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西海龙王的长子也至适婚之龄,龙王对此倒是乐观其成。奈何月老多事,偏说什么感情要从娃娃抓起,没事就喜欢领着西海龙王不过千岁的小女儿东跑西游。一日,他们巧在树林丛中见一少年舞剑,蓝绸黑发,游龙穿梭间能闻得宝剑如龙吟之音,骤如闪电,迅如雷霆,想来这样骖龙飞翔的技艺,竟由一个毛头少年使出来,委实令月老赞叹钦服。
流连间,月老越瞧越觉得喜欢,指着那男子,便对西海家的幼女循循善诱道:“你看,选夫君就要选这样的,一看他舞的剑锋便知此人凛然正气,若他为你的夫君,他必然会一辈子只待你一个好,一辈子只疼你一个,一辈子都不让旁人欺负于你。”
“真得?”女孩年幼,身上的法力还不足以掩去头上的龙角,这会狐疑地看看月老又看看那舞剑的少年,不知该不该相信。
偏生月老应得胸有成竹,“我是月老,月老说的姻缘哪有假?”
“那以后三哥抢我的糕点吃,我的夫君是不是也会帮我?”
月老频频点头答应,“他不止会帮你,还会将自己的点心给你吃。”
实则月老也没有想到,小姑娘会因这句话便从此吃了秤砣铁了心,对这少年倾心相许,非君不嫁。而彼时,月老也没想到,这位英姿爽朗的少年正是南海龙王家的次子。
随后,长大的西海小龙女,万年来都未改这一颗真心,等到了足万岁之时,定要其父与南海攀情,第一次听闻此事的西海龙王还以为独女被歹人所骗,耐着性子劝了数十年都不见果,不尤将满腔的慈父心碎了一地。而后数十年,西海龙王一改耐性,怒发冲冠,两父女不知为了这门仇家变亲家的事吵了不下千万次。
此时,西海龙王还未想到此事与月老有关,直到有一次小龙女终于忍不住父亲的责难,吼道:“这桩姻缘,是天上的月老神君在孩儿千岁那年便定下的,父王的姻缘亦是由他促成,颇得圆满,既然如此,父王为何要阻止孩儿?”
西海龙王这时才明白,自个烦恼了百年的问题竟是月老闯出的祸端。龙王立即腾云而起,一路冲到天界月老祠,揪着月老就往天帝那告状,说是月老随意干涉他们西海家的姻缘,荼毒了自己的独女,让她连家中的父母兄弟都不可认了。
然神界并无姻缘天定的说法,实则西海龙王的冤告得并不合理,只是龙王他素来人缘不错,偏是月老的品行常让天界神仙们争议,何况这样的乌龙事,西海小龙女全然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端坐在天宫正殿之上的天帝蹙眉想了想,浩气凛然,公正不阿道:“月老本司掌凡间姻缘,却屡次仗红尘之说扰乱天界秩序,今日便小惩大诫,命你下凡历练,待大彻大悟,醒觉神职本分之后,再重返天庭吧。”
实则,下凡尘历劫,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听说就是天君并了几位帝君都做过这个修行,只不过当中却多是立下时间界限的,毕竟历劫命数,若没有大、小司命设下连环阻难,便是遥遥不尽的轮回之劫。因了这项,这月老再返天宫之日,就成了未知之数。
后来有人私底下说,天帝对月老之所以如此严厉苛责,全因当年圣十天君恋上凡人的事里,这爱凑热闹的月老也掺了一脚,既是天帝的儿子都不放过,天帝又怎么会放过他?
尽管不知传谣真假,但一时之间月老下界历劫的事,成了天界神仙们之间津津乐道的八卦。
不过火焱实在想不明白,冷若冰山又闭门不出的北华帝君,怎么会和这个最爱四处攀交情、乱点鸳鸯谱的月老有一份交情?甚至深到北华帝君肯为其渡劫的程度。这会火焱的心中震惊又好奇,他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个很好的八卦,想来若将此事传扬出去,天界的仙女姐姐妹妹们一定会围着他转个不停。
这刻,北华帝君瞧着火焱嘴角几不可闻却蕴含极深的笑意,面色如霜,冷冷道:“火焱上神倒很是清闲,将水烟上神置在人间不管不顾,也不怕横生变故。”
火焱嘻嘻一笑,满不在意,“历劫这事,你我本就插不得手,方才帝君对她的一句提醒已是天大的恩惠。再来现下他们两个的劫是联在一起的,倘若帝君果然要帮月老一把,还望顺带能够提携一下水烟,我们上古九子日后必然感激在心。”
“不会再有第二次。”北华帝君冷袖一挥,“告辞。”
白云飘渺间,火焱瞧着他离去的背影,瞳眸深邃。红色的仙气缠绕在他的手中,在水镜上划开一道痕迹,平静的湖水再次颤动起来,现出人世的景色。
南郡王府外,凌嫣然能够安然无恙地从这里走出来,就是她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不知是自己太过走运,还是那个南少的性格比想像中还要来得乖张。为了完成解开红绳的赌约,她和南少定下每日巳时到郡王府上解绳,尽管南少已然承诺,无论一月期到,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拿凌家出气。但是走在路上的凌嫣然还是有些恍惚,好不容易深呼吸一口气,想要缓缓身上的紧张,抬头之间却见解生仍旧立在那个阴头墙下,微笑地看着她。
“你怎么还在这?莫非是在等我?”
解生笑得温雅,“见公子平安便好。”
天热酷暑,凌嫣然瞧他的额角已然有了汗珠,这会对他不尤顿生了一些好感,“亏得你的提点,我与他已做下约定,不会祸及凌家,多谢。”
“是公子自己有本事,解生并未做什么。”
凌嫣然如她自己所言,是个懂得报恩的,遂告诉解生一个好消息道:“庆云班一事你也可放心,南少也已应下作保。”
解生听了倒不见特别高兴,只作揖称谢,“那解生代庆云班谢过凌公子。”
“不用这般客气了,我倒还是喜欢你昨日的那张鲜活脸面。”凌嫣然说得是实话,她交朋友从来都是坦诚相待,“你叫解生,唱戏的多是艺名,这应当不是你的真名吧?”
“的确不是。”解生没有再说,凌嫣然便知他不想将自己的真名示人,这在戏子当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她对此并不会在意。
“我看你还挺顺眼的,以后我便以解生相称,你也不要凌公子的叫我了,喊我阿然便好,如何?”
解生微微一笑,“最好不过。”
凌嫣然点点头,看了看天色,得赶快回府去了,否则一不小心又会被爹爹抓个现行。
“今日时候已是不早,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去梨园捧你的场。”
“请。”
两人拱手告别,相别的背影中,一半现在明媚的日头之下,一半藏在幽暗的阴影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血浓于水(上)
这日回到府里的凌嫣然急忙在房中换好衣衫,忽然想起明日又是十五,是和娘去浮云寺上香的日子,算算时辰,理应赶得上同南少的约定。凌嫣然便想着先去她娘那通通口风,好放她出去。
只是平日一直待在佛堂的凌夫人,这会却并不见人影。
凌嫣然又跑去爹娘的卧房瞧,也不见有人,便抓了一个侍女问道:“我娘呢?”
哪里知道婢女见了她很是惊异,“小姐?”
凌嫣然皱着眉头,心中已料到几分,“我爹是不是回来过?还来找过我?”
婢女诚实地点了点头,凌嫣然大叫不好,怎么最近总挑她不在府里的时候出幺蛾子,这不是委实要她好看么。若爹真得为此请出家法来,她可就要受罪了,届时凌嫣然愈发要尽快找到自己的娘亲,否则就没有人为她说情了。
“那我爹我娘现下在哪里?”
“老爷夫人?都出去了。”
“去哪了?”
“不清楚,只是胡总管说若见着小姐,就请您快去偏厅找他。”
“胡叔叔?”胡总管原先也是爹爹的军中士兵,曾立一等功,位至士官,奈何一场战伐夺去了他的右臂,自此再不能握枪上阵杀敌,父亲不忍其孤苦在外,遂将他留在身边,胡总管亦是感恩,在她家中担任总管职务,数年来,甚为尽心,与他们处得更好似一家人,“找我什么事?”
“这……小姐去了便知。”婢女低着头,匆匆施了一礼,就跑走了。
“怎么回事?”
看这小婢女的神态模样,显然是有难以启口的事情瞒着她,凌嫣然心中好奇,瞳眸一转,立即一手撑住回廊栏杆,跳了出去,直奔正堂。
凌府多年来日复一日,平淡无奇,眼见今日府中弥漫出一股神秘气息,凌嫣然对此显得兴致勃勃,她小跑至偏厅一侧,并不现身,只是偷偷往里瞧,却见厅里只有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对着她坐在一边的椅凳上,低头看着手中捧着的茶盏,面无表情。
啧啧,小小年纪,半点童真也无,真是可怜的童年。
不过又细瞧了一会,凌嫣然觉得这小娃的样貌眉宇,委实有些面熟。
“小姐。”
“哇!”原本稍躬着身子偷瞧的凌嫣然,耳侧忽然听到有人唤她,着实吓了一跳,回身拍胸道,“胡叔叔,不带你这么吓人的。”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胡总管叹息一声,嗓音低沉嘶哑。
凌嫣然稍稍退开一步,胡总管身材魁梧,既是断臂之后也依旧每日坚持练武,倘若近身站在他的身边,委实要承受一些压力,再来也不知胡总管是跟爹跟久了,还是军人通有的威仪凛然,令她实在敬畏,凌嫣然咧嘴笑着,企图转移话题。
“呵,我回来了。对了,里头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怪寂寞的样子。”
语落,凌嫣然觉得自己的话题似乎转得不大好,只见胡总管额上原本就有些褶痕的皱纹越发多了几条,“这是老爷带回来的孩子。”
“嗯?”凌嫣然先是一愣,顷刻一惊,骤然回头瞧了那男孩一眼,却见他也已望着她,一双黑溜溜的瞳眸看不出个深浅,凌嫣然推着胡总管往后退了几步,悄声道,“他该不会是爹捡回来的吧?”
“不是。”
胡总管是个不会说谎的实诚人,听了他的话,凌嫣然稍稍心安,不想胡总管的话只说了半句,下半句令她却是全身一震。
“他恐怕是老爷在外头的私生子。”
如果这世上有定身术的话,凌嫣然觉得自己现下大约就是种了这种术法,浑身僵硬地连根手指都动不了。胡总管刚刚说了什么?私生子?那个眼睛里连一粒沙尘都容不得,只容得下娘亲的爹爹,竟然会有私生子?
凌嫣然眨了几次眼睛,忽然笑出声来,而且越笑越开怀,拍着魁梧中年的肩膀,没大没小道:“胡叔叔,这个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
“这也不是一个笑话,小姐。”胡总管板着脸,一副肃穆严谨的样子。
凌嫣然的嘴角也跟着他的脸色渐渐变平,笑声戛然而止,然后就连面色也逐渐沉了下来,好听的声调漠然冰凉,“你再说一遍。”
胡总管从未见过她这样吓人的样子,不尤一顿,半晌才沉声重复,“他恐怕是老爷在外头的私生子,你也知道,将军他唯一的心病,便是未能替凌家留后。方才将军领着这孩子去见夫人,不过片刻,夫人便急急夺门而出,神色悲戚,将军也急忙追出去了,也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啧啧,真是没想到,原来你家老爹也是个风流鬼啊。”
自恋的火焱上神又在一个很不适宜的时间,出现在凌嫣然的面前,瞧着她满面苍白冰冷的面容,愈发添油加醋地笑道,“不过风流得喜得贵子,真不知算不算一件好事。”
凌嫣然瞳孔睁大,怒目交接地对着火焱怒吼,“闭嘴!滚开!”
一旁瞧不见火焱身影的胡总管为此吓了一跳,他虽然猜到她会对此事难以接受,不想会反应地如此激烈。他也算是看着凌嫣然自小长大的,这个小姑娘的性子素来活泼,既是被他爹责罚,都会偷偷地做一个怪笑与他。胡总管叹息连连,衷心是不想看见这个美满幸福的凌家,横生其他变故,但是作为凌将军的至交好友,他也知道老爷很希望夫人能给他生个儿子,已承凌家忠烈之门。
就在胡总管发愣的一刹,凌嫣然身型一闪就急急冲进了偏厅,直直站在那孩童的面前,神情不定。
年幼的孩童仍旧捧着茶盏,被阴影遮蔽的身型看起来十分瘦小,他缓缓抬起头,毫无惧意地望向凌嫣然,这个男孩拥有一双沉静而坚毅的黑色瞳眸,微微蹙起的眉宇间,隐隐含着一股拒人于千里的英气,爷爷曾经说过,将领须有威,方可震军心。
这会凌嫣然猝然顿悟,先前觉得这孩子眼熟,是因为爹吗?
私生子,他就是爹的私生子。
热茶的氤氲烟气缓缓浮动在两人之间,好似一场春雨烟雾,朦胧了在场之人的视线。
“谁给你喝茶的?!”
风驰电掣,凌嫣然陡然伸手夺过孩子手中的茶杯,猛地打翻在一边,陶制的茶碗没有摔碎,只是咕咕打转地停在了赶上来的胡总管的脚边。
“小姐!”胡总管虽然明白此刻凌嫣然的心情,但到底不能对一个孩子出手。
男孩则默然地坐在椅上,抿着小嘴,看着滚落的杯子神色不动,可到底只是一个年少的孩童,悲鸣的意味还是明显地显现在了他乌黑的瞳眸之中。或许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并不受这家人的欢迎。
可是忽然间,男孩觉得手上一凉,吃惊地看着那个打翻他茶杯的女子,猝然蹲在他的面前,拽过他的一双小手,素净白皙的脸面尽是心疼,让男孩一下子不能反应过来。
“你看看你的手,都已经被烫得通红了,那么热的天,做什么还捧着一盏热茶?你是笨蛋吗?!”凌嫣然神色担忧紧张,可口上倒是半点不留情面,“胡叔叔,快点让人打盆冷水来,还有将我的冰镇杨梅汤送来,盛夏炎热,又是个孩子,怎么能给他喝这种又浓又热的茶水?”
诚然,此时觉得瞠目结舌的,不止是愕然不已的男孩,还有待在一旁半点都看不懂这场戏码的胡总管及火焱。两人的身型虽然是一显一隐,可这会倒都很默契地僵硬在一边,眼神狐疑不解。
难道说,这个丫头是想要先君子后小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血浓于水(下)
“胡叔叔,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人呀。”
“是、是。”
面对凌嫣然的催促,胡总管还是愣了一刹,才转身离去,可脑袋晃了晃,仍是有些不得其解。但总而言之,凌嫣然能接受这个异母弟弟也算是一件好事,到底她是个善良的孩子,不会当真对自己的血亲冷言相向。
“你当真认他做你弟弟?”这会,火焱还在一旁摇着扇子看戏,瞧着这出认亲的戏码,委实想要评论几句,“啧啧,倒是没看出来,徒儿你平日对为师那般小肚鸡肠,这会倒是心胸宽大了。”
可惜火焱全程仿佛在唱独角戏,凌嫣然半点都没有理他,只对着老成的男童笑得分外淑女婉约,声细温软。
“我叫凌嫣然,是凌家的长女,往后便是你的姐姐,旁人若敢欺负你,你便来告诉我,姐姐一定会替你出气。”
男孩怔怔地盯着她看,半晌不说话。
凌嫣然不在意,想来这孩子还很认生,遂继续一改往日说话的声调,暖暖诺诺地像是在哄孩子,“其实做我们凌家的孩子还是很不错的,门第虽然不高,也算不得太低,这样做人的压力才不会太大,也不必担心自己太受旁人瞩目,所谓中庸之道,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听凌嫣然的话,说得颇像那么一回事,只是火焱瞥了她一眼,心想这丫头多半根本不知何为中庸之道。
而拽着男孩双手的凌嫣然则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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