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了。”齐律面上噙笑,从怀里拿出一小袋油纸包好的糕点,“进城前,看见一个老婆婆在卖白云糕,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先拿去解解馋吧。”
“买给我的?”凌嫣然眼睛一亮,双手接过,发现里头的糕点还有些热气,白糕凝脂,瞧着就让人食欲大动,“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只是凌嫣然还来不及张嘴品尝,就听见一旁有人唤她,生生打住了她吃东西的动作。
“解生?还真是巧啊。”
凌嫣然回首之间,就见解生笑着走了过来,丰神俊朗,依旧不负他当家花旦的气度。只是他淡淡说出口的一句话,却令凌嫣然满目错愕。
“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呢?”
☆、第六十七章 神出鬼没(二)
“什么一个人,你没看见……”
刹那间,凌嫣然回首所及之处,竟没有半个人影。
“齐律!齐律!”
凌嫣然的手上还拿着暖暖的白云糕,可四下无论都寻不到齐律的身影,空旷的街道上,除了陌生的人影,只有湖边逐渐落叶的光秃树枝,齐律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怎么可能!
“你在找什么?”解生凝眉不解地瞧着她奇怪的动作。
“咕……”
忽然,凌嫣然的耳边听到轻微的水声,她猛然倾出身子,就见池水边上奇怪地冒着几缕水泡,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齐律?!齐律!不会吧!”
他掉进湖里去了?!
凌嫣然已不记得齐律到底会不会水,这会一有了这个念头,她立即就作势要跳下去,一旁解生眼疾手快,急忙按住了她,“你要做什么?”
“我朋友掉下去了!放手!”
解生听了一怔,眼光朝湖色一瞥,倒是没有多犹豫,喊了一句“你待着”,就噗通一声自己跳了下去。
“解生!”
凌嫣然皱着眉头,瞧着面前风云突变一般的境况,感叹不出一句词来。前一刻,她身边上演的不还是戏文里的故人相遇么,这会怎么就突然变成了惊心动魄的溺水沉浮?她紧盯着湖面的状况,然而大半刻过去,弥漫着诡异雾气的湖面,平静地令她感到恐惧。
“解生!齐律!”
莫非解生也溺水了?!
凌嫣然喊罢,见湖中仍旧没有半点动静,一咬牙,还是决定自己跳下去。不想她刚做好决定,清凉的湖水突然溅了她一身,倏然就将她冷得全身发颤。霎时,猛咳的齐律出现在了她就近的水面上,凌嫣然急忙伸手将他拉上了岸。
“齐律!齐律,你怎么样?!”
齐律半靠在她的手上,咳了许久,方缓过一点气,吃力地说道:“还、还好。”
此时,水里的另一个人仍旧没有半点动静,已经好一会了,也不见解生上来喘口气,“解生?解生!”凌嫣然紧抿着嘴,面色煞白,顾不得九死一生的齐律,倾身就要扑进湖里,可是刚要落下去的身子,突然被一阵扬起的水给托了起来,整个人就往岸上倒。
等凌嫣然反应过来,就见全身湿漉漉的解生,已经安然无恙地单膝跪在岸边,虽然气息有些不稳,但看上去他的面色比齐律要强上许多。
“解生,你没事吧?!”
眼见两个人都平安回来,凌嫣然这刻是说不出的欣喜。彼时他们的周遭也聚了一些围观的百姓,有个老人家咂嘴道:“这湖是怎么了,最近咋老有人出事呢,真是不太平……”
一个附近的小贩也附和道:“可不是,自从夏天那林小姐跳下去以后,这湖就老起雾。前几天不还淹死了个孩子么,啧,真是邪了门了啊,这湖以前明明没那么深吧。”
凌嫣然因顾着他们两个,未将身边百姓的话放在心上,倒是解生朝老大爷和小贩瞧了一眼,眸中略有所思。
人群渐渐散开,解生已无大碍,只是平下气息的齐律仍旧面色苍白,瞳眸里几乎失去了之前的神采。一旁的湖水氤氲白雾,显得很是诡异。
凌嫣然瞧着担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齐律,你怎么就突然掉进湖里了?吓死我了。”
“我不是自己掉下去的。”齐律抿着嘴,缓缓抬起头看着她,脸色煞白。
齐律的瞳眸原本颜色就淡,此刻更是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暗灰色,凌嫣然瞧着一怔,“那是?”
“我、我是被……拉下去的。”
“拉下去的?是谁拉你下去的?”凌嫣然听着气愤,却浑然未觉其中的怪异,倒是解生打断道,“回去再说吧,我们衣衫都湿了,需要先换一下。”
凌嫣然点头,刚想提议回府,却又听齐律说了一句,“就近找家客栈就是。”
彼时她以为齐律是想早些换下湿了衣衫,没有多想,三人急寻了一家客栈,要掌柜弄了两套干净的衣衫先换上,又煮了一些姜汤热茶,端进房中。待几人都梳洗整齐,三人围坐在雅间的圆桌前喝茶。
此时,凌嫣然早就忍不住心头的疑问,她炙热的目光紧紧锁在齐律的身上,“齐律,现在你总可以说了吧,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律瞧着她担忧的眼睛,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一旁的解生:“解公子方才在水下,可瞧见了什么?”
解生淡淡笑着,“一心救人,未看清旁物。”
齐律低头沉了一会,方全盘托出,“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莫名其妙的掉进水池里了,三天前,我曾不慎落入一个郊野湖泊,当时幸被随扈所救,捡回一条性命。可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跟着我上京的四个伙计就一个个都死在了路上。”
齐律话音一顿,盯着凌嫣然,目光忧郁,“而且,他们全都死于溺水。”
此时,好似有一股延绵不续的冷风从门缝窗缝里溜进来,盘旋在他们的周遭,阵阵阴寒。凌嫣然听了齐律的话,多想说一句这些都只是一个巧合吧,不过这话若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自欺欺人。再怎么巧合,也没有周遭的人,在几天内同时都死于溺水的。何况如今光怪陆离的事,于她而言,也算不得什么稀奇。
“难道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上你了?!”凌嫣然猜测道。
“我虽自小不信怪力乱神之事,如今却也不得不信。这些日子,我的身子越来越冷,哪怕屋子里点满了炉火,也不能变暖。”齐律苦笑一声,“好在最后还能来看你一眼,也算是圆了一个心愿。”
“你在说什么呢!”凌嫣然突然激动地站起来,目光铮铮,“什么最后?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问题的源头,那赶紧寻个法子,去解决掉这个问题,不就行了吗?!所谓遇鬼杀鬼、遇佛杀佛,你要还是我认识的齐律,就别给我一副大彻大悟、轻易放弃的样子!”
凌嫣然抿着唇,她看不惯齐律这种泄气软语的样子,印象里的他永远是霸道张扬的,何况她也不可能看着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就被鬼给捉了去。
“凌姑娘说的很有道理。”解生捧着茶盏,倒是一副稳稳的样子,“神鬼之事,虽然让人觉得神秘灵异,但凡事皆有阴阳两面,齐公子的事,相信也终会有一个解决的法子。”
凌嫣然听见解生这么说,心中愈发有了底气。说到底这个师弟虽然只是个修仙的凡人,但委实比她这个空有仙骨的半仙要有见识得多,且不说他跟师傅学了多少本事,光是他活了上百年的阅历,就要比她更懂得这六界奇事。
凌嫣然点头笑着,想让齐律安心一些,“是啊,你不要看解生是个唱戏的,他对这方面的事情颇有见识,齐律,你不要担心,我们都会帮你的。”
齐律看了看解生,又望向嫣然,苍白的面色似乎稍稍有了些红润。
解生此时提议道:“那么现下可否请齐公子,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我们听听?”
“也好。”齐律颔首。
时值正午,然而窗外的天色却愈发昏暗了下去,不知是秋冬交接使然,还是上苍故意要烘托一下他们谈话的气氛。
而若此刻从楼上的窗棂望出,便会看见不远处的那片湖泊上,雾气萦绕地愈发诡秘阴森。
☆、第六十八章 神出鬼没(三)
齐律决定赶赴长安,是在他得知凌嫣然与南郡王府的小公子有所交集的时候。
他自小就知道凌嫣然不是个能省心的丫头,尤其是她那年过年回到江南,见她出落得容貌清丽,齐律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内心早已是五味杂陈。这就好似看着自己钓了大半日的肥鱼,眼看就要进筐了,居然噗通一声,落进了别人的鱼筐。为此,齐律有段时间看到鱼就会板着面孔,心情大减,搞得他的随扈都不敢再给他的餐桌上上鱼。
好在齐律早几年就派了人驻守长安,专门注意凌家的状况,知晓这丫头并没有什么交好的男性朋友,这才稍稍安了些心。直到她十七岁那年,听说凌老爷有意为她指婚,远在云南的齐律心焦如焚,大半夜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了一整晚,第二日就急派人前往长安办事。
后来么,就有个算命先生进了凌家的门,只不过他的说辞都是某人一早安排好的。
虽然最后凌老爷同算命先生定下一年之期,不如他之前所决定那般,但齐律以为已足够让他解决掉手上的生意,赶赴长安。
只是他没想到即使如此,那丫头还能给他惹出些幺蛾子,比如那个花花公子、那个叛逆的王爷,还有那个装模作样的宰相公子。
好在,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乎,齐律将自己闯下的生意全部交代好,就急急地带着四个伙计连夜赶路,希望能早一日到达长安,早一日捕到自己的鱼。
彻夜赶路实则是一件十分疲累的事情,若然不是齐律是个富商,频繁地调换马匹,根本就不可能办到。而往往到了能休息的时候,几个伙计都是沾地即睡,唯独心中焦急烦躁的齐律,常常不能入眠,只是发呆似地望着夜半月色,愣愣出神。
其实齐律后来想想,如果那夜他安心睡觉,或许就不会遇见那个来夺命的鬼。
接下来的事,方是齐律可以向凌嫣然及解生谈起的故事。
说起出事的那夜,齐律他们赶了十多个时辰的路,见夜已过子时,方决定在林子里休息。那是一片十分茂密的树林,少有人走动,路也不大好走,马更是不能骑的,但由于这是一条近道,能比官道节约上两天的路程,再加上过了林子,外头便有一个小镇可以买马,所以齐律还是决定弃马走山路。
这夜,他们正巧见林中有一个小湖,湖泊很小,统共不过六、七丈的距离,但是里头的水很清澈,他们用手舀了些喝,还有些淡淡的甘甜味。后来大伙吃了点干粮,便和衣入眠,齐律因心有记挂,便主动守夜,让手下们安心睡觉。
齐律至今对那一夜的印象都十分深刻,皓月当空,万里无星。清晰的圆月正好照在湖泊的中央,形成一个甚为美丽的湖中月景。他本是坐在树下,靠着篝火取暖,因瞧见这样的美景,不由自主地就起身走到湖边赏月。
满月的色泽透明又白亮,就好似指引一切的光,然而湖泊间的水月却要比天上真实的月亮更为……惊艳动人。实则齐律的老家江南是水乡之家,湖中映月的景观他其实已不知看过了多少,但是此时他却觉得,他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美的水月,这湖泊中的月亮好似有一种魔力,就是一道秋风涟漪,都不能损耗这月色的美感。
齐律怔怔的凝视着这道水中月色,忽然间,他闻到了一股极为奇异的味道,这种味道他从来没有闻到过,说不上好闻,但是却会让人想要不停地嗅下去。齐律为人还是十分警惕的,再加上齐家本就是靠香料发的家,知道这里头的门路,他立即去了赏月的心情,急忙用袖口捂住了鼻子,更尽量放缓自己的呼吸。
说到底,这片林子他并不熟悉,而人烟稀少的地方多有些常人不能知晓的野兽植物。齐律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树下的伙计们都睡得十分沉,并没有什么异样,似乎是他过于细小甚微了。
正当齐律稍稍放心之时,蓦然回首,他却忽然间被震得全身不能动弹。就见湖中的月亮已不是月亮,而是一张活生生的人脸!
那张脸苍白的没有表情,甚至让人觉得五官都是虚无透明的,只有一双灰色的眼睛亮得和明月一般,可里头满满的都是阴森怨毒,光是瞧一眼就让人全身发抖。
齐律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吓了一跳,但他还是稳住了身型,并没有立即逃跑,而是防备着湖,慢慢地想要退到篝火边。他在外行商的这几年,多是和云南一带的商贾打交道,那里巫蛊之术很是盛行,鬼怪异事他亦多有听过,但是到底从未放在心上过,真遇上这样诡异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只知道避忌一下总是没错的。
可是此时此刻,原本只是杂草平坦的湖边,却突然变得十分泥泞,就好似积了整个雨季的雨水,齐律一个趔趄,整个人就往下掉,这时这些泥瞬间化作了沼泽,疯一般地将他往下拉,然后缓慢蠕动的方向,就是要将他送到一旁的湖里去。
只一会的功夫,齐律的下半身就已经全部陷在了泥里,他不敢挣扎,深怕越动,自己就会没得越深,好在此刻他还能呼救,惊叫了几声之后,他听到篝火那边就有了动静,知道是自己的伙计听见了他的呼救。
但是齐律心里还是十分惊恐的,他瞥了一眼前方的湖泊,几乎只能看到湖面的水平线,然而此刻那片湖却在发着光,而从那道敞亮的光晕里,齐律又看见了那张阴森苍白的脸,那双怨毒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这张脸的盘中餐,无法动弹的身体,径直被某种力量往怪脸的面前送,而对方随时都会张开嘴把他一口吞下去。
人在恐惧的时候,时间会忽然变得十分缓慢,让人记住每一刻发生的事情。
齐律猛然闭上了眼睛,想要逃开那双狠戾眼眸的注视,然而黑暗带给他的,却是更为鲜明的身体触感。他感觉到自己身子开始一点点被冰水浸湿的感觉,那寒凉的湖水就好像毒蛇冰冷的身体,一点点缠上他的肌肤,然后越缠越紧,活生生地就要将他的身子撕裂。
此时,齐律的耳边还能稍稍听见伙计的喊叫声,但是很快他就同样意识到,湖水拉自己的速度也在变得越来越快,他的身体也越来越重,脚腕上就好像绑着一座大山,直直地往下沉。这种触感实在是太鲜明了,齐律痛苦的同时,所有的感官开始逐渐一一消失了去,只剩下身子勒紧的窒息感,他很清晰得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得僵硬,然后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调了一样,连手指都不能动了。
绝望的当头,恐惧却突然消失了一般,齐律睁开了眼睛,他不甘心,不甘心死在这种地方,他想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鬼之说的话,那么他临死前一定要看清到底是什么害死了他。
没在湖水里的齐律低着头,方明白这个湖泊根本就是一个深渊,深不见底,而他脚踝上的重量,来源一个人,或者应该说是一个鬼。
这个鬼正是齐律之前看到的那张脸,这会它也看着他,睁大着阴森的眼睛,然后五官不再像之前那般苍白看不清,反而它的嘴角咧得很大,笑得恐怖怪异,似乎对他这个猎物十分满意。
齐律被惊得一颤,本能得就想踹开它的牵制,但是身体好像变成了石头,一点都不听他的话。
这一刻,齐律深深感觉到了无望,他几乎这样放弃了求生的意念。
“然后呢?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齐律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听了大半故事的凌嫣然,此刻不能自拔,急忙询问道,一双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