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进来,待众人都上前见过礼,九皇子又单独上前请了安。青瞳才知这是九皇子生母,德妃司徒慧。
景帝有些心不在焉,问太傅:“皇子们的课业如何?”太傅道:“禀陛下,皇子们学习用心,都有些进步。”
司徒德妃突然上前盈盈一礼,太傅慌了,连忙还礼:“娘娘为何如此?”司徒德妃道:“太傅,宁瀣顽劣,人又笨些,让您受累了。”
太傅连忙摇头:“娘娘哪里话?九殿下人是极聪明的,学习又用心,真正前途无量。再过几年,老臣就没什么可以教给殿下了。听孙统领说,九殿下的弓马也是皇子中最好的,兵法也是顶尖的,真是上将之才啊!”
这老太傅出名的正直倔强,他并不是因为九皇子的生母在就拍马屁,而是真正喜欢这个弟子。司徒德妃早知道自己儿子的学业情况,如今正是要引他说出这番话,见景帝看向自己儿子的目光柔和,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高兴。她谦虚几句,话题一转似不经意地道:“只愿宁瀣能赶上太子几分,将来为太子效力也不会太没用就好。”
景帝经她提醒,问太傅太子的功课如何。太傅犹豫一下,终于还是摇头:“太子虽偶然有些聪明,但读书并不十分刻苦,而且资质也有所限制。老臣有负圣望,今后定将好好督促。”
景帝看向太子,太子随着他的目光哆嗦一下,头垂得更低了。景帝本就不喜欢这个儿子,目光立刻转成厌恶。司徒德妃看在眼里,心中暗喜。
突然听身边杨淑妃尖声道:“你看我干什么?”
景帝和司徒德妃都被这突然的尖叫声吓了一跳,顺她目光一看,正对上青瞳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青瞳见三个人一起看向自己,却不觉得害怕,微微笑道:“几年未见,娘娘风采出众,更胜当年,宁澈心中仰慕。”
实际上青瞳是觉得杨淑妃一进门就嘴角含着轻蔑,看向哪个皇子的目光都很不屑,丝毫不加掩饰。这刁钻任性的风采确实更胜当年了。
杨淑妃觉得她话里语意不诚,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仰头高傲地哼了一声道:“眼睛贼溜溜的,回去学些规矩再看我!”
青瞳微微福了一下道:“是。”心道你有什么好看,白给我也懒得再看一眼。
景帝被这个插曲吸引,问道:“你,宁……澈是吧,你还在读书,可还习惯吗?”回头问太傅:“她能跟上功课吗?”
太傅脸上显现出红晕,很兴奋:“皇上!十七公主真是天纵奇才!老臣的弟子中,本是九殿下最为聪明,没想到十七公主竟更胜一筹。她的文思常让老臣也自叹弗如,教学相长!教学相长!老臣得此佳弟子,真是此生之幸啊!”
他吸了一口气:“十七公主虽然不习弓马搏击之术,可对于兵法之道确有见地,此诚万人敌也。老臣料她前途不可限量,文可治国,武可安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说得起兴,完全没看见两位娘娘脸色越来越黑。这迂腐的老学究丝毫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将给得意门生惹下什么祸患,兀自激动得摇头叹息。
司徒德妃心中掂量着“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这句话,暗自冷笑:“我如何能让你假以时日!”
她这里想着对策,杨淑妃已经冷笑起来:“一个丫头,再聪明有什么用,难道还能上朝参政?还能领军出兵?说得好像大苑没了皇子似的,倒让她成了大器!”
司徒德妃笑着揽过她道:“妹妹,公主能成大器也是好事啊,虽然不能明着上朝干政,但可以私下参与。有她帮着太子,我们大苑也就兴盛了!”她转转眼珠:“可惜公主毕竟要嫁人的,女生外相,嫁了人之后可就帮着婆家去了。皇上您可得找个信得过的人指婚,不然小心她将来的夫君厉害起来,咱这些皇子可都不是对手呢!”
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开玩笑一般,景帝的脸色却变了几变。当日圣旨就到了甘织宫,青瞳不但不可再去太学,刚够十三岁的她也要像其他年满十五岁的公主一般修身养性,不许离开甘织宫半步了。
尚稚龄,显峥嵘,与君邂逅学堂中。虽怅失,终不悔,一波冷雨一波风。
十、淑仪
阳春三月,甘织宫内春意盎然,青瞳正爬得高高的,使劲擦着窗棂。她干得卖力,一滴汗珠凝在鼻尖上摇摇欲坠。
她已经满十六岁了,再没有什么可以掩饰她的美丽,光华四射的青春混合一点点未脱的稚气,莹润如雪的脸庞衬托着璀璨如夜空星辉般的双眸。这美是大气的,高贵而圆满;这美同时也是张扬的,热烈而夺目。
喜欢江南美女的人可以说青瞳的容貌失于太过明艳,少了些婉转韵致,算不上真正的倾国之色,但那容貌却容不得忽视,不由分说地闯入你的眼帘,再挑剔的人看到也不免怦然心动。
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当先一人十八九岁年纪,老远就叫:“皇妹!皇妹!”正值青春期变声的少年叫声像鸭子。他来到近前并未敲门,直接推门就进来了。
青瞳跳下来顺手擦擦汗道:“太子爷,又来找我干什么?”
太子道:“皇妹,过十日就要大考,你再帮我看看太傅会选什么题目?上次你选的题准极了!”
青瞳皱起眉头:“又是这样,我又不是太傅肚子里的蛔虫,万一选不中,看你怎么办!”她嘴里说着,却还是拿过窗课,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太子身后瞟去。
太子故意咳嗽:“咳咳,看什么呢?离非没有来。”
青瞳脸红了一下:“胡说什么呢!你自己选,我可不管了。”
太子叫起来:“哎呀呀,离非快进来,我就说你不来肯定没戏吧,我这哥哥和你这哥哥可是大不相同啊!”
“殿下,请您别这么说。”离非推门而入,他已经是青年模样,身子高挑,眉修目朗。青瞳只觉得今天这一身淡青色的春衫衬得他直如春风般和煦动人,眼睛不由得胶在他身上动不了。
太子叫起来:“别看了,离非走不了,快点儿给我选题吧!大不了一会儿我把他留下给你看个够!看我就横眉立目,看他就眉开眼笑的。当年父皇禁止你读书,是谁一直冒着风险偷偷拿书给你看的?”
青瞳看到离非心情好得不得了,太子现在说什么也生不起来气了。她微微给了太子一个鄙视的眼神,虽然是吵嘴,声音却还更温柔了:“闭嘴吧,你那是想让我帮你做功课!”
太子笑起来:“既然如此,今天功课一起帮忙做了吧!回头给你带好吃的!”
青瞳十分不舍:“你要走啦?”太子要是不在,离非一个外臣是不能待在后宫的。
太子道:“明天我再把他带来就是,哎呀,我说皇妹,你快长大,过一年我就请旨把你嫁给他,到时候你就不用天天巴着我了。不过今天可是有热闹看,你先放我走,回头给你讲。”
青瞳满脸通红,偷望离非,见他也是红云上脸,心里欢喜得很。
太子经常说这种话,她虽然害羞却顺耳。她听多了脸皮也厚起来,随便嗔了他两句就问:“什么热闹啊?”这个年纪哪有不好奇的?她几年不能出门,闷得心头长草,提起“热闹”二字立刻精神起来。
太子道:“定远周老将军的女儿入宫,刚进宫门就破例封一个淑仪!听说三年前父皇就想让她入宫,可惜不巧圣旨到的那天她母亲去世了,这一守孝就是三年。这不,守孝刚满,父皇就算着日子把她接来,一天也没耽误。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美人!”
青瞳问:“她多大?”
太子道:“好像比你小一岁。”
“呸!现在才十五岁,那三年前不是才十二岁?十二岁父皇就想把她接进宫?净胡说!瞎话你也编不好。就算她再漂亮,十二岁的小女孩就艳名远播了?”
太子有些恼:“我哪里胡说了,这事离非也知道。离非,三年前皇上是不是下旨召这个周、周什么的进宫了?”
“周承欢!”离非轻轻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没听说过她是不是漂亮。”
正文 第7章 无物似情浓(7)
他也不避讳身边两个人:“西瞻国本来就比我国国力强大,近些年越来越强势,屡屡犯我边境,朝中能对抗他们的只有周老将军的定远军。皇上一面要给他增兵,一面也要笼络才行。”青瞳心下明了,这样的政治婚姻哪朝哪代都少不了,现在宫里就有好几位,算不上新鲜事,她也没兴趣了。
那日太子走了并没有得空过来,只差个小太监把功课拿走。自此青瞳三个多月也没见到他,听说是练习骑射摔了腿。
青瞳百无聊赖,日日在宫门前张望。这天夜里她睡不着,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披衣出去看时,朦胧的月色下只见门前大石上坐着一个瘦小的背影,肩膀一耸一耸,正哭得好不伤心。青瞳见是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女孩,就放轻手脚,慢慢走过去。她自觉没有声音,可那女孩却猛回头朝她望去,一看到她就慌忙站起来要走。
青瞳沉声道:“站住!”女孩吓得脸色发白。
青瞳走上前问:“你是哪个宫的?半夜三更到这里干什么!”
“俺……俺是吉秀宫的,俺……俺坐坐就走。啊,不!俺马上就走!”她开口竟是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
青瞳道:“吉秀宫?什么娘娘住的?酉时宫门就落锁,处处有侍卫巡视,你怎么到我甘织宫来的?快说!不然我就喊侍卫拿刺客了!”
小女孩结结巴巴道:“吉秀宫是俺住的,俺是周……淑仪娘娘。俺不是……不是刺客,你别喊人!”
青瞳吓了一跳,这小姑娘干干瘦瘦,长得半点儿也不漂亮。青瞳犹疑地看着她:“淑仪娘娘?你一个人?”
女孩连忙点头:“俺就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你这里可清静啦,没有侍卫看着。俺就坐了一会儿。俺偷偷出来的,别人都不知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和别人说,俺马上回去。”
青瞳拿灯笼照了照她,见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却很纯净,一点儿也不像骗人。在这皇宫里青瞳从来没见过这么无垢的眸子,心里就对她大起好感,柔声道:“你真是周淑仪?”
女孩忙道:“是的,是的!不信明天你去吉秀宫问,吉秀宫有四个宫女,还有很多太监、嬷嬷,他们都认识俺!”她停了一下:“可是你能不能别和他们说看见俺半夜出来?俺知道不对,下次不敢了。”
青瞳柔声道:“淑仪娘娘,你别怕,我是十七公主,你叫我青瞳吧。我陪你坐一会儿吧,你怎么哭了?”
周承欢有些怀疑地看着青瞳,青瞳也不催促,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周承欢过了半天才轻轻地说:“俺想家……”一瞬间她的眼圈又红了,赶紧低下头忍着,吸了一下鼻子才道:“这里总下雨,俺家那边不这样。俺家那边草场可大了,现正是周围人家接羔子的时候,那些牛啊羊啊一群群下羔子,满地都是咩咩叫的小羊!天可蓝了,海也是蓝的,一到傍晚啊,夕阳红彤彤的,有这么大!”
她用手比画一下,双眼亮晶晶地放着光,随即就黯然下来:“爹说进了宫就不让说想家,可俺想爹,也想俺哥……”
青瞳替她难过,一入宫门深如海,这番美景她是再没机会见到了。她过了半晌才道:“淑仪娘娘,你夜里溜出来没有人看见?你是不是会武功啊?”
周承欢有些害羞:“俺就会一点儿,是俺哥教的。俺爹请了好些人教他学武,可是不让俺学。俺哥就偷偷教俺,他的武功可好了,每次上战场最厉害的都是他!俺爹这次把俺送进宫,俺哥都和他打架了。”她停了一下:“青瞳,你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俺就一个哥哥。”
青瞳笑道:“你们那里人说话都是这样吗?”
周承欢道:“俺从小寄养在乡下,学不来官话,俺哥说话可好听了。”两个女孩又叽叽喳喳了许久,直到天色欲晓,青瞳道:“淑仪娘娘,你快回去吧,被别人撞见就麻烦啦。”
周承欢眼圈立刻红了:“俺……不想走,除了你别人都不和俺说话,别人都讨厌俺……”
青瞳安慰道:“回去吧,这里从来没有侍卫的,你以后还可以找机会来看我啊!其实我也很想能有人陪呢。”周承欢重重点头:“俺一定会来的!”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从此这周承欢隔几日就偷偷跑来甘织宫找青瞳说话,见她这么闲,青瞳也知道她必是不得宠的。就这样,在皇宫被遗忘的角落里,两个小女孩度过许多温馨的夜晚。
转眼到了夏末,西瞻一年一度的“秋犯”又迫在眉睫,景帝也象征性地去了吉秀宫两天。周承欢的头上也多了好些首饰,打扮得像模像样。随着恩宠升高,各种妒语流言也渐渐流传,青瞳数次提醒周承欢小心,可她只是茫然地看着青瞳,不明白自己该小心什么。而且随着周承欢得宠,宫里的人开始关注她,她和青瞳不敢轻易见面了。青瞳的十六岁就在寂寞中过去了。
十一、杖杀
就在青瞳闷得快发霉的时候,一日清早,花笺高高兴兴地跑进来说太子和离非来了。青瞳尚比不得花笺一个宫女可以小范围地四下走走,只能在甘织宫院子周围转悠。她闻言顿时精神百倍,笑着打趣太子:“猴子腿伤了三个多月,有没有闷死你?”
太子嘘口气:“其实没摔那么厉害,我就是为了躲着不去太学。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吗?我上哪里还能有这么好的借口!”
青瞳笑起来:“要是太傅知道了胡子非气歪不可,几年没见,我还挺想他那个样子呢!”
他们略坐一会儿就要走了,随着年龄长大,离非按理已经不能出入后宫,就是太子也不应该常来,虽然甘织宫没什么侍卫来巡查记档,可还是要避讳一下的。
太子站起身:“皇妹,过几天我再来吧,可惜马上就得去上学,早上是来不了了!”
青瞳有些依依不舍地送他们出门。门口东宫的小太监福瑞见了,赶上前道:“太子爷,不如在公主这里待会儿再走吧,现在外面不干净!”
他挤眉弄眼,神态颇为诡异。青瞳奇道:“外面不干净?哪里不干净?”
福瑞道:“刚才钟粹宫的小李子说有个小主冲了淑妃娘娘的车驾,教训两句还顶嘴,已经在亭子里动了大杖,怕是已经没命了。这会子殿下出去路过正好看见死人,多不吉利!”
太子道:“冲了车驾也不是多大的事,打个十杖八杖就算了,怎么会死人?”
福瑞道:“太子爷您这就不懂了,行杖那可是大有学问。分沾身、着肉、钉骨、断魂。小李子看见淑妃娘娘身边的德妃娘娘冲行杖的拇指向下这么一比,那就是要命的意思。别说十杖八杖,一杖也打得死人!”
太子撇嘴道:“又是德妃,面和心阴的人,说不定打人也是她挑唆的,让杨淑妃落下个坏人。这杨淑妃笨得很,白长了副聪明脸孔!”
青瞳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急急问:“是哪个小主?”
福瑞和她也很熟,道:“什么宫的忘了,哎,就是那个说话‘俺、俺’的,傻了吧唧的那个……那个……周什么来着?”
青瞳已经跳起来往外跑,离非一把拉住她:“干什么去?你出宫可是抗旨!”青瞳回身揽住他:“快去救她,那是我的朋友!太子哥哥,你快去!她是周老将军的女儿,死了可怎么交代?”又回身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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