬起头来,看着供桌上方的大行皇帝灵位。
“你喜欢那儿?”陆离在她耳边笑问。
苏轻鸢还没来得及领会这句话的含义,忽觉身子腾空,竟是陆离将她抱了起来。
随后,她的后背接触到了冰冷的桌面——正是那张半人高的紫檀木供桌。
苏轻鸢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陆离,这里是灵堂……”
“我知道。老东西的阴魂正看着咱们呢。”陆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苏轻鸢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陆离欺了上来,在她的耳边哑声笑道:“你选的这个地方,朕很喜欢。”
苏轻鸢徒劳地逃避着他的狎媟,哭着哀求:“陆离,到此为止吧!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你比我清楚……”
“‘这样做’指的是哪样做?朕不太明白,母后请说清楚些。”陆离的语气很温柔。
苏轻鸢知道他在戏弄她,心中愈发屈辱愤懑,便不愿再说了。
陆离轻而易举地解开了她丧服的衣带:“母后这一身重孝,看着格外楚楚动人呢。父皇在天有灵,必定也是心动的。”
“陆离,不要这样了……”苏轻鸢用尽仅剩的力气,试图挡住他不安分的手。
陆离低笑:“佛堂里的法事很快就要结束了。你若是再耽误时间的话,咱们恐怕就只能在太妃们的面前表演了。”
苏轻鸢的手上立时松了。
陆离趁机攻城略地,分毫也没有跟她客气。
苏轻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却听到他喉咙里低低地道:“乖乖配合我,否则——你知道后果的,母后。”
第13章 定情信物
陆离说了谎。
苏轻鸢盼了一整夜、怕了一整夜,直到最后体力不支昏厥过去,也没有等到太妃们回来。
次日,她是在内殿的床上醒过来的。
陆离正在窗前看书,熹微的晨光映着他的侧颜,一如既往地棱角分明。
那张脸,从前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苏轻鸢的梦里,如今却成了她的噩梦。
喉咙里火烧火燎似的疼。苏轻鸢强撑着酸痛的身子,坐了起来。
陆离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可怕地阴沉着。
苏轻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只得披衣下床,给自己倒了碗水。
茶碗还没有来得及送到嘴边,忽然有一物横空飞来,“啪”地一声准确地砸到了她的手上,溅湿了一大片。
苏轻鸢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看清楚那件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了。
《风尘豪侠传·巾帼篇》。正是昨日苏青鸾还给她的那一本。
原来陆离刚刚在看这本书——可是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
陆离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苏轻鸢的面前,居高临下:“一本野记杂谈有那么好看?竟值得你随身带着?”
苏轻鸢有心解释,话到嘴边却又迟疑了。
宫外送进来的东西,按规矩都是要经过层层审查的,书册信笺等物查得尤其严谨。苏青鸾虽是她的亲妹妹,但背着外人私相授受,仍然难免被有心之人抓到把柄!
青鸾胆子小,这种事怎么能把她牵扯进来?
思前想后,苏轻鸢最终选择了沉默。
陆离怒极反笑:“不说话?你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这套书是程昱帮你淘来的,对吧?”
苏轻鸢急道:“不关耀之的事……”
一开口,她自己先吓了一跳。
原来她的声音竟变得十分嘶哑,听上去简直像是拿着锉刀在锉一块生了锈的铁板。
陆离眉头微皱,随后又冷笑了一声:“耀之?叫得还真亲热!”
苏轻鸢见他发怒,越发不敢多说了。
陆离冷冷地看着她:“你对他倒是有情有义,可惜你时乖运蹇,没有福分做国公府的世子妃!怎么,他竟没送过你一件像样的定情信物,以致你只能揣着一本书睹物思人吗?如今你身在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