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明终于是缓了过来,看着旁边水云纱目光平淡,丝毫未有甚劝阻之意,而清儿师妹也是颇为不悦看着周平……师门内这两大绝世美女,竟是摆明了身份站在一旁看一场同门相残闹剧么?
“这才刚下山,就莫名其妙当一个和事老人?”梁丘明暗自晦气,面色也不甚好看。
此时,那轻微沉稳的脚步之声,却如闷鼓重响,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了周平心田!
他警惕盯着越来越近的身形,心跳骤然加速,右手之中,法宝墨绿之光微微亮起,而他的魁梧身子,又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越来越近的两人,已然剑拔弩张,似乎下一刻,即将大打出手!
两人在太虚殿前就敢肆无忌惮出手,而下山不过一日,便因个人私怨比斗被抬回去一人……梁丘明想到师父、掌门等一众难看的脸,以及此事惹得天下人耻笑……他正犹豫的心底终于是做出了决定,净白玉尺重拍一下,便动身走出来。
不过,梁丘明身形刚动,却被何清儿轻轻拦住……
三人就在周平身旁,不开口也不阻拦,犹如无动于衷的陌路看客,一时间变得诡异无比。
置身事中的周平全然无察觉,他微缩着眼,死死盯着眼前已是几步之遥的冷幽,神经绷到了极致,仿佛眼前那平静无波的遥远心海,是一片汹涌滔天的惊涛骇浪!
不知不觉之间,竟是又往后退了一步!
时间,近乎凝滞。
……
冷幽往前再平静地踏了一步,便停了下来,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周平,似乎许久,又似乎仅仅只是一刹那。
忽然。
他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他是离恨天曲水宫弟子,不管如何,从来都是,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让师姐难做,让师父难做,亦或是让离恨天难堪。
冷幽从容越过周平,步伐不快不缓往镇里走去。
岁月古道,平静而死寂。
何清儿注视着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茫然的错觉……忽然觉得,眼前曾经极为熟悉的人,在这一刻竟是如此陌生,好似一虚幻的身影,越来越淡,离自己越来越远……
“清儿师妹,当初第一眼看到这冷师弟就觉他一身修为内敛得紧,如今看来,还果真如前几日传言那般厉害啊!”梁丘明神色淡然如常,毫不吝啬开口赞道。
何清儿顾自失神,随口道:
“是吗?”
梁丘明点了点头,不过他的目光与何清儿一般皆放在冷幽背影上,未注意何清儿独自发怔的异样。
冷幽听得师姐声音仍在原地,便转过身子。
看见周平气得浑身颤抖、脸色无故涨得通红,他暗自皱了皱眉,却是不再留意。
和煦的目光对着梁丘明以及水云纱示意进镇,也不在乎脱俗如仙的水云纱未有甚回应,而后对着师姐声音轻缓道:“师姐,走吧。”
天仍是这片天,人还是那个人,声音,也依旧温和如初。
何清儿嗔了冷幽一眼,便袅袅走了上来,如往常轻挽着他的左手臂,伴着两道拖得长长的黄昏夕影,渐渐向着飞仙古镇行去……
第二十六章 诡道神兵
夜深人静,月华如水。
飞仙镇,青石长街正中,一条深幽青巷通左,而在这交汇之地的右边街道,有一两层客栈,琉璃青瓦下,是熏木镂花古窗,显得古色古香,比之附近屋舍讲究了许多。
其飞檐之下,白底蓝边客栈旗帜轻展,若是靠得近了,便能借着微微月光,看到四个古朴黑色针绣大字。
仙临客栈!
客栈住所,却是出奇的大。
在长街客栈后面,隐约之中,连廊亭阁一片,通往属于客栈的各个院落,而院中,小桥清潭,边上修竹几许,甚是优雅精致、清静万分。
在中州之地,飞仙镇也算是一个极为出名的人口集聚之地,南来北往之人络绎不绝,数不胜数,这也是为何仙临客栈会有如此大的规模。
其中一个院落,在那幽幽清潭边上,一道身影静静打坐在那,其两手捏着指印,一动不动,边上几簇修竹微斜,挡住了些许月华,使得那道身影如融了于黑暗,几不可见。
……
此时,西侧远处一院落屋顶之上,一道妙曼紫色倩影亭亭玉立,她看着前方离恨天冷幽几人所在院落,悄然无声,也不知站在这了多久。
院落之中,这时走进了一玄色长袍中年之人,看到屋顶上那一袭婀娜紫色纱裙,沉吟一会,便纵身而起,身体划过一道淡红光芒,停在了少女边上。
“呀,魔尊回来了!”
纱裙少女微微偏头,露出了那倾世容颜,无瑕,俏丽,美憾凡尘。
少女边上,显得几分苍老之人,正是魔道修罗殿殿主,魔尊!
他点了点头,随即露出几分疑惑之色,开口道:
“紫姑娘,这么晚了未休息,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纱裙少女玉脸上挂着淡淡笑意,薄唇轻启,声音清脆娇甜,宛如天籁之音:“前方院落里来了几位气质不凡的离恨天弟子,不知魔尊所说的周胜是不是在里边呢?”
魔尊听罢,自然而然摇了摇头,道:“周胜刚回到离恨天上,应是屠了那阴山老东西时受了不少暗伤,需要调养一些时日。”
少女蹙眉,笑意渐渐褪去,变得恬静,无喜无悲。
“这就有点难办了呢……”
魔尊听闻少女独自嘀咕,斑白眉宇间闪过几丝不自然,晦涩难明,似乎是无奈,但更像是愧疚。
“紫姑娘,不消多久,他定然会再次下山……只是此事,关系到本尊犬子性命,要让姑娘遭受委屈了!”
“嘻嘻,听闻周胜乃是离恨天第一弟子,不但修为高绝,而且品貌无双,怎么会差到哪里去呢?再说魔尊救我一命,不用惭愧……”
魔尊看着这让人心生无数怜爱的娇容,微微闭了下眼,凝神了片刻,才慢慢睁开。
他的脸色也逐渐变得淡薄无情,冷淡道:“一切完结之后,紫姑娘便与本尊两不相欠!”
瞬息,那苍白的脸,变得几分残忍,更多的,是一股扭曲的畅快:“……真到了那一刻,那自居为正的离恨天,也是它灰飞烟灭之时了!”
仙姿少女未有半点害怕之色,似乎,在那绝世倾城的容颜之上,本就不存在世间所谓的惧,畏,恐,惊。
“此事不用再提的……不过魔尊离开多日,可是去做什么呢?”
魔道魔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脸上皱纹舒展,一副病入膏肓的宽大身躯渐渐平静下来。
“本尊欲往那离恨天去,但如今离恨天上戒备森严,本尊这副残躯已无法上去。”
“魔尊是在找个什么奇珍才是?”少女黑亮的眼珠微转,好奇问道。
魔尊神色复杂看了少女一眼,而后轻微点了点头。
在少女静静等待之中,那宽大却已颓老的身影渐渐端正挺立,苍老病白脸上微微泛起红光,而更多的,是一种残忍嗜血。
“据历代殿主遗载,道门内第一代先辈修罗老祖,曾于满是怨灵的葬断仙峡之底得一诡道凶物,而他闭关祭炼久日之后,却不知怎地受到了影响,心智迷失之下出关砍杀殿内弟子,而在后来,老祖更是癫狂发疯,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冲出道门,屠戮神州千万里,血染天地,奠定我修罗无上圣威之道……”
“没想,隔了百年,在先后五十年间,道门内前后又有两位前辈癫狂,其状竟是与修罗老祖一般无二,让得神州众道诚惶,一一臣服我道,成就了我修罗殿修罗圣道赫赫威名!”
魔尊脸色慢慢平静,道:“经过殿内先辈彻查,却发现两位先辈前后皆传承了修罗老祖留下的无数问道古物,其中不难猜测,定是两位先辈无意祭炼了其中诡道凶物也才诡变至此!到后来,历代殿主将修罗老祖所有遗物封存起来之后,果然,再也未发生什么异常。”
“直到九百年前……”
魔尊脸色忽然变得几分难看,显然对过去道门旧事,有几分难以启齿。
“据殿内详细记载,九百年前,西北古漠刮起罕世大沙,吹开了上古遗迹四象天地,而遗迹之中,问道残经记载的无数上古问道异宝奇珍纷纷出世,引得神州无数修士趋之若鹜,甚至连蛰伏万里之遥的南巫百族,也忍得不住皆数掺和其中……”
“神州局势风云变幻,而离恨天十二道宫繁极一时,此时有三大镇派神兵在手,更是联合了另外两大正道寂灭天与昆虚天,我修罗圣道与分离出去自立门户的情崖以及黄昏门根本不是对手,最后,不得不解封修罗老祖遗物,将其尽数带往西北古漠。”
“奈何,还是败了,离恨天撼地神剑掀起百丈黄沙,诛魔之剑屠戮同门千里……圣道,大败!”
“老祖遗留无数古物几乎尽毁,而那隐藏其中的诡道凶物也因此下落不明,彻底成了本道门隐秘之谜……”
魔尊一阵阴晴不定,沉声开口,继续道:
“数百年来,有心寻找的历代前辈皆无所获,本以为,这隐秘便是埋葬于了古漠黄沙,可就在这个时候,神州大地,出现了一位天纵人物,清霄真人!诡道凶物的气息,在他晚年之时再次现世,而其中,牵扯了更多隐晦之谜……”
第二十七章 长月夜
在这清冷的月夜,提到上一辈人物清霄真人,魔尊身影渐渐变得几分梦幻。
“天地灵气凋零,问道巅峰葬断,纵使清霄真人将太虚御气真诀修到了神虚巅峰大圆满境界,可按理来说,依旧逃不过生死的宿命……百年前,燃寂僧祖圆寂,我道各老祖亦前前后后离世,清霄真人亦传已登仙而去,只是没人能想到,还在十五年前,修为凝滞在神虚境界的清霄真人一身朽躯枯木逢春,仍旧长活于世!”
说道最后,魔尊声音略显激动,而后停息了片刻。
在这月夜越发压抑之时,他忽然叹了一口气:“紫姑娘可相信长生么?”
纱裙少女一直乖巧听着,此刻听得魔尊问话,她淡眉微挑,后做认真思考之状。
显然,生与死之事,最是让人困惑,而遥不可及的长生,却不吝于痴人说梦,连她也逃不过这有生便有死的例外。
沉思了一小会后,少女抬起精致倾城的容颜,复又看向前方月华微冷的清夜,轻轻道:“我自是相信的呀……”
少女认真的模样,让人感到莫名的心疼,这般倾城绝世,本不该被任何事所羁绊。
“世尘之人,在世百年,今修道者,也两三百年尚存,上古先人,更传九百千岁者数不胜数……或百或千,皆能存有,那看似缥缈长生又有何不可呢?也许它近在咫尺,只是我们没有好好努力呢!”
“曾几何时,本尊对这空妄噱头可是嗤之以鼻,不过,清霄真人之事,本尊对此忽然有了一丝期颐,而本尊在南巫看到一口漆黑诡异祭鼎,更是觉这神州大地越发扑簌,已经掀开了不为人知的一角……也许长生,真般存在!”
噱头,毕竟为众所取乐之说,当对此认真之时,便是成为了笑柄。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是自我执念而产生了幻觉、以及毫无厘头的猜测,以至于所谓的期颐,仅仅源于绝望的疯狂……
若是换了另外任何之人,恐怕早已认为此面色渐显平静的老头早已失心疯了,沦为彻头彻尾的疯子,不过少女却是微微好奇,轻启贝齿道:“魔尊怎地这么说呢?”
“蹊跷,便是从这南巫开始。”魔尊满是皱纹中的一对眸子变得少有的清明,他沉声开口,声音也是磁性有力,竟是渐渐让人变得凝重。
“也就百年前,本尊去得南巫之地,在邪巫巫族偶然听闻了尚未登仙的清霄真人竟是打探上古问道举世祭炼轮回古宝密事!轮回古宝实为上古先人问鼎长生之物,清霄真人一身修为冠绝神州,能够吸引他的,也只有这长生之谜,而最为让人疑惑的是,他竟不惜用正道唾弃的邪恶巫法续命!”
“如此说来,想必他发现了甚密辛才是,只是其踪迹飘忽不定,本尊追寻多年未果,最后无奈不了了之……可怎想在十五年前,本尊几乎都忘了此事之时,却在一无名荒野道观偶遇了他!”
“按理来说,纵使有巫法续命,清霄真人也决不可能活如此之久,而事实却是相反,他那本该腐朽的身躯中生机竟仍旧磅礴得紧,不过他自身状态极度不稳,如同修炼了一种古老邪恶的道法,透出一股股阴邪狂暴的气息,其凭了一身高绝修为才生生压制住。”
“看到清霄真人,本尊自又想起他于南巫打探轮回古宝之事,故回到殿内翻查各类古载倒要看看他这是有何诡异……只是翻阅古籍之下,却发现他浑身泻出的那种嗜血杀戮几欲疯狂的阴邪气息,竟与癫狂的修罗老祖三位先辈几无二致!”
“思来想去,清霄真人定是接触了那诡道凶物才至如此,就在本尊欲探个清楚之时……”
魔尊声音一顿,忽然重重冷哼了一声,苍老的脸上渐渐笼罩了层层深暗阴霾,让人感到一股狠毒噬骨的寒意和一丝深深的怨毒。
“在玉鼎那厮带领下,离恨天宫座长老举力尽出,不远万里突袭我修罗殿,屠我弟子,杀我妻女……殿内护法五去其三,本尊亦拼了生脉尽断,才堪堪守住……”
冷风吹起玄色长袍,几丝斑白发丝,也随之冷冽飘飞。
提到离恨天,修罗殿殿主魔尊盯着前方离恨天弟子院落,脸上一阵扭曲,阴沉如滴水一般,几乎欲全屠之而后快。
情不断,人已逝。
情之悲,人也悲。
久久,风止。
“之后,本尊为得震慑那些个虎视眈眈的魍魉宵小,以保我两个四岁犬子,不得不再入南巫,如清霄真人那般,寻续命巫法……”
“本尊到了鬼巫巫族,在鬼巫禁地遇到一口漆黑古老祭鼎,其上死怨之气凝聚不散,邪异非常,据鬼巫族长所说,其乃是九百年前从古漠遗迹所得,让人颇感诡异的是,巫族历代族长用巫法秘术查探此鼎,发现其竟是天地自生而成,成形之期,并非万古洪荒,而恰恰是上古问道时期!”
“本尊细问之下,只是又闻得清霄真人竟也曾来过此处,还为此鼎在此待了很长时日!”
望着皎月独支的暗空,魔尊一时怔怔出神:“清霄真人,诡道凶物,漆黑祭鼎,问道长生……”
“长生,长生……”苍老的声音喃喃响起,不带着一丝情感,很遥远,也很飘忽。
微凉的四野,正当无数世人沉浸于一个个美好梦境之时,那屋顶之上,渐渐响起一串骇人的低笑,为这大地凭空增添了一股惊悚:“嘿嘿,鬼巫续命巫法,让得本尊苟且尚存,可终究不够,不够本尊亲眼看那离恨天彻……底……覆……灭!!!”
青旧古镇,世人皆已熟睡,在这月夜更深之时,沉梦难醒。
看向东方无尽远方隐隐约约的缥缈云端,一副残破的旧躯压不住那滔天灭世的熊熊怨怒大火,渐渐变得支离破碎。
而在那风雨飘摇的地带,纱裙少女无惧无怕,仍然乖巧听着,不论那令天下之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如何阴沉、愤怒、恨怨、戮意肆虐、以及快要步入那无穷无尽的疯狂,她依然如旧,灼若仙紫芙蕖,亭亭俏立于世。
……
云淡星疏,皎月独挂,修竹徐摇,露珠欲凝。
好一个清冷长月夜。
冷空之中,一宽大金色僧衣现出身形,他停在原地疑狐打量了四周片刻,之后眼睛一凝,便徐徐向着仙临客栈西侧飞来。
正寂静盘坐运气修炼的冷幽心神一凛,刹那睁开双眼,正凝神戒备时,矮空缓缓飘落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法门僧人。
眼前稳步走来之人,右手握着一与肩齐平的金黄禅杖,左手拿着一串褐黄念珠,和善仁慈的面庞隐约透着一股庄严厚重,而一身深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