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夏大夫斩钉截铁地拒绝:“你好生在这里,把所有药草都尝一遍,每个都需要知道什么滋味。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走出这后院一步!”
“这……要尝一遍?”
“是!我女儿三岁便尝遍天下百草,怎么,你连这点苦受不得?全都给我尝一遍!”
说完这个,夏大夫不由分说,已经撩起袍子迈步离开了。
佩珩兀自在那里尝着药材,嘴里阵阵泛苦,心里却是想着:这夏大夫性子古怪,想必是怕我见了爹娘,跟着家人走了,再不管他夫人了吧?
其实佩珩这么想,还真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位夏九寒夏大夫,本来性子就和别个不同,这些年来,眼看着爱妻遭受丧女之痛得了失心疯,更是性子偏激愤世嫉俗,平生最看不得别人父女母女团圆了。
如今听说佩珩的父母要过来,自是十分不喜,又怕好不容易寻得一个和自家爱妻相貌相仿可以一时哄住爱妻的,就怕这姑娘跑了,是以干脆连家人都不让她见了。
而上了云夏山的萧杏花并萧战庭夫妇,来到篱笆院落外,正要请那位家仆帮忙通禀一声,谁曾想,人家已经传出话来。
“我家夫人身子不好,不能受到任何惊扰。我家主爷说了,若你们要来,可以,只许那个得病快死的进来,其他人等一概不许入内!”
夏银炭绷着一张犹如黑炭的脸,毫不客气地这么道。
得病快死的?
萧杏花一听,顿时无语,想着有这么说话的吗?他若敢跑去对外人这么说话,看不把他鼻子打歪!
只可恨如今自己有求于人,不得不忍着。
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她上前道:“这位夏先生,我们这次过来,一个是看病,另一个则是要看看我家女儿。”
夏银炭很没好气地看向萧杏花,这一看,倒是怔了下。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既然那个女儿能和夫人相貌相似,那么人家当娘的和夫人更像,仿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于是他就不再理会了,冷声道:“我们这里没你女儿!”
萧千尧萧千云听了,顿时无语:“我等分明亲眼所见,我妹妹就是在这里。”
“亲眼所见又如何,我说没在就没在。”
萧杏花见他红口白牙说瞎话,也是无奈:“那你好歹让我们进去瞧瞧,要不然我们这就去告官!”
提到告官,夏银炭更是一脸不屑:“你去告啊?”
这……萧杏花看他那嚣张的样子,真恨不得照着他脸来一巴掌。
也不过是个大夫家的仆人罢了,怎地如此嚣张,若不是今日有求于人,真恨不得让他睁大眼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旁边的萧战庭,躺在软轿上,微微眯着眸子,把这夏银炭好生打量一番。
他自然是看出,这个人功夫非同一般,不是走得他们这种行军打仗强身健体的路数,怕是传闻中飞来飞去的那种高人了。
他伸手,握住萧杏花的,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虽病着,可是手中力道却是颇有沉稳,萧杏花感受到他的意思,当下到底忍下了。
“这位夏先生,便是我家女儿并不在府上,可是我等远道而来,也是想拜会下贵府夏大夫的,可否劳烦通禀一声?”
他这么一说话,那夏银炭顿时看向他:“你就是那中毒将死之人吧?”
萧杏花皱眉。
萧千尧萧千云都不由得紧紧攥起拳头。
萧战庭倒是淡定得很,沉声道:“是。”
夏银炭低头,像是看待宰的牲口一般,看了半响,最后道:“你,进来吧,其他人,留下,不许踏入我家宅院一步!”
说完这个,他还倨傲地道:“这是我家主爷吩咐的,若是不喜,趁早下山去!”
萧杏花并两个儿子自然都不愿让萧战庭单独进去,不过萧战庭却道:“不碍事,既是神医所言,那我就进去拜见神医,你们留在这里等候即可。”
萧杏花万般不愿的,不过想起儿子所说,这个什么家仆功夫十分了得,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她也就暗自忍耐下了。
萧战庭艰难地从软轿下来,两个儿子忙上前扶着。
萧战庭却示意儿子放开,回首望向萧杏花,温声道:“杏花,你和孩子在这里等着。”
萧杏花分明看到,他因了这个动作,额头青筋微微凸起,甚至隐约有汗珠落下。
可是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带着安慰的温柔,是刻意不想让自己担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明白他的意思,想来这夏神医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当下咬了咬头,忍下了:“既然夏神医要去你进去,那必是要给你解毒,你——你自己小心。”
“嗯。放心。”
当下眼瞅着萧战庭随着夏银炭艰难地走进了那茅屋,萧杏花回过头来,嘱咐儿子道:“千云,你下山去,把咱随行的侍卫,还有丫鬟嬷嬷也都带上来!”
“是,娘。”千云听着,忙这么应道。
萧杏花又嘱咐萧千尧道:“你过去附近官府,调派些人马,不用多,约莫三百即可,统统上山,驻扎在这附近。”
萧千尧一愣,不过还是道:“好,这个简单。”
他也是堂堂武德侯,招呼一声,调派下周围官府三百人马上山,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萧杏花吩咐完了,对着那茅屋,冷笑一声:“咱们就带着随行侍卫,再加上官兵借调的人马,直接驻扎在他们家附近。他给你爹治一日的病,咱就等一日。我就不信了,他敢把你爹怎么样!别以为自己武功高强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咱现在怎么说也是当官的,别的没有,就是人手有的是,到时候一人吐一口唾沫也把他这茅屋给咽了!谁怕谁啊!”
第127章
萧杏花既然吩咐下来,两个儿子自然是各去行动,底下小厮侍卫也都忙起来,先去砍伐林中木材,又寻来各样家什,开始依山搭建茅屋,又在茅屋旁搭建许多帐篷,并扎起了篱笆。也是人多,大半天功夫,隔着那夏家院落约莫几十丈之远,十几间茅屋已经立起来,旁边的篱笆并帐篷也都有模有样。
在萧千云的带领下,侍卫们还修起了炉灶,架起了大锅,又把从山下带来的粮食来做饭,还去山中打了一些野味来扒皮烤来吃。
本来萧杏花是抱着吃再多的苦也要留在这山上的念头的,可是如今一瞧,倒是乐了。千云带着大家伙把猎来的野猪野兔山鸡的都烤了,又撒上一些盐巴,递给她吃。
那野兔子腿儿烤得外面酥黄,一口啃下去,香酥可口不说,里面的肉也分外软嫩。
“好吃!”萧杏花也把大家侯夫人的气派抛开,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跟着大家伙吃起来:“当年你爹也去山上猎些野味,回来在咱院子里支起一摊子火来烤,那个时候家里粮食不够,吃一次解解馋,别提多香了。”
萧千云是做过糕点的,于这烧烤之道,虽不精通,可是自然也知道。听萧杏花这么说,越发存着孝敬的意思:“娘,我再给你烤一块野猪肉,用刀子把野猪最嫩的那块肉削下来,切得纸片一般薄,放在烧炙的石头上一烫,滋滋地冒油,再撒上点花椒末和盐巴,你必然喜欢。”
萧杏花听儿子这一说,都要流口水了,自然忙命他去做。
而此时侍卫家仆们也都来了兴致,大家分了工,切肉的切肉,烤鱼的烤鱼,大家伙干得热火朝天,说笑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热闹的时候,却见远处的茅屋里,走出来一位,身高体健,络腮胡子,凶神恶煞地瞪过来。
这位自然是夏家家谱夏银炭。
萧杏花看他出来,便故作不知,继续低头享受着儿子孝敬上来的烤野猪肉片,果然如儿子所说,那野猪肉的油脂都被烤了出来,薄而香,沾上点料汁,真是恨不得把舌头都吃下去。
夏银炭见这萧杏花根本不搭理自己,便绷着脸走过来,不悦地道:“是谁允许你们在这里建房子的?”
萧杏花这才略抬了抬眼:“怎么,这云夏山可是你夏家的?”
“不是。”夏银炭倒是承认这一点。
“那就是了,这山不是你夏家凿的,树不是你夏家种的,山里的狍子野猪也不是你夏家养的,怎么,我来砍山里柴,吃山里肉,敢情还招惹你了?”
“但是你在这里建房子!”夏银炭沉声斥道。
他这么一句话出来,一旁的萧千尧萧千云已经带着人手过来,将这夏银炭包围了。
他们技不如人,没错,不过现在不是人多势众嘛!
于是刀啊剑啊的都纷纷比划出来了。
“呵呵。”夏银炭轻蔑地看向这群人,冷笑,显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萧杏花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却是道:“我们在这里建房子怎么了?这云夏山是江河县官府管辖的,我们能不能在这里建房子,端看江河县官大人的意思,别人可管不着。”
一时,她回首问萧千尧:“那江河县县令呢,你可曾问过?”
萧千云恭敬地道:“娘,江河县县令听说我爹过来这边求医,简直是恨不得把他自己的府邸让出来给我爹住,是我再三推拒,这才罢了。后来知道咱们要扎营在这云夏山,又是帮着派人手,又是帮着送米粮,他还说要亲自过来拜见您老人家,我怕您嫌烦,这才不让他来。”
这一番话自然是落在夏银炭耳中。
萧杏花十分满意,又故意问道:“如今咱们在这云夏山建房搭屋,他可有什么说道?”
“他能说什么,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萧杏花当下笑了笑,斜眼瞅着那夏银炭,淡道:“这位夏先生,既是江河县县令大人都没什么意见,你又和我恼什么?”
“可是我家主爷我家夫人在这里!”夏银炭理直气壮。
萧杏花越发好笑了,嘲讽地道:“你家主爷和夫人在这里,难道这云夏山就容不得别人了?这位夏先生啊,做人总得讲点道理,不能因为你拳头硬,就蛮不讲理知道吗?其实说起来,便是你有些功夫又如何,我这里手底下几百口子人,若是我家国公爷有个三长两短,这几百口子先把你主爷家的茅屋给拆了!”
夏银炭闻言,瞪着眼儿,那眼中放出寒芒,仿佛是要杀人一般。
萧杏花又笑道:“夏先生,你武功高强,是盖世高人,自然不值当和我这妇道人家一般见识,你说是吧?”
夏银炭想想也是,便铁青着脸道:“我自然是不和你一般见识!只是你们也帖过分了,竟然在我夏家周围又是说笑又是烤肉,弄得我们不得安宁!”
论起说理来,萧杏花自然是没有输的道理:“我们这里距离你家茅屋几十丈,我们便是说笑,你们关了门在家可能听到?”
“不能。”夏银炭黑着脸承认,确实是听不到,至少夫人是听不到的。
“那就是了,我们自烤我们的肉,你们自去治你们的病,难道我们烤个肉,也搅扰了你们不成!”
夏银炭见这妇人嘴巴噼里啪啦说起来,倒是仿佛说得蛮在理。
可是不行啊,他再也不想闻着那么香的肉味却不能吃,流着口水躲在家里干瞪眼了!
“我家夫人闻不得肉味,她若闻到,便十分不喜,所以你们不能——”
他不动声色地去看了看旁边摆着的一个白瓷盘儿,却见上面放着几片刚刚烤好的野猪肉片,那肉片极薄极薄,烤得甚至微微泛着皱,焦黄嫩脆,透明的油脂溢出,流淌在盘子底部。
喉结微微动了下,他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道:“若是我家夫人闻了肉味不安生,我家主爷便没有心思给那将死之人看病,到时候,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去!”
萧杏花听了这个,不免还真有些狐疑了,她审视这夏银炭半响,到底还是让步了。
“罢了,你既这么说,那我们收敛些,把这些野猪肉抬到后山去烤,这样你们夫人便闻不到味儿了。”
“那就速速搬走。”夏银炭生硬严肃地道。
一时夏银炭回他那茅屋去了,萧杏花自是命人收拾东西,前往山头背面继续烤肉吃,不过却留了萧千尧在这边:“你留守在此处,万一他们茅屋里有个什么动静,也好告诉我们。”
萧千尧自然应着。
当下萧杏花自去后山烤肉煮粥大快朵颐,一行人等分外尽兴,到了晚间,将摘来的各样野果子都洗了,又点起篝火来,好生热闹。
正吃着,却见萧千尧悄悄地过来,却是对萧杏花道:“娘,佩珩从茅屋出来,看那样子,是有话要对咱们说。”
萧杏花一听,连忙回去,来到山前,果然见佩珩正站在篱笆旁等着,还时不时地往茅屋方向看去,显见的是怕被夏家人发现。
“佩珩,你爹到底怎么样了?那夏神医到底有没有给你爹治病?”
“娘,你放心,夏神医已经给我爹过了脉,说是体内积毒过多,险要伤了五脏六腑,又说这些年征战打杀的,其实原本已经落下病根,是以平时看似身强体健,其实内里虚浮。”
“那怎么办?”萧杏花也不曾想,这不仅仅是中毒那么简单了。
“夏神医说了,须要用药蒸之法来祛除体内淤积的毒,并辅以银针疗法,只是这个法子耗时较长,总是需要些时日慢慢调理才行。”
“这……”虽说听着这个夏神医能帮自家男人解毒,心里该高兴,可是听这意思,竟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佩珩自然看出了母亲的意思,安慰道:“娘,你也不必担心,我瞧着那个夏神医的意思,竟是有意要教我这针灸之法的,我自会用心学,学会了后我自己给爹爹针灸就可以了。还有他要给爹药蒸,打算用什么药,以及怎么蒸法,我都会记住的。”
萧杏花听了这话,才稍感安慰:“如此甚好,你可要牢牢记住他到底怎么做的,好歹学会了。”
说着间,不免压低了声音道:“我瞧着,他家那家仆分外古怪,性子冷僻,这夏家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万一哪日他们不愿意给你爹治了,咱们好歹有个后路。”
“娘,这我自然知道。我也小心地哄着那位夏夫人,只要我好好地扮她的女儿,哄好了她,那夏神医就不能不给爹治病。”
“好,你仔细哄着她些,既是个犯了病的妇人,你就嘴甜着些就是。”
一时萧杏花又嘱咐了女儿许多,无非是怎么哄着那夏家人,好歹让他们给萧战庭治病。
待到目送着女儿进去那茅屋,她想起女儿所说关于萧战庭伤痛的,不免心里沉甸甸的。
“他这些年也实在遭了许多罪,还不如趁着这次中毒,干脆告老还乡,也算是功成身退,强似在那燕京城里。天底下乌鸦一般黑,不管那人是谁,既做了帝王,总是君心难测。”
正想着,萧千尧却是过来禀道:“娘,刚才我们在后山,发现东边林子里有动静,仿佛还有火光。我带着人手赶紧过去瞧,谁知道,等我们走到了,却不见人影,只留下一堆火。”
“还有这等事?”萧杏花不免疑惑:“难道说,这山上除了我们,另外还有一拨人守着这位夏神医?走,过去瞧瞧!”
当下萧杏花跟着儿子前去,待到了林子里,果然见那里架着一堆火,因对方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扑灭,兀自燃烧着。
而就在火堆一旁,放着半截子野猪,看样子是现宰的。
那匆忙溜走的人,想必是手里也有一把刀,已经将这野猪剖出一片片,放置在一旁石头上。
萧杏花拧眉,看了半响:“这人莫非也是要烤肉?”
“看样子是的,只是这肉片子未免切得太大了,这样子烤起来必然没味。况且这里也没个佐料,便是烤了,哪里有我们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