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娥知道主上的脾性,没有什么比他的大业更重要,这么多年; 主上从来没有区别对待过谁,就连夫人也不例外。
素娥沉默良久,为了夫人的命……素娥咬着唇,走出了房门。叶蓁对着素娥背影说道:“留神自己的情绪; 别叫广陵侯觉出异样。”
素娥脚步一顿,随后咬唇离去。
萧雨歇坐在弄梅小筑廊下,静静等着文君回来,谁知,文君没回来,却等来素娥。
萧雨歇心下一沉,起身忙问:“夫人呢?”
素娥得体的笑笑,福一福身子:“侯爷别担心,夫人没事。夫人遣我回来给您说一声,这一走要走许久,她想多陪陪老爷,让侯爷别着急。夫人说,知道今日要走,若再回一趟府,怕是赶不及在城门下钥前出城,夫人的意思,是让侯爷申时在城外西侧白桦林等她,夫人跟老爷辞行后,直接与侯爷会合!”
萧雨歇凝眸:“城外?不如时辰到了,我亲去文府接她。”
素娥颔首,笑言:“候爷还是暂且不去的好,夫人就是怕侯爷担心,所以让奴婢亲自来传话,没敢打发别的小厮,侯爷放心就是!”
素娥从怀中拿出那张字条,递给萧雨歇:“这是夫人给侯爷的。”
萧雨歇展开字条,上面写着两个字:莫急!字迹隽秀,是她写的。
萧雨歇放下心来。若是旁人他可能不信,但素娥是文君贴身的丫头,又带来了文君亲手所写的字条,这么久来他看在眼里,素娥事事以文君为重,她来传话,想来没有问题!
他确实也不太想去文府,他去,无疑是羊入虎口,但是文君不同,楚王不会对她下黑手。左右政变在后日,政变夺。权前,楚王都没有什么能耐对他动手。
想到这儿,萧雨歇点点头:“申时城外西侧白桦林,我记下了。你抓紧回去陪夫人。”
素娥行礼离去,踏出侯府的那一刹那,素娥泪满脸颊,心中不断的祈求满天神佛,千万不要让侯爷出事,千万不要!否则……夫人怎么活啊?想着,素娥的泪水,更加难以控制。
文君等着素娥,许久也没见她回来,也不知为何,今日只饮了几盏酒,却觉得头晕,许是心情不佳的缘故。她就有这毛病,心情好,千杯不醉,心情不好,几杯就头晕。想着,不由支着头,眯了眯眼,谁知这一眯,就昏睡了过去。
楚王命丫鬟将昏迷的文君,抬去了内室的榻上,将叶蓁唤来,吩咐道:“从城外驻守的军队中,调派五百精兵,围困萧雨歇。”
叶蓁微怔:“这么多人?抓他一个?”
楚王凌厉的眸中泛出一丝忌惮,八年前与萧雨歇对战的情形复又漫上眼前。
当年,他在山谷将萧雨歇的军队截断,大军在后,萧雨歇当时只带着二百人,他用三千人围困,本以为能拿下萧雨歇首级!不曾想,萧雨歇竟凭着灵敏的头脑和勇气决断,愣是带着二百人踏出了一条血路,他的三千人,足足损失了一半。也是从那时起,楚王对这当世英杰,又爱又恨!
楚王指尖攥的发白,眸中的目光愈发森寒,他沉声继续吩咐:“除了五百精兵围困,由你亲自带领五十名顶级高手,每十人一组,轮流围攻!”
楚王就不信,任他再厉害的人,谁能经得住五十个高手,连续不断的车轮战?这一次,就算是耗,他也要将萧雨歇拿下!
叶蓁想起了当年,主上曾败在过萧雨歇麾下,今日又亲眼目睹主上如此郑重的吩咐,和如此大的手笔,叶蓁方才在心中惊叹,原来,广陵侯是如此顶尖的人物。
叶蓁郑重领命:“主上放心,叶蓁绝不托大!”
楚王看了叶蓁一眼,冷冷吐出三个字:“要活的!”
素娥擦干泪水回到文府,守在中了迷药昏迷不醒的夫人身旁,心疼不已。这世上终成眷属的那么多?为什么侯爷和夫人就要落到如此地步?
倘若夫人醒来,知道侯爷出事,该如何伤心?她也不想帮主上,可是主上以夫人的性命要挟,她不能不顾夫人。夫人,对不起!想着,素娥的泪水,再度落下!
楚王进来内室探望文君,素娥见了,忙拭去眼泪立在一旁,楚王扫了一眼素娥,沉声道:“假如你让小姐知道今日的事,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素娥身子一震,望了望躺在榻上眉眼平和的文君,忍泪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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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本是好天气,艳阳高照,可到了下午,忽就变了天,大风刮过,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申时,萧雨歇如约来到城外西侧白桦林,他骑在马上,马儿不老实的来回走动。行李已经让兰旌带走,他身上只挎着一把剑,望着昭阳城的方向,焦心的等待那抹倩影!
忽地,身后林间,传来众多脚步声,萧雨歇行过军,自然对这声音极为耳熟,他闻声回头,只见,乌压压的几百人,迈着大步跑着朝他围来,只消片刻,他便被五百精兵团团围在中间,毫无半点出口。
叶蓁带着五十名武林高手,走进了内围。
看着叶蓁带着五百精兵,萧雨歇什么都明白了,政变,在昨晚!被楚王摆了一道!千算万算,错算了这一步,差一点,他们就可以离开!萧雨歇心内默然,倘若他死了,文君怎么办?
萧雨歇向叶蓁发问:“我夫人呢?”
叶蓁微微一惊,广陵侯不愧是当世第一英杰,果然勇气可嘉,等闲人此时此刻怕早已吓的失了神智,可他居然还惦记着小姐?叶蓁心头叹服,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叶蓁喉结微动:“侯爷不必挂怀,主上将小姐照顾得很好!”
萧雨歇看着将他围的水泄不通的精兵,料想今日凶多吉少,但他不能留文君一个人,拼尽全力,今日也要杀出一条生路来!萧雨歇遥遥望一眼昭阳城,淡然的收回眼神,他翻身下马,抽。出腰间长剑,剑鞘扔去一旁,将剑紧握在手里!
叶蓁抬手示意,十名高手迅速展开,错落有致的,将长身玉立、好似天将临凡的萧雨歇,前后围住。
叶蓁一声令下,高手们持剑怒吼着向萧雨歇杀去!刀光剑影一闪而过,萧雨歇与十名高手混战在一起,他功底扎实,用招活络,几个回合交手下来,十名高手连他的身都进不了,半点便宜也赚不到,反被萧雨歇频频伤着。
林间尘土飞扬,刀鸣剑响,当萧雨歇的剑刺穿一名高手的胸膛后,叶蓁再度抬手,第一批高手得令,及时抽身,另外十名紧跟着替补而上,再度与萧雨歇战在一起。
这一场顶级高手的对决,惊为天人,奇招怪招随时可见,四周的士兵眼睛都跟不上内围的步伐变换,刚看清一式,另外两式便已经结束,每一招下,都是凌厉的杀机!
初时,萧雨歇尚不落下风,但当第五批高手换上来时,他已明显有些体力不济,手上的动作稍慢了一步,便被侧面扫来的剑划破了右臂。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将他握剑的右手染红,哒哒地落在地面上。叶蓁再度抬手,最开始的第一批高手,又一次换上前来……
萧雨歇明白,他们是想耗死他,混战中他扫一眼四周围的水泄不通的精兵,又有高手不断跟他纠缠,心内一沉,这一次想要突围,怕是很难!
无休无止的交手,每当剑锋相碰的刹那,萧雨歇便觉手震的发麻,此时此刻,他感觉握剑的手似乎不是自己的,根本感觉不到剑是不是还在手里。萧雨歇只觉手臂脱力,他寻了个机会割下袍角,将剑柄与自己的右手紧紧绑在一起,他怕连剑何时脱手都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萧雨歇清俊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斑斑血迹,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对手不知道换了多少批,眼前的人影都在虚晃,能支撑到现在,他全凭着一个念头!
萧雨歇的坚韧,就连一旁看着的叶蓁,心中都腾起了浓浓的钦佩,连他都不清楚高手换了几批,文府豢养多年的顶级高手,如今已经不足一半。这样的人物,合该去做横刀立马,征战杀伐的将军,却偏偏折损在这朝堂争权的阴谋里!叶蓁怜惜英杰,痛心的合上眼,不忍再看!
萧雨歇这么不要命的打法儿,围困的那几百士兵看了都觉得心生寒意,他们怔怔的望着内围杀红了眼的广陵侯,默契的一片肃静。士兵们多少习过武,他们观战,看得出来那些高手顶级的水平,可即便如此,对上声名远扬的广陵侯,却还是被他折损了半数以上!原来,广陵侯是这等好本事的人物!
忽然,萧雨歇背后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一把长剑,从他的右肩划至左腰下方,长长的刀口张牙舞爪的裂开,血渐渐攀沿着伤口渗出来,大片的染红了他素色的衣衫。
萧雨歇浑身血迹,唇色惨白,双眸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脱力的跪倒在地,两眼发直,显然是耗尽了力气。可即便他已经无力再打,身边的众高手们,依旧拿着剑,无比警惕的对着他,半刻也不敢放松。
萧雨歇望着眼前那些模糊不清的人影,眼皮千斤重,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他心心念念的那抹倩影,穿透人群向他走来。
“昭昭……”
他低语她的名字,满心里都是浓浓的不舍,可是他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萧雨歇终于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儿开始,后面会有一段略刺心的剧情,这一段过去后,就会甜回来的!
☆、文君黑化
看萧雨歇倒下; 叶蓁连忙上前去探他的鼻息,还活着,叶蓁松了口气,忙从怀中取出止血的药粉,一整瓶都散在了萧雨歇后背隐隐可见骨头的剑伤上。
药粉很快被新渗出的血液稀释,变得粘稠; 叶蓁心下微惊; 忙跟周围的人手里又要了两瓶止血药粉; 全部到了上去; 这血才渐渐止住。
叶蓁望着眼前沾满血污的清俊五官,心内叹息,示意身边的人将萧雨歇抬去了皇宫的秘牢内。
皇宫秘牢; 除历代帝王外无人知晓,建于地下; 入口在荒草丛生的废弃宫殿密室里; 牢门皆由铜铁铸成; 专门关押政治要犯!
楚王得了消息; 前来秘牢查探。萧雨歇爬在秘牢简陋的木板床上,依旧昏迷不醒。
映入楚王眼帘的萧雨歇,满身都是血迹; 几乎辨不清五官,楚王乍见,也不禁眉心一跳。
叶蓁在楚王耳边复述了今日的大战,楚王听完后; 望向萧雨歇的神色,更加的复杂,有忌惮,有钦佩,有欣赏,有厌恶。
楚王看着萧雨歇,在牢门外负手而立,他右手握拳,大拇指搓着食指骨节,不知在想什么。
楚王看着萧雨歇一直沉默,良久,方才问叶蓁:“当伯乐遇到千里马,可那匹千里马却不是你的,该当如何?”
叶蓁凝眸想了想,回道:“伯乐爱马,即便不是自己的马,应当也会怜惜。”
楚王又问:“如果伯乐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呢?”
叶蓁便道:“那他定会杀了那马!”
楚王勾唇笑笑,好在,他不是心胸狭窄的人!想到这儿,楚王吩咐道:“找来太医,好生医治,不得怠慢。”
叶蓁领命,楚王复又问道:“可有在他身上找到护位书?”
叶蓁垂眸摇摇头,楚王眉头紧锁,也罢,反正萧雨歇在他手上,护位书在不在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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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文君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上午,起来只觉得头晕,昨日竟然喝了那么多酒?
素娥见文君醒了,忙上前将她扶住,文君皱眉,揉着额角,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夜了!”
文君微怔,这么久没回去,他一定急坏了,连忙下榻穿鞋:“素娥,快将我外衫拿来。”
素娥没有动,扶住文君,按照楚王教她的话解释道:“夫人,昨日您醉酒,主上便派人去侯府请侯爷来接您,可是哪知,侯府已经人去楼空,主上派人四处寻找,也找不到侯爷的下落……”
文君愣了下,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萧雨歇怎么可能丢下她不管?文君冷声道:“我回去看看!”
出门撞上楚王,文君驻足:“拜见义父!”
“这么急是去哪儿?”
文君颔首道:“得赶快回去,侯爷还在等我,耽误了这许久,他怕是急坏了。”
楚王欲言又止:“君儿……萧侯真的走了。”
今日第二次听到这话,文君如遭雷击,疾言厉色的反驳道:“不可能!他没有理由走,他也不会抛下我!”
文君从未这样跟楚王讲过话,说完后,她自己亦觉得有些失态,只得匆匆给楚王行了个礼,带着素娥离去!楚王使了个眼色,示意府中护卫跟上!
广陵侯府深门紧锁,文君看着门前的锁头,心下一沉,他怎么会走?他怎么会丢下她离开?文君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理由!
文君指一指身后跟来的护卫:“你!把这锁砸开!”
侍卫闻言,找了块石头,过来狠狠几下,将门锁砸开,文君迫不及待的推开门,跑了进去。
偌大的侯府,悄无声息,再也没了昔年她初嫁进侯府时的兴旺!
“萧郎!”文君在侯府正堂找他。
“萧郎!”文君在他成亲前居住的怀瑾阁找他。
最后文君跑进弄梅小筑,找遍缥缃阁、夜阑轩的每一个角角落落,可是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她多希望,在某个拐角,看到高大挺拔的他,可是,哪里都没有……
“萧郎……”文君扶着夜阑轩的门框,脱力的软倒在地,他真的走了?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征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给她留下!
文君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她呆呆的靠着门框,呆了许久!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手足无措,却也让她这段时间被感情冲昏的头脑,再度清醒了起来!
文君靠着门框,想了许久,渐渐冷静下来!
萧雨歇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不辞而别,她清楚自己的枕边人,他虽对她口无遮拦,什么无耻的话都说,可他这么多年来,却洁身自好,从未与其他女子有过任何纠葛,他一向言出必行!
文君凝眸细想,他忽然下落不明,或许,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变故。文君细细的回忆,这段时日,萧雨歇做过什么反常的事。以他的性子,肯定什么都自己扛,不会跟她讲,她细细的回忆,一件都不能放过。
文君从两人昨日分开前,开始一点一点的往前回忆,他昨天好像很不愿自己去跟义父辞行。文君继续往前想,忽地注意到一件事,萧雨歇之前跟她说,想要辞官,可是为何直到他们昨日决定离开,也没听萧雨歇再提过一次辞官的事?
当日他初次提出离开时,她拒绝了,然后他们就回了文府,离开时义父就说不用她再帮忙!文君心头猛然一怔,那晚萧雨歇曾在她睡着后找过义父!文君心头凉意森森,他们那晚一定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想到这儿,文君泪水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原以为是义父不忍让她涉险,原来是他,彻底将她从这阴诡地狱里拉了出来!
文君忍下泪水,手盖上自己的小腹,月信已迟了半月有余,本想着离开后,挑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他……
她的夫君忽然下落不明,她绝不能软弱,她不再是过去那个只顾自己的大小姐,而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过去他一直护着她,如今徒生变故,她也要护着自己的夫君!
文君腿有些发麻,她扶着门框站起身,昨日饮了几杯酒,就睡到了今日上午,怕是中了迷药,如此看来,很多事情都和义父有关!
文君的神色,渐渐回到过去的冷硬,甚至比以往更多了一份坚韧!她抬头望一眼万里无云的长空,心肠陡然转冷——她要回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