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默了少许,终于挥出一掌。
掌印擦着飞舟周身而过,又继续往后荡去,像巨大的镰刀划过,把大片的林木像庄稼一样砍断。
林木断裂的声音,嘎吱嘎吱的清亮,像是战士发起的冲锋号,在不二心海里无限放大。
岁月一言未发,但不二听懂了她的回应——他不能手下留情,她也不会有半点心软。这样谁都不会有遗憾。
这个时候,秀秀也从飞舟之中飞遁而出,与他并肩立在一处。
飞舟再一次消失身形,向着传送节点飞快游去。
不二和秀秀的策略很明确——两个人缠住岁月,扰乱她的注意力,让她无从判定飞舟从何而去,继续隐匿通过。
此刻,飞舟离传送节点还有一段距离。
虽然楚月说过,飞舟的隐匿阵法功效很强,赤角也未必能发现。
但不二总觉得,对于岁月而言,一定有发现飞舟行迹的能力。
所以,他持剑冲上去了。
岁月的神情是如此果决又英气,他从未看得如此清楚。时光仿佛又回到傀蜮谷中,她布局要将人族修士一网打尽的时候。
他猛地一挥剑,便是一道冷冰冰的剑芒。
手掌再一翻,红蓝二色利刃也脱手而出。
他忽然想到,这利刃岁月应该再熟悉不过。
只不过从前是岁月和他并肩而战,而今天,这利刃是冲着她而去的。
钟秀秀也冲上来了,与他并肩一道。
她浑身散着淡淡的黄芒,就像静夜月亮的光,整个人裹在一团温晕之中,清丽明耀,仿佛从月宫而降的仙女。
她长袖一挥,一柄散着清光的修长宝剑清鸣一声,冲着岁月当头削来。
眼前的情形,倒好像是他和秀秀是一对情深默契的道侣,在并肩作战。
岁月轻笑一声:“就凭二位的本领,也敢以卵击石,自讨苦吃?”
说着,轻轻挥袖,一道红芒自袖袍而出,将什么剑气、利刃、法术通通扑灭去了。
秀秀眼见自家的宝剑被一荡而落,连忙掐了法决收回来,冷笑道:
“你要是能找到飞舟,才算厉害。”
说着,又将宝剑掷于半空中,剑身发出嗡的一声,旋即分出十余道虚影,个个华光环绕,冲着岁月纷纷而去。
不二也再次发动攻势,他一个闪身跃至岁月的身后,双手相合又分,半空中忽然出现一闪而过的扭曲。
(三)
岁月只轻拍一掌,便将秀秀的十余道剑影击成粉碎。
眼看着半空中的扭曲,识得竟是不二所制空间裂缝,脸上浮起一丝凝重。
她御气向后,身形挪转,堪堪躲过一道无形虚影。
再看那虚影轨迹,影锋所至之处,巨木如纸糊的一般纷纷坠倒,威力着实骇人。
岁月心中一凛,冲着不二远远伸手一捉,本想将他一举拿住。
不料不二虚影一晃,整个人又在数丈之外。
“倒是长了不少本事。”
她当然晓得自己眼下最紧要的事情不是与二人没玩没了的缠斗。
便散出神识,四下感知——这一次,飞舟似乎是将隐匿阵法开到了极致,根本无法察觉丝毫的波动。
这个时候,钟秀秀再次冲了上来。她出招极其凶悍,竟似完全放弃了防御,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势。
岁月只隔空拂袖,就将她一挥而去。
她不打算伤害钟秀秀——她冥冥中感觉到,钟秀秀此刻好像就是这样盼望着呢。就是想让她伤害她,甚至在魏不二眼前杀了她。她当然不会由她得逞。
倒是在挥袖拂走秀秀的一瞬间,她神识一颤,在左前方数丈远处,感应到了一丝淡淡的波动。
目光当即扫过,隐隐瞧见一道浅浅飞舟虚影。
心中一喜,正要出手——
又是钟秀秀披了漫天银光,奋不顾身地冲了上来。
那银光耀眼如明月当头,又似乎又摄人心魄的魔力,绝不是寻常通灵境修士可以使出来的法术,晃得她神昏目眩。
只迟了片刻,波动随去,便错过了这次机会。
但她丝毫不气馁,冲着方才飞舟所行轨迹,接连拍出三掌掌,果然有一道掌印似乎擦着舟身而过,正好触到了飞舟外侧的阵法光罩,叫飞舟身形一晃,显出一点点水波般的形迹。
她又要挥掌攻去,魏不二却一个闪身挡在她的眼前,驭着一柄飞剑气汹汹地攻来。
找打!
她眉头一皱,反手摁下一个掌印,一举压在不二身上,朝着地面压了过去。
不二那闪烁瞬移的技能似乎还未恢复,被结结实实摁了下去。
但坠落之时,又甩出一道空间裂缝,叫岁月不得不稍稍避让——就是这么一瞬间,那一点点水波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再试着朝飞舟可能的轨迹轰去,却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四)
眼看那飞舟随时有可能钻入传送阵法之中,机会又接二连三错过。
岁月眉头一皱,再不做丝毫留手。
她冷哼一声,当即隔空按出两道掌印,夹着赤角的威压,向不二和秀秀分自按去。
秀秀方要闪避,但掌印已遥遥将她锁定,周身空气在一瞬间凝固,竟叫她一动也动弹不得。
只眨眼间,那掌印便落将下来,将她按在地上,无力就擒。
再看不二,驭着暗影风龙剑,也只能拼命往林中逃窜。
岁月则高高遁在半空,四下瞧望。
她知道两个人一时间都无法出手,也终于不再有半点分心,回过头来,仔细分析不二和秀秀方才的形迹,又琢磨两人出招和挪移的轨迹。
心中暗道:这个钟秀秀狡猾的很,一会儿左面飘一飘,一会儿右面挡一挡,东西南北都转过,不好瞧出个道道来。倒是我家不二实诚得很,只怕我把飞舟一掌拍烂了,所行站位皆是护着飞舟的行迹,这便好瞧多了。
当即将不二方才行迹在脑海中重演一番,又细推了飞舟遁行速度。
目光忽然瞄向百丈外的一处巨木树冠中。
“就是这里!”
她轻喝一声,手臂高高举起——
“不!”秀秀惊呼一声。
魏不二再次冲了上来,但岁月一个闪身,出现在数丈远处,冲着那树冠方向用力一握。
便听“轰”的一声巨响,飞舟和树冠同时炸裂。
巨木的枝叶和舟身残骸忙天费用,如下暴雨。
岁月瞧向魏不二,魏不二也望着她。
一切不必言说,而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五)
残骸如大雨一般洒落。
魏不二望着一地的残骸,不由地愣了神——这些残骸中是有一些灵石,但数量上却远远没有想象中的要多。
他很快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性——这艘飞舟只是障眼法,是骗人的幌子,真正装满灵石的飞舟多半已经被秀秀安排去了另一个传送点。
是了,他想起来了,这两个月里,秀秀也曾拜托楚月再造一艘可以隐匿的飞舟作为备用——竟然用在了这里。
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秀秀早就料到了今日之局?
“说!”
岁月一声冷笑,随一招手,便将秀秀拿在手中,封住了她周身法力,白皙的手掐着她的喉咙问道:“灵石去了哪里?”
第418章 李山夕,李道友,何必自欺欺人呢?
(一)
岁月掐着秀秀的喉咙,把她的脸由白掐成红的,渐渐又泛起紫色。
“你要是不说,”她说道:“我现在就杀了你。”
秀秀早就喘不过气起来,“你……你掐死我最好……我们人族的好儿女,什么时候怕过死了?”
岁月冷笑一声,手上又加了一把劲儿,将秀秀的脖子都扭曲得有些变形了。
“且慢!”
不二连忙从远处遁来,“有话好好说,不是没得商量。”
“你知道那些灵石在哪里?”岁月问道。
不二不答话。
“看你一脸痴呆样。”
岁月道:“我就知道你也是个糊涂蛋,要不然怎么会被这位钟姑娘骗的团团转,连自家的飞舟有没有灵石、有多少灵石都瞧不出来?这般想来,灵石去了哪里,你当然更不知道,我跟你没得说。”
说着,又与秀秀道:“你当你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么?你们能在昆比山脉中建一处传送阵法,便还能建第二处。你百般使计,想要拖延时间,十有八九是因为另一处传送阵法建得很远罢?我猜你们的飞舟此刻还在悄悄往那里赶呢。但眼下山脉里到处都是我的人,还有一位地尊镇守,区区一艘低阶飞舟,还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得去么?”
秀秀听她一句句分析竟然把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心中亦是一惊。
但很快就明白她分明是想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套得她的话。
便回道:“你……你这么……厉害,什么……都能猜到……还问我做什么?”
“哼!”
岁月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做人族的英雄儿女,要做不怕死的,我现在就成全你。”
说着,却是转头瞧向不二:
“啊,对了,”她说道:“这位钟姑娘骗了你来这艘飞舟,但总瞒不住你另一座传送阵法在哪里——我猜建阵法的时候,你一定也去了。”
她忽地高高举起另一只手,作势要拍烂秀秀的脑瓜,“我跟你们俩磨蹭不起,你现在就告诉我,另一个传送阵法在哪里?要不然这位钟姑娘的漂亮脸蛋,你就再也见不着啦。”
不二想她柔情时能小鸟依人,杀人时却也能干脆利落、毫不留情,心里面滋味真是难言。
秀秀只怕他如实招了,冲着他连连摆手,又喘着阻道:“千……万别说,她……不会杀我。”
“魏道友可以试试我的胆量。”岁月道:“我只数三个数,三字落下来,钟姑娘就要去地府报道。”
不二猜她有这个胆量。
当初在昆弥城,在不二祸至心灵的幻境之中,她杀死秀秀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呢。
正想法儿应付,岁月已经作开数来——
“一!”
“二!”
秀秀的性命当然要保下来,但那传送点的位置……
他下意识用余光瞄了西南方向一眼,盘算楚月她们应该到了何处,算不算安全了。
“三……”
三字刚起了个头,她右掌便聚起一道罡风,比精钢宝剑还要锋利千倍万倍,冲着秀秀脑瓜刮去。
不二正要开口喝止。
岁月却主动停下来,罡风擦着秀秀的面颊而过。
只听她娇笑一声,说道:“魏道友果然怜香惜玉,我已经知道它在哪里。”
说着,拿出传音石,果断令道:
“地尊大人,还请速往西南方查探,封锁线往东十里地附近,有一艘载满灵石,隐匿身形的飞舟要从那一带前往喀则。”
说着,她远远瞪了魏不二一眼,掐着秀秀脖子的手已松开,袖中荡出一条绳索,将秀秀绑了起来。
秀秀终于喘过气来,冲着不二问道:“你跟她传音讲的?”
岁月道:“你管得着么?”
说着,牵着绳子一头,往西南方遁去。
不二双足蹬地,连忙追了过去,沉声问道:“你不放人?”
岁月回过头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人啦?”
不二挥了一道剑气追她。
她摆手就化去了,笑道:“这位钟姑娘脑袋瓜太聪明,人又厉害,我怕你再被她骗得团团转,怎么敢把她还给你?”
说着,罡气急运,遁速陡然提起,人作一道虚影,头也不回地向西南去了。远远丢来一声轻盈的笑——
“魏道友,今日‘大仇’我记下了,咱们回头算账。至于钟姑娘呢,她是好是坏,是生是死,得看我的心情……”
不二遁起直追,但哪里比得过岁月的遁速,只能看着一个黑点消失在远方。
(二)
岁月一路疾遁风行。
眼前的昆比山林却不再凌乱不堪,而是一望无际,如浩瀚绿海。
她分明中了钟秀秀的诡计,但心里面如释重负。
不管蟒袍最终能不能拦下那只飞舟,她已经不再纠结。
她觉得自己重生了一回。
她更爱魏不二,也更爱自己。
这是两个种族间无法避免的必然决战。
而她和不二的抉择又事关喀则和降世营的决战胜负,关乎人族和角族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安危。
谁都不能选错路,做错事,谁也不能因为两个人的感情,作出危害自己种族的选择。
值得庆幸的是,在这样艰难的抉择中,他和她都没有失去底线,失去人格,失去自我。他们为了自己的种族,拼尽全力,没有丝毫避让。
而魏不二,更要比她坚强、坚定,比她拥有更多的大智慧。这才是她梦想之中,她的爱人应该有的模样。
她感谢他的全力以赴,也感谢自己的全力以赴。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全力以赴、这样的情感升华,她此刻才能判断出另一艘飞舟的位置——
事实上,在上次与不二在昆比山脉相遇之后,她一向敏锐的灾祸预感就有些失灵了。
尤其是这场伏击战,迄今为止,灾难预感一直没有为她提醒一次。
而就在方才,在她大彻大悟的一瞬,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另一艘飞舟隐匿飞行的画面。
在与不二相爱之后,她渐渐地不像自己了。
而这一次,她终于又找回了自我。
……
这个时候,西南的远方忽然亮起几道法术的光芒,紫角和天人境等级的能量对撞如山崩地裂,波动迅速由一点向四面极速扩散。
岁月知道,这代表着楚执重新返回了昆比山脉——那艘飞舟冲破封锁到达前线的可能性也就越高了。
她迅速激发了血脉之威,双足踏风踩电,拼尽全力往战场赶去。
但就在离战场不远的地方,听见一声痛苦的喝叫声,紧接着一道黄光自林中拔地而起,似流星一般划过天际,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袖中的传音石响了起来,是蟒袍的声音——
“楚执重伤逃走了,但他拼命拖住了我,”蟒袍的声音很疲惫,又带着一些愧疚,“直到那艘飞舟消失了——就在我眼前,我想他们应该在这里布置了传送阵法……对不起。”
(三)
果然如此。
岁月很快想明白了钟秀秀的全盘计划——
降世营在昆比山脉中,的确是有两个传送阵法,一个在东北,也就是上一次她发现魏不二飞舟的地方;另一个在西南。
为此,钟秀秀事先准备好了两艘飞舟,一艘载满灵石,另一艘装载了少量灵石,但尽量让灵力外溢。
钟秀秀早就猜到了自己会向东北方向的节点追去,就故意安排魏不二跟她一起,驾着那艘没有多少灵石的飞舟往东北节点而去。
这计策不错,但绝非妙不可言。
但厉害的是,钟秀秀一定没有告诉魏不二他们驾驶的飞舟里面没有存放多少灵石。也一定没有告诉魏不二,她还准备了另一艘飞舟。
也只有在这样不知情的情况下,魏不二才会把这艘飞舟当做降世营万余修士的救命草,拼尽全力与自己作战,拼尽全力守护飞舟,而没有露出半点把柄。
也使得自付聪明的她直到击破飞舟之后,才知道自己中了计。
更可怕的是,钟秀秀始终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一点一点把自己和魏不二逼迫到不得不决一死战的地步,以喀则城和城中角族人的命运,还有自己对自身所负使命的忠诚,来考验自己跟魏不二的感情。
在这一串算计之后,钟秀秀不声不响地把真正储藏了灵石的飞舟送到喀则城前,力挽狂澜,又成为决定大战走向的胜负手。
这个女人真是厉害。她输的一点都不冤。
想到这里,她对钟秀秀说道:“两次坏我大事,你猜我会怎样处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