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金敬与几个兄弟看见皇帝骑马过来,只有禁军随行,未见銮驾,心知不妙,连忙上马欲走,又嘱咐心腹军士挡在身前,密密布了两三层保护。
这时,皇帝一行快马加鞭,已追上金氏众人,金敬来不及驰马,尴尬地回转过来,正想要用何等措辞应付,一袭红衣突然出现在广场上。
龙佑帝骇然勒马,红衣身形极快,竟迅疾地飞到金敬身边。皇帝又惊又怒,用马鞭指了金敬骂道:“你果有弑君之心!”
金敬惊疑地看了眼红衣,听到皇帝说话,像回过神一般,笑道:“皇上何出此言?臣略感不适,先行退席,请皇上原谅则个。”
龙佑帝冷笑道:“你指使杀手行刺,还敢狡辩!”当即喝令玄戎军,“雍穆王以下犯上,立即逮捕,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金敬神情顿变,双目突出,厉声道:“皇上受奸臣蒙蔽,丧心病狂,臣等匡扶社稷,要废昏立明!谁能杀了皇帝,我立即封王拜相!”说完,他满心期盼地望了手下兵马。
他面前的军士大半一动不动,只有少数几人抽出佩刀。玄戎军整队列阵,眼看就要向金敬所在处发起冲击,金敬身边环绕的军士瞬间散开,留了金氏众兄弟愕然对了大军。
形势急转直下。
金敬手心发汗,浑身战栗,金政、金敏等人吓得号啕大哭,红衣在一边悠悠地看着。金敬忽然发觉此人的怪异,便道:“你是谁?”
红衣朝龙佑帝瞥了一眼,皇帝背脊流过一道寒流。他悠闲地看着一双手掌,白玉般的掌心蓦地变成黑色。
“我来杀你。”红衣幽然一笑,低语道,“你最好记得我的脸。”
说完,未见他如何作势,金敬的脖子已被死死扣住,两眼一突。红衣冷笑松手,金敬脖际一个大洞,流出的血尽是黑色。他漠然退开一步,金敬如一片枯叶,颓然倒地,当场毙命。金敬的兄弟们目瞪口呆,想拔腿逃跑,一个个却都动弹不得。
皇帝的心脏狂跳如脱缰的野马,几乎不能呼吸。他一眨眼,红衣竟飘然向他飞来,瞬息到了眼前。玄戎军数十人挡在皇帝前面,都未看清红衣如何掠过他们,径直飞到皇帝跟前。仿佛,他就是一道缥缈的影子。
郦逊之、谢红剑、谢盈紫三人看得清楚,一齐护在皇帝身前。
可惜皇帝没等到这刻,眼前一黑,被红衣的举动吓得骇然坠马,直直落了下去。谢盈紫本已出手进攻,见状半空折回,抱住了皇帝。换在往常,龙佑帝落在美人怀中,不知多么心神荡漾,可惜此时早已晕厥,无缘消受艳福。
郦逊之与谢红剑一尺一剑,生生拦下了红衣的攻势。
他来势汹汹,像钱塘江风潮大作,一线远来,遮天蔽月。他的身法,比之前几次交手更快,郦逊之不免心惊,连连疾退,几乎应接不暇。谢红剑暗暗惊奇,红衣此刻的身法诡谲莫测,时而灵动如猴,时而缥缈如烟,与先前判若两人。
纵然郦逊之、谢红剑两人联手,红衣依然气势不减,从配合无间的战圈里脱逃出去,一双毒掌直冲皇帝而来。
谢盈紫就在那时,抬起了眼。
她的一双眸子美得惊心动魄,红衣只觉魂魄刹那被勾去,迎面是一种绝大的窒息感。他向来不受女色所惑,心知这眸光有异,急忙运功抵抗。
谢盈紫妙目莹莹,定定注视着他。
她用气机牢牢锁定红衣,眸光中不断加大压迫,力道一波强过一波。红衣两眼吃痛,几次想移开目光,无奈胸口却痛得要裂开,不得不凝神对望,将功力一点点聚集在双目上,慢慢忍受抵挡。
在外人看来,两人仅在痴痴对视,仿佛情人相恋。个中痛苦,只有自知。谢盈紫的心病在皇帝,红衣来得太快,她来不及丢下龙佑帝,唯有用功法将他周身护住,却无法再放手一搏。红衣则暗道厉害,未曾想这纤纤弱女竟克制住自己,他新进融会贯通的身法,到了她面前竟无一用。
郦逊之犹豫上前,谢红剑拉住他,传声道:“切莫近身。”
“皇上安危要紧。”他也用蚁语传音回答。
“不行,你一旦靠近,盈紫功法尽破,受伤的只会是皇上。”
郦逊之无奈,命玄戎军先行在外围守护,让谢红剑为其妹护法,再命众军士看住金氏兄弟。金政等人因红衣仍在附近,一个个呆若木鸡,乖乖束手就擒,官服上涕泪横流,狼狈已极。
郦逊之无心再管金氏,显赫一时的家族就此覆灭,他原该万分欣喜,可此刻既无喜悦也无悲悯,失神地望着被谢盈紫困住的红衣,深思应对之道。
谢盈紫支持良久,不觉微喘,稍稍露出疲态。红衣嘿嘿一笑,目带轻蔑,继而,眼神转为淫邪,虽然目光仍不离开她的双眸,可余光所在,意有所指。谢盈紫脸上微红,想起皇帝还在怀中,心中又是一跳。
红衣看出破绽,忍痛运气,笑道:“你是皇帝的老婆?”
谢盈紫一窘,谢红剑骂道:“红衣,狗嘴不吐象牙!”她情知红衣会不断调唆妹子,趁机刺杀皇帝,决意冒险相助。
“盈紫,你我功法相同,我助你一臂之力。”谢红剑扬手,一股柔和真气旋即包围,试图与妹子的气场混合在一处。
“姐姐不可冲动!”谢盈紫惊呼一声。谢红剑已然察觉,红衣阴柔的内力竟弥散在日月飘渺营造的气场中,不由大吃一惊。她若强自进入,只会打乱谢盈紫的气息,反令妹子受害。
“小妮子,你和皇帝一起受死吧!”就在谢红剑刚收回真气的瞬间,红衣的阴冥玄寒掌冷然拂去,直落向皇帝头顶,谢盈紫的胸口。
他掌势极猛,如一柄烈焰燃烧的刀,一下割开谢盈紫营造的气场,就像密封的山被砍出一条路。郦逊之看得吓了一跳,他一人之力,可媲美穆青欢他们四人联手。
谢盈紫忽然抱起皇帝,瞬间回旋,红衣的一掌,正击在她的背后。借这一击的凶猛力道,她把皇帝从手上抛了出去,丢给谢红剑。
红衣手掌触到谢盈紫,心中难得有些犹豫,自减了五成力道。饶是如此,这一掌阴毒之力仍侵入她体内,谢盈紫回眸看他,面容惨惨发白,如结了一层冰霜。
郦逊之再站不住,揉身插入,挡在两人之间。红衣却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有些落寞地望了谢盈紫,目光里情绪复杂。
谢盈紫摇摇欲坠,郦逊之抓住她的手,当即运气为她疗伤。红衣就在面前,随时会出手,但他甘冒风险,也不能看她倒下。
玄戎军诸人渐渐围过来,森然军威,换作旁人,早已惊惶失措。红衣嘿然一笑,看了看晕死过去的皇帝,轻蔑地扫了众人一眼,提足缓行。他既要走,众军士无声地让出一条道来,竟是大气不敢出。郦逊之看得窝囊,却无法丢下谢盈紫追上去与他交手。
一抹鲜艳的红色,就这样慢慢在风中逝去。
谢盈紫面色恢复莹润,朝郦逊之一笑,默默抽回手。
“多谢世子,我没受伤。”她中气平和,吞吐自然。郦逊之没想到她会用计骗过红衣,呆了一呆,自叹不如。
皇帝依然昏迷,郦逊之命人急传太医,又让玄戎军替金敬收尸,并收押金政等人及随行军士。太医看过皇帝,称伤势不重,可以移动,便将龙佑帝抬去馥春宫安置。郦逊之随侍在侧,天宫诸女在外护卫。
皇帝受了惊吓,服了一帖药,已缓缓醒转,定下神来。他问明来龙去脉,沉思不语,不时望了锦帐上的金钩发呆,郦逊之在旁静立,不敢多言。
“逊之,我要你速速带人围捕京中金氏党羽,绝不可走脱一个!”皇帝突然开口,精神一振。
“……皇后呢?”郦逊之迟疑问道。
龙佑帝似笑非笑,想了一想,叹道:“金氏一族谋反,她还能当这个皇后吗?先行幽禁再说。”
他为金绯遗憾,稍一动念,在想要不要法外开恩。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看出她有舍己救人之意,殊为难得。可是金绯再聪明再善良,也是金氏女子,若是存了一丝要为金家平反的念头,将来保不准就是大祸害。
他不能冒险。
龙佑帝克制住心头冒出的宽恕之念,不愿再多想金绯的死活。毕竟,她若无罪,就会占据皇后的宝座,而他空悬了后位,为的是那一个人,除了她,世上再无匹配这宝座的女子。
郦逊之领圣旨而去。
皇帝木然地躺到在龙床上,直至徐显儒前来禀报:“太后想见皇上。”他说了三遍,龙佑帝醒过神来,淡淡地道:“不见。”
太后隔了房门,轻轻叹息,龙佑帝道:“母后回去歇着罢,儿臣今日太累。”
“皇帝幽禁我金氏一门五侯,他们都是你的舅舅,我的兄弟,就看在……”
“母后,”龙佑帝蓦地起身,打断她的话,严厉地说道,“儿臣差点死在刺客剑下,母后可知道?这些什么舅舅兄弟的,想要你儿子的命!母后最好仔细掂量下,谁才是你至亲的人?是罔顾王法谋逆篡位的兄弟,还是今后将奉养你天年的儿子。”
太后呜咽的哭声就像冬雨,细细密密地在门外窸窣响动,她尽力不让自己哭得大声,把怨气憋在胸腹间,苦苦忍痛抽泣着。可一想到那几个兄弟罪孽之重,今后再不能相见,又不能不救,纵然龙颜大怒,也只能默默忍受。
龙佑帝听得心乱,喝道:“徐显儒,扶太后回慈恩宫,好生照料。没有朕的旨意,不能再让太后出宫,免得受了风寒。”徐显儒应命,扶起太后去了,一路上哭声不绝,一缕幽魂似的飘散在宫中。
龙佑帝命太医又开了一帖宁神助眠的汤药,喝下去,过了很久,才昏昏沉沉睡去。
次日,难得宁静的清晨。
郦逊之忙碌一夜未眠,头重脚轻地赶回康和王府,连日的奔波让他心情沉重。夜里落了一场雨雪,地上泥泞一片,老天也灰着脸。他心中感叹,这不是太平的景象。
他出神地看了会天,身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日宫城匆匆一别,来去匆忙,有很多事来不及说。”花非花在素色的窄袖长裙外,套了一件印金百花纹夹袄,像了历尽人间的平淡与富丽,波澜不惊地望了郦逊之淡淡微笑。
郦逊之见是她,松了口气,走向她说道:“多亏有你们在,皇上幸而无恙,替我谢谢你师兄……”他沉默了一下,遥想失魂的风采,“杀手之王,的确可当万人敌。”
“自从太公酒楼一别,有太多事情发生,我和江留醉也因你父王的事被迫分头行动。现下他留在江南照应,你父王恐有危险。”花非花沉重地说。
郦逊之忧心忡忡,肃然道:“你详细说给我听。”领了花非花往屋内去。两人分别细说了半个时辰,直到郦逊之感到腹饥,吩咐厨房上了茶点,才慢慢说完。
郦逊之听得是胭脂假传失魂令号令众杀手,又听花非花说出江留醉的皇子身份被胭脂亲口证实,茫然发怔了一阵。此事牵连太大,知晓的人又太多,郦逊之百般思量无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知道身世后,可曾说什么?”
“他还是他,只是江湖上一个无名小辈,不会对朝局有任何改变。”花非花看透郦逊之顾虑所在,安慰地说道,“现下他关心的只是找到康和王,化解眼前的一劫。”
“我父王吉人天相,不会有事。京城诸事混乱,我却有一事相求。”郦逊之忍住心潮起伏,江留醉的事虽大,尚算不得紧急,父王早知京城会有何样变动。如今最急迫的是眼前的那个人,那件事。
花非花灵眸闪动:“你想我送楚少少出城?”
郦逊之赞赏地点头,她向来聪明得可怕,幸好没有成为敌人。他展颜笑道:“不愧是归魂,一语中的。虽然京城急需人手,但她身份特殊,我怕左家为难他,又怕皇上反悔,还是速速离京为上。”
“若是请郦家军护送,只怕皇帝届时一怒,牵连你们郦家。我便不同了。”花非花微笑,“眼下这形势,战事将起,我留着也无用,不如护送她回太原楚家。”
“太原路途遥远,楚家有人在相州接应,你不必太过操劳,届时可以早日回京。”郦逊之注目花非花,他知道她在等江留醉入京,他也在等。
“你说她受了伤,索性带我去看看。”
郦逊之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忙领她往剪霞轩去。楚少少为掩饰身份,这几日恢复了女儿红妆。她听闻花非花就是归魂,呆了一呆,表情甚是奇怪。
花非花细看她面色,楚少少微露羞色,像是不惯被两人同时打量。郦逊之忽觉失礼,移开目光,怔怔地落在妆盒上,嗅着脂粉香气,心神荡漾。
“楚家为左勤卖命,胭脂是不是也为了左家?”花非花突然问道。她最惦记的是胭脂的野心,那野心太大,竟能迫使胭脂对失魂都起了杀心,她一定要弄个明白。
楚少少低下头,吸了一口冷气:“原来你都知道了……”郦逊之心中一淡,她依旧对他有隐瞒,不止一桩,可是他知道那都是没错的。
“胭脂和我是同门,我们的师父,便是魔境之主塞边人。”楚少少幽幽说道。
“昨日金敬指使名剑江湖门刺杀皇帝,失手之后,红衣再次出现。”郦逊之注视楚少少,把。她的表情十分澹然,轻轻“哦”了一声。郦逊之想,他不怪她,她不会全盘托出,那也没什么。她不想说出来的,慢慢也会水落石出,他不会逼她。
花非花道:“红衣刺杀皇帝,是左勤指使?”
“皇帝该怀疑到昭平王身上了。”楚少少淡淡地笑,她已经卸下重担,不想再肩起。江山社稷国家大事,不是她操心的事,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支持左家走到这一步,已是她的极限。
窗外,有冷冽的花香飘进屋,裹了一团寒气,沁入郦逊之的心。他打了个寒噤,把打开的窗关上,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说出了久存的疑虑。
“金逸早就死了,牡丹与芙蓉故意让金无虑盗去一封信,以金逸口吻写给金敬,其实不过是混淆视听,让皇帝以为金敬可假借儿子之死,重新布防,实则叛乱。而金敬却正因死了儿子,想先发制人,掌握自己的命运。不想金敬手下有内鬼,把详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昭平王。”
郦逊之串联前后,慢条斯理地说着,他没有看楚少少,怕多看一眼都像是苛责。
楚少少缓缓梳理秀发,她的唇色发白,休养了几日,依然没什么血色,如一个透明的纸娃娃。花非花为她搭脉,她顺从地伸着手,一副认命的坦然。
“我有个小厮,曾偷听过雍穆王金敬和冷剑生的对谈,当时两人在商议大婚日刺杀皇帝。我几番调查,终于知道冷剑生常年住在雍穆王府,是王爷最信任的幕僚。可是转过头,我在昭平王府也遇到了他,他全力保护左家的账簿,与我交手。”
郦逊之静静说完,终于看了楚少少一眼。她的目光清澈无辜,他不忍地想,罢了,就让她远离这一切纷争,所有阴谋与残酷,让他去承担就好。
他不会逼她和他站在同一个阵营。
“我们称呼冷剑生军师,是他居中牵头,我才能出入左府。”楚少少漠然地说。郦逊之垂下眼,不能再用言语逼迫,他看得出她逃离的心态。
花非花察觉出两人间暗藏的潜流,遂提笔写了几味药。楚少少歪头瞥了一眼,苦笑道:“每日汤药来汤药去,人不成人,倒像个药罐子。这苦日子,真是过不下去。”
“熬得一时之苦,方得重见天日。”花非花意味深长地说道。
楚少少转头,郦逊之目光如胶,见她看过来,偏偏要遮掩,澹然移开视线。她心下感念,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过于不合时宜,压在她肩上的重任太多,更担不起多余的感情。
她只能视若不见。
郦逊之无奈,只得嘱咐楚少少先将花非花开的药吃了,他则熬不住一身疲倦,昏沉沉回屋睡觉。他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