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曲夫人将信物一分为二,也是为了之后曲氏剩下的人能凭借这个信物得到庇护,殿下已经说了,如今我们想要安安逸逸的过好日子,就得靠着您的庇护,而曲氏一门真的要发扬光大,为大禹做出贡献,却要靠我。”
“我与殿下缺一不可,此为互助。我既与殿下合作,便代表我与小丫头的赌约,是我输了,此后,曲昙桦并所有的曲氏门人,只听殿下差遣。”
曲昙桦看了一眼那宝石盆景:“这是夫人留下的,我以为,当年夫人能凭一己之力做出这些,今以我多年的修习,只要多加钻研,未必不能青出于蓝,更胜夫人的宝石盆景。时间长短而已,我曲昙桦不争朝夕,这东西,殿下还是好生保管吧。”
周明隽并未追问孟云娴与曲昙桦之间的瓜葛,他唇角微微上扬,对着曲昙桦一拜:“多谢。”
“云娴的月份已经大了,是不是快要生了?”话题一转,曲昙桦的语调轻松起来。
谈到孟云娴,周明隽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温柔:“是,姐姐不妨在大禹多留些日子,若是能瞧见孩子出生,云娴定会十分高兴。”
曲昙桦望向一旁,语气不明:“再看吧。”
而另一边,皇后并未因此后顾无忧。
因为太子的伤过了小半年,还是没有完全痊愈。
因为周明隽与太子事先有了协议,所以太子当时也是有防备的,并不存在会被周明隽暗算的说法,受伤之后,太医诊断的确是轻伤。但是到了今日,太子一走路就会腿疼。
这让皇后更慌了,一国之君,绝不能是有顽疾之人,太子必须是完好无损的太子,否则将来一定会被诟病!
一旦皇上没了,必要有新君继位,皇后每每思及此,都忧心忡忡。
已经过了半年,恩怨都在当初了解,此刻皇后根本无暇找周明隽的麻烦,认为一定是宫婢们在照顾上出了问题,每日都要发脾气严审,崇宣帝的身体在担心之中每况愈下,不过是小半年,人就已经有了弥留之象,与此同时,大禹与羌国确定了联姻的政策,只是这个结果令人咋舌。
联姻的不是大公主,而是一直备受宠爱的昇阳郡主。
定下昇阳郡主之后,崇宣帝当即册封昇阳为公主,以大禹公主的身份嫁给羌国王子邬哲。
几乎是圣旨刚刚落定,宫人就如火如荼的开始准备,眼下天气渐渐寒冷起来,不等冬至,昇阳公主就要随羌国使臣出嫁了。细心的人发现,虽然前朝也有和亲之举,但是昇阳公主的和亲嫁妆,竟然是从前的两倍!
一些知情的人都明白,这是皇后的授意。
因为若没有昇阳公主挺身而出,和亲的人就是大公主了。如今太子有隐疾,若是女儿都去了异国他乡,皇后难免会伤情。所以皇后对昇阳公主,自然是十分感激的。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和亲这件事情,昇阳公主本尊尚无什么激动之情,反倒是毋原侯夫人,淳王府的昇平县主更为激动,在得知圣旨之后,竟然前往宫中跪到皇上面前,求皇上收回成命。
这个就十分有意思了,谁都知道,昇平县主多年来和昇阳公主不和,就连当日王府过继子,两人也争得不可开交。怎么这会儿求皇上收回成命的反而是昇平县主呢?
秋末初冬的风已经带上了寒意。
婢女红着眼睛求道:“县主,您回去吧。皇后娘娘已经不悦了,皇上身体不适,此刻不可能见您的。圣旨以下,没有用的!”
“你滚开!”昇平县主挣开她,毅然决然的跪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你还要在这里丢人多久?”
昇平身子一震,回过头,看到了昇阳。
因为成了和亲的公主,昇阳理所应当的住在宫中,只等大吉之日到来,随和亲的队伍出发。
“昇阳……”昇平的眼睛瞬间红了,因为跪的太久,她几乎站不起来,只能狼狈的坐在地上。
昇阳的打扮一如既往的精致,与她想必,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走到昇平的面前,半跪着蹲下,像是在看一个笑话:“这个场景,真叫人似曾相识啊。”
昇平愣了一下。
她其实是知道的。
当日王府过继子,昇阳也曾像现在这样到宫中求情,不惜自毁羽翼,让皇上生出不满,也要据理力争。
“昇平,你自己说过的话,难道都忘了吗?圣旨是什么?是开玩笑吗?圣旨已下,再无回还的余地。你现在又在这里做什么?”
当日,昇平也是用这样的话来嘲笑她的执着。
今日,却成了昇平自己犯傻。
昇平忽然抓住昇阳的胳膊,一字一顿:“你到底知不知道和亲意味着什么?你虽然被封为公主,可是却要背井离乡!为了两国和睦,个人的委屈要忍着!你这样的性子,若是在那里受了什么委屈,能忍得住吗?和亲意在维系和睦,一旦两国之间出现什么罅隙,你便是最危险的!”
昇阳无所动容,反倒笑了一下:“我没听错吧,你不是在担心我吧?”
昇平愣了一下。
昇阳轻轻地挣开自己的手:“我是个女人,生为女子,便始终比不上男子的身份。即便我拼尽全力为王府,也不及一个外人。你说背井离乡,我将王府当做自己的家时,你们何曾将我当做过真正的家人?如今我愿意离开,并非被强迫,你与周琏好生的维系王府的一切吧。我有点累了,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昇平忽然落下泪来,她执着的重新抓住她:“你是因为周琏是不是?好,我这就将周琏驱逐出王府!这下你满意了吗?你还要我怎么样?对……我不争了,我再也不与你争了,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昇阳……别走……”
一旁的婢女看的鼻子发酸,想要阻拦,但是陷入情绪中的昇平根本不管不理。
她此刻哪里像是在谈判,根本就像是乞求。
或许她自己都想不到,这个被她当做敌人对待了小半辈子的庶妹,竟成了她难以割舍之人。
昇阳伸手扶着她站起来,她站不稳,便由婢女和随从搀扶着。
“宫中人来人往,你这样做,实在有损王府颜面。不要胡闹了,我只是和亲,又不是送死。早些回去歇着吧。”说着,她转身要走。
“昇阳——”
昇平在身后喊她,声音带上了哭腔。
昇阳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对不起……”昇平泪如雨下,看着她的背影,喃喃的致歉。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哥……我才是最该死的人。”
她哭的声音都变了:“大哥已经走了……父亲也病重了。如果连你都走了……我守不住的……”
昇阳只沉默了一瞬,复又转过身朝她走过来。
昇平心中升起了希望,紧张的看着她。
此刻她的心里有一个明确的声音。
只要她不走,她就一定有办法!她要留下来,若是连父亲都走了,她就真的只有她这一个妹妹了。
昇阳在昇平的面前站定,低声道:“我早就说过,靠周琏是不行的。他居心叵测,根本不会为了王府尽心尽力。若你真的有心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便将你的长子送入王府,做新的继世子。和亲一事,皇后与大公主都欠我一个人情,若你能下定决心,皇后定会助你。”
昇平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昇阳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要夺毋原侯府的第一个小世子,好似有些不讲道理。”
昇平的声音有些轻飘:“你……早就安排到这一步了?”她的眼泪无声滑下:“昇阳……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昇阳垂眸一笑:“这只是一个建议而已。若姐姐依然认定周琏,我无话可说,左右我身在异国他乡,无力左右。只是觉得,如果是姐姐你的孩子,我自然信赖万分,那是十个周琏也比不上的。你我本就是淳王府的血脉,你的孩子来延续王府的香火,最合适不过。”
她抬头看了看天:“近来天气变凉了,此去之后,山长路远,还请姐姐代为床前尽孝,好好照顾父亲。”
说完,昇阳缓缓转身离开。
昇平站在原地,低头哭起来。
……
外面的纷纷扰扰一日复一日,并不能影响荣安侯府和昭王府的热闹。
眼看冬至将临,孟云娴的肚子已经圆滚的不得了,有足月之相,可是孩子还没出来,田氏越发担心。
这肚子怎么这么大呀,生起来怕是要十分吃力了。
田氏是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的,所以吸取了自己的经验,越是害怕云娴有闪失,这段日子以来,一些事情她能不让云娴知道就不让她知道。
万没想到,在昇阳县主出嫁的前一日,孟云娴还是听到了风声,一不小心动了胎气。
田氏吓坏了,连带着荣安侯府和昭王妃都乱了套。
很快,曲昙桦闻讯而来,还带了一个人来。
娇俏的少女一头小辫子,眼神稀奇的看着侯府的摆设。
“大姐!你看这个池子挖的真好!我回宫了也要照着这个挖一个!呀,金色的鲤鱼!”
曲昙桦瞥了她一眼,她才安静下来。
府里的人都在,见到来人,饶是孟光朝都愣住了。
这……不是那个羌国的焕玥公主吗!?
周明隽扶着妻子出来,孟云娴一看到焕玥公主,整个人急了:“米齐娜丽,你给我过来!”
焕玥公主眉眼一亮:“咦,你终于读对了一次我的名字呀。”
这一次就连周明隽都愣住了:“云娴……这是……”
米齐娜丽也是焕玥公主的本名,在曲昙桦的介绍之下,周明隽才知道,这结拜的兄妹,不是四人,而是五个人。
羌国公主来到大禹之后,化名“刘焕玥”学别人行商挣钱,与孟云娴不打不相识,成了最小的老五。
这才是羌国会为曲昙桦作掩护的真正原因!
“和亲的人为什么会变成昇阳?”孟云娴好不容易稳下来,便急急询问。
焕玥一脸不满:“你这是什么表情!嫁到我们羌国很委屈你们的公主吗!?我们羌国好得很,你们才不懂呢!”
“你先回答我!”孟云娴很执着。
她很清楚昇阳对王府这个家的执念,她怎么会和亲离开呢?
可是这个焕玥公主自己也很迷:“好了,你这个大肚子看着真吓人,我说还不行吗?”
“你可记得,当日我与大姐前来禹国,和你们那个什么郡主打赌的事情吗?虽然赌局只是个局,我们也没有要真刀真枪的比试,可是大姐偏偏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我们输了,快把我气死了!就在我气死之前,你们那个什么郡主就找上门来,说我和她的这个赌局,因为大姐认输,所以算我也输了。”
说到这里,她有点不自然的扣扣指甲:“那什么……赌局之前我们下了约定,要是谁输了,就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她就说了呀,她的条件是,一旦皇上要和羌国联姻,就要我兄长娶她!对,你没听错,是她自己主动要求和亲的!算她有眼光。”
孟云娴的情绪顿时消下去一大半……
“是昇阳自己要求的……”
曲昙桦看着小妹似乎有些愁绪,终于开口:“即便昇阳公主真的嫁到羌国,你也不必担心。我可以担保,她在羌国不会受到半分委屈。”
焕玥也不甘示弱:“你放心吧!当日你为了安置被救下来曲氏门人,让他们混进难民里面住到归元寺,也多亏了那个郡主还是公主的帮忙,这才彻底的避过了那个什么贤妃派出来的杀手。她对大姐有恩,就是对我有恩,我听说她脾气不好,你放心,我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
……
昇阳公主出嫁这一日,自皇宫到城外都隆重的布满了红彩。
刚刚从归元寺祈福回来的大公主听说这个消息,立马去找昇阳。
得知父皇有和亲之意,她伤心欲绝,便与裴原想约在归元寺度过最后的一段时间。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尚未等到父皇召她回宫的旨意,却在找上门的昇平口中得到了昇阳和亲的消息。
母后因为忙着照顾太子,又见昇阳已经顶上这个空缺,索性没告诉她。
看着一身鲜红嫁衣,容光焕发的昇阳,周玉音却红了眼睛。
“公主气色不错,看来归元寺的确是个养人的地方。”
周玉音有些难受:“昇阳,对不起……”
昇阳淡淡一笑:“公主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和亲的人……本该是我。”
“是吗?”昇阳摇头:“可是我觉得,我比公主更合适。”
吉时已经快到了,周玉音匆匆赶回来,根本说不上几句话。
临别之际,昇阳走到周玉音面前,难得的放柔了声音。
“公主,此去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昇平是我姐姐,往后的日子,还请公主与皇后娘娘,对淳王府多番照拂。”
她说着,对周玉音正经的行了一礼。
“我自幼与姊妹一起进宫,公主明知我是利用公主的身份地位为自己寻觅庇护之所,却从不戳破,甚至为我出头,任由我狐假虎威,如今公主寻觅了自己的所爱,昇阳自当成全,也算是报答了公主于幼年时的庇护之恩。”
“淳王府因父亲病重,大哥逝世后继无人。周琏有心无力,恐难成事。他日若是姐姐欲以自己的子嗣过继于淳王府,还请公主与皇后帮衬一些。”
周玉音泣不成声:“那你呢?报答我……顾虑王府之事……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多糊涂的事情,和亲的公主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昇阳一点都不在乎,她了然一笑:“当年,我曾劝过一个身陷苦境的小姑娘,若是眼前这个地方待不下去,不如就离开。等到时间与距离拉得足够长时,或许你能瞧清楚到底什么在你心里才是最重要的。其实,这也是我想对自己说的话。”
“我曾想为王府做些什么,可是王府并不需要我,既然如此,不如以我有限之力,了一些欠了许久的恩情。”
“我在这个地方困得太久了,或许离开,能见到一些不一样的风景。”
礼官已经来催促,昇阳再对着周玉音行礼,转身走了出去。
……
昇阳离开这一日,孟云娴想要送送她,没想刚走到门口,竟破了羊水,有分娩症状。
侯府早已经有了万全准备,立刻将人带回去准备生产。
剧痛袭来之时,孟云娴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她看着自己的肚子,又看看母亲和迟迟不愿出去的周明隽。
周明隽忽然福至心灵,上前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孟云娴的表情终于有了片刻的松懈。
不知道是谁传了消息出去,曲昙桦竟带着霍家兄弟赶来了。
今日羌国迎亲,焕玥公主身为羌国公主,须得同行离开,只带了话来,愿四姐平安。
侯府的外院,荣安侯和一双儿女焦急的等待着,周明隽更是听不得里面惨叫的声音。
曲昙桦没有生过孩子,不懂得这是什么滋味,安慰也是徒劳。
霍烨拧着眉头顶着产房的方向,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当中,为由霍昂一神情自若的走到了周明隽的身边,淡淡道:“昭王殿下不必担心,小妹吉人自有天相。”
周明隽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语。
霍昂一笑了一下:“空等无聊,不如下官与昭王殿下说一说云娴在外面的故事吧。”
周明隽这才敛了神情,无声望着他。
霍昂一看向产房的眼神终于多了几分柔和:“不要总觉得我这个妹妹看着软软弱弱,但其实只要是她认定了要去做的事情,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