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远站起身来:回皇上,王妃的腿并非无望,只是如今还在调理。即使真的无望,她也只是腿疾,并非不能生养。更何况,他说着挑眉略有三分挑衅的看向皇后,是否真无子嗣,本王不在乎。
殿内发出惊呼声,唯有呼延无双端起酒盏,噙着笑远远的敬了他一杯。
远哥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可知皇帝愠怒。
臣若没有子嗣,洛北王府便能收回,皇上该高兴才是。席慕远淡淡又道。
皇帝拍案而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席慕远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的眼:顾烟寒一日是本王王妃,本王便不许任何人欺辱她。
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说话!皇帝更怒。
本王清楚。席慕远一字一顿,皇上可知道您在做什么?李家是被骗才买到的霉米?他们家粥棚吃死人的事,皇上知道吗?当年父亲在漠北,李家人监军送来的三千石军粮全是霉米之事,皇上也忘了么
皇帝蓦然没了声。他的确已经忘了这件事,可如今席慕远提起,却又是那样的清晰。
他与老王爷也是情同手足,可登基后却慢慢疏远了
他望着如今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容与已故的老王爷并不是很相似,可偏偏的,在席慕远面前想起这些事,他异常羞愧。
第071章 本王怕他?
然而,心中的那一丁点羞愧到底还是比不上帝王的颜面来的重要。
皇帝冷着脸盯着席慕远,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皇帝的不快。忠毅侯更是一个劲的给席慕远使眼色让他认错,可席慕远却视而不见。
南安王是皇帝的亲叔叔,这里除了太后就数他辈分最大,站起身来做和事老:“皇上,洛北王也是担心百姓,一世情急说错了话。若是他所言不虚,李家粥棚吃死人之事,还要让大理寺细查才是。”
忠毅侯趁机也道:“是啊,皇上,洛北王是您看着长大的,他的秉性您最是清楚,到底还是个孩子。”
皇帝冷哼一声,看向席慕远:“你可知罪?”
“本王没有罪。”席慕远身子站的笔直,五个字倨傲到了极点,连着顾烟寒都激起一层冷汗。帝王一怒,伏尸百里。她可不想跟着一起当了炮灰。
皇帝双眼瞪得老大,没想到席慕远一点台阶也不给他!满腔怒火别再心里,恨不得将席慕远现在就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可望着席间的武将,十之**都出自洛北王府。大应总共六十万大军,四十万都在席慕远手上,偏偏斩他不得。
太后忽然轻呼:“哀家这头怎么这么疼……”她还没说完,身子便已经飘乎乎的要倒下去,身后的宫女连忙扶住她,送她去后殿。
皇帝命令宣太医,也匆匆去了后殿。
大臣们没有命令自然不敢离开,纷纷低声议论起来,还不断的偷觑席慕远。
长公主去看太后,忠毅侯不方便前往,走到席慕远面前万分焦急,低声道:“王爷,怎么能对皇上自称本王!这是大不敬的!”
席慕远不语,忠毅侯更是着急:“你这会儿打算怎么收场?皇上毕竟是皇上,君臣有别!”
他说的声音很低,却句句都是对席慕远的敲打。
“多谢侯爷。”席慕远神色淡淡,眼神无意间瞥过在场的诸多武将,见他们纷纷颔首,又不着痕迹的挪开眼神。
忠毅侯见他软硬不吃,长叹一声只能离开。
顾烟寒低声道:“王爷,你刚刚可真帅。”
席慕远眉头微扬。
顾烟寒又道:“就是不知道你刚耍帅的时候,皇上的心里是不是想把你脑袋摘了。”
席慕远气定神闲:“他不敢。”
“王爷,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样子,特别像是吴王造反的时候。”顾烟寒又道。
席慕远不屑:“本王有吴王那么窝囊吗?”
顾烟寒无语,看来席慕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非一时冲动。只是皇帝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毕竟当着这么多人驳了他的面子。
像是看出来了顾烟寒的疑虑,席慕远道:“你放心做你的洛北王妃,谁也不能来动摇你的地位。”
顾烟寒下意识的瞥向李若晴,见她还不死心,正白着一张脸,眼巴巴的盯着席慕远。察觉到顾烟寒的眼神,李若晴冷哼一声,高傲的转过头去。
顾烟寒觉得可笑。李家的名声都被人踩到泥里去了,李若晴非但不知悔改,怎么还这么傲气?
正想着,汤富贵出来传旨:“太后娘娘已经无碍,诸位大人们先回吧。”
大臣们皆有迟疑,席慕远抱起顾烟寒,第一个转身离开。
呼延无双随即跟上。
南安王道:“既然太后凤体无恙,大家都回吧。天色不早了,明儿个开印还要早朝呢。”
走到宫门口,席慕远将顾烟寒抱上马车之时,回头看了眼身后。
呼延无双就站在不远处。
“本王去去就来。”他将顾烟寒安置好,转身与呼延无双一道去了别处。
“烟儿的腿如何?”呼延无双担忧的瞥着洛北王府的马车问。
席慕远冷哼纠正:“是洛北王妃。”
呼延无双不屑嗤笑:“听说你在找薛绍?”
席慕远看了他一眼,呼延无双一笑:“左右本皇子也无事,帮烟儿找找也成。”
他转身要走,席慕远问道:“你还不回突厥?”
呼延无双嘴角微扬:“洛北王会让我回突厥?也是,我活着,洛北王对你们皇帝才有利用价值。可惜,你们皇帝不敢杀我。”
席慕远甩袖离开:“本王一样能杀你。”
洛北王府的马车渐渐消失在冬夜里,呼延无双身后走出来一个暗卫:“主子真的还不回突厥?您已经为洛北王妃推迟过一回了。”
“那也不差这第二回。”呼延无双翻身上马。如今这个时候回去,来年开春正好开战。他是很想取下席慕远的项上人头,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虽然顾烟寒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断了腿,但他还是觉得与自己有关。他不想欠这丫头。
第二日开印,席慕远托病没有上朝,又是把皇帝气了个半死。
顾烟寒觉得他这会儿就跟年羹尧似的,担忧的问:“王爷,你可以知道‘功高震主、居功自傲’八个字怎么写的?”
“不就是本王这样么?”席慕远心里敞亮。
那顾烟寒就不懂了:“你为什么要得罪皇上?”
“不得罪他难不成要本王得罪你?”
顾烟寒不解,席慕远冷笑道:“他要本王娶李家的人为侧妃,无非是想要用姻亲牵扯住本王。先是纳妃,再就是该寻由头让本王休你,扶李家的人为正妃。本王的婚事,岂容他们置喙!”
听见他是为了自己,顾烟寒心里还暖暖的。可更多的都还是担心:“你就不怕被皇上记恨,寻由头将你革职查办吗?”
“漠北诸国虎视眈眈,他不想自寻死路就不会动本王。”他的语气满是厌恶与倦意。
“王爷就不怕皇上来阴的?你一人是良将不错,但也总会有新人出头。到时候皇帝为了打压你,新人为了上位,两人铁定第一个联手办你!”
席慕远挑眉反问:“本王怕他们?”
顾烟寒无奈的往炕头上一倒,她听得出席慕远已经忍耐很久了。瞧着他若有所思的面容,顾烟寒又一次问:“军粮全是霉米的事是怎么回事?”
席慕远回头看向她,面容凝重起来:“你可知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听说是军粮迟迟未到,为了给大军寻一条生路,突围之时而牺牲。”
席慕远颔首:“父亲去世前,从京城送来的军粮一袋子里有半袋子是沙,剩余的都是霉米。但战况紧急,霉米也只能吃了。然而用沙子凑数导致军粮不足,很快闹起了饥荒。”
他的恨意清楚的显露出来,“当时军队已经饿了三天,父亲更是从五天前就开始只喝水。因此才力有不逮……”他说着一窒,约摸是又被老王爷去世时的背上所笼罩,“我找到了突厥人囤放粮草的地方,带人轻装简从偷袭抢了过来,这才挨到军粮送来。”
他的嘴角涌起一丝讽刺,“因为是偷袭,所以带回来的粮食并不多,全盼着军粮。然而,和之前一样,送来的全是霉米。”
顾烟寒听着心寒。战士们在前线用自己的性命保家卫国,却被这样的对待!
“那这件事查清楚是谁做的了吗?”顾烟寒问。
“李家人监军,但因为当时的押粮官是别人,他们推脱的干干净净。我杀了当时的押粮官,老头子将这事压了下来。”
“皇帝包庇李家?”顾烟寒诧异的问。
“当年我年纪小,没有细想到这一层。如今想来,应该是的。”
怪不得向来自制力绝佳的他,昨晚也会甩那么大的脸。
“你说这样的朝廷,护着有什么意思?”席慕远蓦然问。
的确是没什么意思……
顾烟寒撇撇嘴,席慕远躺倒在他身旁:“可偏偏父亲满身是血的从沙场上被抬回来之时,反反复复与我强调着洛北王府的忠义!他是爱国,可国爱他吗?”语气悲凉。
顾烟寒听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语,并没有反感:“王爷往后打算怎么办?”
席慕远睨了她一眼:“回洛北如何?”
洛河以北皆是他的封地,因而被称作洛北王。洛北与漠北接壤,因此也是大应在北方的第一道门户。
席慕远的太公尚公主,因而得了特旨能留在京城,后世子孙也长久的在京城定居。但洛北的王府,仍旧完好的保存了下来。
“回了洛北,山高皇帝远是不错。可是王爷,若是皇上认为您想要拥兵自重,暗中笼络其余诸王联手对付你,又怎么办?”顾烟寒问。
“来一个灭一个。”席慕远不以为意。
顾烟寒扶额。说席慕远傻吧,可人家的军事才能无人能比。说席慕远乖吧,古往今来哪一个王爷能跟他这么傲的?
脸颊上蓦然被他啄了一口,席慕远抱着顾烟寒轻声道:“好了,你就别杞人忧天了。本王不是那等没有算计的毛头小子。”
正说着,夏至敲门进来:“王爷、王妃,公爷和忠毅侯来了。”
两人去了前厅,忠毅侯与顾国公正唉声叹气。
一见席慕远来,顾国公立刻上前:“王爷怎能如此莽撞!”
席慕远不语,忠毅侯叹息着道:“王爷当众让皇上下不来台,这可是要杀头的!就是你劳苦功高,皇上心里始终也会有那么一根刺!往后王爷必定被皇上所忌惮!”
这些话轻易不敢说,忠毅侯敢说也证明了他将席慕远当做自己人。
席慕远自然也明白,谢过忠毅侯后,示意他们请坐:“本王就是不怎么做,皇上心里就不忌惮本王了吗?”
忠毅侯语塞。
顾国公瞥见顾烟寒的腿更是难过:“王爷,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但面上还是不能表露出来。”
“本王已经表露出来了。”席慕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
忠毅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顾国公更是无法。他虽然是席慕远的岳丈,可哪里敢在席慕远面前摆岳丈的谱。
蓦然,顾国公问:“王爷可知为何我那么早就从朝堂之下退了下来?”
忠毅侯脸色微变。
席慕远略微沉思:“听闻是皇上忌惮。”
顾国公颔首:“说句大不敬的,既然王爷知道,就该明白今上不是个宽宏大度的人。”
席慕远见他频频看向顾烟寒,明白过来:“本王知道两位担心王妃。太祖有言,即使洛北王府犯了谋反大罪,丹书铁券仍有用,且妇孺绝不牵连。皇室子孙,皆不可违背。”
“那王府的荣耀呢?”顾国公又问,“我是跟着先洛北王征战的,王爷难道要将先祖的荣耀置之不顾?”
“本王从未让王府受辱,是他欺人太甚!”席慕远这些年想通了很多的事,越想就越不是滋味。若非父亲再三叮嘱忠义,他恐怕早就立杆为王,将金銮殿也踩在脚下!
忠毅侯作为一等军侯,是皇帝用来牵制洛北王的一颗重要棋子,因此对席慕远说的话很清楚。
忠毅侯瞧着他,思索了很久问:“王爷可知道元旭十四年之事?”
原本毫不在意的席慕远听见这个,身子蓦然僵住。
“看来王爷是知道的。”忠毅侯对顾国公交换了个眼神,“实不相瞒,这件事本侯与顾国公也都知道。既然我们能知道,圣上说不定也是知道的。”
“老头子想要拿这个做文章?”席慕远的语气带上了危险的气息。
忠毅侯摇头:“这件事本侯从未上报,不知皇上的意思。但王爷要知道,外面盯着洛北王府的人多着,总有人能打探出来。事实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都说什么,皇上又想要相信什么。”
席慕远的脸慢慢黑了。
顾国公也问:“若是今上问及此事,或是以严查此事开始做清算,王爷待如何?”
席慕远沉默,半晌吐出五个字:“本王决不许!”
“王爷,你要知道你手上的四十万大军,能来也能去。今rì běn侯来,是因着烟儿喊本侯一声舅舅,不忍她年纪轻轻就被牵连。先洛北王一生光明磊落,断不能因此而丧了名节!”
他叹息一声站起身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还望王爷谨记。告辞!”
席慕远微怔。
顾国公苦恼着按着太阳穴,又问了顾烟寒的腿疾,这才回去。
席慕远站在书房里久久的沉默着,才抱起顾烟寒回房。元旭十四年发生了什么?
顾烟寒几次想问,看见席慕远黑透了的脸,又忍住了。
然而,席慕远仍旧称病不朝。元宵宴的事,倒是慢慢的平息了下去。
望着窗外飘扬的大雪想,席慕远道:“等开春了,我们便回洛北。”
“爹爹要走吗?”诗诗的声音蓦然响起,从想要拦住她的夏至胳膊下一钻就闯进了正院。却不料雪地光滑,她愣是摔了一跤。
低低的哭声就此传来,席慕远看着微微皱眉,并没有出去抱起她。夏至无奈的将她抱进屋,这孩子还哽咽着。
顾烟寒偷觑的席慕远,他神色淡定,仿佛完全没有看见诗诗摔跤一般。
诗诗也同样偷偷打量着他,见他这般,眼中不免满是失望。
“爹爹……”她委屈的开口,带着浓浓的哭腔。
席慕远看向她,诗诗嘟着嘴又道:“诗诗摔跤了……好痛……”
“嗯。”席慕远应了一声,瞥见顾烟寒,又嘱咐道,“走路小心些,往后别撞着王妃。”
诗诗更失望,失落的应着:“哦……”
这孩子进了屋,顾烟寒就不高兴说话了。倒不是她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只是觉得别扭。
席慕远本就是个话少的,顾烟寒在一旁看医书,他就坐在旁边看兵书。
诗诗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席慕远问她什么,试探性的喊道:“爹爹,洛北是什么样子哒?”
“就那样。”席慕远神色淡淡。
诗诗失落的撅嘴。
席慕远翻了一页兵书,看见顾烟寒打哈欠:“累了?”
顾烟寒颔首。这孩子来了后她就看不进去书,倒还真的是累了。
“那去睡一会儿。”席慕远吩咐颜夏铺床,瞥见诗诗又吩咐夏至送她回去。
诗诗挣脱开夏至,仰着小脸问席慕远:“爹爹,诗诗是也困了,可以和王妃一起午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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