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萧雨歇心中骤然一疼,目光不由锁在她的脸颊上,一遍遍描摹她的模样。他鲜少用这样的目光看她,文君不由有些意外:“萧郎,你怎么了?”
萧雨歇不能让她知道要送她离开的事,她一定不肯,所以便轻描淡写的遮掩:“看你这些日子又瘦了。”
文君自然知道这些日子大军被困,他们凶多吉少。但是,她不在乎,只要生死都能和萧雨歇在一起,她什么都能忍受。文君勾紧他的脖子:“你也瘦了,还黑了。”
萧雨歇不由失笑,搂紧她的腰,身子一侧,抱着她躺在榻上,四目相对,萧雨歇侧身伸手抬起灯罩,盖熄了昏黄的烛火。
帐外皎洁的月色透过白色的帐倾泻进来,柔和而清明,在这样的夜光下,她的脸颊看起来当真如白玉一般无暇。
天已渐寒,萧雨歇怕她冷,拉过被子盖上,在被中一件件褪去她的衣衫,而后欺身上去,吻自她柔软的唇缓缓下移,细细亲吻她身的每一寸。
每一个落下的吻,都是他心中潜藏的浓烈的不舍。
今晚,他的吻很绵长,文君久久沉迷在他的温柔里。萧雨歇吻了她许久,才脱去自己的衣衫,要了她。
他就像初次那般不舍得放她,反反复复要了她好几次。每一下都深入而有力,仿佛只有紧密的进入她,他才能真切的体会到她是他的人。文君双臂勾着他的脖颈,沉沦在身下一次又一次的抽空与撑胀中。
萧雨歇微微撑起身子,与她鼻尖相碰,望着身下气息紊乱,面颊娇红的妻子,心中的不舍与来自身体本能的欲。念便更加强烈,两下交织,他俯身贪婪的攥取她唇齿间的芬芳,身下的动作也开始霸道起来……
翻云覆雨过后,他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文君亦乖乖的抱着他,萧雨歇低头吻她发髻,他的,始终都是他的,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他都要回到她的身边!
之前攻打灵州时,在附近河边发现了一个废弃干涸的地下河道,应该是洪水泛滥冲击而成。地形古怪,地面上只有一条狭窄的缝隙,几乎是个天然的密道,不易被发现。
倘若只是文君他们四个人从那里离开,小心些,应当可以顺着狭窄的河道,绕过西凉围困的大军。
到时候让他们乔庄成逃难的流民,即便被西凉发现,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毕竟西凉是抱着入主的态度来的,不是抢掠,所以他们不会为难平民,反而会努力树立威信。且有陆离兰旌的身手保护,文君当能平安回到秦川县。
可是,他却不能走,这里还有三万将士苦苦撑着,他肩上还有三万人的性命,他是他的夫君,也是南朝的护国大将军。
倘若他不顾这些将士的性命,同她离开,今后的每一天,他都会活在自责中!他没有苟且偷生的道理,责任不能抛却!
想着,萧雨歇不由将怀中人搂的更紧了些。
第二日入夜,二人本在帐中说话,忽地,萧雨歇似是想起了什么,对文君说道:“陪我去找卢若英一趟。”
文君不明所以,以为他是有事要商讨,毫无防备的应了。待到了卢若英军帐,但见陆离和兰旌都在,且三人皆是平民装扮,文君心头漫上不详的预感,不由带着探问的目光去看萧雨歇。
萧雨歇握紧她的手,拉到胸前握紧,清俊的双眸里倒映着她的脸庞:“昭昭你听我说,大军所剩粮草不多,外围有西凉十二万大军,等赵措援军进来咱们怕是已被困死。为夫打算带军突围,但是你和卢若英都不会武,所以,兰旌和陆离会保护你和卢若英先走……为夫答应你,突围出去,我便不再做这护国大将军,咱们隐姓埋名,一起离开……”
文君闻言,一股寒意渗透脊梁骨,手臂不由发麻!双眸中擒满泪水,眼前萧雨歇的身影已被泪雾蒙的模糊。
她不由咬紧下唇,缓而坚定的摇头,如今形式有多险峻她心里清清楚楚,萧雨歇突围的把握有多大,她也清清楚楚:“不,我不信……”
文君泪水决堤而下,这些年和他在一起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翻涌而来,她紧紧攥住萧雨歇盔甲衣领处露出的衣衫:“我不走!你不要让我走,哪怕是死,我都要和你死在一起!我不走!萧郎,我不走!”
萧雨歇的心被狠狠揪起。二十九年来,除了父母离世,萧雨歇没有再落过泪,可这一刻,他心中却苦涩难忍。他顾不得还有旁人,一手揽过她的腰,一手拖住她的脖颈,将她拉到身前,在她唇上吻了下去。
随后,萧雨歇狠一狠心,拖住她脖颈的手一用力!文君吃痛,双眸因惊异而睁大,随后身子越来越无力……她晕过去前,望着萧雨歇的神色里,满满的皆是浓烈的不舍!
萧雨歇将她接在怀里,紧紧抱住,望着她带泪的双颊,他心中阵阵抽痛!他兀自俯身,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间,几滴温热的泪水从萧雨歇清俊的脸颊上滴落,顺着她的脖颈滑入了她的衣衫。
片刻后,萧雨歇抬头,看不出任何落过泪的痕迹!他脱去她的盔甲,给她穿上平民的男装,而后抱着她,亲自将他们送到了河道的入口处。
萧雨歇将文君交给陆离,非常时期,顾不上男女之别,陆离将文君背在背上,用一件大衫将文君兜住,然后绑在自己腰上。
萧雨歇叮嘱道:“道内虽暗,但千万不能用火,以免被发觉。看好脚下,莫要摔倒发出大的动静。沿河道走四五里,便是西凉大军扎营之处,务必谨慎!”
卢若英和陆离点点头,卢若英递给萧雨歇一个保重的眼神,率先进了河道。陆离抿抿唇:“侯爷,你一定要回来!”
萧雨歇点头,目光落在文君身上!
唯有兰旌不愿意走,他望着萧雨歇迟迟不肯离开。兰旌自幼跟着他,萧雨歇自然清楚兰旌的性子,忍下心头泪意,半劝说半叮嘱:“兰旌,保护夫人就是保护我,她比我的命还要紧,你必须亲自看护好夫人!”
兰旌双眸通红:“可是侯爷……”兰旌踟蹰,就是迟迟不肯离开。
“走!”
兰旌不愿!
萧雨歇猛然拔剑,剑锋对准兰旌的眉心,也不知是气恼还是因为难过,萧雨歇双目赤红,额角青筋绷起,只听他厉声怒吼:“走!”
这一声嘶吼,让他浑雅的嗓音有些撕裂,清俊的面容因愤怒而狰狞!
兰旌身子一震,双唇微颤。最后,他深深望了自己主子一眼,狠下心,转身同他们一起进了河道!
夜风中,萧雨歇站在原地,盔后的红缨徐徐飘荡……他握剑的手颓然垂下,锋利的剑尖落在地面上,划出轻微的‘沙沙’身。他双眸像失了神魂,望着文君离去的背影,好似身体的一部分被生生剥离出去,心中满是空落落的生疼!
他久久凝望,直到他们一行人,彻底消失在黑暗的河道里……
☆、山雨欲来
萧雨歇目送他们离开; 自己回了军营,夜色中,他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寥落!
河道内扑面而来的尘土气息,呛得人鼻口难受。道内时而狭窄,时而开阔些。狭窄之处; 一人通过都被两壁上突兀的岩石硌得生疼; 遇到开阔些的地方; 他们便歇息一会儿。
四五里的路; 走的艰难,快天亮时,他们方隐约听到一些马蹄声; 以及晨起练兵的号角。
兰旌蹙眉:“前面大抵就是西凉大军的扎营之处。”
陆离又将绑着文君的衣衫紧了紧,叮嘱道:“等一下; 务必小心脚下的每一步。”
越往前走; 军营的声响越发的清晰; 仿佛就在他们头顶。兰旌借着地缝向外看去; 但见十几米开外便是西凉大军的军营。兰旌使个眼色给随行的人,几个人死死盯着脚下,小心翼翼的通过。
这一段路; 走的更加艰难,待走出西凉大军辖地范围,几人皆是大汗淋漓。休息片刻,陆离确定四下已经安全; 用剑在地面上捅破一个口子,几人先后爬上了地面。
陆离将文君从身后解下,掐住她的人中,片刻后,文君渐渐转醒过来。
文君茫然的望望四周,断掉的思绪慢慢衔接了起来,眼前依旧是萧雨歇清俊的面容,她看了看四下,猛然站起身,不顾一切便想回去。
陆离忙上前拦下,匆忙劝说:“夫人!侯爷准备突围,您不会武,回去只能拖累侯爷!”
文君闻言,心狠狠的揪起,泪水渐渐弥漫,身体内的力气,一点一点的被抽空,她颓然软倒在地,双手掩面,呜咽之声在黎明的薄雾中徐徐散开……
兰旌合目,双手叉腰,不由别过身子去。卢若英上前,蹲在文君身侧:“前面便是西凉大军的营地,你回不去,倘若你落在西凉手里,侯爷会被钳制。侯爷说,突围出来便会回秦川县找我们,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听从他的安排,回秦川县等他!”
文君渐渐止了泪水,卢若英的话,她听了进去。她还能如何?为今之计,只能相信他,等他回来!文君伸手拂去脸上的泪水,他从来都没有叫她失望过,他一定会回来的!
几人日夜兼程,几日后回到了秦川县萧雨歇二进的宅子里。素娥等人含泪迎接!
当文君再次回到曾经与他一起生活的家,到处都是有他回忆,更是让她深深沦陷进思念的折磨里!
她独自一人睡在榻上,夜里总是惊醒好几次,醒来后脸颊上沾满冰凉的泪水,文君心中的担忧与思念,疯了一般的将她席卷。
回来后的第二日,文君再次从睡梦中惊醒,梦里梦外,都是萧雨歇的身影,目光落在墙壁上,悬挂着那副她和萧雨歇一起所做的画。
她不想再睡,睡着后的噩梦让她避之不及!文君索性翻身下榻,从箱子中拿出尘封已久的琵琶,擦去上面的灰尘,调了音。而后在窗下落座,含了水雾的目光落在墙上的画上!
在如斯宁静的夜里,文君徐徐弹唱起了《送战歌》:
君为守土赴战场,
一曲高歌送君往。
君以骨血筑城墙,
跃马提抢烽烟扬。
梦君扬袍惧西凉,
护我国门复开疆。
我斟捷酒盼凯旋,
愿君归来仍安康。
歌声清淡缥缈,一遍又一遍,好似平静的水面上,‘叮’的一声落入的玉珠,激起层层不断的波澜,在无边的长夜里,载着牵挂与恋慕,随风潜入远方的大江岸边……
文君的歌声,隐约落入卢若英的耳中,这些年在淮阴郡,口头上他虽称呼萧雨歇为侯爷,但两人相处其实并无尊卑,早已是极好的至交。
如今萧雨歇身陷险境,他如何不担心?想着,卢若英翻身起来,连夜回了趟郡守府。自他随萧雨歇入了军营,便卸了淮阴郡守的职务,如今在此处的人,都是他的心腹。
卢若英跟现任郡守,借了郡守衙门一名身手不错的捕快,对其吩咐道:“前往成安郡灵州县附近,紧密留意西凉大军的动向,一旦有任何关于萧大将军的消息,即可来报!”
这名捕快,过去在郡守衙门常见萧雨歇,但见卢若英如此凝重的神色,不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行礼,领命而去!
捕快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卢若英望着眼前的衙门上狴犴的浮雕、侍卫腰间的配剑、以及头顶上重重压来的官门牌匾,忽地,卢若英的心中,腾起一阵强烈的厌恶!
早年,他时运不济,幸得文君知遇之恩,入朝为官,才华得以施展,原以为,往后便是为民造福的前程,是凭借自己才华让一处繁荣的成就。
可自他坐上京兆尹的那日起,等待他的不过是无休无止的权力争斗,亲眼看过杜衡是何等的权倾朝野,又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文君和萧雨歇一步步的送上断头台。
又看着沄泽那个弑兄弑父坐上皇位的皇帝,一点点的沦为如今萧雨歇营中的一个傀儡!
看着楚王云淩苦心经营八年,政变后登上皇位,又眼睁睁的看着南朝内乱迭起,看着西凉踏破北方,看着云淩御驾亲征,看着他战死沙场……
如今又是萧雨歇,从一名鲜衣怒马的少年,一跃成为镇国大将军,受封广陵侯,任光禄勋,一度荣耀南朝,直到他沦为云淩阶下囚,在淮阴郡隐姓埋名,而后又受封护国大将军,眼看胜利在望……如今却再次身陷囹圄,性命堪忧……
七八年来的经历,在他脑海中翻云覆雨,他从未像此时这般厌恶过这一切。权倾朝野如何,治国之才如何,战功赫赫又如何?到头来,能够真真切切握在手里的,一样也没有!
这时,身上披着衣服的现任郡守,对卢若英恭敬行了个礼:“卢大人,既然您已经回来,郡守一职,还是该有您来坐,这也是淮阴郡百姓的愿望。”
卢若英闻言,唇角漫过一丝自嘲的笑意,他拍拍现任郡守的肩头:“你好好努力便是!”婉拒他的提议。
现任郡守不明白,忙道:“卢大人,您这是为何?”哪有放着官职不要的道理?
卢若英兀自垂眸,儒雅的笑意漫过唇角,只听他无不叹慨的说出一句话:“无常变幻,镜花水月罢了……假的,都是假的……”
说罢,卢若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郡守府,留下现任郡守一头雾水的看着他的背影。
无边的长夜里,素色的衣衫衬得他的身姿更加儒雅,他落地的每一步,都走的稳当。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再也不会踏进这阴诡炼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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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萧雨歇被十二万西凉大军围困的事,赵措、栾步、王陵、王恬几人早就急疯了。王恬驻守南方其他各地,没有随军前来。
除却南方给各地驻守的士兵以及大江沿岸防守的士兵,赵措堪堪集结了十万人前来救援,且有一半,是当初随宁王而来的将士!
他们已经运了粮草回来,奈何被六万西凉大军截断去路,只能扎营在附近,两边皆是按兵不动。
西凉这边,面对赵措的援军他们根本不急,萧雨歇没有粮草,多拖一日,离死亡就近一步,他们乐意拖,拖得越久越好!
赵措这边,面对六万大军不敢轻举妄动,且军中没有军师,赵措本人善水战,陆战不过尔尔,栾步与王陵平时就爱斗嘴,现在急火攻心,吵起嘴来根本堵不住。
宁王也是有些失了主意,他本来计划着,运走萧雨歇的粮草,让西凉残兵将他困死,然后他再顺理成章的接替萧雨歇,破了西凉残军!可他万万没想到,西凉会突然多处十二万大军来!
如此一来,萧雨歇虽然必死无疑,但是他接任后就要面对西凉的十二万大军,且如今南方的军心士气皆系于萧雨歇一人,萧雨歇一旦被困死,他宁王还有没有能耐保住萧雨歇创下的胜局?
到了这个节骨眼,就算宁王心里没底,他也没有退路!如果再叫萧雨歇活着出来,他若是领兵破了这十二万大军,大功之下皇位非他莫属!他是云家的子孙,不能容忍自家的江山落入他人手中!
大帐中,赵措下令道:“明日,我亲自率军三万引开西凉主力,栾步和宁王,各自率领余下部队,直攻西凉大军防守最薄弱之处。待我军烽烟燃起,大将军看到,一定会率兵从里层突围,内外夹击,一定要给大将军拼出一条生路来!”
王陵一听赵措只点了栾步,而不让他去,心里如何乐意,他也担心大将军啊,王陵忙道:“车骑将军,栾步可以去救大将军,为何不让我去?”
赵措闻言,恨不得给给王陵一脚,正是因为此二人常常意见相佐,无法妥善配合,他才点了宁王与栾步,王陵竟然还敢叫嚣?赵措压下心头怒火,冷声道:“你负责留守营地保护粮草!倘若粮草再出事,提头来见!”
王陵闻言,拱手领命!赵措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