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鸾点头道:“朕要同你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既身子不适,就先退下罢。”
第39章 执迷不语
周府书房内,周怀素将纸条看毕,拿开烛灯纱罩,将手中纸条轻飘飘投了下去,任由上窜火苗将其舔为灰烬。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观言气急地跑进来,与周怀素道:“少爷……庄少爷……庄少爷他……”
周怀素看他一眼,皱眉道:“你说清楚,青未他怎么了?”
观言咽了一口气,好容易开口道:“庄少爷他来了……他……”
周怀素松口气道:“我还当出了甚么事,青未来了,请他进来就是,怎么一副慌张的模样?”又皱眉道:“这么晚了,青未过来做什么?”
“不是啊少爷……庄少爷这次很不寻常啊……他,他不知怎么喝了个大醉,方才守门的小厮不过问了几句,他便与人大打出手……少爷,这庄少爷一定要见您,我提前过来跟你说一声,万一他到时候撒起酒疯……”
周怀素沉吟道:“好,我知道了,下去罢。”
观言前脚刚一出门,后脚门便被人从外面撞开,庄青未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含糊叫道:“怀素……”
周怀素叹一口气,上前扶住他道:“怎么喝成这样?是谁又惹着你了?”
庄青未抬头看向周怀素,伸手攀住他的手臂,欲言又止道:“怀素,我……”看了他半晌,几乎是恳求道:“怀素,跟我回苏州吧,好不好?”
周怀素一愣,继而笑道:“怎么突然说这个?你喝醉了,来,先去我房里躺会罢。”扶着他欲出房门。
不防庄青未一个甩手,将周怀素推了开去:“我没醉!我再清醒不过了,醉的是你,怀素,你醒醒吧!”
周怀素上前重新扶着庄青未,叹气道:“你真是醉了,有什么话,我们醒来再说。”
庄青未摇头道:“怀素,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愿跟我一同回苏州?”
周怀素收起神色,冷冷道:“我早说过了,我是不会回去的,你若是想回,便一个人回吧。”
庄青未忽然笑了起来:“我一个人回?我一个人回去做什么!看着你一步步跳进火坑却不管不顾么,周怀素我告诉你,我做不到!”
周怀素依旧是叹气:“青未,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不明白是么?好,我问你,你为什么就非要留在京城?为了名?为了利?只怕……是为了当今圣上吧?哦,不,应该是鸾凤公主……那个传闻已经死了四年的鸾凤公主……你是为了她吧?”
周怀素神色一凛:“青未你……”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事?”笑了一声道:“果然不出你所料,为了崔家小姐的事,今天圣上召见我了,且是在御花园召见的我,我心想,既是去御花园,那么多奇珍异卉,总该带点应景的物件——所以我就将青凤带了过去……”见周怀素神色一变,吃吃笑道:“怀素,你那么聪明,想必已经猜到了吧?青凤,青凤,旁人不知,你却应该知道,我素来将什么同青凤放在一处——是血玉帝凤蝶。圣上不知道这血玉帝凤蝶的典故,你还不知道么?我当日得了这血玉帝凤蝶之后,特地拿来跟你献宝,你听说其唤醒之法后,取笑我道:‘这鸾凤公主已经死了,那么,你这只甚么血玉帝凤蝶,有与没有,又有甚么区别呢?’,我当时回道:‘就算它醒不过来,那也是一具美丽的尸体呀,留着又有何妨呢?’可如今它醒了,是圣上唤醒了它——你知道唤醒血玉帝凤蝶的条件是什么,帝凤,帝凤,必须是那帝女凤体!普天之下,除了鸾凤公主,根本无人能够唤醒它……”看着周怀素的眼睛道:“如今,你还要说你不明白么?”
周怀素神情几番变换,最终轻笑一声道:“你既然都明白了,那还要我说什么?没错,我就是为了圣上,也就是鸾凤公主留下的,因为我喜欢她,我从第一眼看到她时我就喜欢。但凡是我喜欢的东西,我就一定要得到手,若是一时得不到,那就要想方设法地得过来,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就是我执意留在京城的原因。”
庄青未闻言苦笑道:“是啊,我早该看出来……为什么你自从到了京城之后就变了许多,为什么你听到圣上与段太傅有私情时那般嫉恨,为什么你不惜花费大量人力财力调查四年前的宫变旧事,又为什么处处打点宫人只为知道圣上多一点的消息……我早该想到的,你从来都只喜欢女子,便是当今圣上美的再如何惊心动魄,‘他’终归只是个男子……你又怎么会喜欢男子呢?所以你喜欢的,只能是有着同当今圣上一般容貌的鸾凤公主……原来四年前的那场宫变,死的不是鸾凤公主宋卿鸾,而是三皇子宋折卿。”看着周怀素,凄然笑道:“我说的对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早在进京之前就见过圣上,而且正是我生辰将近,你外出替我买画的那一日,你在那日遇见了圣上,识破了她的身份,还捡到了她的一片金叶子,你惊叹她的容貌,对她一见倾心,从此牵肠挂肚,睹物思人……呵,金叶子,金叶子,可不就是金枝玉叶么……”
周怀素看着他,忽然淡淡一笑:“没错,青未,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错了!一开始就错了!”庄青未看着周怀素,痛苦道:“怀素,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我后悔那日叫你出去买画,不如此,你也不会遇上她,是我害了你……”忽然紧抓住他的胳膊道:“不过还好,一切还来得及,怀素,只要你现在答应跟我回苏州,一切都还来得及……”
周怀素拂落庄青未的手,淡淡道:“我说过,我不会回去的。”
“可是怀素,当今圣上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知道么?”叹口气道:“自发现你的异样后,我也花了不少功夫去打探宫廷旧事……你道以公主这般姿容,那些年有多少王公贵族的子弟想方设法接近她,可你看看,如今除了段尧欢,却有哪个还好端端活在这世上的?——那些往日同公主厮混在一处的,离了公主之后,几乎全都遇刺身亡,那时宫里私下都在传,那些人都是遭了雪影的毒手,可因为做的干净,没教人抓到证据,而雪影又素来受公主宠爱,公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些事情居然也就这么过去了。可你想想看,若非公主默许,雪影他敢这么放肆么?”看了周怀素一眼,续道:“还有,你记得上回杜衡一案中有个叫做刘玉的少年么?他旧年也曾同公主在一处,倒是为数不多没遭雪影毒手的,可就在前不久杜衡一案中,宋卿鸾为了稳控住杜衡,还不是照样毫不犹豫地取了刘玉的性命?”扶着周怀素的手臂,看着他道:“你难道想落得这样的下场么?怀素,听我一句劝罢,宋卿鸾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这天下间除了段尧欢,她怕是再不会将第二人放在心上,你又何苦去招惹她呢?”
周怀素“哦?”了一声,冷笑道:“是么?怎么偏就段尧欢能招惹得,我却不能?”
庄青未摇头道:“你以为段尧欢同她在一起有多久了?从宋卿鸾十四岁开始到如今,四年多的时间……已是快五年了,这五年间,你知道段尧欢为她做了多少么?只怕是石头做的心,也该被捂热了。”又劝他道:“怀素,你跟他不一样,不管你们样貌如何相似,你毕竟……不是他。”
“对,你说的没错。”周怀素轻笑一声,道:“我跟他,的确不一样。他只能陪公主走过五年。而我,才是她以后漫长的人生中,与她携手并进之人。”看了庄青未一眼道:“你看着罢,马上就要变天了,这段尧欢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我一般晚上两点更新,然后这几天其他时间可能会捉虫,发现前后引号真的错的很严重啊喂!提前说一声,并不是伪更啊!
第40章 来世之约
作者有话要说:
庄青未错愕道:“你……”
周怀素轻叹一声,握住他的手安抚道:“青未,我知道你在担心甚么,你担心我会因此丧命,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心愿未偿之前,我哪会就这样甘心赴死呢?”
“可是圣上性情不定,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
周怀素道:“青未,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么?”又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事确有风险,不如你先回去罢。”
“你又来了!”庄青未粗声粗气道:“我不回,我一个回去做什么!我们既是两个人一起来的,那就必须两个人一起回去。”想了一想,仍是恳求道:“怀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江南水乡,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温婉柔美,善解人意……你却非要那蛇蝎美人,岂不知此美人纵然较彼美人美过百倍,可她的心肠又何止蛇蝎的千倍?”抬眼打量他的神色,摇头苦笑道:“罢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又怎么会不知你性情?你既执意如此,那我便只好留下来陪你了,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周怀素叹气道:“青未啊……”
转眼腊月将尽,天气已十分的冷了,宋卿鸾一向畏寒,此时便披了一件狐盚,半躺在铺了厚厚毛毯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只暖炉,面上带着淡淡笑意,看着小全子领着一众宫婢太监在殿内忙前忙后地布置。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原不必这么费事的,你们这般张灯结彩,不知情的,倒以为是我要成婚了。”
小全子将一盏彩绘宫灯小心翼翼地挂在墙檐上,一面扶着梯子慢慢下来,一面笑道:“今儿个是圣上的生辰,这样的大喜日子,总要布置一番才好。”又道:“若是圣上成婚,那必然是此时千倍百倍的喜庆。”说着嘿嘿笑了两声。
宋卿鸾也淡淡笑了:“是么?那得是个什么样子……”却又开始低低咳嗽起来,身子向后仰去,开始费力喘气。
小全子见状连忙走了过来,替宋卿鸾倒了一杯参茶,小心端过去道:“圣上,喝杯参茶养养气。”
宋卿鸾摇头道:“不喝这个,苦……”不知想起了甚么,还是接过去喝了一口,却是咳嗽地愈发厉害了,唬得小全子连忙过去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又命人另沏了一杯清茶服侍宋卿鸾喝下。
等到咳嗽声渐止,宋卿鸾已是整个人躺了下去,只不住地喘着气,许是咳地累了,眼睛渐渐阖上:“太傅呢?太傅怎么还不过来?”
小全子先前一直皱眉打量着宋卿鸾,此时听到她发问,忙道:“许是正忙着为圣上准备生辰礼物呢。圣上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会,等段太傅来了奴才再叫您,这样啊,您一醒来就能见着段太傅了。”
宋卿鸾点了点头,渐渐睡了过去。
小全子叹了口气,心道圣上最近怎么愈发嗜睡,难道真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却是不敢细想。
不知过了多久,宋卿鸾感到脸上一阵温热酥/痒,像是有什么人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她缓缓睁开眼,伸手按住那只手,脸颊在掌心慢慢磨蹭:“太傅,你来了。”
段尧欢微微一笑,俯身将她拦腰抱起,低头吻了她的唇角道:“醒了?醒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宋卿鸾靠在段尧欢的怀里,偏头看着不远处池中的一处亭子,惑道:“这里何时多出来一个亭子了?”
正是御花园的那方池水,本来池面上空无一物,却不知何时竟从池中升出一个亭子来,此时亭子四面檐角皆挂了一盏红纱宫灯,从上到下垂了重重幔帐,却看不清内里,只隐隐透出点光亮来,也不知是不是连亭内都点了灯。
段尧欢抵着她的额角,与她笑道:“为了你的生辰,前些日子特地命人建的,里头都布置好了,我们现在过去好不好?”
宋卿鸾点头道:“自然是好的。”
话音刚落,段尧欢便将宋卿鸾抱紧,足尖轻点池面,飞身落在了亭上。
宋卿鸾感到层层幔帐从脸上轻轻软软地拂过,再睁开眼时,已是来到了亭中,只见亭子中央点了一个四角黄铜火炉,正星星点点地冒着火光,将四周映得暖烘烘的。旁边是一张白玉石桌,周身围着四盏圆凳,皆套上了软垫,目光下扫,连地面上也都铺了一层厚厚的暗纹绒毯,单只这般看着,便觉得通体生了暖意。
段尧欢干脆抱着宋卿鸾席地而坐,捉了她的一双手放在怀里,脸颊紧紧贴着她的,笑道:“我准备了礼物给你。”
宋卿鸾自是一早注意到了白玉桌上放着的那个金丝鸟笼,只不知里头那只通体雪白,模样俊俏的鸟儿叫做什么名堂,此时便笑道:“是甚么?”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极清脆的鸟鸣声响起,十分婉转动听。
段尧欢伸手将那只鸟笼拎了过来,轻轻放到宋卿鸾的怀里,笑道:“就是这个,这鸟唤做金顶白玉鸟,据说十分有灵性,它每隔三天会在南郊城外的树林里出没,今天正好赶上它的三日之期,我一早就带人去了林中,这般守株待兔等了一日,等到日暮时分果然将它擒住。”说着伸手进笼逗弄鸟儿,那鸟儿也不躲,居然顶着肚皮凑了上来,白玉般的羽翅轻轻扇动,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鸟鸣,惹得宋卿鸾咯咯娇笑。
段尧欢瞧她模样实在可怜可爱,便低头亲吻了她唇畔梨涡,续道:“前几年送你的玩意儿虽然也都是极珍奇稀罕的,但终归是死物,不如这鸟儿看着有趣儿,闲暇时也可以陪你解闷儿。”看着她柔声道:“喜欢么?”
宋卿鸾此时才注意到那鸟儿头顶上有一小块羽毛是淡黄颜色,虽则颜色极浅,但在通体雪白的羽色上仍是有些打眼,仿若一圈淡黄光晕,煞是好看。宋卿鸾也随着段尧欢逗弄了一会,愈发觉得爱不释手,便笑道:“喜欢,多谢太傅。”
段尧欢笑道:“你喜欢就好,便为你这句话,费再多心思也是值得的。”
宋卿鸾忽然靠在段尧欢的怀里,轻声道:“太傅,等过些时日,我要给你一个惊喜……不,是两个惊喜,你知道了,应该……会很开心。”
段尧欢宠溺笑道:“哦?是什么样的惊喜?”
宋卿鸾顽皮笑道:“眼下时机未到,我先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又感慨道:“过了今日,我就十九岁了。”
段尧欢道:“是啊,一眨眼,已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的卿鸾,也已长大了。”
宋卿鸾不免好笑道:“难道我从前是小孩子么?你这样说,倒好像从小就认识我似得,其实我们相识,也不过五年而已。”
段尧欢但笑不语,良久才愉悦道:“既然长大了,那么,便可以做我的新娘子了。”
宋卿鸾笑道:“这有甚么 ?迟早的事!”
段尧欢心神一荡,看着她的一双眼睛道:“你这样说,是真心的么?”
宋卿鸾亦回盯着他,笑着反问:“那你这样问,又是真心的么?”不等他回答,已自说道:“不是也没关系,若是能虚情假意一辈子,那也就成真了。假若成真真亦假,做戏久了,难免会有片刻入戏,人不过活一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段尧欢脸色微变:“卿鸾,你这样说,我倒不懂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宋卿鸾见他神色紧张,噗嗤一声笑道:“我跟你开玩笑呢,太傅,你总这么较真做甚么?”
段尧欢松口气道:“你啊……”又笑道:“等你我大婚的那一日,你披上鲜红嫁衣,一定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子。”
宋卿鸾竟认真想了,蹙眉道:“鲜红的嫁衣?那颜色会不会太艳?”又笑道:“不过成亲么,自然得穿的喜庆些,也没甚么。”
段尧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