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南少喜欢击溃违抗他的人,因此我想与公子一同入府,若然肯屈膝求饶,总能减少一些他的怒气和斗心,不过我想凌公子多半是不肯开口的,所以便由我来说,如此也算两全其美,即便不能成事,俩人同行,南少再为难,也不至于太过。”
“屈膝求饶?你?”凌嫣然扇着风,嘴角上扬得厉害,“我以为你该同我是一样的人,轻易不会向别人乞求的。”
解生淡淡一笑,应得毫无芥蒂,“求与不求的差别,不过是满足自己的尊严,或是成全旁人的尊严,实则不过都是众生表象,若然区区求饶之词就能够换得一个太平安泰,又有何不好?”
凌嫣然略带惊异地盯着眼前人瞧,语气倒有些佩服,“诚然恕我眼拙,我还真是没看出来,你竟是个深谙佛理之道的人。”凌嫣然笑着合起扇子,“不过抱歉,今日赴会一事,我已自有决断,就不劳阁下操心了。”
即使被拒,解生也不意外,“那凌公子打算怎么做?”
凌嫣然垂眸笑了笑,“我这人虽然也懂些佛家道理,不过性子委实没能养得如你这般深明大义,反而倒是有些喜怒随性。实则昨日能忍下这位南家小少爷的冷嘲热讽,我对自己的定力都是感到相当佩服。不过委实在家睡了一夜之后,如梦初醒。”她抬头的瞳眸很是坚定,“今日么,我总要把昨日的债给讨回来,才算得公平。”
她竟是这么倔强的人。
解生复又提醒道:“你应该知道,他可不是真得找你来唱戏的。”
“诚然我也不是来为他唱戏的。”
凌嫣然双手一礼,语落就要告辞,不想背后男子好听的嗓音仍不放弃道。
“南少这个人虽然狂傲,蛮不讲理,却是一个守信之人,你若能让他做出承诺,便不怕凌家会平白遭祸。”凌嫣然顿足回身,见解生仍站在原处看她,眉宇间坦坦荡荡,“只不过,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凌嫣然忽然就觉得他很有意思,先是要她降服,后又点她破解之法,似乎的确是诚心前来帮她的,可是相比昨日略带强硬的态度,今日的解生委实像是换了一个人,唯一不变的恐怕只有他始终带着三分笑意的语调和面容。
她稍稍侧过身子,举手谢别,“多谢公子今日仗义相助。”
七月末的日头总是有些毒辣,好似南郡王府高耸的阶梯,象征着他如太阳一般不可到达的门第。实则凌嫣然没有拿出描金扇,南府的下人便领着她进了府,似乎一直在恭候着她的出现,看来这位南少是确准她不会逃走失约的。
郡王府中,雕栏玉砌,富丽堂皇,梁柱飞檐间皆是雕刻精致的纹路。即是花圃中种的花草,也都是稀珍之品,一株价值普通百姓半年口粮的云裳仙子,在这里却是开得满园皆是,真真显出了王府的富贵门第。
“小少爷,人来了。”走过花园回廊,引路的婢女走进一座院落里,躬身细语得敲响了关紧的房门。
“进来。”屋里懒懒散散的声调,好似刚刚睡醒。
婢女推开房门,让凌嫣然独自进去,随而便在她身后将房门缓缓合上。
不得不叹一句,王府果然是个表里如一的地方,内外的装饰摆设皆是非同一般的精致,即是像凌嫣然这般怀着仇念的人瞧了这南少的屋子,也不尤有些钦羡。尤其是摆在一旁的白孔雀金银九屏风,便不是一般王公贵胄能拥有的,只是浅浅瞟过便分外扎眼。
“过来。”
屏风内传来南少疏懒的嗓音,这会本不喜欢拘礼的凌嫣然却不尤止步于外,“南少的寝室,在下不敢越步,即是来为南少献唱的,在这便是正好,不知南少想听什么段子?”
却闻里头极轻得冷笑一声,声调忽然有一点冷冽,“我叫你过来。”
“是。”凌嫣然嘴角跟着笑了笑,规行矩步地绕过屏风,就见那个音调倦怠的男子斜靠在床榻上,垫着阴凉的竹麻枕垫,领口的衣衫全然敞开着,露出比女子还要雪白的肌肤,没有被束起的乌发随意倾泻在他的肩头,眼眉间风韵……所谓青年俊秀美少年,多半就是这样的调调吧。只不过像他穿得这么少还要出来见人的,显然是个暴露狂。
“你来得倒很准时。”南少得逞的光芒闪啊闪,直盯盯得定在她的身上,凌嫣然只瞥过一眼,就立即低下头去,作揖笑道,“想来这王城里头也没有人敢不卖南郡王府的面子。”
南少起身,拿过一旁的外衫盖在身上,听不出语气好坏,“言下之意,你是看在王府的面上才来见我的?”
“南少的地位究竟有多么尊贵,是人尽皆知的事,这样与生俱来的福泽,旁人羡都羡慕不来的。”
“那你知不知道。”男子猝然将她揽在怀里,捏着凌嫣然的下颚,脸上笑得暧昧,“世间能得到我这份关怀的,也是旁人羡慕不过来的?嗯?”
凌嫣然就着他的姿势,略弯着身子,脸上依旧在笑,“南少不想听我唱戏了吗?”
“呵。”比炎夏还要炙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颈前,灼热得好似一团烈火,“办完事,你若还能唱的话,我可以听你在床上唱。”
语落,凌嫣然笑得愈发欢喜,应得亦是真切,“好。”
电光石火间,床帐倾落,遮住了在外偷看的白孔雀,也掩住了床榻上的一室旖旎……
南少惊愕地看着凌嫣然压在自己的身上,四脚纠缠,若然能够除去那只杀气腾腾而挟制住他脖子的细长素手话,倒也算得上是一副令人面羞的春宫景象。
“你!”
终于能将一腔怒火发泄出来的凌嫣然,此刻面上得意的笑颜表露无遗,“年纪轻轻的,你说起话来还真是不害臊,以为我真得就任你摆布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红绳之劫(下)
南少挣扎着反抗了一下,却还是被她压制得牢牢地,不能摆脱。
“南少不要看我瘦小,便以为能有可趁之机,我好歹将门之后,一身武艺可是货真价实的,就是这样捏碎你的脖颈,也断然不在话下。”
“你敢!”
凌嫣然这会算是明白为何有些人总喜欢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委实等到自己居高临下的时候,她陡然觉得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受,的确颇让人窃喜。
“我做人的原则其实很简单,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与我有恩,我定然相报,自然。”凌嫣然稍稍在手上又施了些力道,言辞铿锵,“与我有仇者,我也绝不会只是默默受着,想及昨日南少的几番戏弄,可是让我心中记挂得紧,既是今早练了几套拳法,都不能压下这股怒火呢。”
“哼。”南少的目光灼热似要将她射穿,“你如果现在杀了我,凌家一门也要全部给我陪葬!”
凌嫣然耸了耸肩,诚实地说道:“我可没说过要杀你,上苍有好生之德,我又常出入佛门,你虽然为人霸道猖狂了一些,到底也不是伤天害理的事,还不至于落得被人残杀的下场。”
不知为何,南少羞愤的神色忽然平缓了下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他霸道猖狂,也是第一次,有人竟觉得他罪不至死。往昔无论是受过他气的人,还是冷眼旁观的人,背后是如何议论他的,他心中一清二楚。
这个人间本就是这样的,虚情假意、趋炎附势。
“不杀我,你自己只会死得更惨。”南少平稳的话一如事实。
“是吗?”凌嫣然却也只管保持着笑颜和姿势,半点不动。
闷热的夏屋,尽管置了冰块避暑,可俩人腻在一起一久,还是觉得有些热,尤其是凌嫣然穿得严实,斗大的汗珠已在她的额头打转,却莫名地迷漫出一股氤氲水气。躺在床榻上的南少蓦然地瞧着眼前的男人,竟有一刹的错觉,觉得面前的人是如水一般……温柔。
南少急忙甩掉自己莫名的思虑,僵着面色道:“你打算一直维持这个姿势?”
凌嫣然应得十分诚恳,“嗯,我暂时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
“哼,真是笑话。”
“没法子,南少要我受的这口气,我委实有些咽不下,总要先看看你狼狈的模样,才能解开一些我的心气。”凌嫣然转悠着眼珠想了想,“若然南少能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也可以现下就收手离开。”
“什么?”
凌嫣然笑得高兴,“就是不追究我与凌家的罪责,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们的麻烦,南少一言九鼎,我还是信得过的。”
“哼,休想!”
这样威胁于他,还妄想一逃了之?根本是痴人说梦!何况他这般莫名其妙,区区一个外人怎么可能会相信他?除了自家人,其他人根本就不足言信。
“阿……啊……哈啊……药……床边的药罐……”南少忽然紧紧抓住凌嫣然制住他的手掌,神情痛苦,呼吸凌乱,艰难地说着几个字。凌嫣然猝然懵怔,他有病?想起传闻南少年幼时身娇体弱的说辞,凌嫣然赫然大惊。
“药罐?药罐!”凌嫣然急忙伸手去找,果然看见一个小巧的白玉瓶子,只是她还未将瓶子拿入手中,只觉得身体一轻,豁然就被人推翻在床。
“你?”
上下颠倒,南少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握在手中,架在凌嫣然的脖颈上,“本公子就说你是个好心肠。”
“你竟然骗我!”比起昨日南少的刁难,凌嫣然觉得此刻他的欺骗来得更为可恶。
“呵,你不是将门之后嘛,难道没有学过兵不厌诈。”南少白皙的面上,嘴角弯翘起来亦十分好看,只是倥偬间,他唇瓣微张,低头惊异地望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好巧不巧地按在了底下人的胸上,就是凌嫣然也是伴着他的目光,半晌才有所察觉,只不过这一刹她的面色要比美男子更为苍白惊悚。
南少怔怔地盯着她的脸看,“你竟是个女人?!”
凌嫣然瞥过脸,很不想要承认这个事实,奈何东窗事发,事后的发展委实已由不得她。果然,下刻她便听见了自己最不想听见的话。
“难道……你就是凌将军的独女?”
稍后,不等俩人做出反应,就听屋外有人敲门,偏是南少转开目光的一刹,凌嫣然陡然发力,将其持兵器的手骨一弯,顷刻又夺回了主动权。再次躺回床上的南少,一阵漠然,好似还全然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这刻,侍卫的声音如敲门声一般传得响亮,“少爷,里头可还安好?”
“滚!”
彻彻底底的男声,却不似凌嫣然平常装出来的嗓音,而是略略偏高,与南少的声音倒有八分相似。而凌嫣然再次回转看着南少的表情,已是满满的羞恨之意。
“你这个色鬼!”
这一刻,南少呆怔地盯着头顶上的女子,也不惊讶女子多变的声线,只是细瞧着那微咬着的唇瓣,那双愤怒闪亮的瞳眸,还有耳鬓边几次翻腾落下的三两发丝……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她是个女子?她分明就是一个女子。
“你竟是个女人。”南少好笑地抬起手,犹如着了魔一般想要碰触女子的脸颊,奈何凌嫣然猝然一躲,如玉的手指只是稍稍划过她的耳边,然而一直戴在南少右手腕上的两根红绳,却在这刹默然地落下其中一根。
“我就是个女人,怎么了?!”
夏风从半开的窗中吹进屋子,撩起飘渺如仙的紫纱帐,床榻上的南少忽然开怀地大笑起来,而且笑得愈发厉害,凌嫣然听得头皮发麻,不知他是不是要出什么诡计。
过了些许时候,南少笑得身子都有些发颤,还不尤劝慰绷紧了心神的女子道:“你不必紧张,方才你那一个滚字,的确是我平日生气时常用的,想必他们一时半会都不敢再来打扰我们。”
凌嫣然这会抿着嘴没有回话,对于他突如其来的的友善,她可是分外警惕,这种压抑原本性子的事情她素来做过不少。而这刻南少果然像是霍然变作了一个大善人,主动提议道:“怎么样,事至如此,与其你我胶着下去,倒不如寻出个解决的办法,我们不妨就来立个赌约,如何?”
“说来听听。”凌嫣然对自己的脑袋并不如手脚那般信服,若然旁人愿意将事情大事化了,她也可以欣然接受。
南少举起自己的手,白月色的宽袖落下,露出一根鲜艳夺目红绳,“一个月内,你若能完整地解下我手中红绳,便是你胜,到时你想要我如何便是如何,相反,你若解不开,那么便是我要你如何便是如何了。”
解红绳?
凌嫣然心中觉得怪异,瞅着男子白玉般手腕上的红绳,不明所以,可是床榻上还躺着另一条同样的红绳,诚然这似乎的确是一根可以解开的普通绳子,看不出有什么蹊跷。可如果其中没有任何蹊跷,他又为什么要同她定下这样一个必胜的约定?
蹙起的眉头里,凌嫣然脑中一片空白,她到底应该作何选择?
“应了他吧。”
猝然间,脑海中响起一个空冥飘渺的声调,梦幻如水中月、镜中花。
可是她的心中又偏对这个好听熟悉的嗓音很是相信,脱口应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彼时,还在回味脑中音律的凌嫣然没能看见,底下的男子露出一脸得逞的笑意和精芒闪烁的眸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月老姻缘
“北华帝君。”
天界多处以云雾为地,虚幻飘渺,每一步都有腾云驾雾般的天家之意,不过对于看惯了这些景象的神仙们来说,横竖是没有什么差别,倒是天宫各处实在相似得没有什么看头,还不如人间那般酒楼茶馆,群楼林立,瞧起来反倒有意思得多。
而这会本该平静无痕的天界水镜,正泛起一道道涟漪,说明有人正以法力驱动着水镜,诚然此刻站在水镜面前的北华帝君,便是证据确凿的施法之人。
火焱红衣张狂,“我从未听闻帝君同水烟有所渊源,不想帝君竟会出手相助于她,恕火焱好奇,委实要问帝君一句,这是为何?”
静谧的等待,到底换来了这位冰冷帝君的清冷回应,“我要助的不是水烟上神,而是另一个。”
“嗯?他?”火焱瞥了水镜中的一男一女,瞅着那名男子,有些吃惊,“北华帝君和他有交情?”
稀奇事、稀奇事,当真是天界最最稀奇的事。要知道他特意为凌嫣然所挑的第一个渡劫人选南少,也是转世人间历劫的神仙。而他在天上的神位,正是人界众多年轻男女所供奉,喜好牵人姻缘的月老。
诚然这位喜好牵人姻缘的月老,是真得以系人姻缘为乐趣,除了凡间那些注定好的姻缘之外,就是无欲无求的天界,月老也喜欢在里头参合一脚,瞧见东家有个漂亮女娃,便就想着要去西家攀个帅气公子。原本这也是一桩凑人美满的好事,可偏偏到了月老手上,总会出些差错,直到有一次,他彻底惹了一个大麻烦。
上古之初,神界与魔界还互不两立,期间曾有一次神魔大战,届时西海家的长子因同伴临阵脱逃,被困魔阵之中,最终法力耗尽魂飞魄散,而那个临阵脱逃的则是南海龙王的幼子。后来战乱混沌,南海家的幼子也死于其他战事,但这场没能算清的仇,成了西海家的心头刺。
自此以后,西海龙王便扬言西海生生世世与南海隔绝,子子孙孙皆不与其往来。
随后天地大同,万万年后的神魔两界虽不来往,也无大仇。太平盛世之下,月老与西海一家的交情很是不错,毕竟这届西海龙王的姻缘是由他牵成的,而在龙王喜得三子一女之后,月老更是频频拜访西海,面上说是叙旧,实则是想继续发挥一下自己的才干。
彼时,西海龙王的长子也至适婚之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