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隽弯唇浅笑:“我愿出一个彩头,若孟二妹妹能与我对踢五十来回,就算赢,这彩头归妹妹,如何?”
若孟云娴有兔耳朵,此刻该是蹭的啵儿起!
直觉告诉她,可能是汤冻子。
“成交!”
这一脆生生的应答,令后面的沈复和许书言纷纷摇头无奈一笑。
吴宛珊不干了:“计分本就为判输赢,这样算什么!”
田允然没说话,因为他的眼神从刚才起就一直在五殿下和二表妹之间来来回回的走。
他敢用“闺秀之友”的荣誉称号郑重起誓,他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
孟云娴此刻早就被汤冻子蛊惑了,志在必得的她很好说话:“没有关系,改为杀球判输赢也可……”她期待的望向周明隽:“不过……杀球的话,带彩头吗?”
周围一阵哄笑。
不过这个笑,多笑她烂漫可爱,要彩头也要的这么大大方方,无半分局促贪婪。
荣安候双手拢袖,唏嘘摇头:“啧啧啧,这丫头,随我,从不吃亏。”
穆阳候夫妇恶狠狠地瞪他,恨不能照着他的脸吐口水。
不要脸!
田氏倒不在意这个,她疑惑地是别的:“云娴的身手很好,力气也大。这是练过的?”
孟光朝以噘嘴:“可不是——你是没见那丫头之间翻我的马车,乖乖,蹬脚翻窗一气呵成,赶车的都没察觉车厢里多了个人。”
田氏的眼底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身体瘦小,却藏着爆发力。明明有自己的脾气与血性,却藏起来处处乖巧听话。
从她进侯府至今,田氏觉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孟云娴。
穆阳候夫人作为旁观者,多少有些理智,赶紧道:“珊儿!岂有你说话的地方!”
穆阳候不明所以,正想说什么,被夫人瞪了一眼——让你女儿闭嘴,别再说蠢话了,给家里招灾都不知道!
沈复和许书言一副悉听尊便的意思,田允然神游天外,吴宛珊没有发言权。最终还是定下对踢五十。
裁判挥旗,新的一局开始。
孟云娴踢出球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忽的褪色变换,穆阳候府修建精致的园林仿佛变成了云县山村里那个狭窄的后院。
孟云娴熟悉他的每一个招式,每一种力道。
她曾日夜揣摩分析,眼中只有他一人。
“十六、十七……”有人开始数出声来。
【这是什么?】
【我的私房钱,我自己赚得,不许告诉我娘哦!】【十七个铜板,能做什么?】
少女睹了他一眼,气呼呼的。
【能做三个毽球!】
【孟云娴,你想死是不是?】
……
“二十五,二十六……”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我怕黑,晚上我不想出门。】【六月二十六,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吗?】【恩?你、你怎么知道?】
【你说梦话时说的。】
【我、我不出去,我不能晚上出去,出去了,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少年握住她的手。
【信不信,我能让你在最黑的夜里,看到最美的景?】“四十九……五十!”
第五十回合,周明隽抬腿一勾,毽球以一个出奇柔和的力道落在孟云娴的怀里。
“成了!成了!”
那些看热闹的比上场的还激动,捏了一手的汗。
孟云娴有些恍然的看着怀里的毽球,下一刻脑子里蹦出了清晰的念头——
汤冻子!
赢到了!
“赢到了!”她欣喜的举着毽球在场上蹦蹦跳跳。
吴宛珊狠狠一跺脚,哪里管这里是什么场合,气呼呼的跑了。
孟光朝无奈扶额,田氏轻声一笑。
至于两个小的,早已经目瞪口呆如看天神一般看着二姐姐。
隔网一侧,周明隽低头去扯束手,掩藏起眼底的宠溺与留恋。
“父亲,嫡母,我赢到了!”她扑棱棱往田氏这一处跑,如倦鸟归巢。
事实上,归巢的不止是倦鸟,还有她早就被振飞的理智。
距离田氏一步之遥时,张开的双臂僵硬又不自然的放了下来,孟云娴所有的局促和紧张一瞬间回来了:“嫡母……我……”
田氏直直的看着她,眼底似是藏了千言万语,却什么也没说。
孟云茵和孟竹远怪叫一声,嗷嗷的拉着孟云娴重返球场。
“二姐姐!教我教我!”
“二姐姐!从今日我就拜你为师了,弟弟给你磕头了!”
“嫡母……阿远……”孟云娴被弄得手忙脚乱,孟光朝一拍脑袋,大笑起来。
田氏看着他们,也笑出声来。
孟云娴被两个小的纠缠着,一抬头,就看到周恪哥哥已经被拥簇着走远,她探头张望,差点喊出声来——别,别忘了我的彩头呀。
“孟妹妹。”沈复并着许书言走过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孟云茵板着小脸正色道:“沈哥哥,拜师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我与阿远已经是二姐姐的高徒,你若要拜师,那就是我们的师弟了!”
孟竹远十岁的小身板挺得笔挺:“恩!师弟!”
许书言被两个笑的逗笑:“我哪敢与你们抢。”
沈复似乎并不介意弟弟妹妹们的玩笑,半真半假的道:“那往后,就要请师兄师姐……”又望向心不在焉的孟云娴:“师父……多多关照了。”
“啊?”孟云娴已经看不到周恪哥哥,终于回神。
沈复笑意加深,没再说什么,与许书言一同离开。
……
孟云娴一手牵一个往母亲那边去,两只小的叽叽喳喳不断地问她刚才是怎么踢得,兴冲冲的还想演示一番。
田氏在前头等他们,她将两个小的交过去,把孟云娴交给张嬷嬷:“踢得一身都是汗吧,赶紧让张嬷嬷带你去后面准备好的厢房换下小衣。稍候入席,一身汗臭可不行。”
孟云娴一直在观察嫡母。
可见嫡母神色如常,好像并没有生气,才稍微放心一些。
张嬷嬷领着她去了厢房,不仅换了小衣,还用热乎乎的帕子给她擦了身子,上香膏,配新的香氛。
孟云娴对嫡母的细致十分感慨感激。
出了厢房,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了。
“五殿下。”张嬷嬷慌忙叩拜,孟云娴慢一拍,也赶紧行礼。
周明隽似乎也是来换衣服的,不知道这样碰到,是凑巧还是有心等待。
“踢得固然是好,但上场之前你似乎没有活络关节。”周明隽看了一眼身后,有侍从奉上药盒子。
“劳烦这位嬷嬷为你家小姐上药搓揉,否则明日起来,手脚都该疼痛了。”
张嬷嬷恭敬接过:“多谢五殿下。”
孟云娴福身行礼:“多谢五殿下。”
周明隽心满意足,又道:“至于彩头,我已命随从准备好,稍候会送来,孟二小姐差仆人去拿便是。”
孟云娴眸子一亮,一声“多谢五殿下”,明显比刚才更加明亮。
……
这一场比赛,可谓是精彩纷呈。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后院厢房里休息避吵得人。
帐中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生的明媚无双,金钗华服尽显尊贵之气。
“是么?今年多了这么个人物啊?”
“是啊县主,您没瞧见,那小姑娘身手非凡,招招劲狠,比起县主当年的风姿自然是差一些,但在今日的场中,算是独领风骚了。”
昇阳县主自帐中而出,婢女纷纷伺候着她熟悉。
铜镜中映出美人的娇艳,昇阳县主扶了扶歪掉的金钗,笑靥如花。
“小姑娘好啊,我最喜欢欺负这种有狠劲儿的小姑娘了。”
第34章 一更
孟云娴一战成名,不少人都知道了她。她的球技的确厉害,没有那么多的花招子,又快又准又很。若是真的入了流辉苑,毽球的体考已经等于拿到了最高等的成绩。
孟云芝听到旁人的议论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孟云娴?我二姐姐?”
“是啊,太狠了!”
“吴家姐姐被踢得动都不敢动,全然失了平日里的风姿,太惨了。”
孟云芝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这些人口中说的那个狠厉的小姑娘,还是她认识的温吞沉默小心谨慎的孟云娴吗?
不行,她得去看看!
孟云芝顾不上再和好友说小话,提着裙子往婶母那边跑。
孟云娴啊孟云娴,若那真的是你,你也太会装了,婶母总该看透你了!
……
关于换衣服碰到五殿下的事情,张嬷嬷事无巨细的都告诉了田氏。田氏没什么在意的,丫头确实踢得好,即便今日被谁瞧上了也不是怪事。五殿下与荣安侯府关系特殊,与娴丫头的处境多少相似,这点照顾和关心尚且在正常范围内。
“五殿下说得对,平日里从不见你有什么大的活动,今日这样放开筋骨踢毽球,明日准该身上疼。”
孟云娴连连点头:“是。”
田氏瞅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
你刚才的撒欢劲儿呢?狠劲儿呢?
转念一想——自己有病么?别人家巴不得自己的儿女听话孝顺,怎么到了她这里,反而期待看到臭丫头闹腾的样子?
不成不成,她一定是旧疾复发影响了脑子。
田氏陷入沉思。
难道她真的叛逆又扭曲?
孟云娴见嫡母沉默,越发老实起来,饶是身边两个弟妹怎么央她传授技艺,她都只能装聋作哑。
踢球这个事情,穆阳候府没有挣到什么颜面,吴宛珊更是气的摔了好几个贵重的花瓶,若非穆阳候夫人过来,她还能闹得更大。
“还不嫌丢人吗!”
吴宛珊果然消停了。
“客人都在外面,你倒好,在这里摔东西发脾气,是不是平日太惯着你了,才叫你连最基本的分寸都拿捏不得!?”
“我……”
“把你的脾气给我收一收,换身衣裳,收拾的像个人样了再出去!”
穆阳候夫人拂袖而去,吴宛珊恨恨的坐下,愤愤的捏起拳头来。
婢女赶紧哄劝:“小姐,您可不能跟那样的山村野人置气呀!奴婢听说那种乡下来的女子,每日都要干粗重的活儿,才练的一身的力气,您看那个孟二,唯恐旁人不晓得她自小没有教养似的,还以为自己挣了什么脸面,可真是笑人了。”
吴宛珊被哄好了一些,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没错,这种乡下丫头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力气吗!”她一扭头:“让你去办的都办好了吗?”
“小姐放心,都安排好了。可是……小姐,您刚才已经闹得夫人很不开心了,若是再这样做……”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吴宛珊快气炸了。
“嫡母本来就不喜欢我,只是碍于父亲的颜面和侯府的前程,不管怎么样,我始终是侯府血脉,嫡母那样的性子,自己生不出来,也不许我生母再多生,难道你以为她还会允许父亲继续纳妾?”
“奴婢……”
吴宛珊冷笑一声:“她以为与我同是庶出就能这样糟践我?也不看看她自己是什么身份,山野出身,半分教养都没有,她大字识几个吗?”
婢女再不敢多说什么。
吴宛珊想到稍候给孟云娴准备的大餐,终于起了些精神头,让人给自己重新梳洗,这一次她要让孟云娴好好地丢脸!让所有人看到,山野出来的就是没见识的乡巴佬!
……
宴席将开,在此之前,穆阳候特地安排了大家一起欣赏宝石盆景。
盆景宝石做工精致,万紫千红,永不凋谢永不退色,随便抠下来一颗都值钱。没人说得出来这盆宝石盆景的来历,左右是御赐之物,是天家的东西就对了。
为了方便众人观赏,穆阳候特地在花园东南角处搭了一个台子,专门打造了一个台子来供奉这个御赐的宝物,再以绸缎覆之,这个季节里,穆阳候竟然能弄来不少开的正艳的花摆放装点,正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意思。
孟云娴一看到那些花,眸子顿时明亮起来。
田氏细心地注意到她的反应,低声道:“喜欢花?”
孟云娴谨慎道:“喜欢。这个季节应当百花凋零,没想寒冬庭院竟然也能万紫千红。”
孟云茵小声道:“二姐姐,这不是什么万紫千红,是昙花一现。”
“什么意思呀?”
孟云茵一板一眼:“穆阳候爷为了做出这番阵仗来,定是让花匠违背四季时例,在特质的温房里养出这些花儿来,今日天冷,花搬出来就被冻僵,万紫千红也只是这一瞬,恐怕今日一过,它们就全都死了。”
孟云娴咋舌:“这样岂不是太浪费了。”
孟云茵点头:“恩。也着实可怜这些花儿了,所以母亲从不喜欢这样,母亲觉得人就该顺应四时规律,你以为只是一些不知疼痛的花儿草儿,殊不知下辈子你也会成那样的花儿草儿。”
孟云娴偷偷去看田氏,刚巧田氏也看过来,眼神对上,她多了几分紧张。
田氏有点气。
她是母老虎吗?
“我说你什么了吗?”田氏冷不防的问出这一句。
“啊?”孟云娴一颗心提起来。
又是这样!
田氏觉得自己应该是在生气。
她又不会吃了她,她为何要做出这幅紧张的样子?
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心里的想法,毋宁说她自己也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孟云娴这个态度让她很恼火,田娇索性转过头,去与一旁的夫人说话,再不多看她一眼。
孟云娴顿步,一把拉住阿茵和阿远,“我、我方才说什么了吗?”
两个小的对视一眼,茫然摇头。
“我哪里做的不规矩了?”
继续摇头。
“还是我擅自下场踢球,嫡母才生气的?”
阿远乌黑的眼珠子噌的一亮:“二姐姐踢得那么好,母亲怎么会生气呢!我只有踢输了,踢得不光彩时,母亲才生气呢。”
阿茵就更蒙了:“啊?母亲刚才生气了吗?”
孟云娴神情凝重:“气了。八成气了。”
两只小的齐声问:“母亲为什么生气呀?”
孟云娴身子一垮,“我这不是在问你们吗……”
阿茵竖起一根小指头:“我知道了!”
恩!?
孟云娴倏地望向她。
阿茵:“找爹爹呀!爹爹是全天下最懂母亲的,爹爹一定知道!”
“真的行吗?”
“行!一定行!”
嫡母的心情事关重大,孟云娴不敢怠慢,让阿茵和阿远跟上嫡母之后,自己悄悄溜到孟光朝那边。
田氏察觉孟云娴溜去孟光朝那边,心中又迟疑了一下。
在她来看,这孩子今日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他们荣安侯府本就不是谁都能招惹的。可她还是忍不住生出不悦的情绪来,难不成——
她真的又叛逆扭曲了?
孟云娴过来才发现孟光朝此刻正在与淳王和五殿下说话,这样冲过去,实在是太失礼了。
怎么办呀。
她耷拉着脑袋踢地上的碎石,原本在同荣安候说话的周明隽忽然朝着她看了过来,孟云娴并没有发现。
少顷,一双官靴出现在眼前。
“站在这里干什么?”
爹爹!
孟云娴抬起头来,“爹爹,出了不得了的大事,请你一定帮帮我!”
孟光朝吃了一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她煞有介事的左右看看,然后对着孟光朝招招手,孟光朝轻笑一声,很配合的倾身去听。
孟云娴小心翼翼的:“嫡母……生气了。”
哟,这是个大事。
孟光朝回忆了一下。
好像从云娴回来之后,娇娇生气……不对,是情绪上的波动起伏就比以前更多。
这与她悼念云嫦时的情绪起伏不同,若说为了云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