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准备好了？”瞧着一身黄衣的女子，小瓷忽然觉得心情也如同这明亮的颜色，愈发增添了几分春意，“你很久没进过食了，先去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凌嫣然摇了摇头，望着他问道，“小瓷，你……有没有觉得我变了？”
霎时，万物静谧，小瓷嗟叹一声说道：“也对，你迟早要发现的。”
雨水噼噼啪啪地随着风势打在回廊的红木栏杆上，如同玉珠一般嘀嗒弹跳起来。凝视着水蓝色雨珠的紫眸，晃出一股迷离的缅怀和惦念。
“你应该知道你的修行与旁人不同，不止记忆法术，就连样貌体型都会渐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这种变化是在所有人的眼中？我爹娘他们……”
小瓷明白她的担心，答道：“在我们的眼中，你的变化或许很大，但在凡人眼里，他们至多只会觉得你的容貌变得愈发出众而已。”
凌嫣然稍稍安心地点了点头，她还真怕有一天，爹、娘、爷爷会用疏离的眼神看着她，问一句你是谁？这光是想想都让她觉得有些恐怖。
紫色的目光探进女子蔚蓝的眼眸里，含着一股深深的思念，小瓷柔声问道：“你害怕变成水烟的样子吗？”
凌嫣然抿着嘴，抬头之间面上笑得十分灿烂，“是有些怕，不过你放心，我这人很容易想得开的。不都说水烟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嘛，我现下如果长回原来的样子，倒是我占尽了便宜呢。何况说到底，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凌嫣然如果消失的话，这个天地间又去哪里寻一个水烟出来？”她很是释怀地拍了拍小瓷的肩头，岔开话题道，“对了，不是说你在人间不能长时间化成人身么？这样可以吗？”
“没什么。”
小瓷还思考着她的话，凌嫣然已越过他，对静立在一旁的泽雨微笑道。
“泽雨，还要麻烦你再继续施会幻术，我们现下出去办事，过会就回来。”
泽雨没有回答，只欠下身，深深施了一礼，少顷便消失在回廊间。
凌嫣然此时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冷艳独立的女子手上，正握着两条会令她十分在意的性命。
“为什么不直接用法术过去？以你现在的能力，可以办得到吧。”
仍旧是一把普通的油纸伞，遮在两人的头顶，徐步走在大雨磅礴的街道上，两人的衣衫这会都各自湿了一半。虽然小瓷很享受这样与凌嫣然并肩散步的感觉，但是他隐隐也感到忧心，为什么她在得到仙力之后，却仍旧弃而不用。
凌嫣然抬手感受着苍穹的恩赐，不同与四季温暖的仙境，凡间的冬雨打在手背上分外冰凉，“也许是之前在妖界和龙域用了太多术法，我反而想感受一下人界的顺其自然。”
握着伞柄的手指默默收紧，小瓷眉头微皱，犹豫了一会，喃喃说道：“相由心生，你这样算不算贪恋凡尘？”
“嗯？”凌嫣然收回手，晶莹的水滴落在指尖，泛出指上肉肉的光泽。须臾，她反应过来，笑弧渐起，“不用担心啦，我不会重蹈覆辙的。我可还记得那会堕天时的样子，何况我也不忍心你们再为我伤心一次呐。”
小瓷笑笑，空着的手牵过她微微举着的手，极其自然地拂去还残存在她指尖和手背上的雨滴。小瓷的手温温的，覆在凌嫣然冰凉的手背上，痒痒的却很温暖。
“小瓷，谢谢你。”
这三个字听得小瓷一愣，心里顿时升起的感觉不是羞涩，而是内疚，他收回手，目视前方。
“做什么谢我？我……没有做过让你值得谢我的事情。”
“怎么没有？”凌嫣然嘻嘻一笑，举手指了指上方，“这不是给我撑着伞呢嘛。”
冬雨潇潇，却是落在身上，寒在心头。
☆、第一百二十章 六元俱灭（上）
“你好，我是来寻解生的。”
打开梨园后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年，少年打着伞，抬头看着他们的神情很是震惊，声调也带着惊异。
“解生？解生已经失踪三天了，班主今个都到衙门那寻人去了。”
“失踪了？！”三天，那岂不是就是在她见过解生以后，凌嫣然焦急地追问道，“怎么会这样？三天前我还见过他，他不是身子不好躺在屋里静养么？怎么就失踪了？”
“我也不清楚，早些天他就一直不见踪影，不过那会是和班主请了假，说了有家远亲得了病，要去照看一下。可回来以后，他人就变得病恹恹的，我们都说搞不好是他远亲把病传给了他。后来当天晚上有弟子去给他送晚膳，就发现解生已经不在屋子里了，等了两天也不见他回来，之后我们也去好多地方找过，但都没见到他的影子，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如果不是他同庆云班签的是活契，又同班主有那么多年的交情，班主铁定以为他是逃跑了呢。”
少年说的利索，显然这几日班子里一直在议论这桩事情，凌嫣然却明白已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毕竟在解生身上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凡人可以理解的。于是，她匆匆告辞，一边寻了一处好避风雨的屋檐下，一边出声唤着。
“小瓷，帮我寻下解生……”
凌嫣然说到一半，心中一动，诚然以自己现下的仙力，或许也可以找到解生身处何地。于是心头默默念法，仙气如飘渺烟云，在天地间徘徊游离，忽然间，这道气息就如同紧绷着的一根琴弦，猝然崩裂。
妖界？
解生的气息竟是在妖界？！他去妖界做什么？
“他在龙域。”
一旁，小瓷的声调平平淡淡地响起在耳边。凌嫣然怔怔地看着小瓷平静的侧脸，一时错愕不解，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得出的结果竟是如此大相径庭？是她法力不济？
“在龙域？解生怎么会去那里？以他自己的力量应当还不能步入龙域吧。”凌嫣然转过头，没有再看向小瓷，她心里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两人会出现如此南辕北辙的结果。
“不清楚，会不会是他等在这的时候，心里焦急，想亲自去寻那个女子，所以就想法子去了，他以前不是住过漠北么，或许他对龙域有些印象。”
“是啊，有这个可能……”小瓷说得的确很合理，可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但是她又说不出来是哪里。
“那我们现在就再回龙域看看，他身体很弱，希望不会出事。”
“现在就去？”小瓷看着他，紫色的眼眸在阴雨天里显得有些忧郁。
“嗯，怎么了？”
“不，没什么。”该来的总会来的。
凌嫣然有些诧异地看着小瓷，然而顷刻侧过的面容，让她没能捕捉到任何的表情。
离开不过片刻的龙域，再次回到这里，却显得安谧非常，明明之前才发生了那样的大事，可结界再次被破开时，龙域里却没有出现半个人影。凌嫣然看着四周耀眼夺目的奇花异草，只觉得这刻的安静，让人感到忐忑不安。
“怎么好像和之前来的感觉不一样？”凌嫣然环顾四周，景物虽然依旧，不过气氛却有些古怪，
“小瓷，解生在哪里？”
“跟我来。”
小瓷走在前头，他步履稳健，直直地朝目的地走去，这种没有丝毫疑惑犹豫的举止，让凌嫣然升起一股疑问，“小瓷，我们现在要去哪？”
“龙域的圣宫，他在那里。”
凌嫣然微微垂眸，问道：“你以前来过龙域？”
“不是之前和你一起来的么。”
“不是，我是问你以前。”
绿荫的石子路上，小瓷紫眸一暗，声调回得倒是平静，“没有，龙域戒条严谨，除非像火焱、北华那般有威望的神坻，普通人是不能轻易进入的。”
“可是你对龙域很熟悉。”凌嫣然抿着嘴，她仍是觉得不对。
“这个么……”小瓷唇角牵起一丝苦笑，“是有些原因。”
“小瓷！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你很奇怪。”凌嫣然豁然止步，盯着走在她前头缓缓侧过身来的男子，声调猝然拔高。
“哪里奇怪？”小瓷半侧着身子，他成人的模样十分高大，此时更是给人一种拔地蔽日的感觉，但这种原本该是顶天立地的感觉，却让凌嫣然愈发觉得不安。
“哪里都很奇怪，无论是你做的事，还是你说的话。”
小瓷对着她笑了笑，“接下来，我可能会做更让你觉得奇怪的事情。”他微微偏过头，有些像他还是个孩子时的模样，“这次你还会原谅我吗？”
“小瓷，你！”
暗紫的烟雾猝然袭来，凌嫣然本能地向后翻去，身手极其敏捷地。只是仙法已如附骨之疽，缠上她的手臂，凌嫣然瞳孔一睁，紫云顿散。却不想，她的身后升起一团阴影，瞬时将她整个人给束住了。
小瓷欣慰地笑道，“和我盘算的一样，你的仙法在突破龙域结界的那刻起，就有了一个极大的飞跃，甚至这个飞跃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如果不是你还不习惯运用仙法的话，用了凡人的法子话，恐怕我未必能这样容易地束缚住你。”小瓷缓缓走近屈膝跪在地上的女子，“其实上次打破龙域结界的时候，我并没有帮你，因为那是增强你能力的最好契机。你看……”
他单膝跪下，右手的手指抚摸上女子的眼角，近看之下的紫瞳里含着深深的痴恋。
“这双湛蓝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
凌嫣然撇开脸，“你也希望我快点变回水烟？”
小瓷的手还停在半空，他笑了笑，放下手道：“我只是希望不会有其他东西妨碍你修仙得道。”
“什么东西会妨碍我？”如果对方不是小瓷，凌嫣然觉得自己这会可能要冷笑着嘲讽几句才对。
彼时，小瓷脸上的笑意骤减，他哼声说道：“只有火焱会想出什么渡情劫的修仙办法，荒唐得很。你放心，我不会再叫你做这种事情了，我一定会帮你的。”
凌嫣然听在耳中，心中却是喟叹，荒唐么？小瓷，你又知不知道，自己也在做一些荒唐事。
“你打算怎么帮我？就这样把我绑起来，就能帮我了？”
“我待在沧澜山下的一百年，其实领悟了不少东西，其中最成功的就是六元阵。”张开的十指在空中幻出一个阵法，透着一股诡秘阴森的气息，“只要用六界生灵相祭，六元阵就有开天辟地、弑佛之效。”
“弑佛？！是你要弑佛？为什么？！”凌嫣然不可置信地惊呼道。
“獴戈愿意舍身成为六元阵中的妖界生灵，而他的条件就是要除去佛祖如来。”小瓷收起虚幻的阵法，“论佛界，可同如来相比的莫过于大愿菩萨，他是希望通过佛界易主，来让大愿菩萨离开地府。”
“你疯了！你怎么可以帮他！”
“为什么不可以？就连这个法子，都是我主动向獴戈提议的。”小瓷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温柔，但是这种温柔里还带着一种残忍，“我和你说过，妖界的人都很执着，也只有我能够理解他的执着心。”
“那么其他的生灵……”她忽然想到自己占卜出来的答案，还有泽雨……
“齐律、解生，都在你的手上！”凌嫣然只觉得心惊肉跳，“小瓷，你疯了！放了他们！”
“不。”声调不高，可是语气却是如穿云裂石一般的铿锵有力，“我不要放掉他们。”
“他们会成为第二个、第三个苏庭生，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毁掉你。我说过，我会帮你修道，帮你成仙。”
疯了！不止他们疯了，他们一个个都还要逼得她得失心疯不成！
凌嫣然勃然怒斥，“小瓷，你给我立即放了他们！丢掉你心里那些奇怪的念头！否则我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你！”
然而这一次的威逼却没有换来任何的效果，男子原本还有些谨慎的表情忽然扬唇一笑，换上一副极为笃定的神情。
“你会原谅我的，也许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你不会喊我的名字，不会和我说话，也不会把我放在你的膝头，但是你会原谅我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六元俱灭（中）
你会原谅我的，也许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你不会喊我的名字，不会和我说话，也不会把我放在你的膝头，但是你会原谅我的。
小瓷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没有半点魔怔的样子，紫色的眼眸里除了坚信就是把握。
凌嫣然不明白他的这种自信来源于哪里，但是却让她明白现在的小瓷是听不进她的劝说或是威胁的。
绿色的仙境里徐徐飘过如蒲公英一般的白絮，点点亮着金色的光辉。两人都被这突然漂浮而来的美景所吸引，一时间移开了对峙的目光。少顷，小瓷站起身子，抬手对着近身的白絮促然一抓。
“原本，如果你没有那么快去找解生的话，这个计划还会拖延些日子，不过现下既然情况如此，那就提前开始吧。”
“就是啊，我都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那么快，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嬉笑的声调从龙域深处传来，而后是信步而来獴戈，偏头审视凌嫣然的眼神，怎么看都带着得意。
“獴戈！你之前和我说为了族人的事，难道都是骗人的？”
“啊，那个故事啊，很感人吧？”狡黠的男子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可是小瓷想出来的哟，他说你听过这种感人的故事，是断然不会袖手旁观的。为了让你信以为真，他离开的时候不还特意警告过我不要对你出手，否则就灭我一族吗？”他一把勾过小瓷的肩膀，嘻嘻笑着，“我们配合得很好吧。”
对了，如果说从一开始小瓷和獴戈就是一条船上的，那么小瓷之前锁在獴戈身上的法术，也不过是障眼法。凌嫣然眸中一惊，激动地整个身子往前探去。
“北华帝君在你们的手上？”
被小瓷打开手臂的獴戈仍旧噙着笑弧说道，“对啊，原以为他是最难对付的，没想到我一击得手，十分好弄呐。”他摊了摊手，“也是，神界帝君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区区活了数十万年的小鬼，怎么比的过我们。好了，小瓷，现在万事俱备，就差你这个主持仪式的人了。”
小瓷默然地点了点头，彼时另一头的石子路上传来轻微的响动。凌嫣然侧目望去，瞳孔赫然放大，就见泽雨的身后浮着两具吓人的身躯。
“解生！齐律！”
“圣主，人带来了。”泽雨全然无视地上的凌嫣然，只恭敬地对着小瓷行礼。
用六界生灵相祭……这就是他们要开始的活人祭？！
须臾间，凌嫣然竟不能从这种震撼残忍的事情中缓解过来，北华、解生、齐律……小瓷用他们几个做祭品……全是同她有关的人。
刹那间，凌嫣然豁然明白小瓷所谓的助她成仙是个什么意思，他打算将她身边的男人一并消灭了不成。
“泽雨，看住她，我过会就回来。”小瓷离去前吩咐泽雨道。
“等等！”凌嫣然倏然出声，蔚蓝的眼眸里含着一种祈求，“这是我和他们的最后一面，就算不让我和他们说话，至少让我送他们最后一程。”
白絮飘然的绿荫花草里，小瓷看着那双熟悉的瞳眸，沉默着没有说话，倒是最后獴戈一挑眉宇，笑道。
“也好，是该让上神亲眼观赏一下，这可是会成为旷古六界的一大盛事啊。”
龙域的正殿之中，六个人被法术束缚在空旷的殿堂之中，他们的脚下都闪耀着邪魅的光晕，光晕相互连接，应该就是小瓷口中的六元阵法。
凌嫣然被安置在殿堂的正座上，由泽雨看顾。而整座龙域早在小瓷和獴戈的控制之中，他们安心悠然地在殿堂中准备，不担心会有人跑来打搅。
“泽雨，我听族中长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