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此言差矣,微臣如今不正是在向圣上求旨赐死刘玉么,哪里是‘妄动私刑’了?再者说了,即便是杜相私下将那刘玉惩治了,那又如何呢?太傅可别忘了,先皇曾赐丞相一柄尚方宝剑,五品及以下官员但可先斩后奏。何况这私刑动不得,难道这妄言就能说得?如此丞相清誉岂不尽毁?为了一个小小知县的只言片语,便要大肆盘查当朝丞相,你叫杜相往后还有何威信可言?。”
“你……”
“好了!”宋卿鸾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彻查丞相之事容后再议,至于刘玉,便押解进京,由朕亲自审问之后再行定夺,退朝!”
朝露殿内,宋卿鸾将一本本折子快速翻看过去,每一本只匆匆扫了两眼便又气急败坏地合上,神情愈发烦燥,小全子在一旁心惊胆战地侍候着,提防她又突然发作。正寻思着,忽见她将手中折子一摔,怒斥道:“简直欺人太甚!”将案上一干折子一齐扫落在地。
小全子一个哆嗦,连忙下跪道:“圣上……圣上息怒啊,龙体要紧……”
宋卿鸾气得发抖:“呵,所有的折子都是要朕杀了刘玉,还杜衡一个清白,朕还没下令查他呢,就说什么清白不清白,我看,分明是做贼心虚!”
这时有小太监进来禀报道:“启禀圣上,杜莞杜姑娘在殿外求见。”
宋卿鸾一怔:“杜莞?杜衡长女杜莞?就是杜衡为之求朕赐婚,意欲将她嫁给太傅的那个杜莞?”
“是。”
宋卿鸾轻嗤一声道:“好笑,她来见朕做什么……我可不想见着她!”
小太监恭声道:“那奴才这就把她打发走。”行礼告退了。
宋卿鸾眉头一皱,喝道:“回来!”低头望着散乱一地的折子,撇嘴道:“罢了罢了,叫她进来吧,朕倒要看看,她究竟要跟朕说什么。”抬了抬下巴示意小全子道:“喏,地上的这一堆,快收拾干净。”
片刻便有太监领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
宋卿鸾上下打量那名女子半晌,并未发现其有何特别之处,只一双眼睛倒还算有几分灵气,当下微微笑道:“杜莞杜姑娘,久仰大名了。”
这厢杜莞行礼之后盈盈起身:“莞儿不敢当。”却在瞧见宋卿鸾容貌时神情为之一怔,她此前虽对这位当朝天子的容貌有所耳闻,然今日亲眼所见却仍不免心惊,暗道这少年皇帝果真天人之貌,一张脸艳若桃李,眉眼如画似描,端的是勾魂摄魄。一眼望去,竟是雌雄难辨,不由想到外间传闻其与段尧欢之间的种种,此时已信了七八,一时心下黯然,然究竟痴心,扑通下跪道:“莞儿此来,是想向圣上求一个恩典。”
宋卿鸾点点头道:“嗯……讲吧。”
杜莞叩首道:“莞儿想向圣上讨一个恩典,请圣上下旨为莞儿和王爷赐婚。”她口中的这个‘王爷’,指的自然是段尧欢了。
宋卿鸾倒也不意外,冷笑道:“赐婚之事朕一早说过,你要嫁入段王府也不是不可,不过,只能为妾。但你爹的性子你我都清楚,最要面子的一个人,即便你自个儿愿意,他也是决计不肯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杜莞道:“圣上圣明。”抬头直直地看向宋卿鸾道:“臣女此来,正是求圣上下旨赐婚,令臣女以正妃之礼嫁入段王府。”
宋卿鸾闻言挑眉:“哦?”
杜莞道:“圣上明鉴,臣女与王爷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臣女此生更是非他不嫁,求圣上怜悯,成全我二人的姻缘。”她此时为达目的,已是不择手段了,貌似深情,其实一番话说出来,真假参半,类似“情投意合,私定终身”云云,不过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罢了。
宋卿鸾怒极反笑:“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呵,成全?”
第8章 刘玉
杜莞俯身叩首道:“请圣上成全!”缓缓抬头看向宋卿鸾:“莞儿知道圣上与刘玉交情匪浅,如今刘玉有难,圣上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如今群臣施压,圣上怕也是有心无力。莞儿不才,愿助圣上一臂之力。”
宋卿鸾轻笑道:“倒是有备而来。怎么,想卖朕一个人情,好让朕同意你和段尧欢的婚事?那好,你说你愿助朕一臂之力,你当真有把握能说服你爹,让他松口放了刘玉?”
杜莞道:“圣上圣明,臣女的父亲对臣女一向疼爱有加,臣女但有所求,无不应允。臣女有把握能说服我爹,让他在朝堂上主动为刘玉求情,这样一来,其余官员见情形有变,自然随之改口,如此刘玉性命可保。”
宋卿鸾若有所思道:“嗯,果真好法子。只不过既然杜相对杜姑娘你言听计从,从无违背,那杜姑娘大可直接去求你爹,让他答应你给段尧欢做妾,又何必舍近求远,多此一举呢?”
“这……”
宋卿鸾笑道:“好了,朕跟你说着玩呢。我在这儿替刘玉谢过你了。”话锋一转:“只不过,刘玉怕是不能消受姑娘的美意了,就在方才,朕已经下定决心将他处死。朕想过了,区区一个刘玉,跟丞相乃至满朝大臣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朕实在没必要为他犯了众怒,若因此与杜相留下心结,那更是大大的不值。”见杜莞一脸惊诧之色,又笑道:“不过杜姑娘也不必担心,只要你肯帮朕在杜相面前多说些好话,从中调和,避免我们君臣因此事产生嫌隙,朕就算你大功一件,许你如愿以偿。”
杜莞喜难自持,忙追问道:“圣上所说当真?”
宋卿鸾道:“君无戏言。你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跟段尧欢在一起么?”见杜莞满脸欣喜之色,不知在想些甚么,一双眼睛满载情思,倒愈发显得盈盈动人,便笑道:“放心,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呢,我保证你以后,可以天天见到段尧欢。”
杜莞闻言连忙叩首道:“多谢圣上,多谢圣上……圣上的这份大恩大德莞儿铭感五内,圣上放心,只要刘玉一死,一切朝堂争议就都烟消云散,爹爹也断不会因此留下心结,必将永远忠心于圣上。”
宋卿鸾点头笑道:“如此甚好……那杜姑娘若没有别的事的话,不如先请回去罢。”
杜莞遂起身行礼道:“那民女先行告退。”满心欢喜地走了。
宋卿鸾手指轻扣案桌,目光尾随杜莞而去,直至其背影消失不见,方才收回目光,阴恻恻地笑了。
身后小全子小声议论道:“什么京城第一美女,也不过如此嘛。”
宋卿鸾眉头一皱,侧头斜睨他道:“一个人在那儿嘀嘀咕咕甚么,当我聋了么!”她其实并未听清小全子说了甚么,之所以对其发难,不过是看不惯他旁若无人,背着她发表议论罢了。
小全子一个胆寒,以为宋卿鸾,倒对那个杜莞颇具好感,竟见不得旁人说她不是,当下连忙下跪道:“奴才……奴才是说杜姑娘美艳动人,不愧……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儿。”
宋卿鸾冷笑道:“哦?原来她是京城第一美人儿,难怪能让我们段太傅也为之神魂颠倒,轻易定下终身了。”
小全子听她这样说,倒有些犯懵,一时摸不清她的态度,只得赔笑道:“是,是……不过奴才听说,这原先第一美人的称号,是醉仙楼那位华如姑娘的,只不知甚么时候落到了杜姑娘头上。”
“哦?可是那华如姑娘年老色衰,美貌不再了?”
小全子回道:“据奴才所知,那华如姑娘正值盛年,与杜姑娘一般年纪,美貌依旧,仍是醉仙楼的头牌呢。”
宋卿鸾道:“那这样看来,这名号易主也未必是因那华如姑娘姿色不及杜莞,恐怕是杜衡位高权重,旁人有意巴结,故意奉承他女儿,而华如一介青楼女子,无权无势,自然只能任其夺了这头衔了。”
小全子忙道:“圣上圣明,奴才也正是这样想。”
宋卿鸾白了他一眼道:“少奉承了,你方才不还说杜莞当之无愧,是这京城第一美人儿么,这会倒又附和起我来了。”笑骂道:“你这奴才,别的不行,论起溜须拍马,脑筋倒是转得比谁都快。”
小全子嘿嘿笑道:“圣上教训的是。”
宋卿鸾低头轻抚手掌,愉悦道:“也算这华如姑娘运气好,遇上了朕,朕反正是顺手,那就帮她一把,助她重新夺回这‘第一美人儿’的称号。”
便在此时,霜影进来禀报道:“启禀圣上,刘玉已押解进京,眼下正候在殿外,未知圣上如何处置?”
宋卿鸾闻言一怔,面上神色变换,分不清究竟是喜是忧,半晌才叹气道:“好,就将他押往地牢罢,朕一会就过去。”
小全子在听到“地牢”两字时,倒是有些怔愣,这个宋卿鸾口中的地牢正位于他们脚下,是朝露殿底下的一座暗牢。因其地处隐秘,又几乎不曾关押过犯人,所以一向鲜为人知,也只有贴身侍奉如他,以及圣上最为宠信的四大影卫,才有机会从圣上口中获悉此事。
小全子此时心中便纳罕道:这个地牢许久不曾使用,怎的今日竟用它来关押刘玉?正寻思着,忽闻宋卿鸾颇为痛苦地呻/吟一声,仿佛孩童发脾气一般,半是愤恨,半是委屈,紧接着传来一阵愈来愈急促地喘息声,听得小全子胆战心惊,他暗道不好:这正是宋卿鸾发作的前兆,抬头一看,果然撞见宋卿鸾正发泄似得,将一干奏折扫落在地,他连忙俯身去拾,暗暗叫苦:这才刚理好没一会呢,又叫圣上给摔了。起身却见宋卿鸾精疲力尽般,缓缓靠向身后椅背,闭眼叹息道:“刘玉他……我保不住他了……”
一炷香后,宋卿鸾命小全子唤来霜影,两人一前一后,绕到偏殿一处书柜前,霜影打开机关,率先走了下去,宋卿鸾紧随其后。
地牢虽地处阴暗,然这通道的两旁墙壁上,每隔五步便设一个烛台,其上烛火终年不灭,故而宋卿鸾与霜影二人,行走视物并不费力。等走到尽头,便有两名狱卒上前行礼道:“见过圣上。”
宋卿鸾看他们一眼,说道:“刘玉在哪儿,速带朕去见他。”
狱卒应道:“是,圣上请随我来。”带着宋卿鸾,霜影二人来到一间牢房前,恭声道:“回禀圣上,这里头关着的人,就是刘玉。”
宋卿鸾的记性一向很坏,加上她与刘玉数年未见,其实印象中他的容貌已十分模糊了,脑海中残存的零星片段,依稀是一个生性腼腆,脾性极好,总爱在她身边打转的白衣少年。
思及此宋卿鸾轻叹了声,立在门口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刘玉此时侧身靠坐在角落,宋卿鸾只能瞧见他的侧脸,但见其肤色惨白,面部线条柔美,眉眼、鼻管、乃至薄唇无一不似雕刻般,虽身穿囚服,却难掩其孤洁气质。
狱卒在一旁打开牢门,刘玉听闻动静,转过头来,正好与宋卿鸾打了个照面,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惊。
刘玉在见到宋卿鸾的一瞬间,心头激荡,恍惚以为身在梦境,此时慢慢冷静下来,方知自己不过是认错了人,遂改坐为跪,叩首行礼道:“罪臣刘玉,见过圣上。”
宋卿鸾此时方才回过神来,不禁感叹此人容貌居然如此俊美,方才侧面已是惊为天人,谁知此时见其正脸,竟比之前还要惊艳十分,便是拿其与段欢尧相比,竟也不输分毫。
所谓面如冠玉也不过如此,刘玉刘玉,果真人如其名。
第9章 赐死
宋卿鸾缓缓踱步进去,停在刘玉跟前,低下头看他道:“刘玉……许久不见。”
刘玉跪着回道:“是,自罪臣离京之后便一直无缘得见圣上,一别至今,也有四年光景了,不想今日再见,竟是这般情形。”
宋卿鸾也有些感慨:“是啊,朕也不曾想到……”蹲下身看他道:“做什么一直低着头,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刘玉应道:“是。”一面慢慢抬起了头,不防撞见一张近在咫尺的面孔,两人挨得极近,宋卿鸾笑微微地看着他道:“刘,玉。”两人相视片刻,宋卿鸾又渐渐想起一些两人之间的往事,大多是些温暖美好的记忆。其实从那时到如今,中间不过隔了短短几年,此时回想起来,竟恍如隔世。如若不是今日重逢,那些过往记忆,怕是要永久尘封了。刘玉此人,他当初的消失正如同他的出现一般,于宋卿鸾而言,都是无知无觉的。就好比一座时常造访,里头遍布姹紫嫣红的园子中,一日发现开出一株尤为妍丽的珍奇花卉,便留心了几日,几日后心思转淡便也搁置了,等有一日偶然间想起,发现已经许久不见其踪影了,寻人一问,才知其早已栽往他处,于是淡淡回道:“知道了。”便也到此为止。宋卿鸾皱眉回忆了一会,却不知怎的想到了段尧欢身上,忽而恍然道:是了,就是在太傅进宫之后,大约过了一个月,我同他在一处了,之后不久便没了刘玉的消息,想来他是在那时出的宫。
宋卿鸾这般胡乱想了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来,却见刘玉不知何时又把头低了下去,一双耳朵原先肤色雪白透明,甚至可见细微经络,此时却红得仿佛滴血,宋卿鸾见状不禁莞尔道:“怎么又将头低下去了,就这么怕我,嗯?”
刘玉闻言忙叩首道:“罪臣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却在接触到宋卿鸾的目光后,又连忙把头低下:“罪臣不敢……只是……只是圣上龙颜与旧时鸾凤公主的容貌太过相似,罪臣唯恐一时失态,冲撞了圣上。”
宋卿鸾闻言叹了口气,慢慢直起身子,若有似无地笑了下,道:“这四年过去了,你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老样子。”负手背过身去,淡淡道:“好了,咱们旧也叙完了,眼下,该谈正事了。”
身后刘玉应道:“是。”
宋卿鸾道:“你当初既然敢上那样一道折子,想必,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吧?”
刘玉道:“是,罪臣明白,一旦将折子呈递上去,罪臣势必凶多吉少。其实今日下场,罪臣一早料到,自打罪臣被押解到京城,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要以卵击石,白白去送死呢?”
刘玉道:“有道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罪臣所求,不过一个公道罢了。”叩首道:“圣上明鉴,罪臣在奏折上所言,句句属实。罪臣所管辖的县城内,有一小镇名唤边陲,地处隐秘,杜衡便是在此地操练兵马,藏匿兵器。圣上,杜衡谋逆之心昭然若揭,恳请圣上明察。”
宋卿鸾苦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当初朕欲借你上奏弹劾一事,下旨彻查杜衡,可满朝官员除了朕的个别亲信之外,几乎全都反对,反而逼朕下旨将你赐死,朕又能如何呢?朕不能罔顾群臣意见,朕不能犯了众怒,所以朕连颁下搜查令都做不到!如今打草惊蛇,杜衡那些兵马想必早已分批迁移,即便此时朕派人前去搜查,也不过是扑个空罢了。”
刘玉道:“是罪臣令圣上为难了。”
宋卿鸾道:“你奏折上说边陲镇的兵马大概还不足一万,虽然保不齐杜衡在别处另有安置,但依朕看,说到举兵谋反,他杜衡一时三刻还没这个能耐。”转过身来定定瞧着刘玉道:“你道为何?今儿个杜衡派他女儿试探朕来了。她表面上说愿意劝说她爹为你求情,可实际上呢,不过是借机试探朕的态度罢了。倘若朕喜形于色,委托她一定说服她爹,救你性命的话,那杜衡必定勃然大怒,认为朕已经对他有所怀疑,便会暗地里加紧动作,伺机谋反。”看了刘玉一眼,见他神色自若,续说道:“所以朕当面拒绝了她的‘好意’,说你挟仇报复,诬陷当朝丞相,其罪当诛,朕自当秉公处理,还丞相一个公道,也给群臣一个交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