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神色一变,两爪抱住他胳膊:“此话当真?!”
从头旁观到尾的白姬:这神兽怎么比她还好忽悠……
第25章 魂归
睚眦主动请缨驮百里与白姬离开地府,望着它那一脸傻憨傻憨的讨好笑意,饶是白姬再硬的心肠也不免动容——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啧,也不知是这天底下的神兽皆纯良好骗,还是那睚眦格外实诚。
神兽御风而行,驰骋千里,须臾间便离开地府。它嘚瑟地昂着硕大的头颅,凶悍的脸上透出一丝得意来,一想起自己大仇有望得报,心里难免有些小激动,这一激动不由脚下生风,更为卖力殷勤起来。
有百里坐镇,一路风平浪静,路遇几只没有眼色的小虾米拦路,亦被睚眦震耳欲聋的嘶吼吼得抱头鼠窜,剩余的只有躲在暗处投来几术觊觎目光的份儿。
枉死城被远远抛在身后,而面前则出现一条宽阔死寂的长河——忘川,阳界与阴司的交接之处。浑浊不堪的河水常年泛着血色,放眼望去,水面上,数以万计的魂灯正犹自浮沉,幽光点点若萤虫之辉,不过转瞬便被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水面所吞没。
眼前之景无一不提醒着白姬,在这万物轮回之中,人若蜉蝣,朝生夕死,即便现在逃离,亦逃不开命定的生死,哪怕穷其一生,百转千回,终有一天,还将回归此处。
而届时,就真的只剩下她孑然一身。
“你在想什么?”
百里突然出声,打断白姬入神的胡思乱想。
白姬抬眼,与他对望。
百里嘴角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狭长眼眸轻挑而起,红痣妖冶,于夜色中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可白姬知道,这份惯常笑意的背后是审视和疏离,从某种方面讲,他俩倒算是一类人。
孤独是汝之软肋,亦是吾之盔甲。
她问:“你害怕孤独吗?”
百里抬了抬眉,理所当然道:“不怕,我身边不是还有阿浔你嘛?”
可我不能陪你一辈子,白姬心道。
然看着百里,她想了想却又选择不言。
这一生久而漫长,是自欺欺人也好,粉饰太平也罢,许多人久经沉珂,有些人苦尽甘来,更多人于这浮世颠沛流离,有的人,有些事,实在不用刻意去揭穿。
白姬叹了口气,思及眼前境遇,又免不得一番懊悔无奈。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如果当时她没有回头,现在或许早已渡魂成功,哪会像如今,平白走上一遭,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她低头,眼帘中映出百里玄青的衣角:“抱歉,若非我一时大意——事态亦不会演变至此,害得你一番心血白费,实在对不住。”
百里不曾言语。
是了,白姬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尽管他口中说着无所谓不在乎,但碰上像自己这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心中难免会有不平。
曾经,坠露说过,她活在这世上便是替别人找麻烦。
这句话白姬本不认同,如今却不由信上几分,或者正是因为自己的木讷,不知变通,有时很叫人讨厌罢。
“阿浔——”
“恩!?”白姬猛地抬头。
百里侧头看她,“我现在很生气。”
白姬忐忑并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我太笨了吗?”
“不是——”一对冰凉的指尖揪起白姬腮上的肉,狠狠一拉,百里那满含戏虐的俊脸放大在眼前:“我气你说话总是如此见外,更何况,眼前境遇未必有你想得那样糟糕。”
什么意思……?
白姬怔楞着见他自袖中取出一截黑而细长的线香,手指一撮点燃。
“凡事预坐立,不预则废。我这个人做事,一向喜欢未雨绸缪,未寒积薪。”
百里手中竟还有另一支还魂香。
白姬来不及惊讶,只觉身子轻飘而起,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飘去。
眼前金星乱坠,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拉扯着自己,然这股力量却一点也不令她感到排斥,相反,觉得十分亲近。白姬由着那手牵引着自己向前,背后,百里手捻信香,望着她飘然而去的背影,眉间蕴出丝丝柔和的笑意。
他垂首阖目,扬声道:“去吧——”
夜色褪去,一缕金光自云层中投射而出。
殷雄盘坐于渡魂阵边,睁开眼往窗口望去——远处白雾缭绕,恍若一层轻纱将远处绵延的青山所笼罩,缓缓地,一轮红日自地平线升起,橘红色的霞光铺满大地。
日出的第一道阳光落下。
他垂眼去看屋中央的阵法,忽然一道亮光自阵中心迸射而出,便看见百里孤身骑着一头龙身豺首,模样甚是古怪的野兽出现在眼前。
殷雄起身:“回来了。”语气尽管平淡,然视线却若有似无地投至百里身后。
终究还是没有将人带回来吗?
他眉头蹙起,突然有些担心老友的情绪。
百里从睚眦背上翻身而下,一转身跑去床边,眉眼慈和地望着床上的白姬。
殷雄这一见,眉头不由拧成一个川字。
看样子,伤得不轻啊!
“百里……”他沉吟着开口:“人既已去,你便无须过多伤怀,做人要往前看——”最后一个字将将落下,忽见床上人动了动。
身上好沉,白姬嘤咛一声缓缓转醒,看着百里近在咫尺的脸庞,困惑地揪起眉头:“你往我身上压砖了吗?”
殷雄:“……”
百里扶额,伸手扶起她来。
一番解释后,白姬才明白,魂体无形自然无羁,而今重回*身躯,就等于有了约束,难免会觉得有些不适,不过这种情况过段时间便会缓解。
“要过多长时间?”
白姬挣扎着起身,感觉自己目前这副狰狞状实在不美。
“稍安勿躁,”百里笑吟吟地拍她肩膀:“眼下有件要紧事我得解决。”
要紧事是指——
白姬顺着他视线望去,陡然看见屋外桃树上挂着一人。
经过一夜大雨洗礼,其人身上早已狼狈不堪,然白姬眼尖,尽管只有一面之缘,她依旧能认出来人的模样。
“岚姒?”
白姬眼神复杂地看向百里,就算人家主动以身相许,你也用不着回以这么激烈的方式吧!
倒是睚眦鼻子灵,一下嗅出岚姒身上的气味,皱着脸嗤道:“这人身上好臭!”
殷雄默不作声地打量它半天,转头问百里:“你什么时候养的狗?”
睚眦:“……爷爷我才不是狗!”大胆凡人,竟敢亵渎我堂堂神兽的威严,信不信我威风给你看!
“放轻松,放轻松。”
百里伸手在它脑门上摸了一把,力度正好,睚眦舒服地哼出声,而后又意识到现在不是沉溺的时候,连忙抬头想要骂殷雄个狗血淋头。
却见他一脸了然地望着自己,而后毫不留恋地折身朝外走。
魂淡!爷爷我真的不是狗!睚眦的铜铃眼简直要喷出了火。
白姬僵硬着要起身,忽而被睚眦咬住衣裳下摆,它瓮声瓮气道:“小姐姐,外头那女子身上不干净,你别过去。”边说边恶狠狠地盯着殷雄,赶着送死它才不拦呢!
岚姒还未醒,面额皆被黑气所笼罩,一头长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脸色煞白,乍一看跟个女鬼似的。
百里抬手,捆住她手脚的枝条自动散开。
她一下倒在地上,身子软弱无骨。
殷雄蹙眉,问:“怎么处置?”
百里轻轻一笑,眼神若有似无朝外一看,慢条斯理道:“不急,一会自有人来费心。”
话音落下没多久,洞府外便是一阵喧闹。
远远一瞧,竟是那人参姥姥率领一众人堵在了门口。
“岚姒啊——”
她大声嚎啕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岚姒身上,嘴里大喊:“作孽啊,是哪个天杀的东西将你折磨成这副样子!你睁开眼看一看姥姥啊!”
这老太婆……百里青铘没有忽略人参姥姥低垂眼帘中划过的那道精光。
他唇角一勾,想恶人先告状,哼,没那么容易!
百里蹙眉,语带歉意:“姥姥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将岚姒妹妹给您送过去。”他伸手探了探岚姒湿漉漉的额头,假模假样地道:“额头有些烫,赶紧回去将养着,要是得了风寒便不好了。”
人参姥姥干嚎的嗓音一顿,腾地直起身,指着百里的鼻子骂道:“百里青铘,你究竟对岚姒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变成这副样子!”
百里两手一摊,显得很是无辜:“姥姥这话问得,在下亦不知岚姒妹妹为何深夜造访,此事于在下而言,也是十分困扰的。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理不合,更何况在下早已是有家室的人。”
三两拨千斤就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睚眦远远听着,不由好奇。
“小姐姐,主人说他已经有了家室,那你是什么啊?”
白姬想了想,认真回答:“家仆。”
睚眦:“……”
原以为自己的境遇已经很凄惨了,没想到小姐姐更值得人可怜。
人参姥姥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又哪里是好欺负的,面对百里她冷笑一声,扬声喊道:“来人呐——”后面乌泱泱围上一群人:“把这儿给围了!今日要是给不了我一个交代,你们谁都不要妄想出这个门!”
“哦?”
百里轻轻一笑,凤眸微敛。
“姥姥好大的口气,这是我家,想走想留好像还容不得旁人置喙。”
他左手祭出青玉勾,轻轻一挥,横扫千军如卷席。
“有胆,你就放马过来。”
第26章 白鹿家主
人参姥姥脸色晦暗,自家孙女的脾性别人或许不清楚,可她却明白得很,因为一时赌气离家出走的事常有发生。因而,起初下人发现岚姒不在屋中,并未引起她过多的注意,这丫头素来任性,好在脾气来得快去得快,等气头过了,她自个也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可今晨不知怎的,总觉得心口怪闷。
人参姥姥跪在佛堂之中,右眼皮不经意颤了颤,她攥着佛珠念念有词,念到一半,忽听一声丝线崩断的细响,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这——
她默念了一句佛,想要祛除萦绕在脑海中的不详念头,奈何心里越来越慌,随即后背竟爬满冷汗。
人参姥姥霍地睁开眼,视线投向不远处的香台,停顿片刻,眼珠忽然猛地一颤。
香台上摆放的那盏莲花灯里,只剩下一丝微弱的光,于晨风中摇曳。
那是岚姒的本命魂灯,岚姒她有危险!
人参姥姥扶着拐杖摇摇晃晃地立在庭中,平日里看来挺拔矍铄的身子如今竟显得有几分佝偻,满头华发下她昔日雍容华贵的脸庞变得憔悴,老态龙钟,可见孙女出事对她影响极大。
她一脸怨毒地盯着百里青铘,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一解心头之恨!
睚眦是新宠上任三把火,眼前别人都快欺负到主人头上,作为新一代萌宠天王它岂有不出场的道理?!
众人只听屋中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吼声,跟着,一头浑身金灿灿,面目生得凶神恶煞的灵兽冲了出来。
睚眦四下一望,眼珠直蹦蹦地朝人参姥姥看去。
不过是个行将就木,半只脚跨进棺材里的老太婆而已,居然也敢在它面前造次?!
睚眦向前一步,高昂着头,呲牙咧嘴地对着人参姥姥,眼中大有恫吓之意。
它原是天龙之子,是于妖界人界而言至高无上的神兽,那人参姥姥虽吞食了帝流浆虚长了千年的修为,然在神兽凌驾于自然万物与生俱来的威压之下,还是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心里无端端生出几分惧意来。
“你、你想做什么?!”
她色厉内荏地瞪着百里。
哎呀,还挺狂——睚眦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看来不整点教训是不成了!
“睚眦。”百里忽然开口。
主银怎么啦?睚眦回头。
“休要胡闹,人参婆婆一把年纪了哪能经得起你吓,快快退下,省得叫人别人出去说我百里青铘欺凌弱小。”
睚眦眼珠转了转,主银所言甚是啊!
它退后半步,依旧虎视眈眈地看向人参姥姥,粗声粗气道:“爷爷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不过前提是,你得向我主人道歉。”
那人参姥姥原本是来示威,哪里会想到被人反过来压一头,眼下自家孙女还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对方却在此耀武扬威,想她风光了一辈子,如何能忍得了这份耻辱!?当下气得后槽牙咯吱作响,拄着拐杖的手如羊角风发作般青筋暴起颤抖不已,“你、你们欺人太甚!”
百里端得无辜:“睚眦不懂人的道理,还请姥姥大度,不要与它计较。”
言下之意——人参姥姥若要追究,那无异把自身与兽类混为一谈。
人参姥姥若熟知百里的为人,作为一个资深嘴炮,此人于口舌之争方面向来无往而不利,白姬如是想。
睚眦虽听不懂百里青铘话中深意,却仍被自家主银有礼有节,进退有度的风姿所折服。
忽然它耳尖动了动,折身对百里道:“外头有人来了!”
百里微微一笑,说道:“来者是客,咱们且去门前迎接,莫要失了礼数。”
来人一袭荼白素衣,于冰天雪地中站立,身上竟别无他物。他约莫四十来岁,略显沧桑的脸庞依稀能够窥见到年轻时的俊美,与那白鹿少主鹿青崖有七八分相似,然眼中却流露出他所不及的深邃睿智。
百里心中了然,两手作揖恭敬道:“晚辈百里,见过白鹿少公。”
白鹿少公朝他徐徐颔首,一双眼眸亮若疾电。
“百里贤侄,人参姥姥今晨派人告诉我,说你绑架了她孙女岚姒,特请我过来主持公道。”他目光落在不远处人参姥姥怀中的岚姒面上,忽然顿了顿,蹙眉道:“看来人确实在此,你该如何解释?”
百里大呼冤枉:“白鹿少公明鉴,昨夜岚姒确实来过。不过她人一来,二话不说青红皂白便与我打了起来。”他指着庭中一地狼藉无奈道:“晚辈是出于自卫,万般无奈之下才将她打晕,至于她为何迟迟不醒,晚辈就不清楚了。”
“你休要信口雌黄!”人参姥姥抱着孙女霍地起身,手指百里鼻尖:“若不是你下了狠手,我岚姒孙女儿的魂灯怎会变得如斯微弱?!”她转头看向白鹿少公,形容悲戚:“跪求白鹿少公一定要为我孤儿寡母讨回一个公道!眼下老身只剩下岚姒这一个骨血,若是她没了,那老身也不要活了!”
“姥姥,你先别急。”白鹿少公沉吟片刻,缓缓道:“当务之急,是要先看看岚姒的伤势。”言罢,他抬手,身后走出几名白衣侍卫将岚姒抬了过去。
岚姒躺在地上,面色发灰,只剩出气没有进气。她从小养在人参姥姥膝下,无异于老婆子的心肝,眼下出了这等事,看惯她平素光鲜亮丽鼻孔朝天的神气,旁观者免不得一阵唏嘘。
白鹿少公解下手套递给旁人,伸出两指在她气海一探,毫无动静。他思忖一番,手又往她前额探去。
忽然,岚姒浑然一颤,竟如羊角风发作般剧烈颤抖起来。她双目猛然睁开,眸中赤红一片,从额头迸射出一股黑气凝结成爪牙以迅雷之势猛地朝白鹿少公的手指咬去。
手在空中一滞,忽然弹出一道金光,金光缠住黑气,不过须臾,便将之分崩离析。
“家主!”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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