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子此前一直留意她的举动,此时便连忙道:“圣上,时辰不早了,咱们用些午膳罢。”
宋卿鸾摇头道:“朕没胃口。”抬头看了眼窗外,见天色阴暗,乌云滚滚,便说道:“昨晚雨下的那样大,今日瞧这天气,怕又免不了落一场雨。”又怔怔地道:“看样子,太傅今天也不会来了,只盼晚上不要打雷才好。”一面低头抚弄手掌,神情分外落寞。
小全子忙道:“圣上莫怕,奴才早问过钦天监了,说是今儿个也只午间时分会落一场雨,晚上却十有八/九是不下雨的,便是下了,也定然同昨晚一样,不见半点雷声。”
宋卿鸾淡淡“嗯”了一声,脑子里不知怎的,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即便段尧欢三日内必会来找她,她也等不了三日了。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是抓心挠肺,恨不能立刻实现。她抬头看了眼小全子,问道:“你方才说,午间会有一场雨?”
小全子一愣,道:“哦,是啊,奴才也是听钦天监说的,钦天监那边儿,观测天象一向是准的,但究竟下不下雨,却也并非定事,不过奴才瞧外边的天色,怎么看都是要下雨的情形。”
宋卿鸾略一点头,忽然起身道:“备好马车,去段王府。”
小全子“啊?”了一声,眼见宋卿鸾走向殿外,忙吩咐下去准备马车,一面紧跟了上去。
王府外,小全子坐在马车内,挑开帘子向窗外望了一眼,又转头与宋卿鸾道:“圣上,我们还不进去么?”
“急甚么。”宋卿鸾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淡淡道:“再等等。”
小全子虽心中纳闷,却也不敢多言,目光在车内逡巡一番,不经意落到宋卿鸾脸上,一时再难离开视线,心中觉着不妥,又移开眼去,但究竟忍不住,见她如今闭着眼睛,想来多看几眼,那也是无妨的,便又回转目光。不防宋卿鸾忽然睁眼,唬得他向后一仰,宋卿鸾却并未注意,只转头撩开帘子,抬头去望天色,眼见天上乌云黑压压聚到一起,时有电闪雷鸣,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便扯开帘子,一跃跳下马车,道:“下车。”
小全子回过神来,连忙跟她下车,宋卿鸾此时回头,将一块玉牌扔过来道:“这次我是微服出宫,王府的守卫从前没见过我,我也不好自报身份,这样,你将这块玉牌拿给他们看,他们当可放我们进去。”
小全子垂眼望去,见牌面上端方刻了一个“段”字,恍惚想起这是有一回,段尧欢兴起送给宋卿鸾的,却没想她竟一直完好保存。
守门侍卫见了玉牌,自是将他们引入府内,待走至院内,却说要通传一声,宋卿鸾将玉牌交与他道:“有劳。”
片刻后有几名女子随方才代为通传的那名守卫一道出来,当先一名女子将宋卿鸾上下打量一番,与那侍卫道:“就是这两人,要见我家王爷么?”
小全子忙道:“是是,不知姑娘,可知会你家王爷了?”
摇蕙转而看向小全子,说道:“听你说话尖声尖气,倒像是从宫里来的,该不会,是位公公吧?”
宋卿鸾听她说话阴阳怪气,言语间对小全子多含轻视之意,不免生了护短之情,心中老大不乐意,便讥讽道:“都是做奴才的,倒分出个高低贵贱来了?有些人,天生做奴婢的命,这行事作风,倒是比主子还主子呢。”其实摇蕙有此一问,不过是疑心宋卿鸾的身份,想从小全子入手,急于求证罢了,至于言语不敬之处,倒是无心之失。
摇蕙自小生长于王府,这王府的一干仆从,无一不对她毕恭毕敬,如今乍闻此言,如何不气,当下反问道:“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我是这王府的奴婢?”
宋卿鸾嗤笑道:“不是奴婢,难道还是这王府的女主人么?太傅尚未娶亲,连妾室也无,你不是奴婢又是甚么?”往前几步,侧目看她道:“想当这王府的女主人啊——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忽然瞥见她手中握有玉牌,忙说道:“我也不同你废话了,我只问你,你将那枚玉牌,交由太傅过目了么?他怎么说?”
摇蕙此时已猜到她的身份,一时妒恨交加,只恨不能她立刻从这世上消失,闻言便冷笑道:“真是对不住,我家王爷说了,今日谁都不见,公子请回罢。”
宋卿鸾闻言并不意外,此时天上已落下几颗雨滴,她抬手淡淡拭掉眉上水痕,看着摇蕙道:“那就劳烦你回去跟太傅说上一声,就说我哪里都不去,就站在这里等他,直到他出来见我为止。”又道:“我知道你此刻心里正骂我呢,不过这话你务必给我带到,否则日后太傅追究起来,你决计担待不起——到时可别怪我事先没给你提醒。”
摇蕙隐忍道:“公子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言毕转身离去。
雨势渐大,宋卿鸾稍一眯眼,便有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滑落,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小全子心疼道:“圣上,下雨了,您身子弱,我们快些回去罢。”一面搭起手掌,有些吃力地替她挡雨:“回去吧,圣上,啊?”见宋卿鸾一动不动,只好道:“那您等着,奴才去给您找把伞……”
宋卿鸾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低斥道:“蠢货,我这是苦肉计,一撑伞,全白费……”她淋了这会雨,身子已十分虚弱,明明是骂人的话,此刻由她说出来,却软绵绵地无半分威慑之力。
小全子见她脸色愈发苍白,心中着急,脸上已是快哭出来的神情:“圣上啊……”
如此又过了一会,雨势丝毫不减,宋卿鸾全身上下尽数湿透,雨水浇在脸上,已变得麻木。意识业已逐渐模糊,天大地大,仿佛只有四周哗哗的雨声,察觉到眼角的湿意,宋卿鸾想要抬手去拭,手抬到一半,却又狠狠摔将下来,她摇了摇头,只觉眼角湿意更重,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小全子有些紧张,扶着她道:“圣上……”
宋卿鸾狠狠攥紧拳头,冷冷道:“回去。”
小全子松一口气,连忙扶着宋卿鸾,转身朝门外走去,走了没几步,却被宋卿鸾一把推开,只见她抬手抹了眼角,摇摇晃晃道:”我偏不回去!回去做什么?还不如就淋死在这儿!“声音已带上哭腔,说出来的话,倒像是在赌气:“我不想活了!”
第33章 警告
段尧欢醒来时,正听见外面雨声哗哗作响,起身临窗一看,但见大雨如注倾盆而下,而天色昏暗,分不清是几时了,如此临窗站了一会,宿醉的不适渐退,脑袋逐渐清明,段尧欢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进宫一趟。
段尧欢推门而出时,守在门口的侍婢福了福身子,当先一名道:“王爷醒了?”
段尧欢淡淡“嗯”了一声,并不多做理会,正要抬步离去,却听那侍婢道:“王爷,方才有位公子来找你,您先前睡下了不方便,眼下既然醒了,您看……”
段尧欢脚步一顿:“公子?什么样的公子?”
那侍婢脸上一红:“是位样貌极佳的公子,就跟画里的人物似的……”回想了一会:“唔,穿着一身白衣裳,身子瞧着有些单薄……对了,她还有一块玉牌,那块玉牌一看便知是王府的信物,却又与王府寻常的腰牌不同……”拉了身旁一名侍婢的袖子,道:“绮兰,方才摇蕙姐姐在外面淋了雨,回来换衣裳时,是不是把那块玉牌交给你保管了?”见绮兰从怀里拿出玉牌,忙一把抢过来道:“就是这个!”一面将玉牌递给段尧欢,说道:“王爷先前睡着,因此摇蕙姐姐便让那位白衣公子先回去,可她倔的很,说是一定要见到王爷,不然决不回去,现下还在院子里淋着雨呢,也不让人撑伞,万一淋坏了可怎么好?”
段尧欢拿过玉牌一看,只觉脑子“轰”的一声,一把提起那侍婢的手腕,追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她淋雨了?!”却是不等她回答,就踉跄跑了出去,绮兰她们几个,因未料到他有如此反应,皆怔在原地。
宋卿鸾稍有知觉时,已躺在床上,身上的湿衣也早已被人换下,只身子忽冷忽热,沉甸甸的,提不起一丝力气。她甫一睁眼,便撞进段尧欢的眼中,他眼睛红红的,仿佛是哭过,神情颇为狼狈,见她醒转,先是笑了一下,然而下一刻,眉心却深深凹陷:“卿鸾,你醒了,我……“
宋卿鸾稍加回忆,想起先前是淋雨晕了过去,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仿佛是见到了段尧欢朝她跑来,这么一想,前因后果便理清了——多半是段尧欢又心软了,当下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半分,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忽然呜咽一声,道:“太傅,我难受。”
段尧欢心痛到了极点,俯身亲吻宋卿鸾苍白的面容,鼻尖与她的轻轻碰擦,道:“卿鸾,见到你这个样子,我真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宋卿鸾鼻子一酸,抽泣道:“我以为你再不肯见我了……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你以前从不会这样……我不相信,我觉得不可能……可你一直不来,我就在想,大约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我越想越害怕,太傅,你要是自此不肯见我了,那我活着,还有甚么意思……”
段尧欢摇头道:“卿鸾,都是我不好……我……我不知道你来了……”
宋卿鸾目光一凛:“怎么会呢,你难道,没见到那块玉牌么?”
段尧欢拢住她一双手,将她的一只右手掌,掌心朝上,贴在脸颊上:“我昨晚,醉的不省人事,直到刚刚才醒过来,底下的人不敢擅自将我吵醒,因此并未通报。”眼眶慢慢泛红:“总之都是我不好,卿鸾,我……”
宋卿鸾喃喃道:“原来如此……”抬眼看向段尧欢,动情道:“太傅,你眼下,还生我的气么?”
段尧欢连忙摇头,伸手抚上宋卿鸾的面容:“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呢?我只是,气我自己罢了……”又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来惹你生气。”
宋卿鸾闻言笑道:“生你的气,我又哪里敢呢?只要你往后不再生我的气,我就阿弥陀佛了。”
段尧欢道:“你这样说,就是还在生我的气了。”
宋卿鸾笑道:“甚么生气不生气,一通说下来,听着怪绕口的。我说了不生气,你倒硬要说我生气,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生气一回,得你做上一件事,我才能消气呢。”
段尧欢低头与她额头相抵,轻擦她的鼻尖,笑道:“甚么事呢?”
宋卿鸾笑得眼睛弯弯:“你亲亲我,你亲我一口,我就不生气啦。”
段尧欢笑道:“我的祖宗,漫说亲上一口,你此刻哪怕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得想方设法替你摘来呢。”一面极温柔地落下一吻。
午间那场雨,雨势既大,去的也快,等到未时时分,天色已然放晴。
段尧欢要去宫中请李太医过来替她瞧病,宋卿鸾执意不肯,只说身子并无大碍,又何必特地进宫去请,若实在不放心,晚些时候回宫召他诊治也就是了,段尧欢拗不过她,见她精神不坏,想来应无大碍,也就随她去了。
宋卿鸾说要外出透气,他便命人搬了躺椅置于院中,因觉日头过盛,而宋卿鸾又不喜日光,又将躺椅挪于浓荫底下。
两人闲话一阵,宋卿鸾被周身热意烘着,有些昏昏然,段尧欢见她眼睛慢慢闭上,浓长睫毛垂下来,仿佛两把精致的小扇子,心中又爱又怜,凑近她道:“困了?困了我们去里边睡,嗯?”
宋卿鸾睡眼朦胧中,看他一眼,怔了一怔,不知想了些甚么,摇头道:“不,太傅,我不想睡,我想吃海棠糕,你去替我买一些吧。”
“嗯?怎么突然想起吃这个?”
宋卿鸾道:“没怎么,就是想吃了。”
段尧欢笑着亲吻她额头,说道:“好,我这就差人去买。”
宋卿鸾道:“不,我就要吃上回,你给我买的海棠糕,旁人分不清,我要你亲自去。”
段尧欢好笑道:“那个啊,得去苏州呢,一时半会可办不到。”
宋卿鸾道:“那就在京城,挑些相近的买,只不过,还是要你亲自去。”
段尧欢笑道:“好,都依你。”捏了她的手道:“那你等我。”一面起身离去。
宋卿鸾目送他走远,微坐起身来,有风拂过,便有几朵白花,轻落下来,宋卿鸾伸开手掌,恰好接住一朵,轻若无物,白色花瓣错落有致,围成一圈,簇着嫩白花蕊,十分得趣。
底下树荫也随风晃动,再静下来时,地上恍惚多了道人影,宋卿鸾抬头望向来人,勾唇笑道:“我猜的不错,你果然,就是那个摇蕙。”
摇蕙淡淡道:“听绮兰说,圣上有事找我。”
宋卿鸾闻言略一挑眉,似笑非笑:“其实你一早就猜到我的身份,是不是?”见摇蕙不语,又道:“那你可知,你已犯了欺君之罪?”
摇蕙声音并无波澜:“摇蕙愚昧,还请圣上明示。”
宋卿鸾低头把玩手中白花,道:“不明白么?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你其实,根本没把玉牌拿给太傅看,对不对?”
摇蕙沉默不语,宋卿鸾看她一眼,道:“我听说,一向是由你贴身照料太傅起居,那么,你总该见过太傅右手手肘上,那道极深的伤痕罢?”
摇蕙道:“是。”
宋卿鸾道:“那么,他有没有告诉过你,那道疤痕的来历?”
摇蕙摇头道:“没有。”
宋卿鸾道:“太傅武功极高,等闲根本伤不了他,何况看疤痕的形状,也不像是被寻常兵器所伤,反倒像是被尖锐利石划伤导致,关于这两点,你是不是很纳闷?”
“摇蕙不敢僭越。“顿了顿道:“摇蕙只知,王爷的那道伤疤,是在三年前有的……”
“没错,就是三年前。”宋卿鸾道:“三年前,我生了一场病,这原本也没甚么,我从小到大,不知生过多少病,不照样好好的?不过那时正值盛夏,我原本就不思饮食,生病之后更是全无胃口,甚么都不肯吃了。我所患的病症,原是寻常的伤寒,只是来势凶猛,加上我体弱,若按寻常药物医治,势必得将养好一段时日,可我那时,已经很消瘦了。太傅因此心急如焚,不知从哪里得知这青峰山上有一味合虚草,对于医治我这种伤寒之症,疗效十分显着,当即带人前去采摘。那合虚草珍贵无比,只生长于峭壁,青峰山地势极高,峭壁之下便是万丈悬崖,除太傅外,根本无人敢近。饶是太傅轻功绝伦,也在采药时,不慎被峭壁利石划伤,因为去势急,那下伤的极深,这才留下那道疤痕——如今你明白了么?”看了摇蕙一眼,续道:“太傅根本看不得我受罪,你说太傅不愿见我,我只当他还生我的气,可雨下的那样大,我就站在雨中,他却仍是不肯出来……这我就要请教一下摇蕙姑娘了,你究竟有没有按照我的吩咐,将玉牌拿给太傅看?你说太傅不愿见我,究竟是太傅的意思,还是你自个儿的意思?”
摇蕙苦笑道:“圣上心里明镜也似,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宋卿鸾道:“不错,我知道你并没有按照我的吩咐,将玉牌拿给太傅过目。我只是想问一句,为甚么,你为甚么,要这么做呢?”起身走到摇蕙身旁,低头看她道:“摇蕙姑娘,你也很喜欢太傅,是不是?”
摇蕙猛地抬头:“我……”
“听说你与太傅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摇蕙不敢。”
“诶……只说是不是,哪里有什么敢不敢?”
宋卿鸾看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摇蕙姑娘大可不必这么紧张,其实我此次叫你前来,不过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她将右掌心一朵白花,由左手捻起,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