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青未果然道:“我怎么会嫌弃它呢,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只要是你送的东西我都喜欢,那幅画我早命人裱好,现在正供在我的卧房里头呢。”
周怀素强忍住笑意:“真的?”
“当然是真的。”庄青未答得一本正经:“不信你随我进卧房去看?”
正说话间,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叫好声,庄青未眼睛一亮,起身拉着周怀素往栏杆边走去,指着台下的一道丽影与周怀素道:“看,这醉仙楼的头牌华如姑娘开始表演了。”
华如一身绯色长裙,腰肢柔软无骨,姿态曼妙,素指轻旋间指尖似有牡丹绽出,端的是活色生香。
庄青未啧啧叹道:“这样貌,这身段……”转头与周怀素道:“这曲名动京城的牡丹醉,华如姑娘跳得如何?可还入得了你的眼?”又得意道:“别说做兄弟的不够意思,呐,我早就安排好了,这华如姑娘一曲舞毕,便会上楼来陪我们了,怎么样?我阅人无数,这华如姑娘也算是难得的美人了。”
周怀素闻言嗤笑一声:“庸脂俗粉,哪里能比得上当今圣上国色天香?”
庄青未大惊:“你疯了?!”又朝四周望了一圈,瞪了周怀素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这样大不敬的话是能随便说出口的么?你不要脑袋了?”又上下打量了周怀素一番,惑道:“怀素,你究竟是怎么了?”
周怀素沉默不答,眸中有什么东西淡淡流转开来。
却在此时有人提步上楼,人未到声先至:“哎呀,庄公子,可教你久等了。”
庄青未闻言蹙了蹙眉,目光从周怀素脸上淡淡移了开去,转而看向上楼之人,不悦道:“怎么是你,华如姑娘呢?”
老鸨在看到周怀素时神情一怔:“哟,这不是新科的状元郎么?”又捏了帕子掩嘴轻笑:“奴家事忙,倒不知状元郎大驾光临,果真有失远迎,却是奴家的不是了。”说着又走近了些许,捏着帕子细细擦拭了额角,望着庄青未为难道:“庄公子啊,这华如姑娘恐怕不能上来陪你了。”
庄青未闻言脸色一变:“为何?不是早说好了么?我方才在楼上见华如姑娘舞步轻盈,也不像是个生病的形容,如何不能上来陪我们了?”
“这……”老鸨抬头偷偷打量了一眼庄青未的神色,咬牙道:“的确不是华如姑娘身子有什么不适,是……是李公子来了,他……他指名要华如姑娘……”又连忙赔笑道:“公子莫怒,我们这醉仙楼的姑娘个个都是大美人,华如姑娘不过是舞艺更出众些,论样貌,别的姑娘却也不差……这样,我再为公子另觅两名绝色美人,再上一桌美酒佳肴,就当是给公子赔罪了……”
庄青未“哼”了一声:“绝色美人?说出来也不怕笑掉大牙,本公子早已将你们醉仙楼的姑娘给看了个遍,除了华如还略略有几分姿色外,其余的全都平庸之至……呵,什么绝色美人,你见过绝色美人么?”冷哼道:“我不管什么李公子张公子,总之是我先定的华如,所谓先来先得,岂能轻易坏了规矩,大不了我再多出十倍的银子,你叫华如立刻上来陪我们!”
“哎呦我的庄大公子啊,这可不是银子的问题……”老鸨捏着帕子不住地擦着额上冷汗,愁道:“是这李照临李大公子我们实在是得罪不起啊,他叔父可是当朝的吏部尚书,我……”
“吏部尚书?”周怀素闻言挑眉眉:“你说的是吏部尚书李道元李大人?”
老鸨不明所以:“是……是啊……”
庄青未却道:“哦?不过一个狗仗人势的地方恶霸,就让你们害怕成这样?我告诉你,这华如是我特特叫上来陪状元郎的,谁要是敢惹我们状元郎不快,我决计放他不过。“
却见有人自楼梯口缓缓踱了上来,懒散道:“狗仗人势的地方恶霸,是在说我么?”打开一柄折扇,沉香为骨,上绘一幅泼墨山水画,题诗几行,扇面下扫,露出一张苍白清俊的脸,眼眶下印着青紫,显是纵欲过度:“我说怎么美人在怀,却无端打了好几个喷嚏。”
说着目光自老鸨,庄青未一一扫过,待看到周怀素时,神情一滞,惊喜道:“段……”却又转而皱眉,折扇被诡异地合上:“这位莫不是这届的新科状元,周怀素周公子?”
老鸨讨好笑道:“是啊,奴家在那日周相公游街时有缘见过他一面,算上这次,统共也就两次。”
庄青未抱臂斜睨了他一眼:“哼。”
李照临不以为意,缓步朝周怀素走去,边走边道:“叔父曾跟我说过这届的状元郎长得与段王爷颇为相似,我先时还不信,道若是长得与他有几分相似该是怎样的模样……“说着低低笑了一声:“却原来是这般模样。”
第22章 青楼冲突
周怀素似笑非笑:“李公子与段太傅有交情?”
李照临一惊,看着周怀素不可置信道:“你的声音?”说着缓缓打开折扇,叹道:“妙极。”又轻摇折扇,回道:“交情谈不上,不过呢,也算认识。先前在书斋中,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缓缓闭上眼,似在回忆:“那时他正立在一方青蓝端砚前,低声道了句好砚,恰是时有宫中太监到访,宣他进宫面圣,他回身与我四目相对之时略一点头……便是这样的一面之缘。”复又睁眼看向周怀素道:“至于后来,我因叔父之故倒是在他府上小住过一段时间,不过始终未曾与其深交。而今我多次登门拜访,他却始终拒之不见,想必,今后都是如此了……不想今日竟能在这醉仙楼与周公子相遇,也算得上是有缘……”说着转头看向庄青未:“听说是这位公子先点的华如?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样吧,我可以让华如上来与公子作陪,只不过……”合扇抵在掌心一敲,眼风扫过周怀素,含笑道:“只不过李某想请周公子去雅间一聚,不知公子肯否作陪?”又往前凑近了些许,心猿意马道:“公子气质出尘,姿容更是世间少有,竟颇具段王爷风采,比之公子,我还要那华如作甚……”
话还未说完,脸上便已挨了两拳,李照临的身子早已让风月掏空,此番连挨了两拳更是毫无招架之力,被庄青未一脚踹在地上,踩着心口道:“华如算是个什么东西,李公子莫不是喝高了,竟想拿个青楼女子与我换当朝状元?”俯身拎起李照临衣襟,森森道:“腌臜东西,状元郎的主意也是你能随便打的!”又一脚将他踹开,一旁华如见状,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庄青未冷冷瞟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什么醉仙楼第一头牌,小爷我不要了……”朝李照临道:“李公子还不带着你的华如姑娘去雅间一聚?慢走不送!”
楼下小厮听到动静连忙跑了上来,见李道元重伤倒在地上,忙围过去道:“公子……”又抬头看向庄周二人,面面相觑。
李照临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吐了一口血沫,抬头阴毒地看向两人。
周怀素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淡然道:“李公子擦擦伤痕罢,青未年少气盛,方才真是对不住了,我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
李照临接过手帕,冷冷道:“那依周公子所言,我这顿打是白挨了么?”说着用眼神示意那群小厮,回头挑衅地看着两人。
周怀素拉过庄青未,低头捏了捏他泛红的手背,淡淡道:“若是李公子不怕此事传扬出去,那就尽管动手,京城这么大,总还讲个公道,虽则探花郎与李公子你为了争夺一青楼女子大打出手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过我们总还占了个先来后到的理,似李公子这般,是要活活气死李大人么?”
李照临抬头看了眼庄青未,又看向周怀素:“你……你们……”
周怀素淡淡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何况我与青未既中了功名,他日势必是要和李大人同朝为官的,李大人前些日子受杜衡一案所累,如今科举刚过,官员新晋,正是他拉拢人心的好时机,我与李大人是敌是友还未可知,在这个当口上,李公子此番作为,却是让在下有些费解了……”说着略一蹙眉,抬眼看向李照临,勾唇笑道:”难道是李大人的意思?”
李照临一时语噎,皱眉看了周怀素一会,最终仍是悻悻道:“自然不是。”说完又狠狠瞪了庄青未一眼,带着底下的小厮匆匆下楼。
庄青未朝楼梯口望了一眼,抱臂“哼”了一声。
周怀素摇了摇头,看着庄青未道:“青未,何必对那样的人动手,你方才太冲动了些。”
“我冲动?”庄青未别过了脸,喘着粗气道:“就算是我冲动,可他那副样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把你当什么了,他那样说你,我气不过!”
周怀素轻笑一声:“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罢了,青未你和他置什么气?”
庄青未一愣:“将死之人?”目光一闪:“你是说他叔父李道元……”
周怀素看向庄青未,勾唇道:“你以为这次科举圣上为什么要下令扩招?朝廷上的官员也是时候该换血了。”
“你是说圣上想培养自己的亲信?”
周怀素点头道:“圣上此人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杜衡一案牵连甚广,圣上连诛他十族,连其门生之门生也未能幸免,又怎么会放过与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李道元等人?如今李道元的侄子还能在京城横行霸道,却不过是山雨欲来,表面风光罢了。”
庄青未蹙眉道:“那你的意思是科举之后圣上会除掉李道元等一干重臣,提拔一批新晋官员,取而代之?”顿了顿,又惑道:“不对啊,纵使是状元及第,也不过是官场新人,至多封个六品,又怎么能与李道元他们这些重臣相提并论?”
周怀素摇头道:“只要你能取得圣上信任,自然会破格提升,届时平步青云,还不是圣上一句话的事?“顿了顿,又笑道:”到时青未你可不要忘了我才好。”
庄青未失笑:“怀素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是堂堂状元,而我不过是个探花,就算来日平步青云,也是你先我一步才是。”
“我?”周怀素摇了摇头:“我就难说了。”
“哎呀……”庄青未凑了过来,揽住周怀素的肩膀道:“可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们到这醉仙楼难道是来议论朝事的?圣上……”说着转头看向周怀素,狐疑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才刚来京城没多久,怎么你却对圣上性情了如指掌?”
周怀素敲了一下他脑袋,笑道:“这叫为官之道。”
庄青未也笑了,拉着他回到位子上坐了下来:“好了我的周大人,先说好了,就此打住啊,现在只论风月,不议朝事。”
周怀素拿起酒杯浅尝了一口,望着庄青未笑道:“和你有什么风月好论?”
“我……”庄青未“哼”了一声道:“我怎么了?”说着又朝四周望了一圈,叹气道:“现在好了,连庸脂俗粉也没了。”
“我记得是青未你自己说不要的。”
“我那还不是因为你!”庄青未冲他一挑眉:“呐,你怎么赔我?”
周怀素笑着起身,来到庄青未身旁,伸手将他扶起:“走罢,我知道城东那边有一家老字号的药铺,听说新近得了一批颇为名贵的药材,我陪你去瞧瞧?”
庄青未忍住笑意,故意道:“我什么名贵的药材没有,还用去药铺?”
“天山雪莲,三年才开一次花,我上次听青未你说近来已经很难再寻到上好的雪莲花了,便是千金也难求,是也不是?”
庄青未闻言喜道:“你是说那药铺里有天山雪莲?”
周怀素笑着点头:“那掌柜肯卖我一个薄面,我早已花了十倍的价钱将其买下。唉,想那天山雪莲仅此一株,肯出重金的可不只有我一个,我为了把它买下,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呢。”
庄青未笑嘻嘻道:“那多谢你了,走,我们一块看看去。”已将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周怀素与庄青未在城东一带各自购置了府宅,以作府邸,不日受了封赐,两人皆供职于翰林院,周怀素得了翰林院修撰一职,庄青未则为翰林院编修,封官那日,庄青未带了一壶桃花酿来周怀素府上同他品酒,两人甫一来了兴致,却见观言匆忙地跑了进来,与周怀素气喘吁吁道:“少爷……宫……宫里边来了人……”
周怀素闻言一怔,放下酒杯,勾唇笑道:“哦?”
起身果然见小全子带着几个小太监自外间走了进来,周怀素抬步相迎,拱手道:“公公。”
小全子连忙道:“周大人不必多礼,奴才来传圣上口谕,召大人您入宫一叙。”
周怀素唇边笑意渐浓:“是。”
第23章 威胁
朝露殿内,宋卿鸾悠哉地半躺在软榻上,就着手中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忽而道:“怎么今日这茶较平日里更为清香,连味道也多了几分酸中带甜?”
一旁的宫婢连忙道:“回圣上,这是全公公的主意,说是平日里的清茶圣上怕是喝厌了,特别往里头加了几瓣金菊。”
“哦?”宋卿鸾笑道:“果真如此,朕先时还未察觉,小全子倒有心……这味道不错,想来太傅也应该喜欢……”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全子率先走了进来,朝宋卿鸾行了个礼道:“圣上,周大人已经来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宋卿鸾冷笑一声,抬手将茶盏重重地扣在案上,发出“砰”地一声:“传他进来罢,你们都先退下。”说完低头看着自窗外洒将下来的斑驳金光。
“是。”
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静地诡异,周怀素步子极轻,等宋卿鸾回过神时,他已笑微微地立在眼前,阳光斑驳地落在他身上,照得他的肤色几近透明,他略一俯身,行礼道:“微臣参加圣上。”
宋卿鸾一抬手:“平身罢。”
“谢过圣上。”周怀素闻言起身,目光始终停留在宋卿鸾脸上,不肯放过一寸一缕。
宋卿鸾抬眼与他对视:“听说周卿是苏州人氏?”
“回禀圣上,正是。”
宋卿鸾“哦?”了一声,慢悠悠地站起身子,看着周怀素道:“那可巧了,朕前阵子刚到过苏州,不知是否有缘同周卿打过照面。”
周怀素轻笑一声道:“圣上说笑了,当日惊鸿一瞥,怀素永生难忘。”
“放肆!”宋卿鸾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冷冷道:“周怀素,我只问你,你到底知道多少——你给我往实了说,少耍花样!”
周怀素仍是笑微微道:“圣上有命,我们做臣子的,哪有不遵从的道理?圣上要我往实了说,我自然不敢有半句欺瞒。不过在此之前,微臣斗胆,想先向圣上请教一件事。”
宋卿鸾蹙眉道:“甚么?”
“敢问圣上与段太傅究竟是何关系?”
“怎么周卿这样问?”宋卿鸾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段太傅他是朕的太傅,自然……自然是师生了。”
“哦?”周怀素玩味道:“那为何当日在苏州,我见圣上与段太傅举止亲昵,神态暧昧,全不似寻常师生,更遑论君臣呢?”
宋卿鸾眯起眸子,阴冷道:“周卿,天家的事你最好少管,朕与太傅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周怀素闻言笑道:“我若是偏要管呢,你待如何——宋卿鸾,鸾凤公主?”
“你!”宋卿鸾深吸一口气道:“周卿莫不是糊涂了?鸾凤公主死了已有四年,周卿这样说,是否是想朕送你去见鸾凤公主?”
“若是能日日见到鸾凤公主,臣即便是死也心甘,不过若是她如今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就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那么,我无论如何,也是舍不得去死的了……”又笑道:“当日我初见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