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拿他怎么办？
就算她念起曾经与庭生的恩爱又如何？在解生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他们以后的相处也不会同过去有什么差别，她永远是他的师姐。可恨的是，这些日子里，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和庭生相处的时光，折磨得她几乎要分不清是现在还是过去。
不要紧，只要见不到，心境自然就会慢慢地平静下来，这便是岁月强大而可怕的地方。
“一直立在原处，是永远都见不到想见之人的。”
屋子里倏地响起一道深沉阴暗的声音，一团浓重的黑雾在高高的房梁上凝结开来，原本清凉的宫殿骤然阴冷了下去，氤氲间，一袭玄袍的男子徐徐从烟云中幻化出来。那是极为邪魅的一张脸，虽算不上俊美，可浓密的剑眉却逼出一股子迫人的英气，叫人只看一眼，便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地该俯首于男子的脚下。
“想要出现的人没有出现，不该出现的人却突然冒了出来，你是不是很失望？”
凌嫣然站直了身子，从始至终，她都漠然地看着男子的举止，没有出手拦阻。
“尊驾寻我何事？”
男子微微偏着头，脸上始终带着一种莫名的笑，“看上神的样子，显然是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又是同她有旧交情的？凌嫣然盯着他同样阴气的眸子淡淡道：“神魔两界早已不相往来，我倒也十分好奇，我是如何会认得魔界君者？何况你的身上还有一股让人敬而远之的气息，恐怕已非我六界同类。”
这个男人的身上所现出的魔气里还带着明显的煞气，显然他是堕入恶界的魔族，已被摒弃在六界之外。凌嫣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可能会和这样的人有旧交。
“你的记忆虽然不大灵光，嗅觉倒是挺好的。”男子指尖一划，悠然自得地化出一朵黑云坐下，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你来见我，不该只是来夸一夸我的嗅觉吧。”
她现下仙法不济，这个男子要取自己的性命更是易如反掌，可是他却摆出一副要和自己促膝长谈的样子，安逸的举止反而叫人越发觉得可疑。
“你虽然不记得我，不过我可一直惦记着你。无论是你在神界做上神时的逍遥快活，还是扮作男子下凡享受人间喜乐，又或是深陷情欲，半步不肯踏出凤鸣山外。呵，一句话，无论是水烟上神还是人界的凌嫣然，没有一件事是我不知道的。”
男子颇有深意地望着她，浓厚的笑弧对凌嫣然来说，已添满了威胁的味道，她冷冷一笑，分毫不输给对方上门挑事的气魄。
“比如？我和师弟之间的事情么，你知道又如何？想要告诉他吗？”
男子对于她的直接也不意外，笑意不减道：“你不必对我如此戒备，我可是好心来提点你的，提醒你记忆中缺失得最为严重的一部分。”
“最严重的，不就是我为何会和你一个恶界叛魔有所往来么。”
凌嫣然不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直接下逐客令道，“你不必白费心机，过去的既然已经过去，那无论记得或是忘记，都不会有所改变。我不知道你想借此来同我谈什么条件，不过这个已经不能威胁我了，还请你速速离去罢。”
彼时，凌嫣然本能得不愿信任这个男人，自然也不想与他在那些虚幻记忆里有所纠缠。这会话音刚落，她已做好了驱法的准备，想必这个男人目的不成，很有可能就会大打出手。却不想，男子神色不动，反而站起了身，座下的黑云开始幻化开来，似乎是要腾云乘他离开。
“你的意志倒很坚定，那么只当我是在自言自语吧，想来就算上神听见什么，也绝不会动摇你的心意。”
越来越多的黑色烟雾缠绕住男子的身型，将他带离开去，然而同样声如幻影的一句话，也叫原本神情冷静平淡的凌嫣然，愣怔当场，半晌不能回转。
“北华！你个兔崽子！给我出来，老子宰了你！”
与此同时，九重天庭的乙寰宫前，一身绯衣如火的火神火焱终于拿出了作为上古神袛的实力，睁着吓人的通红眼眸，双手猛力一挥，顷刻就打破了北华设下的结界，火急火燎地冲进门去，嘴上半刻不停地叫嚷着，丝毫不顾他神界上神的尊者风范。
“臭小子，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我拆了你的乙寰宫！”
彼时，侍奉北华帝君的两位老者率先闻声寻了出来，也不晓得自家的主子到底哪里惹到了这位脾气火爆的火神，只端着北华的家风，两位白发仙翁不屈不挠道。
“火焱上神，您这是作甚？私闯帝君宫殿不说，还言辞莽撞，未免太有失身份了罢。”
可惜火焱这个人平时就听不进什么大道理，更不要说现在的他早已失了大半的理智，“少给我说些废话，叫北华出来，否则我先拿你们两个老头开刀！”
奈何侍奉了北华数万年之久的老头，要比火焱更有仁义道骨，偏生不吃他的威胁，反倒挺直了摇杆，目光炯炯。当即气得火焱不管不顾地一道天火，径直就劈了下来，霎时急急赶来的风岳和月老，都只能瞧着那耀眼的火光从九天落下，半点都拦不住。
然而轰地一声，犀利的火光打在银紫色的光壁上，化作一缕青烟，黯淡般得消弭了去。
目光清冷的北华一袭青紫色的衣袍，翩然出现在院落中，冷冷淡淡地看不出个情绪，似乎对于火焱的擅闯挑衅都不以为意。
“哼，你终于出来啦。”火焱瞳眸着火，指着北华狠狠道，“北华，搞了老半天，这些竟然都是你弄出来的好事！”
“火焱！”赶到一边的风岳拉下他的手，劝他冷静。
“冷静什么！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你也不看看他做出来的事情！”
火焱横眉竖目地又冲着冰冷的男子，气急败坏道：“北华，百年前是你截下了苏庭生的魂魄，封住他的记忆，让他以解生之名获得长生！也是你用仙气盖住了他的气息，让我们不能察觉他的真实身份。说的好听，是要成全他们，你怎么不干脆解开解生前世的记忆，让他想起水烟，不就水到渠成了！”
此刻素来拒人千里的北华帝君，难得冷冷开口解释。
“他既然喜欢水烟，那么便只喜欢她一个人就好。”
言下之意，同旁人的情分便是过眼云烟，不必记起。
彼时，月老亦是听得一愣接一愣，素来会转的眼珠子，这会只定定地盯着不远处的帝君，满腹疑惑。北华帝君明明对水烟上神在意至如此，为何还要促成她同别人的好事？难道他并不喜欢水烟上神？不像啊。
“哼，所以你就故意重塑一个水烟，化名雪燕去结识解生？！你打的如意算盘，觉得这样下去，解生和水烟就可以重新开始了？他们日后的仙神之恋就能得个圆满？！”此时火焱已然恼羞成怒，声调高昂激烈，“我就说你的脾气脑袋都有问题！他们一个神仙、一个凡人，本来就是注定没有结果的！偏偏是你要弄出那么多的事情！成全？我看是成全他们两个一起死吧！”
火冒三丈的火焱愤愤地就要再挥手降下一道天火，好在这一次站在边上的风岳立即出手化解了他的术法，轻声斥责。
“火焱，够了，北华帝君待水烟是出于一片好意，你不可再出言不逊，还不立即同我回去。”
风岳的眉间虽然凝重，却到底还存着理智。他明白北华的举止是出于对水烟的善意，然而命运的走向已然脱离了他们的安排，甚至陷入了一场比前世还要磨人的苦恋。当初逝去的孙佳凝尚且令水烟在意，如今他们三人重新相逢，看着那两人如胶似漆，岂不是叫记起一切的水烟，愈发不堪回首。
“风岳！如果不是他多事，水烟现下就不会要入了魔！你难道还要我们上古九子感激他不成？！”
“你说什么？”淡漠无情的瞳眸现出一丝错愕，“她怎么了？”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因果循环，解生原本一个孤魂野鬼早该幻灭于人界，偏生被多管闲事的你给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这一救便成了水烟的一个劫。”
说到此处，火焱的雷霆怒气抑制不住地借着一声怒吼，发泄在九天云霄。
“现在好了，这个劫，水烟就要过不去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悔悟醒悟
瞬时寂灭下的乙寰宫，终于从喧哗中逃脱了出来，可是残留在仙境中的气氛却叫人愈发沉闷窒息。
岑寂的院落，仙阁景色固然朦胧飘然，却也透出一股子的凄凉。
“北华帝君，您是真得要撮合水烟上神和那个凡人？”
彼时唯一没有离去的月老立在安谧的庭院中，望着阶梯上那位寒凉冷漠的帝君，言辞里有一些忧虑。在他看来，帝君对水烟上神渡劫一事是如此尽心尽力，不惜损耗修为、违反天规，这种举动对于素来不沾旁物的北华帝君来说，简直是寥若晨星。
“天帝不是将水烟上神许与您做帝后吗？您又肯这样帮她，显然是有一些情义的，您为何还要这么做呢？”
此时，北华空荡荡的瞳眸再次朝自己宫殿的后院望去，透过一切的阻隔，只瞧见那颗七叶树下摆着那一盘已等候了百年的冷玉棋盘。
“她的棋，下得很好。”
帝君的意思是，他只是因为水烟上神棋下的好，为了这点情意才帮助上神的？
这……也太……唉，月老无奈地叹息一声，淡淡道：“小神在帝君面前本不该卖弄什么，说到在这九重神界的日子，小神远不及帝君，更不能与水烟上神做比。只是小神司掌红尘姻缘，男女之事多少要比其他一些仙神看得多、悟得透。”
“帝君可知道为什么历劫归来的神仙，都会忘记在人间历劫时的种种？”月老自顾自地应道，“其实听说神界早百万年前，大家都是会记得的，记得自己在人界遇到过的人，做过的事，还有那些在心中隐隐而动的想法。可就是因为这种记得，导致回归神界的神袛大半不是为情所困，便是舍弃神位，所以之后天帝才让所有神袛历劫归来之后，便忘却红尘往事，了断尘世的是是非非。”
说着，月老从袖中拿出一条红绳，艳红的颜色在人间也被视为幸喜的象征。
“如今水烟上神未回神界，却已想起过往，前世的记忆犹如汹涌的洪水，恐怕只会将上神自己淹没其中，不可自拔。”月老上前将红绳递给北华，自然冷漠的帝君只是看着并未接过，月老毫不尴尬地浅浅笑道，“小神不敢评论诸位上神、帝君行事的对错，只是希望帝君千万不要违背了自己心意，以免日后生出悔念。”
悔念。
当初她为了那个凡人而放弃修仙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我算了一笔小账，即便我后悔未入仙道，也统共不过后悔百年，可若是做了神仙再来后悔，岂不是要后悔永生永世了。这样算算，似乎还是我现在选的好上一些。”那时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胆大果断，意志坚决。
永生永世的后悔。
北华缓缓地伸出手，将艳丽的红绳拿在指尖，微微摩挲，这象征着姻缘的信物，与他来说并没有半点用处。红绳逐渐化成空气中飘渺的尘粒，宛若奇异的红雪，慢慢消失在虚无之中。
他的姻缘，早就已经结束了。
少时，被风岳强力拉出殿外的火焱仍旧依旧怒意难平，站在不远处，忿恨地瞪着乙寰宫的大门，双瞳冒火。
“这个臭小子！他做出这些混事一定是图谋不轨，我敢说他对水烟肯定存着不轨的心思，他根本就是想救起解生，然后故意施恩于水烟，再叫水烟以身相许。”
风岳见他这般天马行空地猜测，便晓得火焱的怒气实则已然消了大半，叹口气道：“照你的说法，他又何必偏偏救起自己的情敌？”
“这就叫欲擒故纵啊！他想让水烟对他心有感恩，然后再近水楼台。”对于素来顶着神界风流名号的火焱，这点手段他可是一清二楚。
“罢了，此事我们何尝没有错，当初在知道这个解生就是苏庭生之时，我们就应该将他二人分开，或许便不会生出如今的事了。”
火焱听了狠狠跺了几脚，就差再捶胸呐喊，不过他的嗓音依旧高昂不止，“对！我怎么会相信那丫头的话，什么静修、什么成全，他们就都是成全出来的毛病！风岳，要不干脆我就去鬼界抢点忘川水回来，给他们一人灌上几口，看看有没有效果算了。”
“这已是天命劫数，你我改了之后，水烟又真的能够历劫归来么。”
风岳回望了一眼如他主人一般清冷的乙寰宫，喃喃续道：“北华帝君是孙辈中唯一由天帝天后一手带大的，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虽不知道风岳为什么提起这些，但火焱还是想了想答道：“不就是因为圣十帝君为了凡人堕天的事嘛，北华本就是圣十帝君的私生子，不知他母亲的身份，天帝看他孤苦无依，所以就带在了身边。后来自幼时起，北华比其他人天赋更胜，修为日益精进，三万岁便破开天劫，仙灵飞升，得如此天孙，天帝自然宠溺喜欢。”
“不止如此。”风岳摇了摇头，对着飞过七彩苍穹的仙鹤灵鸟喃喃低语了一句，“北华他，也很不容易。”
不容易？这样的一句话，用在堂堂天帝宠孙的北华帝君身上，火焱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笑和悲凉。然而风岳望着步出乙寰宫的月老微微颔首，率先走开。火焱看着他的背影，又瞧了瞧宫殿，他不能想明白，北华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可纵使他有隐情，这和水烟又有什么关系？
而还不等他想明白，不远处突然闪过两道银光，落下的竟是天兵天将。
火焱对这些天兵天将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在神界，若是在天宫之外看见这些裹着银甲持着兵器的仙人，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比如在水烟欲封地门，却最终被他们合力封住仙法，押送进天帝天宫的时候。
“风岳上神、火焱上神，天帝请二位速回九宫，非帝令不得外出。”
“混账！你说什么？！”
风岳急喝，“火焱！不得放肆！”他敏捷地拉住冲动的火焱，对着天兵天将道，“天帝这是何意？且让我去天宫拜见天帝，当面问清。”
为首的天兵天将不卑不亢地回道：“天帝命吾等传话，若二位上神还记得与天帝的约定，便就此速回九宫，待事情尘埃落定，天帝自会召见诸位上神。”
约定？
风岳和火焱互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已是一片清明。天帝已经知道水烟处在历劫关头，是为了不让他们前去帮忙，才故意将他们禁足于神界，想来其他几位上古九子应该也都被天帝找上了。
“风岳！我们……”
风岳摇摇头，“多说无意，这本就是水烟归来的最后机会。火焱，我等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恐怕也只能指望别人了。”
火焱听得一怔，默然往一侧乙寰宫的方向看了看，风岳的意思是要指望北华？在如此近的距离被天帝截住，这位仙法道行颇深的帝君理应察觉，再加上他对水烟的情分……可是，真的能够指望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有，天帝阻拦他们帮助水烟，又怎会允许北华帮助水烟？
越想就越觉得窝火，火焱有时候真想离开这个神界，破开那些看不见的束缚，去海阔天空的地方寻个自由自在。或许当初水烟的选择才是对的，他们不应该被万法加持所束，早就该脱离这个到处都是约束限制的地方。
“风岳。”火焱忍下最后一口愠怒，望着前方的银甲，几欲咆哮，看得一干天兵天将也觉得自己就要被他活活吞噬下去，“如果水烟最后没能回来，到时你不要再拦我。”
“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