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又道:“这里艰苦了些,缺什么回头和姚有德说一下。”
王充容恭敬回答:“臣妾很好,这里不缺什么。”
景帝有些伤感道:“充容,你可是怪朕……”
王充容微笑道:“绝无此意,皇上,臣妾真的不缺什么!”
青瞳插嘴道:“父皇,娘总说你是要做大事的,每天都很忙,所以才没有时间看我们。青瞳没有生气,只是……只是有点儿想你……”景帝感动起来,把手伸向女儿想抱抱她。
杨淑妃在一旁越听越生气,早知道这树好花能引出个过期嫔妃来和皇帝卿卿我我,再好看八百倍她也不要了。她眼见景帝都快给那小妖精迷住,于是重重地跺了一下脚:“皇上!你不是说陪我来摘花的吗?我要那枝,那枝,还有那枝,快叫小顺子给我折!”
皇帝立刻舍了青瞳,吩咐小太监折起花来。小太监一会儿就把杨淑妃要的花枝折下来呈上,杨淑妃看了一眼全扔在地上道:“这些不好,再去给我折那边的、后面的,还有顶上那三枝都要!”青瞳心疼得要命,可也明白不可乱动,死死忍着。她眼看又有好多树枝被折下来送到杨淑妃手里。杨淑妃看都没有看又扔在地上,双脚乱踢数下,道:“还是不好!”
青瞳眼珠转一转,突然说道:“娘娘原来这么喜欢梅花呀!真好!我也好喜欢呢。娘娘你不知道,这树每年冬天第一次开时才叫漂亮呢,和娘娘这样美丽的人最般配了!可惜你来晚了几天,现在已经开得不好看了,怎么办呢……”
她小小的眉头皱起来,小脸上全是认真的表情,那样的美真是花也比不上。大家不由得跟着她思索,她突然拍手笑道:“啊,有了!不如娘娘搬来我们甘织宫住,梅花开了一眼就能看见,怎么样呢?我的房间让给娘娘住,有一面窗子纸破了,一抬头就能看见梅花!”
杨淑妃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这小孩明不明白“搬来甘织宫”这句话等于把她打进冷宫,真是晦气!对后宫嫔妃来说这就是严重诅咒,见青瞳还雀跃着等她的答案,看来一点儿恶意没有的样子,杨淑妃不好对她发作,只好使劲一摆袍袖:“回宫!”皇帝也不理,自己怒冲冲地走了。
景帝忙叫着“爱妃”跟上去,和几个太监一瞬就走得没影,留了一地脚印和纷乱的花瓣在甘织宫门前。
王充容等人走远了,沉下脸道:“青瞳,随我进屋来。”
青瞳跟了进去道:“娘!那个什么淑妃娘娘真是讨厌,长得多少带点儿样子就得意到天上去了,哼!”
王充容严肃地看着她:“不耍你那小聪明了?青瞳,你知不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是什么意思?”
青瞳不高兴:“她怎么不退?我不愿意欺负别人,可也不愿意给别人欺负了!”
王充容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水,问:“青瞳,你可知我当初是怎么失宠的?”
青瞳露出迷茫的神色,王充容失宠时她还没出生,哪里会知道为什么。
王充容微笑道:“因为我吃了晦容丹,那是一种可以让容貌逐渐晦暗丑陋的药物。”
青瞳大惊:“娘,为什么?”
王充容似是自言自语:“那一年我已经二十四岁,只差一年,离自由只差一年!”
她叹口气:“到底还是逃不过命,当时皇上对我也宠得紧,只是我总不甘心,后来发现有了你,又变成不放心。宫里那么多娘娘,一旦皇上对哪个好了,其他人总十分怀恨。一日,郭淑媛给我的点心里下了晦容丹,高贤妃那里也有这个,我认得出它的味道,于是就吃了。”
从彩鸾宫带出来的老嬷嬷丁氏在一旁擦起眼泪:“小公主,可惜了充容娘娘的花容月貌,当初我怎么劝她也不听。”
青瞳问:“娘,她这样害你,你怎么就认了?!和父皇说说让他评理啊!”
“让他评理?”王充容失笑,看着女儿茫然的样子,收起笑容正色道,“当时我正得宠,这状告了你父皇多半会严惩郭淑媛。可下次呢?一年后呢?五年后呢?我外没有显赫的娘家可以依靠,内有很多位高的嫔妃怨恨,若一日失宠,拿什么保全自己和孩儿?青瞳,皇上看重的是貌,可我已经二十四岁,以色侍他人,能有几时好!即便留下容貌又能美多久?容美人失宠自尽时才十七岁,即便是郭淑媛失宠时也还很美啊!”
她认真回望青瞳,母女俩都有璀璨夺目的眼睛:“与其我这样日日焦虑,不如破釜沉舟,让别人争去!青瞳,母亲的能力有限,许多事情没办法控制,可我还想尽力在这皇宫里给你撑一片干净的天!”
日后青瞳无论到了哪里,她都永远记得甘织宫上头那片干净的天!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三、太子
第二日,青瞳上太学,甘织宫的四个人天麻麻亮就起身了。甘织宫离太学甚远,几乎要穿过大半个皇宫。王充容给青瞳背好昨天姚有德送来的笔纸文具,整好自己连夜赶出来的新衣,千叮万嘱地送她动身了。因青瞳认识去太学的路,王充容又不方便四下走动,所以没有送她。
青瞳当然没有什么代步的辇轿,但这丝毫不减她的兴奋,她嫌走路慢,这个活泼好动的孩子不顾形象,穿着新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里跑。她到了太学门前还早得很,老师没有来,只有几个十几岁的小太监在屋里生火,见了青瞳都停下来看她。青瞳跟他们愉快地打了个招呼:“我是十七公主苑青瞳,昨天父皇允许我来上学的,你们好!”
几个小太监受宠若惊,手忙脚乱地都站起来。这太学的皇子他们见得不少,从没有这么客气的!青瞳已经放下文具,兴奋地问道:“升火呢,要不要我来帮忙?”她在甘织宫和花笺一直就是有活一起干,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小太监哪里敢让她动手,一个上前道:“不用不用!已经升起来了,公主您来暖暖!”
青瞳坐不住道:“跑得急了些,现在热得慌,要不我去雪地里透透气吧。你们要是没事了一起玩会儿好不好?”
一个十几岁的小太监道:“不用不用,公主自己玩吧。一会儿熏过香还得先把水烧好,小主子们来了要喝茶的。”他心里很喜欢这个小公主,大着胆子道:“您第一天来上课,奴才给您安排个桌子可好?太傅卯正三刻才过来,公主尽管玩,到时候奴才叫您。”
青瞳笑眯眯地道:“谢谢你啦!”小太监红了脸,低头退下了。
青瞳出了门,不愿意远离,只在外面围着太学转着圈,一会儿看看围墙,一会儿看看周围的树木。她早就想着能来读书,这时心中兴奋得不得了,转了小半个时辰才把脸靠在窗子上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青瞳忽听脑后风响,下意识地一侧身,一个大雪团离脸三寸砸了过去,啪地打在窗子上,雪沫飞溅,好些雪都溅到青瞳脸上了。
她只觉得脸颊一凉,回身见一个高她半头的男孩正怒瞪着她,叫道:“你敢躲本太子的雪球!”他身后跟着四个衣着华丽的男孩子,一个立刻又递给那男孩一个雪球,男孩瞄着青瞳砸过来。
青瞳侧身让过道:“干什么?”
男孩见仍没打中,发起怒来:“站着不许动!”又是一个雪球对着青瞳的脸扔过来。
青瞳跳着躲开道:“喂!你这样我生气了!”
男孩接过手下递上的雪球追着青瞳连连打,青瞳边跑边躲,终于被一个雪球砸在后脑勺。这一顿工夫,后背啪啪作响,连着中了五六下。又有一个大雪球重重砸在她后脑上,青瞳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男孩指着她放声大笑起来。
青瞳伸手握了一个雪团,趁他得意猛地起身回掷,这一下又准又狠,“啪”地整个打在那男孩脸上!男孩的大笑顿时被呛回嘴里,直着脖子呸呸地往外吐雪。
这一下他怒极,扑上来伸手将青瞳推倒,叫着让几个跟班一起上。四个男孩子有三个都扑上来,压住青瞳不让她爬起来。只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在一旁劝:“殿下,别这样,仔细伤了人。”
太子将他一搡:“离非,走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青瞳,伸腿把周围的雪赶在青瞳面前,堆了脸盘大的一堆道:“给本太子把这些雪吃了!”
青瞳重重一哼理都不理,太子更生气了。他弯腰抓着青瞳的头发把她的脸用力往雪里按,嘴里骂:“混账丫头!你给我吃!快吃!”
青瞳觉得气闷无比,险些喘不过气,怒火腾地就从心里蹿了出来。她骨子里很骄傲,明知得罪了杨淑妃会吃大亏,仍忍不住刺几句,何况这太子欺人太甚。于是她五指用劲,回手狠狠抓了太子手背一下,顿时就是五道血痕!
太子何曾受过一点儿小伤?一吃疼立刻惨叫着松了手。青瞳纵身扑上去,抓住他腰间的玉带将他重重拖倒在地,自己骑在他身上连撕带打。青瞳虽年幼,却是勇者无敌,几下就把太子打得连连号叫。
三个太子伴读都吓坏了,一起上前拉着青瞳衣服往外拽。青瞳揪住太子耳朵不肯撒手。三个男孩急了,在她背上乱踢乱打,青瞳也不反抗,只是有人打她一下她就用力揪一下,太子就配音似的惨叫一声,听起来着实有些滑稽。
这时候又来了几个皇子,后宫不和睦,景帝的儿子们也不和睦。众皇子见太子受困,有的漠不关心地进屋,有的笑着看热闹,还有人呐喊助威,可是就是没有人劝架。
“都住手!成何体统?!”一个少年独特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几个看热闹的皇子立刻停止嬉笑,有的叫“九哥”,有的叫“九殿下”,声音都带了些惧怕。
这九皇子是景帝最大的儿子,母亲为德妃司徒慧。景帝的皇后出自当朝重臣宁氏家族,宁皇后十分善妒,从景帝前八个儿子皆夭折就能看出她的手段。然而她却栽在昭容司徒慧手中,不但叫司徒慧所怀龙子平安生下,还叫景帝撞见了宁皇后意图用魇镇杀皇帝。景帝借机废掉宁皇后,却不得不又立宁家另一个小姐为后。还好这小宁皇后性子十分懦弱仁厚,景帝才有了后面的十几个儿子。
因为九皇子实际是皇长子,他年龄比其他皇子大些,性子也冷清清的,难以接近。其母司徒慧生下他后晋为德妃,地位尊崇,宁后生子不久去世,景帝虽然碍于宁氏家族将她所生儿子早早立为太子,但却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所以一众皇子都怕“九哥”不怕太子。
九皇子不理弟弟们的招呼,径直走到纠缠的两人面前,用脚尖踢踢青瞳:“放手!”
青瞳趴在地上,只见一双赭黄色的靴子在自己身上点了两下,并不觉得疼。太子还在她身下乱踢乱挠,于是她仍不肯放。九皇子冷冷道:“余景春,用开水浇她,看她肯不肯放!”
余景春是太子的一个伴读,他一直愁得没法,闻言高兴得跳起来,进屋拿了一把紫铜水壶出来,那是炉子上烧好预备泡茶的水。他端了壶对着青瞳就要倒。青瞳吓了一跳,赶快一翻身把太子翻到自己身上。太子极力挣扎,又翻回来。两个孩子在地上狠命撕扯,滚作一团。余景春举着壶瞄来瞄去也不敢倒开水,只怕误伤太子。
毕竟是男孩,力气大她许多,滚得一会儿青瞳实在没有力气了,太子终于挣开她的手,先向一边手脚并用爬出几步才踉跄站起。他头上金冠歪挂在脸上,模样十分狼狈;两只耳朵紫里透红,好像也大了一圈。
有一个伴读上来给他整理金冠,他喘了好几口气才推开这个伴读,一把抓过余景春手中的铜壶叫着另外两个伴读:“给我抓着她!”他拿着水壶对着青瞳比画,先前那个没参与打斗的太子伴读一直在旁边紧盯着,叫了声“殿下”,伸手拦住。
太子用壶格开他的手:“离非,让开!你就知道扫兴!”
离非收回手,太子居高临下问青瞳:“混账丫头,你服了我没有?”青瞳哼着转过头:“你有什么让我服的?”太子也有点儿手软,可是又觉得丢人,叫道:“叫声‘饶命’就放过你!”
青瞳瞪着他,半点儿求饶的意思也没有。太子又拖延了片刻,面子战胜了理智,咬牙将一壶冒着白气的水全浇在青瞳身上。
四、离非
太学里的小太监都惊呼起来,九皇子只冷笑看着太子把一壶水都倒完,转身径自进去了。
不知谁喊了声“太傅来了”,看热闹的皇子迅速散开,连太子也一起窜了进去,雪地上只留下青瞳一人跌坐在地上。
好在他们折腾了半天,倒在她身上的水已经只是热水而不是开水,青瞳才没有被烫伤,只是她身上衣衫湿得精透,头发乱得像草包,模样真是无比狼狈。她累得厉害,坐在地上只是喘气,半天也没力气爬起来。
“对不起……”青瞳头上突然传来声音,十分温柔。她抬头一看,是那个叫离非的太子伴读,正对她伸出手想拉她起来。他逆着光站着,高高的影子笼罩在青瞳身上,代替了太阳的位置。他温柔地微笑着,左手轻轻伸到青瞳面前,等她借力。
正文 第3章 无物似情浓(3)
青瞳一下把他的手打到一边去,酸溜溜道:“少爷有什么对不起的,刚才你手碰到过铜壶,早知道烫不死我吧!你家主子打我的时候,你虽说没下死力劝,到底还拦了一下,虽说认定我肯定打不过他们几个,到底也没跟他们几个一起上不是?为了我,值得你拂你主子的意、扫你主子的兴?我倒要向这位少爷说声‘多谢’才是!”
“对不起……”离非沉默片刻,声音仍然温柔,“我确实可以更尽力些。”
他身子修长,面容俊美,一双眼睛像两汪春水,尽是柔和的光。
“我扶你起来吧。”离非又伸出手,他的手指的边缘在太阳下发着光,指甲一片片饱满晶莹。青瞳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脸红了,不好意思碰那只手。她突然后悔刚才的尖酸刻薄,低头闷闷地说:“不用了,我……自己起来。”
远处太子高声叫:“离非!怎么还不过来?”离非答应一声,又对青瞳说:“我先走了,你回去换件衣服吧!会着凉的。”
青瞳脸更红了,她自己也管不住自己的脸,只好把头埋得更低,胡乱点了点头。离非仍柔声说了句:“对不起……”
青瞳望着离非的背影呆了一会儿,脑子里都是这个玉树临风的俊美少年。她一身湿透地坐在雪地里,不觉得冷,倒有些温暖。
她又坐了片刻才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全身上下都酸疼,估计被打青十几二十处。她整整衣襟,又把头发散开用手凑合着重新梳了一遍,才拖着战后疲累的身子慢慢来到门前。
太傅已经开始讲学,里面尽是他严肃的声音。青瞳在门外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当,连忙高声道:“太傅,学生求进!”
太傅的声音停顿一下,半天才冷冷地道:“你是十七公主,昨儿内侍总管已经和我交代过了。念你今天是第一次上学我且容你,下次再迟到绝不可以,进来吧!”
青瞳应声推门而入,一屋子皇子都静悄悄地拿着书,只有些年纪小的用眼角余光偷偷看她。青瞳吁一口气,早就听说孙太傅极其严厉,今天见了果不其然,将满屋金枝玉叶管得鸦雀无声岂是容易的事!她正想着,谁知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断喝:“出去!”声如炸雷。
青瞳一惊,抬头见太傅瞪着她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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