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边拿眼角看宋宜宝。
宋宜笑明白他的心思,点头道:“若院判已经诊断完毕,还请到正屋奉茶!”
又命铃铛,“妹妹们一准被吓坏了,你留下来看着点!”
片刻后,宋宜笑引院判到了后堂上,之前陪宋宜笑进来的婆子去沏了茶来,不过无论宋宜笑还是那院判,此刻都无心品茗,只象征性的沾了沾唇便放下,直切正题:“院判有话但请直言!”
“宋三小姐的情况不是太好。”院判点了点头,神情凝重道,“虽然下官抵达之前,婆子们已经用土法,助其吐出大半毒物,但因为宋三小姐本就年幼,禁不起折腾,下官也只能尽力而为。”
言下之意,就是宋宜娇的性命,他没把握保住。
宋宜笑不解道:“妾身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方才来的时候,听底下人说,是妾身那二妹妹出去喊了人进内室,同时救下妾身的三妹妹跟四弟的?既然如此,为何妾身那四弟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这姐弟两个可是双生子,又养在一个家里,即使宋宜娇曾在庞老夫人膝下待过段时间,但这两年可是一直由亲娘宋卢氏抚养的啊——宋家又不是揭不开锅了,宋卢氏也不是那种特别重男轻女的人,难道还会让姐弟俩待遇差距悬殊吗?
按说同时服毒同时获得救助,情况也应该一样啊!
“这点下官也不明白。”院判颇有些尴尬的说道,“下官方才给四公子诊断时,发现四公子虽然非常虚弱,但这是因为呕吐太过的缘故,于性命无碍,只需好好调养上些日子,必就能好了;但三小姐……三小姐却是中毒已深!”
宋宜笑沉思了会,也没再说什么,只郑重谢了院判,又请他开了药方,打发下人拿去抓药——那院判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就提出告退:“下官奉圣命前来,夫人这儿若没其他吩咐,下官得回去复命了!”
“有劳院判了!”宋宜笑点了点头,命人赏了他一对金铤,亲自送他到门口,这才转身回后堂。
她回到后堂之后,之前引她进来的婆子上来询问:“夫人要去看看四公子吗?”
“既然你们都说四弟没什么大碍,我晚点去看也没有什么!”宋宜笑拨了下腕上镯子,指向自己不远处的座位,“倒是这府里,好端端的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且已上达天听——为着弟弟妹妹们的前程,我这做长姐的,不能不问上几句了!还请妈妈坐下来,同我把话说清楚了,再议其余!”
那婆子依言落了座,道:“未知大小姐想问什么?”
“妈妈贵姓?”宋宜笑打量着她,“我好像从来没见过您?不但您,今儿这一路上过来见到的下人,十个里头倒有九个素昧平生。可是妈妈这两年才到娘跟前伺候的?”
那婆子先自我介绍:“奴婢姓蒲,大小姐不嫌弃的话,唤奴婢一声‘蒲妈妈’也就是了!”
复淡淡一笑,“大小姐说笑了!奴婢这些人世代负责拱卫宋氏骨血,若是受大小姐差遣倒还有可能,至于奶奶……她哪有资格使唤奴婢?”
果然!
宋宜笑之前看到这些眼生的婆子,举止城府远异以往在庞老夫人跟宋卢氏左右看到的人,就知道必有来历——毕竟连宋家旁支宋珞岩跟宋曼赴帝都赶考,都有那么两队精悍世仆护送,何况身为嫡支的江南堂?
“原来是蒲妈妈!”宋宜笑定了定神,朝她微微颔首,跟着就问,“却不知道蒲妈妈如何为四弟解了毒,难道类似的手段或解药只有一份,以至于不能再救下三妹妹了吗?”
方才院判一说宋宜娇跟宋宜耀的情况,宋宜笑就怀疑,不是宋宜耀比宋宜娇命大,而是因为他是江南堂唯一的男嗣,江南堂的世仆,不惜代价的保下了他!
只不过当时院判在,说话不方便。
现在院判走了,四周也没了闲人,她自然不会再装糊涂!
“为四公子解去剧毒的药,并非出自江南堂。”蒲妈妈闻言笑了笑,坦然说道,“却是锦绣堂绝嗣之后流传出来的。”
“大小姐想也知道,锦绣堂的祖上,有一位小姐,曾得魏末雍初时候神医季去病真传,所以留了不少心得给锦绣堂。”
“咱们江南堂虽然论总体底蕴并不逊色于锦绣堂,但因为没有类似的福缘,在这方面,却是一直不如锦绣堂的。”
“也幸亏锦绣堂后来没人了,端木老夫人以女儿身继承家业,受到旁支质疑,锦绣堂因此支离破碎,许多秘而不宣的东西,方流落到外面。”
“老太爷当时抓住机会弄到了一些,这些年用下来,倒也还有几颗。”
“那为何不救三妹妹?”宋宜笑捏了捏眉心,有点不耐烦的问。
蒲妈妈却又笑了:“奴婢们当然可以救下三小姐,但,这样又如何平息大小姐的怒火呢?”
“什么意思?!”宋宜笑止住动作,冷冷望向她。
“安阳郡主之死,总要有个说法的,大小姐您说对不对?”蒲妈妈很平静的说道,“毕竟大小姐虽然是我江南堂嫡女,却是在衡山王府长大的,有道是日久生情,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与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虽然都可以说,是您的亲弟弟亲妹妹,但两相权衡,您更重视的,自然还是同母弟妹——哪怕您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在知道卢奶奶是您的杀母仇人之后,没有对这边下手,但您心里依然记着这件事情,所以,这两年来,您对宋府这边,一直不理不睬。”
她瞥了眼西屋,“这回四公子险死还生,您却到现在也没去看他一眼,皆因您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当然奴婢不是说您凉薄,人心都是肉长的,老爷在时对您如何,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心里有数,这怨不得您!尤其卢奶奶之前的做法,更是彻底寒了您的心,您没有报复宋家,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蒲妈妈深深叹了口气,“但,眼下唯一有指望保下江南堂一脉传承的,就是您了!”
“那么奴婢这些人,自然要想法子,让您愿意帮忙,出面保下四公子,不受其母牵累!”
“卢奶奶谋划了刺杀韦王妃之事,导致无辜的安阳郡主受牵累夭折。”
“现在卢奶奶已无生路,她的亲生女儿,也赔了一条命给安阳郡主——不知大小姐,可否念在同出一父的渊源上,救四公子一救?”
说着,不但她跪了下来,此刻除了宋宜笑跟宋宜笑带来的心腹外,整个后堂内外,所有下人都陆续跪下,恳切哀求。
但宋宜笑看着这些人,良久,却从齿缝里冷笑出声:“蒲妈妈,你可知道,听了你这番话,我想到了什么?”
见蒲妈妈不解的抬头。
她面上露出分明的讽刺之色:“你们为了换取我允诺保下宋宜耀,不惜舍弃宋宜娇,无非是因为宋宜娇是女孩儿——”
蒲妈妈闻言恍然,不禁色变!
宋宜笑已继续说下去,“但你们想过没有?我在这宋家所有的悲哀,都始于,我不是男儿身!!!”
“所以你觉得,此刻,我是满意你们的识趣,还是,同病相怜?!”
第四百六十一章 牵累
宋宜笑拂袖而去之后,良久,蒲妈妈依然跪在地上。
“妈妈,大小姐已经出府了,您快起来吧?”有事找过来的小丫鬟,见状小心翼翼的劝,“那边二小姐不肯吃东西,又问三小姐什么时候能醒……奴婢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禀二小姐……”
“跟二小姐说,奶奶这回是死定了。”蒲妈妈闻言,无声的叹了口气,这才有些蹒跚的起身,说道,“以后啊他们姐弟,只能相依为命喽!甚至,会步上奶奶的后尘——太皇太后有多心疼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只看这几个月以来,陛下的灰头土脸,我江南堂面临的这一关,哪怕大小姐倾力襄助,保全的可能性,也不过是五五之间,何况大小姐未必肯尽心……二小姐现在不肯吃东西,也不知道将来,她还有没有这样耍脾气的机会了?”
小丫鬟听得心惊胆战,下意识道:“妈妈,这……这不太好吧?二小姐今儿个受惊不小,这会再跟她说奶奶的事情,二小姐可怎么受得了?二小姐……二小姐到底也才七岁而已!”
生怕这理由说服不了蒲妈妈,又道,“而且大小姐方才之所以动怒,就是对三小姐没有得到及时解毒很不满意——尽管妈妈已经照大小姐的意思,也给三小姐服了解毒丸了,可是二小姐……也是女孩儿不是?”
宋宜笑才走呢,这会宋宜宝不肯吃东西,主事的妈妈连哄都懒得哄,叫宋宜笑知道了,万一再认为这是宋家下人都瞧不起女孩儿,可怎么办?
“你不懂。”蒲妈妈却摇了摇头,叹道,“眼下别说大小姐了,就是姑爷,也不敢说能保下咱们这几位小主子!何况即使大小姐方才恼怒咱们重四公子而轻三小姐,但如果他们只能保一个的话,他们也会选择四公子的!”
“因为大小姐在经历韦王妃之逝以及安阳郡主夭折之后,对咱们这边,已经没有什么情份了!”
“如果不是碍于舆论,今儿她都未必肯亲自过来!”
“这种情况下,大小姐即使肯给咱们这边求情,也肯定要为自己考虑!”
而此时最普遍的观念里,四代单传的江南堂,怎么也不能放弃宋宜耀的!
哪怕宋宜笑心里,宋宜宝的份量可能更在宋宜耀之上,但倘若她选择了妹妹的话,没准就会被人质疑,她是记恨前事,故意让娘家绝嗣——以宋宜笑现在跟宋家的感情,她绝对不肯为了宋宜宝,吃这样的亏!
蒲妈妈眼底闪过分明的悲哀,“所以四公子的前途,还有一线希望;但二小姐……你以为我们故意不给三小姐解毒,只是为了让大小姐消气吗?也是怕三小姐受那卢氏牵累,落到那等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我江南堂的嫡女……”
她惨笑道,“二小姐年岁最长,与大小姐接触最多,大小姐对她也许还有几分不忍。但三小姐,连面都没跟大小姐照过几回,之前老夫人过世停灵时,大小姐来吊唁,三小姐受奶奶暗中唆使,还对大小姐出言无礼过。如果三小姐落魄,你觉得,大小姐会帮她吗?”
“咱们现在倒是可以依旧把二小姐当心肝宝贝似的宠着护着,可是你想想,万一这位小主子将来当真沦落……她受得了这样的落差吗?”
“倒不如,现在就让她适应一下。”
“对她将来,反而是件好事!”
小丫鬟听得脸色苍白,呆立了会,才颤声道:“……是!”
她正要告退下去,外间却又有一名丫鬟赶来,同样脸色煞白,眼带惶恐的禀告:“三小姐不好了!”
“解毒丸又不是仙丹。”蒲妈妈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平静的说道,“三小姐服用时太晚,本就没什么希望了。不过是为了平息大小姐的怒火,才特意取了一颗……把这个消息报去燕国公府吧!”
……宋宜笑前脚才回到府里,尚未来得及梳洗,下一刻就接到同父异母妹妹的死讯,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愣了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挥了挥手打发报信的人下去,定了定神问左右:“夫君早上进宫,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吗?也没派人回来传什么口信?”
留守府里的大丫鬟赤蔷才摇了头,外间倒传来一阵喧嚷,说简虚白回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宜笑闻讯,忙起身迎了出去,见丈夫脸色铁青的大步走进来,知道他在宫里的经历一准也不会愉快,当下出言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亲手沏了盏茶推到他面前,急声问道,“怎么会忽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去过宋府了?”简虚白打量了下她身上外出的衣裙,叹道,“那边情况怎么样?宋卢氏才说出门之前给三个孩子都喂了鹤顶红,我就求了陛下,陛下也立刻遣了人去宋府施救——然而算算时间,那时候距离三个孩子服毒已经至少过去一柱香了!”
他跟端化帝其实都不抱什么能够救下人来的指望了。
“宜宝没把鹤顶红吞下去,待卢氏离开后,她出去向下人求助,有人跑了过来找我。”宋宜笑脸色阴沉的说道,“我所以去了一趟——有一批我以前没见过的世仆忽然冒了出来主持大局,他们给宜耀喂了解毒丸,所以宜耀已经没事了。却故意没给宜娇喂,主事的妈妈跟我说,这是为了偿还萃儿那笔债,你说好笑不好笑?!”
她刚才在蒲妈妈面前发作,逼他们再取了一颗解毒丸,给宋宜娇喂下去,除了她自己讲的同病相怜外,其实也是担心落下话柄。
毕竟蒲妈妈都直接讲出来,要还安阳郡主一条命了,宋宜笑倘若接受了,或者默认了,传了出去,舆论会怎么讲她?
这会虽然不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可也有稚子无辜这句话的。
何况蒲妈妈这些人,宋宜笑两世为人都是头一回见到,前世她被生生浸了猪笼,这群人也没有说冒出来给她说句话的——虽然他们是奴仆,但且不说那位蒲妈妈才露面就把卢氏之前用的那些心腹压了下去,单说她敢做主宋宜娇死活这点,可见在江南堂的地位!
宋宜笑相信,如果前世这蒲妈妈出来给自己说句公道话,宋缘未必还会坚持杀女。
他们到底没出现,无非是因为宋宜笑只是女孩儿,死与活,都不干江南堂传承。
现在卢氏不想活了,想带着儿女一块去地下——他们马上就出来了。
想到这儿,宋宜笑就觉得发自内心的厌恶。
以及防备。
毕竟宋卢氏前脚被召进宫,蒲妈妈等人后脚就露了面,还那么及时救下宋宜耀,这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约好的。
宋卢氏谋划了对韦梦盈的刺杀,宋宜笑不觉得这个继母对自己存着善意,又怎么肯相信蒲妈妈?
“那蒲妈妈既然这样在意宋宜耀,倒不妨留意下。”简虚白闻言,思索了会,却道,“宋卢氏……今日入宫,拿出了皇舅留与代国姨母的遗诏,皇后娘娘……恐怕不太好了!”
简虚白跟卫皇后的关系还是可以的,但他现在之所以忧心忡忡,却是因为,“宋卢氏主要盯着的是崔见怜那件事情,现在你也被卷了进去。蒲妈妈他们到底是宋家世仆,没准能用得上!”
宋宜笑才在为宋府发生的事情感到各种无语,此刻闻言不由愕然:“崔见怜那件事情是崔太后亲自查的,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卢氏要怎么给崔见怜翻案?”
“关键在于皇舅的那道遗诏。”简虚白苦笑了一声,将今日入宫看到的经过大致说了下,“这封遗诏,直接击破了陛下对皇后的信任。然后崔太后之死,老实说,确实是皇舅存心而为!”
而宋卢氏揭发皇后统共三件事情,一件有遗诏支持,一件只要端化帝略作推断必然生疑,那么最后一件,即使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端化帝会一点都不怀疑吗?
“最要命的是,陛下正当壮年。”简虚白其实真正担心的,是这一点,“后宫也没什么特别得宠的妃嫔,皇子更是只太子一位。眼下皇后落入困境,那些有意做皇亲国戚的人家,岂能不群起而攻之?!”
本来端化帝因为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在东宫时,即使顺风顺水的那几年,也没有太上心后院。
崔见怜这个得宠一时过的侧妃,还是崔子玉起了心思,通过崔太后塞进东宫的,并不是端化帝主动打表妹主意。崔见怜去后,端化帝后院便没了能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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