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易萱都这样讲,真是叫张眉没了脾气。
“我们几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跟他住在一个院子成什么话?”她又找来一个理由,“现在可不比从前,宗门的长辈,师兄弟都走了,就剩我们几个,没得闹出些什么。叫外人传出闲话来,风言风语的,我们还要不要嫁人了?”
“嫁人有什么好?”李苒抢道:“我一辈子不要嫁人。”
“傻姑娘,我们这样顶天也只能修到通灵境的女修,”张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哪一个到最后不是寻个高一阶的修士嫁了去。”
“我就不嫁。除了我师父,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一个好男人?”
“你才活了几岁,见过几个男人?”
李苒默声不语,心中暗道:“我见得不多,但却见过最坏的。”
“身正不怕影子歪。”
易萱见两个人越扯越远,连忙将话题拉回来,“我们清者自清,谁敢乱嚼舌头?”
“就算有闲话也不怕,”唐仙则跟着起哄,嘻嘻笑道:“大不了叫魏不二把我们几个一起娶回去,咱们以后接着做姐妹。”
“胡闹!”众人一起斥道。
这场争论又是没完没了。
到最后,张眉仍是一个人孤立无援。
不过,她这回是铁了心,就算没有人跟她一起,她也要离开降世营,离开魏不二。
既然跟其他几个人说不到一块儿,她索性独自离开,回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楚月,李苒,唐仙,易萱,刘明湘,都选择留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对这件事一向默默不语的易萱,这一次态度极为坚决。
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就算其余几个人都选择走,她也会留下来的样子。
性子敏感的楚月和刘明湘似乎发现了什么,但又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在这样焦灼和躁动的气氛里,也没有谁特意去关注她的异常。
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魏不二的态度。
唐仙在降世营大比之前曾经做过试探,但是被魏不二轻轻带过去了。
据李苒的分析,她的便宜师傅似乎没有将几个人留在降世营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你师傅不愿意?”
“我跟他提过呗。”
李苒撅了噘嘴,“瞧他那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就知道跟我说:‘小孩子懂什么?’我真是气死啦,一年都不想搭理他。”
几个人分析了一番,琢磨大战将起,魏不二怕是担心碾冰院众人拖累了他。又或者担心一个大男人跟几个姑娘住在一个院子里,名声不大好。
但这又怎样,她们跟定他了。
众人商量一番,决定一起去找魏不二谈谈这件事。
把话摆明了,把态度亮出来。
他不干也得干。
“现在就去?”
“嗯!现在就去!”
“他还受着伤呢。”
“趁着掌门师叔去找他,我们也上门看看。要不然拖到迁营的时候,说什么也晚了。”
“他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他一定不愿意。”
“那也说不准。”
“管他呢。”
唐仙忽然抽出自己的火扇,扇出一只滚烫的火鸟来,恶狠狠道:“他要是不愿意,老娘就把他的命根子烧了!”
(二)【生死赌】
李青云走了之后,不二又开始琢磨当紧自家生死的几件大事。
他给寻过发了一道信符,叫他以探病的名义来找自己。
寻过果然屁颠屁颠跑来了。
还说是代李云憬慰问。
他怎么晓得,李云憬早就“慰问”过了。
他给不二拿了些养气的灵果灵草,兜兜绕绕说了一番,还企图打听悟道聚会的事情,见不二口风极紧,才转入正题:
“你跟我说,要做‘空间通道’的买卖,此事当真?”
这正是不二找他过来的缘由。
就算寻过不提,不二也要提起来:
“我现今养伤,恢复修为,免不了用一些贵重药材。但经此一劫,我一贫如洗,拿不出半点军功和灵石,迫不得已出此下策了。”
寻过笑道:“早该如此,有你的空间通道做保障,我们再稳妥不过,还不赚个钵满盆满。”
不二却细细叮嘱他:“你找的上家,万万要精挑细选,定是我们信得过的。若不然,私运军需,罪过顶到天。大帅也难保我们。尤其是贸然找过来合伙的,半点口风也不得透出去。”
寻过大大咧咧道:“自然是知根知底的。旦要出了事,我一人顶缸,定与你无干。”
不二又与他说起李云憬的封禁法事。
寻过早就为此事犯愁了:“这不比我们寻常为她做得那些事,说不准要了命的。要不然,你就委屈委屈,趁早升到地桥境算了,也能罩着小僧。”
不二对他没好气地一通骂。
寻过才交了底,便说如果能找来一个走上情欲之类大道的女修,至少是地桥境的修为,用来做李云憬欲念的汲取器和盛器,两个人就可以少受很多罪。
“情欲之道?”不二吃了一惊,“那不是魔修么?”
按宏然修士对情欲之道的研究理论,但凡走上情欲之道的修士,道种一旦种下,几乎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采阴补阳,乱伦丧礼,荒诞无道,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
故而才会被列入魔道修士的行列。
“施主,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按你的道理来说,我师傅岂不是……”寻过眼睛一瞪,喝道。
“吓唬谁呢?你师傅算不算魔修你比我清楚。”不二没好气道:“既然有办法解决,她怎么不自己抓一个走情欲之道的女修回来?”
“马上打仗了,大佬们天天请她吃茶,她能走得了?”
“又不是非要她亲自出手。”不二说着,却是想到了一个像黑影一样,总是隐藏在李云憬身旁不远处的男子。
“那就不晓得,师傅说她也在找,但能不能找到未尝可知。”
“我们两个也把这件事当作大事,有心打探着。即便我们对付不了地桥境修士,给大帅供几条有用的消息也好。”
说罢,两人又商量了那门生意的诸般细节,寻过才离去筹备了。
不二则躺在床上,暗中推衍起来。
叫寻过主动去沾这笔非法的买卖勾当,一方面是真的缺钱了。另一方面,也是他苦心谋划的破釜沉舟,根除后患之举。
这同事也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双刃剑,会给对方以迫害自充份己的理由。
一旦落入他(她)手中,这辈子恐怕就毁了。如果把木晚枫的事情揪扯出来,云隐宗也算完蛋了。
这是一场走在悬崖边上的豪赌。
他必须下注,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赌一把,而且一定要赢下来。
(三)【你别管】
碾冰院的姑娘们来找魏不二的时候,他刚拿出一张信纸,写下蚩心两个字。
见门口来人,匆忙收起来了。
看见魏不二一副年老色衰的模样,姑娘们的眼泪浅,很快便止不住地往下落。
李苒眼眶一红,鼻子发酸,真的哭出了声儿。难过的不得了。
最夸张的是唐仙,带真带演地扑到不二怀里,号啕大哭一顿。
“哎呀,我的魏师兄啊……”
“是哪个丧门星,王八蛋,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姐妹们找他算账走……”
“走就走!”
叽叽喳喳一团叫,把不二吵的头昏脑胀,连忙止住。
“行了行了,我还没死呢。”
姑娘们问寒问暖好一番,才说起魏不二离宗的事情。
唐仙满脸怨愤地说道:“掌门师叔不要你了,我们不嫌弃。以后,我们姐妹几个就留在降世营照顾你。”
说着,凑上来给不二揉肩膀,卖乖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们怎忍心将你独个儿丢下来?你为本宗立了大功,他们就这般待你?真真儿是个没良心的……”
“胡闹!”
不二听得一惊,连忙推走她,斥道:“你们是云隐宗弟子,又不是我的徒弟,跟着我连个名分也没有,图什么?再者说,我现今虽然被李大帅认作外门弟子,勘勘能待在降世营,但却入不得常元宗,怎么说都是寄人篱下、委曲求全,你们又何必来与我一起遭罪?”
从他来讲,当然是想让碾冰院的姑娘们去大威营,这样对谁都好一些。
一方面碾冰院的姑娘有云隐宗做靠山,总比他势单力薄要强的多。这是对姑娘们负责。
二来倘若真的大战开启,他自己的性命也未必能保住,还怎么照顾别人。
他从前的确想为碾冰院的姑娘作些什么。
但那个时候,他尚是碾冰院队长,义不容辞,责无旁贷。
而现在,名不正言不顺——拐带碾冰院一群女修擅自离宗,于云隐宗而言视为不义;传出去了,还怕遭人耻笑。
虽说宏然道家不像儒家那般多的讲究,但到底对姑娘们的名声不大好。
“要名分有什么用,我们只知道谁对我们好,就跟着谁。寄人篱下又怎么样?我们也不怕吃苦的。”有人说道。
不二愣了一下,顺着话音瞧去,却没想到是平常话最少的易萱说的。
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形微微有些走样。
他也没顾得多想,又搬出来一条条道理,唐仙、刘明湘、易萱、李苒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跟他辩驳。叫他好生无奈。
说到最后,唐仙撂下一句狠话:
“管你愿不愿意,我们几个偏是不走。你这冷血的恶贼一定不要管,让我们自生自灭最好。以后若是打仗了,我们就跟在你身边。你也一定别理会,就看着我们掉脑袋的掉脑袋,掉胳膊的掉胳膊,四肢肉躯散在死尸堆里,那才是最痛快,最过瘾的。”
(四)【复活事】
不二最终也没说服几个姑娘。
叫唐仙带着几人气呼呼地离开了。
待几人临走时,不二才注意到易萱走路的形态也不大对劲了。
正暗自思量着,一面墙上的空间阵法自行打开,楚月从里面钻了出来。
“易萱怎么了?”他开口问道。
楚月愣了一下,往碾冰院的方向瞧了瞧,面露异色,敷衍道:“挺好的啊。”
“感觉有点不大对。”他说不上来,但古怪的感觉一定不差的。
“你总是疑神疑鬼的,累不累?”楚月摇了摇头,与他说起正事,“还记得你之前要我研究的空间阵法么——那种入口隐蔽,出口在百里之外,又不能在出口处安置法阵的……”
她不慌不忙地坐在屋里的木椅上,“我已经基本搞明白,还在翠湖山里试验了几次。”
不二面露喜色,“我回头跟你去看看。”
自从镇魂塔事了,他就让楚月着手去准备,到今天总算成了。
楚月伸出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有条件。”
“你的那些所谓的宿命之敌?”
楚月摇了摇头:“还要答应我们几个留下来。”
不二板起了脸:“你想坐地起价就些过分了。”
“还要蹬鼻子上脸呢,”楚月笑道:“我的敌人可以不对付,我们也可以去大威营,但是你却一定需要我的阵法。”
“我帮不了这么多人,”不二头想了想,回道:“你和李苒可以留下来,她们得走。”
楚月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对于每个人而言,”不二面色平静地回道:“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楚月忽然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淡淡又清渺的香气在屋子里散开,叫人觉得宁静悠然。
但她的脸上却满是郑重的神情,眉头时皱时松,似乎在做内心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他她忽然停了下来。
“我说。”
她小心地凑到不二身边,大有深意地瞧着他,眼神里满是神秘的气息:
“你有没有想复活的人呢?”
……
唐仙手持火鸟,站在魏不二身前,怒火冲天地向各位道友说道:
“倘使诸君不投推荐票,我就一把火烧了他的鸟!”
第385章 万里天地混一色,披雨戴雾向光明
(一)【笑饮一壶茶】
离别的时刻,总是来得很快。
又过了三两日,狗戴胜张罗好了离宗的仪式,独自来找不二。
从不二而言,自他到了西北,两个人交道打了不少。交心相谈,却没有一回。
不二只记得他走到哪里,都要一边背着一只手,另一边拎着个黑漆漆的茶壶。有杯用杯喝,没杯用嘴吹。
每次去南陇城办事,回来屋里便多出几个茶罐子。
视茶如命,想必他的大道多半也与茶道有关。
这次,他又拎着一个茶壶进了门。
微驼着背,走的很慢——不二尚且记得,自己刚来西北,狗戴胜来接苦舟院众人的时候,他的背直的很,人也精神的很。
不知不觉地,也就驼起来了。
人也显得老了不少,又明显泛出一些疲惫的神色。
茶壶提在右手上,半高不高的,壶嘴冒着虚白的热气,想来是刚冲的一泡。
不二曾听他讲过,不同的茶,经泡程度也不同。最好喝的泡数也大都不同。
比如,几种常见的茶叶,万仙山绿茶可以三四泡、滇北红灵四五泡、黑龙火茶六七泡。
而每一种茶,代表的心境和情绪也大不相同。有悠然,自得,有豪迈,高昂,有颓废,低落,等等不一。
不知这一回,他壶里头装得是哪一种。
不二抬头看狗戴胜,忽然有余心打量起来——他穿着云隐宗一身青灰色的道袍,许是因为年头太久的缘故,下摆,臀后,袖口,领子,这些经常摩擦的地方都有些发白发灰。
袖口和领口上云隐宗的标志——一朵形容飘逸的白色云彩,也快要磨得边角不见。
叫人不敢相信,眼前穿着朴素的男子,是一个中等宗门的传功长老。
他缓步走进门,看了不二一眼,看见他先进虚弱颓老的模样,显然吃了一惊。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半晌,叹了口气,又合上了。
低头继续走了进来。
不二从床头起身相迎,他摆了摆手,示意不二坐下,自己坐到不二的对面。
两个人中间放了一个小方几。
狗戴胜从袖子里摸了一会儿,听见叮叮咚咚的声音。
最后,竟掏出两个描画精致细腻的陶杯来,一人手边放了一个。
接着,便闷声不说话,一个劲儿地给杯子倒茶,又指着杯子,示意不二陪他喝着。
听过喝闷酒的,却未曾听过喝闷茶。不二心里想着,又有些好奇,他来找自己究竟为了什么。
却也故意不去问他。
两个人喝了好一会儿闷茶。
壶里快见半,茶也有些凉了,他才一边给二人各甄一杯,一边将离宗仪式相关大抵告诉不二,又与不二说道:
“我平素爱喝茶,也从里面喝出些门道来。”
又一口入唇,面上还显着回味之色,缓缓说道:“有人跟我讲过,人生如茶,初品识面,深品铭心。我却说,人亦如茶,有的甘醇,有的清爽,有的浓烈,有的香甜,也有粗制滥造,淡而无味者,也有酸涩苦闷,焦烟霉晦馊绝者……”
喋喋不休说着,说到粗制滥造端了一脸不屑;说到酸涩苦闷,眼神里的黯然一晃而过。
说到“焦烟霉晦馊绝者”,忽然重重叹了口气,久久不言。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竟然有些发红:“嗨,我又扯远了,还是不说的好。”
说着,抬头看不二:“我自小便在云隐宗长大,能走到今日的修为,全凭宗门给的造化,也一直能盼着咱们云隐宗能一点一点好起来。谁能想到,这几年尽是一些糟心的事。”
“有人说你是灾星霉神,专来给本宗降灾的。”
他说着,重重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