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真这么想?”
“嗯,我想过了,我和霍六的事,怨不得他父母,怨不得宝仪公主,自然更怪不到爹娘头上,其实还是我们太过年轻,依我们的性子,若真在一起,以后保不准会出其他事。如今能早早断了,于我来说,倒也是好。”
这话听得萧杏花这当娘的难免有些辛酸。
女儿固然是长大了,懂事了,可是这懂事,却不知道在病中经历了多少苦痛。
萧杏花难过了一会儿,后来自己一想,也多少想开了。其实当父母的,固然想宠着女儿一辈子,可是一辈子那么长,自己终究有老的时候,在女儿经受磋磨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看着,总比以后老了撒手人寰,她再自己学着去成长要好。
这么一想也就没什么了,这日是命嬷嬷好生给女儿打扮过的,带着一起进宫去。
燕京城里怕是多少也有些流言,知道那位宝仪公主的准驸马以前险些成了镇国侯府的女婿,估计多少有些同情吧。如今倒是让他们看看,其实谁也不曾在意了去。
萧杏花进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第一次进宫的战战兢兢,先是和各位诰命夫人一起,依次向太后娘娘祈福,之后便回去太后设宴之处,一路上自是遇到了相熟的诸位夫人,大家一起说笑着。
因说起佩珩的婚事来,众人倒是颇有些不以为然:“原本便觉得那霍家并配不上佩珩的,如今倒好,正好一拍两散,从此后咱们上心些,给佩珩挑个更好的。”
一时也有人打趣旁边的王夫人笑道:“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嘛。”
王夫人其实早就有意佩珩做自己儿媳妇的,只是因为种种,知道人家早有看中的,如今霍家那边算是彻底断了,她自然是高兴:“瞧你这话说的,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哪里配得上咱们佩珩,别说是镇国侯夫人,便是我,都不舍得让佩珩被我家那傻小子糟蹋了。”
她这么笑着,又话锋一转,却是道:“不过说真的,我瞧着佩珩自然是打心眼里喜欢,若是夫人真有一星半点看得上,我还不乐得跟什么似的,明日就赶紧备了重礼过去!”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其实是有意试探,众人不知道这事后面到底如何,玩笑不好继续往下看,也就随着一笑。
萧杏花自然明白她这意思,此时从她这话,不由想起那霍夫人来,两相比较,越发明白过来。
这王家虽然地位不如自己家那般,但是到底勉强算得上同朝为官的,在自己面前也不会自卑了去,是以人家能说出这么自贬的话来。
而明明是自己家地位完全无法匹配的霍家,却是永不会这么说话的。
自己在王家面前可以随意,在霍家面前却是要小心,免得伤了人家脸面。
正所谓,越是穷人的脸,越就是大。
也怪不得,这做亲事,还是得讲究个门当户对。
只是说起亲事,这王家便是不错,可是如今也不好太过仓促,慢慢看吧,总得物色个好的,还得是佩珩中意的。
“瞧王夫人这说的,仔细被我家佩珩听到,小姑娘脸皮薄!”
王夫人也是聪明人,听这话,知道她一时也不敢轻易答应的,当下一群人略过这个话题,便不再说起。期间闲谈,不免又说起宝仪公主的事。
原来宝仪公主之前看中了一个的,圣旨没下,这边又改变主意,终于许了霍家。
“只盼着这次能顺遂,要不然,阿弥陀佛,这也耽搁太久了。”因那是公主,大家不好明目张胆说什么,只能这么含蓄地来了一句。
“说的是,不过这次应该八九不离十吧,我听说,霍家人为了这门婚事,可是天天喜欢得烧香。”
这边萧杏花胡乱听诸位夫人们说话,因这事和自己有关,她也就不搭腔,只是听着罢了。
而佩珩此时正和秀梅一起,和一群年轻姑娘并妇人说话,别人知道她大病一场,自然是诸多关切,只是不敢细问,怕提到她伤心事。
谁知道恰这个时候,宝仪公主也过来了。
众人忙上前去拜了,一边拜了,一边有细心的,比如长芮县主,便去看佩珩脸色。
佩珩感觉到大家的关切,她知道大家怕她见到宝仪公主难受,其实并没有。她和霍行远的事,和任何人都没干系。便是没有这个宝仪公主,也会有个其他什么郡主,左右自己和霍行远本来就是绝无可能的。
是以她在遵礼拜过之后,望向宝仪公主的目光分外坦然平和。
宝仪公主其实对于这位佩珩姑娘,实在有着说不出的咬牙切齿感。
先是自己看中了萧战庭,当初想着他虽然年纪大,可是有权有势的,且实在是分外威武,谁曾想,转眼人家就有了夫人孩子,还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罢了,她放弃那萧战庭另寻新欢,谁又曾想,只是偶尔间听说的一句话,不过是好奇罢了,无意中去看了看这佩珩看中的少年郎,她一见之下,便有些喜欢。
说白了,她前后喜欢了两个,一个是人家爹,一个是人家看中的情郎……
宝仪公主很不是滋味地瞅了眼佩珩,却迎向了那双坦然含笑的眸子,一时倒是有些微怔。
想着她被抢了男人,难道竟没半分恼怒。
不该是红着眼愤恨地望着自己吗?
这么轻描淡写的反应,倒是让宝仪公主颇有些不痛快。
秀梅看着宝仪公主望着佩珩的神色,多少有所感,忙伸手,轻轻握住了佩珩的手。
佩珩冲自己嫂嫂笑了笑,意思是并没什么。
秀梅这才放心,谁知道这边刚松了口气,就听得一个声音,却是霍行远的。
秀梅微惊,抬头看过去,原来是霍行远正陪着当今六皇子走过来。
这位六皇子年纪和霍行远相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看上去颇为熟稔了。
宝仪公主见此,当即过去,略带撒娇的语气道:“行远,你怎么和六哥哥过来了?不是说去父皇那边吗?”
“我看行远是惦记着公主殿下,这才特意陪着我过来的。”六皇子开玩笑地来了一句,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到佩珩身上。
当看到那纤弱秀雅的身姿时,不免有些意外,便多看了几眼。
他以前只是听说过这位萧家姑娘的事了,知道是市井间来的,只是没见过,也就没什么想法,如今一见,却有些意外。
她竟然长成这般?
而旁边的霍行远自然不曾注意到这些,他微微抿着唇,并没说什么。
不过这也让宝仪公主颇为喜欢:“行远,按理你也该过来拜见我皇奶奶的,走,我带你去!”
谁知道她说着这话的时候,霍行远的目光却捕捉到了旁边的佩珩。
佩珩是垂着头的,可是霍行远看向自己的时候,她能感觉到。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看霍行远一眼。
宝仪公主顿时有些不高兴了:“行远,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公主,下官自然是听到了,只是如今各位夫人姑娘都要去太后那边请安,我此时过去,终究不好,还是改日吧。”
“这有什么好不好的,既然六哥哥去的,你就去的!”
“是,公主。”霍行远早已经收回落在佩珩身上的目光,面对着宝仪公主的坚持,他声音低柔地道:“那下官陪六皇子和公主过去?”
“好,我们走!”宝仪公主很满意霍行远对自己的服从,临走前,还用有些得意的眼神扫了眼佩珩。
不过佩珩显然没有去看,她是低着头的。
众人望着这几个人远去的背影,都有些愣住了,半响后,不由得同情地望向佩珩。
佩珩抬起头,笑了句:“既是公主要陪着六皇子和霍大人过去,咱们且等一等吧?”
众人看她仿佛并没有什么的样子,一时都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想多了,最后还是王尚香提议:“咱们过去琉璃殿外面看冰雕吧?”
“好,过去瞧瞧!”
佩珩在人前虽然装得淡定,可是说到底,霍行远是她想了念了不知道多久的人,如今乍然间,这般情境见面,便是早已经绝了和他成夫妻的心,可是终究心绪难平。
如今和众人过去琉璃殿看冰雕,瞧着那冰雕奇巧精美,可是她却根本瞧不到心里去。秀梅从旁看她心不在焉的,便也陪在左右。
这琉璃殿冰雕散落在四处,又有各式花样,几个姑娘家难免说笑间便散开来了。长芮县主也看出佩珩精神并不好,便和秀梅一起陪着,来到琉璃殿旁的偏殿歇息。
谁知刚走出琉璃殿,不远处恰巧迎面走来一人,却是分外眼熟,细看之下,方知是涵阳王。
长芮县主自然是约莫知道涵阳王和佩珩险些许下婚事的,如今又亲眼见着佩珩遭遇了刚才的霍行远和宝仪公主,想着遇到这一出,未必不是好事,便心中一动,给秀梅使了个眼色。
秀梅看出长芮县主的意思,却是微怔了下。
那个涵阳王,确实是不错的,以前嫌弃年纪大,如今经历了这霍行远后,想想年纪大的未必就不牢靠,至少这心性都是定下来的,也断没有年轻人的孤傲狂妄。
只是……家里公婆,会属意这涵阳王吗?
她在犹豫间,却已经被长芮县主拉到了一旁。
“我瞧着佩珩这次进宫,见到个年轻男子也是意兴阑珊,连看都不带看的,如今见了涵阳王,倒是瞧着有些意思。”
有些意思?
秀梅有些疑惑,可是没及细看。
却说佩珩,正随着长芮县主和自家嫂嫂走着,猛然间远远地看到了那涵阳王殿下,自然不免一愣。
须知当初,她是一心拒了涵阳王,只为了心里牵挂着的那个人。
如今,不曾想涵阳王再次进宫,自己竟然在最为落魄失意时重新看到了这个人。
她知这个人便是窥知了她如今的处境,也断然不会有嘲笑之意,他那样的人,生来就是个谦谦君子,仿佛永远能够恰如其分地体恤着别人。只是她自己终究觉得无趣,遥想当初御花园里,她坚定冷漠地说自己心有所属,再后来,他倾力相帮,爹爹却上前给了他一拳头,打得他个鼻青脸肿。
一时心里有些失措,是想着陪了嫂嫂和长芮县主上前拜一拜,便装作若无其事走开的,谁知道一恍神的功夫,嫂嫂不见了,长芮县主也不见了。
没奈何,她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前,躬身拜见了涵阳王。
涵阳王微微拧眉,望着眼前的小姑娘,不过是一年多不见,看着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听说姑娘前些日子病了?”涵阳王神色温柔,淡声问佩珩。
“是,病了,不过如今早好了。”佩珩低头这么道,心里却是想,他果然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所谓的心有所属,不过是一场小孩子固执的笑话,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徒徒惹人说笑。
“瞧着姑娘气色,倒是极好,只是这天冷,这边又是冰雕,仔细又着了凉才是。”
“劳涵阳王殿下挂心了,不过是陪着几个相熟的嫂嫂和姑娘们略过来看一看。”
口中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泛苦,其他姑娘们还在看冰雕,嫂嫂和长芮县主又不知去向,倒是留了自己在这里应对涵阳王,真是好生尴尬。
这涵阳王,今日也是无意中遇到了佩珩,其实是有些话想说的,只是望着她对自己颇有些躲避的神情,再想起以前,也是多少意识到了什么。
他抿唇,苦笑了声,不免心里有些自嘲。
“姑娘,小王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这话听在佩珩耳中,却是多少察觉到了一点失落的意味。
那点失落很是轻淡,犹如晨间一缕薄薄的雾气,在初升的朝阳下一照,根本看都看不到的。可是因了这是涵阳王,因了他是一个仿佛永远温和地笑着的男人,所以这点失落,便是再为轻淡,也格外能让人察觉。
佩珩微怔了下,抬首间,却见涵阳王已经转首要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她甚至仿佛看到了他唇角的一抹自嘲和苦笑。
心中一动,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张口:“殿下留步。”
涵阳王听得此言,有些意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默了片刻后,才缓缓转过身来:“姑娘,还有事?”
佩珩其实是刚才一时冲动,这才叫住他,如今他真停下来了,她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脸上微微涨红了下,在那温和询问的目光注视下,不知道怎么,竟然开口问道:
“涵阳王殿下,恕臣女冒昧,请问殿下心中,可有什么事,引为终身之憾,却又人力不能为?”
涵阳王倒是没料到她竟然问出这个,温润的黑色眸子认真地凝视着她。
佩珩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和莽撞,自己和涵阳王并无深交,好好地怎么问出这个?当下深吸了口气,低下头:“是佩珩冒昧了,涵阳王殿下,烦请恕罪则个。”
可是这个时候,涵阳王却开口道:“我在别人眼中,虽是先帝之子,当今圣上的胞弟,又是封涵阳这富庶之地,本该万事顺遂才是,可是我也是人世间凡夫俗子,自然会有一些人力无可挽回的憾事。只是人生本就如此,原也莫可奈何,既然活着,便终究要往前看,试图去忘掉过去,才是正理。”
佩珩听着这话,自是有些意外,一是她不曾想,他竟然真得回了自己这交浅言深不该问出的话,二是她更不曾想,堂堂亲王,竟然也会有这辈子无法弥补的憾事,以至于苦笑一声,感叹一句人生本如此,最后只能安慰着自己往前看。
正想着间,恰这个时候秀梅终究受不住,担心她,已经走过来了。
长芮县主没法,也只好跟过来。
这两个人装作走丢了的样子,上前道:“佩珩,刚才我和你嫂嫂过去说要看偏殿的冰雕,怎么你没跟上,倒是让我们一通好找。”
一时说着,又见涵阳王在旁边,自然赶紧和秀梅一起上前拜见了。
涵阳王和长芮县主秀梅都见过了,彼此寒暄几句,再最后看了佩珩一眼,也就匆匆散了。
秀梅仔细地审视了眼自己小姑子,见她面上绯红,若有所思,一时心里也起了疑虑。想着佩珩和这位涵阳王确实是险些被论了亲的,如今霍行远那边是没戏了,难不成,佩珩的姻缘竟然落在了涵阳王身上。
可是再想想家中爹娘的意思,自然也就不敢继续想了,只琢磨着回去后,再小心试探下佩珩的心思。毕竟小姑娘家,经历了一次这种情伤,也就罢了,若再看中了涵阳王,家里却极力反对,那她这当嫂嫂的也看着不忍心。
而佩珩呢,想着刚才涵阳王说的话,却是难免心中浮现出许多猜测。
像涵阳王那般风光霁月般的男子,温和洒脱,仿佛天底下再没什么事能让他放到心中,他竟然也会有伤心事吗?他竟然有这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是什么?
佩珩这么想着,便记起往日隐约听说的关于这个人的故事。
她知道,这个人当年原本是众望所归,大家都属意他来当皇帝的,怎奈关键时候,他受了重伤,之后又仿佛重病不起,于是大昭不可一日无君,匆忙之中只好立了当今的这位皇帝。
他可以说是和皇位失之交臂了。
这种事,或许是他一辈子不能忘记的吧?
这么想着,她再记起自己和霍行远的事,不免有些好笑。
自己为了个其实并不适合自己的男子,哀哀戚戚的,甚至还大病了一场,其实人家早回头去和别人配了亲事,且对别人言听计从。
对宝仪公主唯唯诺诺的霍行远,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骨气?
还是说,果然骨气这个东西,还是要看人下菜碟的?
如此这么一想,原本的些许伤心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