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不是你?”苏轻鸢仍然有些不信。
陆离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叹道:“该问的,底下人都问过了。她认下的罪名不少,不太可能独独对这一件不松口——孝贤皇后之死,或许确实与她无关。”
“如果是这样,我没什么好问的了。”苏轻鸢低下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陆离回头向小太监吩咐道:“伺候沈太妃上路吧。”
小太监应下了,很快捧了一只托盘过来。
白绫、鸩酒、匕首。三者自择其一,这是宫里的老规矩了。
沈素馨看见这三样东西,高傲的神情终于有些松动,双腿也开始打颤了。
苏轻鸢忽然仰头看向陆离:“既然宫里的规矩都是这样,那次你要杀我的时候,为什么不依着这条规矩来?那次的白绫不是放在托盘里送到我面前,而是小太监直接套到我脖子上的;至于匕首,我更是看都没看到……”
“咱们不提这个,好吗?”陆离叹息着揽紧了她的腰。
苏轻鸢推开他的手,撇嘴道:“不提就不提!我知道你想让我死得格外难看一点!话说,你该不会是对我旧情未泯,生怕自己忍不住对我的尸体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所以才故意让我死得难看吧?”
“阿鸢,什么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陆离低下头来,伏在她的耳边哑声问。
苏轻鸢顺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恨声道:“问你自己!你后来所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匪夷所思的?”
“你说得对。”陆离用力将苏轻鸢圈到自己的胸前,声音干涩。
苏轻鸢心中一沉。
却听陆离继续道:“如果那时你死了,我确实保不定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阿鸢……”
他紧紧地箍着苏轻鸢的身子,双臂缠着她的腰,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去。
苏轻鸢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因为心中微凉,便愈发贪恋着他胸口的温度。
思及那日的事,两人莫名地都有些情动。在此刻的场景下,格外不合时宜。
但沈素馨早已没有闲心来嘲讽什么了。
对着那三件可怕的东西,她犹豫了很久,非但没有作出决定,反而把自己的勇气和傲气都消耗光了。
她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起来:“皇上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啊!妾身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妾身愿意终身持斋,供奉苏贤妃的牌位,求太后网开一面……”
“小林子,了结了吧。”陆离沉声吩咐。
小林子二话不说,拿起那条白绫打了个结,干脆利落地套在了沈素馨的脖子上。
“皇上……”沈素馨呜咽一声,双手紧紧地抓住白绫,很快便发不出声音了。
苏轻鸢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样子,不免又记起了自己当日的情形,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颈下。
陆离叹了一声,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不该叫你看这个的。”
苏轻鸢推开他的手,咬牙道:“我长姐是她所杀,我这一辈子也算是间接毁在了她的手里。我只有亲眼看着她死,心里才能好受几分。”
“你当初,真的很不情愿进宫?”陆离低下头来,看着她问。
苏轻鸢仰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你觉得呢?陆离,在你的心里——对了,在你的心里,我是一个善于钻营、热衷于荣华富贵的女人,你说过的。”
“阿鸢,当时……”陆离的心里悲喜交集,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此时却忽然不知该从何问起。
苏轻鸢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如今再提那些陈年旧事还有什么用?你就当我是情愿进宫的好了。”
这时沈素馨已被小林子他们几个拖着挂了起来,连蹬腿的力气都没有了。
疏星走上前来,皱眉道:“太后,这里晦气得很,您有孕在身,不能见脏东西的!咱们还是快些出去吧!”
陆离闻言,立刻不由分说地揽着苏轻鸢走了出去。
苏轻鸢回头向沈素馨看了一眼,心里并没有觉得十分痛快,反而有些悲哀。
直到再次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她才觉得心头的寒意散去了一些。
陆离拥着她找了一处亭子坐下,叹道:“阿鸢,如今说起来只怕你未必相信——那日,我并不是当真要杀你的。”
苏轻鸢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陆离涩声道:“那日的口谕是我下的,可我只不过是想吓吓你!我中途叫人拦住李全忠说话,把那杯下了鹤顶红的毒酒换了下来——换的是一杯普通的酒水,不是你所看到的剧毒!至于白绫的事,我更是毫不知情……当时我盛怒之下,把涉事的几个太监全部诛杀了,后来想彻查的时候便断了线索。先前我以为是沈氏的手段,可是一番审问下来,已确定了不是她。”
苏轻鸢耐心地听他说完,幽幽笑了:“你的意思是,这宫里、你信得过的人之中,居然还有人敢违背你的命令,自作主张欲置我于死地?若果真如你所说,这几个月又为什么没有人继续下手?”
“那些人不是我的,是先帝的!”陆离急道。
苏轻鸢怔怔地想了许久,苦笑着摇了摇头:“想不通,也不必再想了。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不提我都忘了。”
“忘不了!”陆离抓住她的手,十指交缠,感受着她指尖的凉意。
他知道她忘不了。这件事,是横在她心里的一根刺,是她对他彻底断了希望的起始。
而他自己更忘不了。
若是那一日她恰巧犯了倔脾气,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若是那一日他再理智一些,没有抛下一切顾虑赶过来看她……
陆离不敢想象。
苏轻鸢懒懒地趴着,将下巴搁在陆离的手臂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刚才的话是真是假,但她似乎也并不十分愿意去追究。
哪怕是假的呢,只要他还愿意用心来哄她,就已经很不错了。
刚进宫时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似乎已经过去了。这段时日的陆离待她十分温和而宽容,依稀仍然是昔日那位临川王的模样。
或许他正在筹谋着什么,又或者他只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她如今,不会再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他身上了。
他宠她,她会高兴;他不宠她,甚至还要再折磨她,她也能接受。
如此而已。
如今,她和他之间,不仅隔着辈分、隔着伦理、隔着天下人的眼光,还隔着一个苏青鸾。
而两人之间的联系,除了先前那几年不知真假的情愫之外,就只有她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了。
等这个小家伙落了地,这点儿联系也就断了。
因为,这是青鸾的孩子。
小家伙生下来,必须养在青鸾的延禧宫,称呼青鸾为“母妃”。
而她,是“皇祖母”。
苏轻鸢不敢想象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她所能抓住的,只有此时此刻那一点点可怜的温暖,就如同这深秋的暖阳一般。
或许依然热烈,或许熏人欲醉。但是,快要结束了。
“陆离,对我好一点。”苏轻鸢仰起头,怅怅地叹了一声。
陆离将她额前的发丝捋到一旁,捧着她的脸看了许久。
苏轻鸢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神情有些失落。
良久之后,陆离发出一声轻叹:“你放心。”
苏轻鸢微微一笑,推开他站了起来:“我有些累了。你也该去忙了吧?”
陆离跟着站起来,仍旧牵起了她的手。“今天没有重要的事,可以多陪陪你。咱们回芳华宫去。”
苏轻鸢没有反对。
路上,她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我长姐她,真的也会害人吗?”
陆离笑着摇了摇头:“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我所知道的苏贤妃,性情温婉、深明大义。最重要的是,她行事光明磊落,不失将门风范,绝对不会无故暗害别人的。”
“将门风范?”苏轻鸢低低地冷笑了一声。
陆离拥着她跨进芳华宫的大门,笑道:“我说她是‘将门风范’,却没说她有‘乃父之风’。不能算错吧?”
苏轻鸢见他抖机灵,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陆离又笑道:“沈氏只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她的那些混账话,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你和青鸾,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对姐妹。你相信你自己无论何时都不会害青鸾,自然也就可以相信青鸾无论何时都不会害你。”
苏轻鸢重重地点了点头,又笑道:“青鸾比我善良得多,就算我会害她,她也不会害我。”
“既如此,你还担心什么呢?”陆离笑了。
一进房门,苏轻鸢便扑在了软榻上:“我担心我会变坏……我总觉得,青鸾在我的跟前,很可怜,也很危险。”
“头一次听说有人担心自己变坏的!”陆离笑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苏轻鸢翻身坐起,伏在他肩上低低地笑了:“其实我一直很坏啊!比如现在——如今青鸾已经是你的妃子了,可我还是想霸着你,一刻也不想分给她!”
陆离喜出望外,一把抱住她扑在榻上:“如果是这样,我希望你可以更坏一点!”
苏轻鸢吓得尖叫一声,正要推开他,忽见淡月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太后,不好了!小王爷他——”
梦中说梦 说:
继续八千字——
终于死了一个了,下一个虐谁呢?
第53章 皇兄只想娶母后
“钧儿怎么了?!”苏轻鸢心中一慌,立刻推开陆离,坐起身来。
淡月看见陆离也在,本来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陆离缓缓地坐直了身子,脸色有些阴沉:“你主子在问你话,你犹豫什么!”
淡月翻了个白眼,硬邦邦地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被静敏郡主打了两个耳光罢了!既然皇上要过问这件事,看来小王爷这两记耳光又要白挨了!”
苏轻鸢急得站了起来:“钧儿挨了打?到底是怎么回事?静敏郡主虽说性子直爽了些,却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是不是钧儿招惹她了?”
淡月抬起头向苏轻鸢瞪了一眼,委屈的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小王爷一直很乖的,怎么会主动去招惹旁人?如今他受了欺负,你不说帮他出气,反倒先替旁人说话!亏你还是小王爷的母后呢……”
苏轻鸢略一迟疑,咬牙道:“跟我去看看!”
淡月立刻走过来扶着她,急冲冲地便要出门。
陆离在后面无奈地追了出来:“阿鸢,你把朕忘记了?”
苏轻鸢脚下顿了一顿,缓缓地回过了头:“静敏郡主也是小孩子脾气,这点儿小事,想来不过是小孩子们打架罢了,哪里敢劳动皇上出面呢?钧儿若有错,我定然不会偏袒他,皇上放心就是。”
陆离快步走过来,一脸委屈地牵起了苏轻鸢的手:“刚才还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静敏欺负了钧儿,朕却是无辜的,你为何要把气撒在朕的身上?”
“你知道!”苏轻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陆离忽然省悟,不由失笑:“原来是醋坛子翻了!”
苏轻鸢用力甩开他的手,抬腿便走。
陆离亦步亦趋地跟着,边走边笑:“今日朕和你一起去断断这场官司,你亲眼看看朕会不会偏私,如何?”
苏轻鸢依然神色冷淡:“皇上言重了。小孩子的事,不过玩闹而已。若是正经当一桩官司来断,可要笑死人了!” 陆离摇摇头,笑容淡了几分:“钧儿还小也就罢了,静敏可不小了!堂堂郡主欺负一个孩子,实在太不像话!”
苏轻鸢搭着淡月的手,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冷笑道:“静敏郡主小不小,她的‘皇帝哥哥’最清楚了,我们外人可不知道!”
这句话……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陆离忽然觉得有点儿尴尬了。
二人乘了步辇赶到御书房外,果见陆钧诺趴在段然的怀里,哭得正厉害。
静敏郡主坐在石桌上,一脸怒气:“哭,哭什么哭!我偏不信,你还能把你那个死了的娘哭出来给你撑腰不成?”
“静敏!”陆离沉下脸来,尚未下辇已呵斥出声。
静敏郡主愣了一下,慌忙跳了起来,换上一脸笑容:“皇帝哥哥!”
苏轻鸢下了辇,快步走到段然面前,伸手将陆钧诺接了过来。
那小家伙的脸上果然多了两道明显的巴掌印,虽然不甚严重,却有两处划破了皮,衬着白嫩的小脸,格外惹人心疼。
“母后,钧儿疼……”到了苏轻鸢的怀里,小家伙哭得更厉害了。
陆离走过来看了看陆钧诺的伤,脸色不免更加难看了几分:“静敏,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这不能怪我!是他先弄脏了我的衣裳!”静敏郡主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道。
苏轻鸢转头看了一眼,果见静敏郡主的裙摆上面有一大片墨汁,连鞋子都染脏了,黑乎乎的甚是难看。
静敏郡主跺了跺脚,怒冲冲地道:“我这衣裳可是蜀锦,前几天刚刚做好了,今日特地穿进宫来给皇帝哥哥看的,谁知一转眼就被这小鬼糟蹋成这样!皇帝哥哥,你可得替静敏做主才行!”
苏轻鸢抱着陆钧诺走近了几步,正要细问,谁知怀里的小家伙忽然转过身来,抡起小拳头便砸在了静敏郡主的肩膀上。
苏轻鸢怕静敏再发怒把事情闹大,忙抱着陆钧诺往后退开两步。
谁知退得急了,没提防脚下正是花池的石沿,这一下子绊住了脚尖,她竟不由自主地向前摔了出去。
“阿鸢!”陆离脸色大变,本能地甩开静敏郡主,飞扑过来险险接住了苏轻鸢即将摔在地上的身子。
陆钧诺吃了这一吓,“哇——”地一声开始了新一轮的噪音轰炸。
苏轻鸢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许久才涩声道:“我没事……快放开我。”
陆离抬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痕,咬牙斥道:“这还算没事?闪着孩子怎么办!”
“虚惊一场而已,快放开我!”苏轻鸢急了。
陆离终于醒过神来,慌忙放手。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御书房的前殿是皇帝和心腹重臣议事之所,平时也常有官员来此交换公文、商讨国事。此前听见陆离和苏轻鸢过来,群臣忙从殿中赶出来相迎,不早不迟正巧撞见了这一幕。
御书房前鸦雀无声,人人面露惊骇之色。
苏轻鸢一边安抚着陆钧诺,一边竭尽全力挤出一个平淡的微笑:“钧儿这孩子鬼灵精着呢,一见哀家站立不稳,他早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哀家的脖子!你怕闪着他?你怎不先担心有否闪着哀家的腰呢?”
她的神情语气还算轻松自如,非但陆离闻言松了一口气,就连旁边的段然也悄悄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掌心的汗,暗道一声“好险”。
只是,刚才擦泪的动作,是无论如何都圆不过去的了,苏轻鸢也只得暂时忽略掉这一点。
这时,静敏郡主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原来,陆离刚才情急之下用力过猛,竟将她甩到了旁边的石桌上,重重地撞了一下腰。
一大一小两个人齐哭,自是热闹非凡。
陆离看着苏轻鸢微微发白的脸色,心中不免又焦躁起来。
“都住口,不许哭!”他厉声喝道。
陆钧诺在苏轻鸢的安抚下很艰难地忍住了哭声,静敏郡主的一肚子委屈却还没有发泄出来,依旧“呜呜”地哭个不住。 苏轻鸢听得心烦,便抱紧了陆钧诺,向陆离沉声道:“钧儿似乎有些吓着了。哀家先带他回去;郡主这儿,皇帝好好安抚一下吧。”
陆离尚未答话,静敏郡主已扑了过来:“不许走!”
苏轻鸢拧紧了眉头:“郡主心疼这件衣裳,只管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