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唯唯诺诺,阿音折身扶住大公主坠露的手臂,殷勤道:“公主,前方有个小亭。不如我扶您去那边歇息,走了这一会儿千岁肯定也累了。”
“唔……”坠露意兴阑珊地扫了凉亭一眼,忽然看见亭中有道白影一晃而过。她顿时来了精神,嫣红的唇边绽放出一枚顽劣的坏笑来。
这背影好生熟悉,除却白姬还会有谁?
不等婢女反应,她便解开拴住猛犬的皮绳,那狗一下得到解放,一顿狂吠,如离弦之箭般向凉亭冲去。
待一行人赶至凉亭,坠露却没有看到臆想中白姬被狗扑倒哭得屁滚尿流的景象。反而见到一白衣男子坐于亭中,而她豢养的那只西域恶犬则温顺地趴在他膝头任凭蹂/躏,哪还有往昔的威风霸道,大有讨好卖乖之嫌。
如此情景,她不由咋舌:“你……”
宫中有令,外男不得出入内宫。奴婢阿音连忙用团扇挡住坠露的脸,连同几个宫婢一起挡住男子的视线,“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你难道不知这内宫之中是不许男子随意出入的吗?!”
男子抬眸,几缕黑发从肩头落下。他眉睫轮廓如雪凝玉雕,眸下缀着一枚殷红泪痣,十分打眼。
“……”
宫婢们纷纷羞红了脸,便连隔着丝质扇面的坠露也看得眼睫微颤,一时无言。须臾后,有人低声惊呼:“是、是天师大人!”众人方才如梦初醒,原来眼前男子正是贞帝聘请来入主钦天监的天师,百里青铘。
坠露定了定神,问道:“不知天师驾到,方才多有失仪,还请您见谅。”
百里起身还礼道:“臣百里青铘,见过坠露帝姬。不知帝姬在此逗犬,冒昧闯入,臣罪该万死。”
“天师客气,无妨无妨。”坠露环顾四周,狐疑问:“方才这亭中只有天师一人?没有他人经过?”
百里微微一笑:“非也。”他弯腰捏起猛犬前爪,“还有它。”
坠露:“……”
她一向以美貌自持,可如今站在百里面前竟自惭形秽,既然白姬不在,她还是早早离开,省得看着堵心。
“逛了一中午,本宫也有些乏了。天师您慢坐,本宫先回。”
百里两手作揖高举过眉,曼声道:“恭送帝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坠露离开不久,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白姬从里面钻出来,满头草屑。她掸了掸衣上的尘土,折身朝百里行了一礼:“方才多谢天师了。”
“小事一桩,能够替帝姬解忧乃是臣的荣幸。”百里折身,一袭白衣清俊温雅。
这是他和白姬的初次见面。
白姬望着百里青铘,神情复杂,若非一路跟踪他过来,自己又岂能相信眼前这人就是当初的百里天师呢?!他的相貌,说话的语气都与她印象中的一般无二。三百年光阴对他而言恍如昨日,岁月竟未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她压抑不住内心惊讶,颤声道:“这些年来,你竟一点变化也无……”
“帝姬过誉了。”百里抚脸:“臣对驻颜之术略有研究,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不收费。”
“……不必了。”白姬稍稍回神,其实她应该庆幸自己遇见的是百里青铘,若换做别的道士……她目光黯然,伸手直接穿透宫墙:“你看,我现在已经用不着了。”
“那真是臣的憾事。”百里谈笑自如的寒暄令白姬有种自己还在人世的错觉。
“言归正传,帝姬陡然出现还是令臣喜出望外。”他话锋一转,“毕竟,臣一直以为您随着当年那场大火一同离世了。”
一场大火整整焚烧了近三日,别说是皇宫,就连整个旧都几乎被夷为平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白姬眼神一冷:“我是死了没错,但不是被火烧死的。”
“哦?”百里眉头一动,却没深入下去,只问道:“那帝姬今日前来找我所为何事?”他微抬起下颔,毫不遮掩眸中那片索然无趣的光芒,语气客套疏离:“若是叙旧的话,请恕在下无法奉陪,帝姬若不介意的话不妨改日——”
“我知道偷袭荣贵妃的是谁。”白姬蓦地打断他折身离开的步伐。
“你知道?”脚步一顿,百里回头,嘴角缓缓挂起一丝笑,先不去追究她听墙角的背德行径。他是何等聪颖狡黠之人,自然听得出白姬话中有话,更何况她的一举一动根本就在自己掌握之中。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含笑:“帝姬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白姬想了想,冷道:“我可以引你去敌人的巢穴,前提是你必须帮我一个忙。”
“听起来倒像是个公平的交易。”百里笑意加深,唇线拉出一条戏谑的弧度来:“但在下凭什么要相信你?万一深入敌穴后遭到埋伏,岂不是得不偿失?”
“信不信由你,机会只有一次。你若惜命,那不来也罢。”话虽如此,白姬心里却捏了把汗。毕竟她手里只有这样一张牌,若百里青铘不吃这激将法,那她只能束手无策。
“呵——”百里轻笑出声。
白姬蹙眉:“你笑什么?”
“臣笑帝姬你胆子真大。”谈笑间,他身子一晃瞬步站至白姬背后,温热的呼吸抵在她耳尖:“连保护自己的能力尚无就敢来谈条件。”
白姬僵直着背,看见他两指间夹着一道黄符。
“既、既然我在你面前根本没有反抗之力,那你相信我又何妨?就凭你这份实力,还担心自己会吃亏?!”
背后热度稍退,她却不敢放松,因为百里一直紧贴自己,他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在头顶吹拂,冷一阵热一阵。良久,百里温文尔雅的声音再度响起。
“既如此,我就破例相信帝姬一回,不过——”
“不过什么?”
一道饶有深意的目光掠向白姬,百里看着她,目光精明透骨,令她陡生几分寒意:“若我发现你有一句假话,下场会很惨。”
“……”
“谈谈你的条件吧。”
白姬侧头,蹙眉道:“现在还不能说。”
百里笑着打量她:“也罢,谅你也闹不出甚么幺蛾子来。”他越过白姬肩头朝前走,手中黄符不经意间触到她的脸颊。
白姬被灼得一跃而起,苍白的脸上赫然出现一道红印。
“帝姬若是不乖,届时尝到的就不只是这么一点甜头了。”百里回头,眸中流露出惩戒似的警告,忽然抿唇一笑,清冷卓绝的笑意明晃晃地砸入白姬眼中,顷刻间,四面黑暗如潮退而去。
百里一脚跨回扶鸾殿,狸猫猛地扑向他肩头一个劲儿地叫唤他上哪去了。
耳边传来白姬隐隐含恨的声音,“今夜子时至摇光殿等我!”
百里莞尔,自去也。
子时。
因白日里下了雨,这会夜里天色黑得格外透彻,白云出岫,一抹残月隐匿其中。
夜间的摇光殿在高树长草的遮盖下平添了几分幽森。值夜的侍监隔着几条宫墙看见一豆烛火映出窗外,正欲前去查看究竟。忽的一阵阴风刮过,一道白影倏尔掠过自己朝前飘去。此刻再看那远处废殿,只觉张牙舞爪,恍若潜伏着怪物一般。侍监打了个哆嗦,撒腿就往后跑。
白姬穿门而入,烛光下,百里盘腿而坐,肩头伏有一只狸猫。
白姬打量那狸猫,见它毛色养得极好,油光水滑不说,四肢矫健,一点多余的肉也没有。模样也生得俏皮可爱,两只明黄色的大眼提溜转,精明中透着几分憨。
“这是你的猫?”她问道,听见百里唤它仲源,名字听着跟人似的。
“恭迎帝姬多时。”百里微笑,他脱去白衣换了一件不知用甚么材料制成的长襟宽袖外袍,色泽绯红,本就人如美玉,红衬着白,只静静坐在那里都有挥之不去的风流潇洒。明明是个道士却偏生得这般妖孽,白姬如是想。
她蹙了蹙眉,“时间有限,你跟我来。”
她带路,百里跟在后头。目的地正是皇帝平素朝见众臣的光明殿。
隔着三两条宫墙遥望,殿内外皆有重兵把守,围得那是固若金汤,即便蚊蝇也难接近。若换做旁人,要进这光明殿难如登山,但白姬知晓百里青铘并非常人,因而便两手抱臂站在一旁,等看他有何破解之法。
百里果真不负众望,甚至右臂还夹着那只狸猫,只腾出一只左手飞快掐了个诀,霎时间——不仅光明殿内外巡逻的侍卫停滞了动作,就连那漂浮的云彩都定在半空,时间停止了!
“走吧。”
第4章 地道
百里一行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走入光明殿内。
殿内陈设自是宝光万丈不必说的。四角立有等人高的青铜灯座,灯托上点有金红镶嵌的火烛,以东海鲸油制成,可燃烧百年不灭。正中央皇帝那张镶嵌着各式珠宝玉石的御座金碧辉煌,在暗淡的烛光下也散发出俾睨天下的气势来。白姬一行走闯入时,殿中空无一人。一旁用以职业的暖房中,年轻侍监瞌睡正浓。白姬飘至龙椅近前,指着右边扶手对百里青铘道:“握住这里向上抬。”
百里依言而行,只听咔咔几声机关响动,龙椅坐面缓缓下陷,露出个只容一人通行的地道。此时,趴在百里怀中的花狸猫忽然轻轻跃下,一溜烟钻入那地道之中,想来是去做那探路先锋了。
只剩下白姬和百里。
白姬因知晓那地道尽头藏有何物,遂心有余悸迟迟不敢动身。百里看了她一眼,脸上流露出了然的笑容,“帝姬且放心,不管里头藏着甚么,在下定会护你周全。”
“不劳天师费心。”白姬实非记仇之人,只是她那左脸颊至今还被黄符烫得隐隐作痛。
话虽如此,但看百里青铘一声不吭折身弯腰钻入地道时,她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头,恨不得整个贴在他背上。
别说她没骨气,底下那玩意儿她是真怕。
黑暗中,百里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来照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点莹白玉润的光辉缓缓向外扩散,照亮整个地道。地道狭长而深邃,一眼望去看不见头。花狸猫仲源在离他们五米开外的距离,边走边闻,十分谨慎。
“百里先生!”突然,花狸猫口吐人言:“此处有些古怪,越往里去地道两壁便越黏腻湿滑,更说不出的阴寒刻骨。”
狸猫居然说话了!
“可闻到了妖气?”
“未曾,待我再往里探探。”花狸猫说着,一拱身陷入黑暗之中。
百里转头,“白姬可知这地道里藏着究竟是何物?”
白姬尚不能从花狸猫会人语的惊愕中回神,又想起那盘踞在地道中的怪物,不由脸色一沉,表情更加难看了。她着实不想回忆,那双黑暗中凶绿的眼睛,湿滑冰凉的鳞片,那嘶嘶响声仿佛还在耳畔盘旋……
“是蛇!”陡然出现在二人脚边的花狸猫发声。
百里看向白姬,她顺势点头:“没错,那蛇身足有几人合抱之粗,至于长度,蛇盘踞起来我未看清。它平日长睡不醒,唯有在月圆之时才会苏醒,化形而去,是以我们现在过去应该没有危险。”
“过去看看。”
地道尽头是一片高台,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白姬头一次看清那条巨蛇的真正面目——那是一条通体雪白,鳞片似玉般的白色巨蛇,细瞧发现它背上有处伤痕似乎光长了新肉还没来得及长鳞片。
百里凝神一看,恍然大悟:“怪道万妖宝鉴中探不出他的底细,原来差一步便要升龙。”
“什么意思?”白姬凑近,光下看那巨蛇虽不如想象中可怖,然仍令她心生忌惮,“依你所言,这条蛇就快要修炼成精了?”
“非也,蛇升龙乃脱胎换骨,是万中取一的造化。”百里瞥她一眼,继而耐心解释道。
“既然成了龙,不就是仙?仙人难道不该以慈悲为怀,为何它要百般伤人性命,造下杀孽?”
“修道一事最怕执念,若心中有执则如泥足深陷,如不及时割舍反被牵绊,则难登大道。”黑暗中,百里的面容在夜明珠的徐徐白辉下忽明忽暗,一双眼透出洞若观火的漠然。
白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这大概和佛家一门主张了却红尘遁入空门的心性是相同的。
“能将一条有千年修为的蛇困在此处者,道行绝对不浅,却不知是何门何派……”百里眼尖,一下看到那隐没于巨蛇腹部的石面上刻有奇怪符文,因岁月久长而变得模糊不清。
古时,皇室会命方士降服大妖订下契约,迫使其作为镇国瑞兽从而保证子孙千秋万代。照这符文看来,这巨蛇倒像是被封印于此。只一点令人好奇,过去这么长时间,这符文的效力应失效大半,而这巨蛇修为又接近圆满,完全可以挣脱离开此处,另觅灵气充裕的地方修行……
百里觉得古怪,于是便企图接近那高台,想要近前瞧瞧符文有何异处。
不料他刚前进两步便觉有一股奇异的熟悉感迎面侵袭而来,不过怔愣片刻的功夫,竟灵力滞缓到举步维艰,同时高台被一圈红光所围,光辉扩散之处隐隐有符文浮出。百里来不及细想,迅速掐了个诀避开,便见立于高台下的白姬绷紧下颔露出一个惊慌失措的表情。
兴许是触动封印的缘故,竟使那巨蛇提前苏醒过来。它半抬头,一双腥绿的瞳孔正缓缓看向百里青铘。
“小心——”白姬骇得无法出声,只敢用口比划。光芒乍现,却非那巨蛇之动作,它打开蛇颚朝百里咬去却被封印腾地弹了回去,而此时整座地道红光滔天,无数大大小小的火苗从天而降劈天盖地而下。
那火尤其厉害,白姬来不及躲闪,浑身即刻如烈焰焚身痛不可遏。
幸而百里在危机来临之际纵身跃下高台,解下他身上那件绯红长袍往高空抛去,登时化作一匹流光溢彩的烟霞将自己和白姬罩在遮蔽之下。
他折身,“你没事吧?”
白姬脸色苍白,看着他翕动了两下嘴唇,浑身上下正呲呲冒着青烟,就差一步便要灰飞烟灭。
仲源凑到她跟前嗅嗅,道:“这可是正宗的红莲业火,再迟一秒,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白姬:“……”难怪你小子当时一溜烟缩到角落!
然封印之火仍未停息,一朵朵火苗降落在百里外衣之上,只听扑簌声不绝于耳,缕缕青烟冒起。
“究竟是谁设下的封印,手段竟如此狠辣!”仲源素来爱惜自己的皮毛,眼看火快要烧到自己身上,不禁暗骂出声。
百里不动声色甩出一张水符来,“快——趁现在火势减小,速速退回地道里去!”
红莲业火仅次于混沌火,能将天下近半数之物焚烧殆尽,不过须臾,那水符便化为灰烬。所幸火势只蔓延到地道口,再往里却是鞭长莫及。仲源忙不迭地边舔边整理自己的皮毛,百里背靠石壁坐下,两条长腿交叉,眉梢斜挑,唇线下抿,神情并不怎么好。
天底下能将红莲业火挪为己用的人不少,却只有那么一人会无聊到用这火来制造结界。
“那个……”
白姬小声打断他的回想。
百里转头,眼中一道杀气稍纵即逝,“怎么?”
白姬咬了咬唇,解释道:“我不是存心要害你们的,我先前实在不知这封印如此厉害……”
“我信你。”百里扫了一眼她被烧得千疮百孔的灵体,弯了弯嘴角:“若真如此,你这苦肉计做得也忒像了些。”
经他一提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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