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这院中挂着一个灯笼,月光和灯光交织在一起映照在院中,非常美。院中有两个年轻女子。一个荡着秋千,一个坐在树墩旁,抚着一首‘凤求凰’。看到师父,荡秋千的女子停下,抚琴的女子则打量着师父,她依旧抚着琴。脸上却对师父绽放着如花般的笑靥。原来这对女子是姐妹俩。荡秋千的是姐姐,叫柳郁合,抚琴的是妹妹,她叫柳……”
这时苏轻侯突口而出。
“她叫郁琴!”
然后苏轻侯怔怔看着那槐树下的树墩。此刻,他眼前仿佛出现在了抚琴的美丽女子。她此刻就坐在树墩旁。她看着苏轻侯,但是脸上不再是如花笑靥,而是无尽怨念。
苏轻侯面情也变得充满了痛。
苏轻侯缓声道:“怜琴……怜琴。正是因为她叫琴,所以师父才给你取名为,怜琴!”
萧怜琴轻声道:“徒儿喜欢这个名儿。”
也就这时候,突然一条狗不知从哪窜出,朝着苏轻侯吠叫。
听到吠叫声,屋中的琴声戛然而止。
很快,另一幢屋中出来三名提刀剑的人,朝二人奔来。
其中一个还喝问道:“什么人?”
萧怜琴忙道:“何处不闻琴弦声。”
那三人听到暗语便知是萧怜琴。过来后,他们认出苏轻侯,三人喝住那狗,然后都恭敬而立。
萧怜琴对为首的人道:“一切可好?”
那人道:“禀公子,一切都好,未出任何事。吕召此刻在屋中伺候柳公子。柳公子正在抚琴。”
萧怜琴道:“你们在四周警戒。”
“是。”
于是那三人便在周围警戒。
苏轻侯和萧怜琴进了院子,苏轻侯走到老槐下。
他伸手摸了摸老槐树,又摸了摸那秋千,那树墩。
一切已是物是人非了。
苏轻侯不由轻吟道: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萧怜琴听了苏轻侯所吟,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完全能体味,师父眼中无泪,但是心已成殇。
苏轻侯又似自语道:“瞒,瞒,瞒。我瞒了这么多年,瞒着世人,瞒着绮兰,甚至瞒着自己,自欺欺人。我算什么男子汉,算什么武侯!我真是虚伪……我不能再瞒了,不能再瞒……”
苏轻侯说着便快步走到柳颜良那幢屋前。
屋中,烛光摇曳。
苏轻侯抬手敲门。
很快门打开,门口出现伺候柳颜良的吕召。
他看到是苏轻侯,很是意外。赶紧恭敬问候苏轻侯。苏轻侯不说话,手朝院中一指,示意他出去。
吕召赶紧出来,苏轻侯进入屋中将门关上。
苏轻侯看到柳颜良坐在窗前。
窗下案上放着一张琴。
柳颜良的右手搭在琴上。
现在他就剩下这只手了。
他脸上也多了伤疤。
如果说以前柳颜良是造物主的杰作,完美超俗。现在他已不再完美了。他残缺了。而这残缺时刻折磨着柳颜良的灵魂。
他把断手藏在袖中,自己都甚至没有勇气去看。
柳颜良回头看了眼苏轻侯,那只手又开始在琴弦上抚动。于是充满幽愤的琴声响了起来。
苏轻侯就立在柳颜良身后,看着他背影,听着他抚琴。
苏轻侯知道,柳颜良是以琴代心声,表达对自己的怨和恨。
过了许久,柳颜良停止抚琴。
他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如今柳颜良对苏轻侯态度,和曾经相比,已经好了多了。
苏轻侯道:“我突然想见你,就来了。”
柳颜良道:“西门轩抓到了吗?”
苏轻侯道:“没有。”
柳颜良语气有些不满了,他道:“没有抓到,你为何来?除非抓到他,我才会原谅你。这是我们说好的。”
苏轻侯自顾道:“望归来就是当年武王秦唐。”
柳颜良听了诧异,这真是让他意外。
柳颜良转过身来,他道:“这消息的确让人意外。不过他是秦唐和我有何关系?”
苏轻侯道:“苏家两家一直有恩怨。今日他在我面前自豪地说,秦家有后。而且都是好儿郎。好像我苏轻侯没有后一样。我就想起了你。所以,我就情不自禁来了……”
柳颜良听了这话心里震动了一下,他完全明白苏轻侯话中含意。
柳颜良道:“你有后吗?”
苏轻侯反问道:“我没有吗?”
柳颜良道:“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虽然你是当今武侯,神通广大,武功盖世。但是你也要明白,这世上还是有许多事,不由你。”
苏轻侯道:“八日后,我要和秦唐决战了。了却苏秦两家几十年恩怨。”
柳颜良道:“与我何干?”
苏轻侯看着他,突然声色激动道:“也许我会死在秦唐之手。颜良,我当年犯下过错,我也弥补了这么多年……在决战前,你就不能喊我一声!喊我一声……”
第七十六章:追寻往昔心成殇(2)
苏轻侯此刻几乎是在乞求柳颜良了。
这让柳颜良心里五味杂陈。
苏轻侯是当代武侯,心高气傲睥睨天下。现在为让他喊一声,竟然不惜放下尊严求他。这在别人看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苏轻侯已是将能做的都做了。这么多年来,苏轻侯也是全力弥补着曾经犯下的罪过。
如果不是苏轻侯,柳颜良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但是柳颜良回想起自己娘死后,姨妈含辛茹苦抚育自己的情形。
他也忘不了十三岁时候,姨妈躺在病榻上。也就是躺在这个屋里,躺在他对面的床上。
姨妈用枯槁般的手拉着他的手,对他说:永远不要原谅他!永远不要认他……
想到这里,柳颜良更是心烦意乱。
他也不知如何面对苏轻侯那渴望的目光了。
柳颜良遂又转过身,又伸手抚琴。
这琴,还是他娘亲留下来的。
琴声又响起,但是由于柳颜良心神乱了已再难成曲。
柳颜良干脆停止抚琴。
他不回头对苏轻侯道:“既然你无必胜把握,何必又和秦唐决死。”
苏轻侯道:“你不明白,这一战我等了几十年了。这一战是难避免的。只有一战,我心才能安。只有一战,我才不负列祖列宗。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想你能喊我一声,哪怕就一声。”
柳颜良道:“那如果你战死了,你答应我的事岂不成空话了?”
苏轻侯道:“本来此事是我亲口答应你,应该由我亲自去办。但是我现在记忆衰退的厉害。我就怕哪天醒来就将苏秦两家的恩怨忘记了。这样苏家耻辱就永难雪了。家辱不雪,何以为人!所以我才急着和他一战……颜良你放心,我已安排好了。哪怕让我南院子弟死尽,我答应你的事必兑现!”
柳颜良听了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用手指着那床道:“我一岁半死了娘。然后我姨妈如娘亲抚养我。为了我,她都未嫁人……后来她就死在那床上。她死时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永远不要原谅你,永远不能认你。”
永远不能认你……
柳颜良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此刻却如雷声一般响在苏轻侯耳畔心头。
苏轻侯明白,柳郁合有多恨他。
因为他辜负了她的妹妹,害了她的妹妹。
苏轻侯心中悲怆,他对柳颜良缓声道:“你姨妈说的对。有些人永远不能原谅。有些事也永远不能重来。颜良,你以后要多保重。待北府灭了,你就能回黄金殿了。以后如果遇到难事,就找怜琴和锦儿。她们为你就算搭上性命也再所不惜的……”
苏轻侯缓缓转身,朝门口走去。
他的背影显得那般落寞,他的脚步显得那样沉重。
柳颜良突然道:“能否告诉我,你和那疯子在何时何地决战?”
苏轻侯回首道:“你想去观战吗?”
柳颜良道:“我希望你能胜。但是那疯子可不是一般人,所以胜负也难料。如果你真死在他手上,我想替你收尸……”
苏轻侯听了这话心里震颤了一下。
他不由想起望归来的话:临死前身边连个亲人也没有,岂不是悲哀。
柳颜良对他来说,更是不一般的亲人啊。
苏轻侯道:“八日后,望人山中。”
柳颜良道:“我一定会去的。”
苏轻侯出了屋子,和萧怜琴离开山谷。
到了山谷外,萧怜琴道:“师父,可有让徒儿记得事吗?”
苏轻侯就将和柳颜良的谈话都告诉了萧怜琴。
临末苏轻侯激动道:“颜良在心里还是认我的。不然他也不会要去望人山为我收尸了……”
萧怜琴道:“师父,你不要想着败,你定能胜的!”
苏轻侯道:“怜琴,望归来虽然年纪大了,已难和他当年相比。但是他毕竟是当年江湖第一高手。毕竟他修炼过血魔书。所以一切难料。你现在答应我一事。”
萧怜琴道:“师父尽管吩咐。”
苏轻侯看着她道:“答应我!如果师父真死了,你不能陪师父去。你要活着!你可以跟着锦儿,也可以隐居。也可以还自己本来面目找个好人嫁了。就当萧怜琴已死。然后生儿育女,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像凌风一样。”
萧怜琴本来决定,如果师父死了,她也不独活。
听了师父的话,她突然感到很委屈,眼中也有泪花打转了。
萧怜琴哽声道:“师父,你……难道徒儿的心你不知道吗?我怎么会嫁人。我一辈子也不嫁人。我就伺候师父一辈子。师父在世,我在世间伺候。师父去地下,我就去地下伺候……”
苏轻侯道:“怜琴,你真傻啊……”
萧怜琴不说话,眼泪已流出眼眶。
她转过自己身体。
不让师父看到她的泪。
她的肩膀因无声而泣抽动着。
苏轻侯轻轻将她肩扳过来,看着泪水满面的萧怜琴,苏轻侯抬手替她试着泪花。
萧怜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感,她一下扑到苏轻侯怀中。双手紧紧抱着苏轻侯。萧怜琴哭道:“师父……我知道你明白怜琴的心。怜琴现在真的害怕。害怕师父将一切都忘了。也忘怜琴,忘了怜琴这份心……”
苏轻侯轻轻拍拍着萧怜琴的背不说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
苏轻侯仰面望山中明月。
此刻,明月旁边,只有一颗忽闪忽闪的星,忠贞不喻伴着它……
……
第二日林屹和方青云到了晋州。
林屹带着方青云先去探望苏轻侯。
这次林屹代苏轻侯将秦多多救出,一切圆满,苏轻侯很是满意。当场称赞了林屹。
林屹笑道:“侯爷,别急着夸我。我给你带来一人。你猜他是何人。”
苏轻侯这才打量着面前的虬髥客。苏轻侯还以为是这虬髥客是林屹随从。
苏轻侯也想不起见过这虬髥客。
苏轻侯心想看来自己是忘了虬髥客是谁了。因不知虬髥客底细,苏轻侯也当然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记忆衰退。
苏轻侯不动声色。
萧怜琴在旁道:“师父,此人戴着人皮面具。”
方青云笑着对萧怜琴道:“真不愧萧怜琴,我这面具连小林子都瞒过,却瞒不过你。”
方青云说罢将面具拽起,露出本来面目。
萧怜琴喜道:“原来是方先生!”
苏轻侯却道:“方先生是何人?”
第七十七章:决战在即(1)
苏轻侯此言一出,林屹和萧怜琴相视一眼。各自心中百味杂陈。方青云可以说是苏轻侯最好朋友。现在苏轻侯连他也忘了。
方青云更显诧异,他看着苏轻侯苦笑道:“唉,你连我也忘了啊?”
苏轻侯突然笑了,他道:“你这个老家伙再不来,我可真就将你忘了。幸好啊,你我交情非同一般。不然,早就忘了你了。”
林屹三人这才知道原来苏轻侯在玩笑。
苏轻侯是不苛言笑的人。
现在他开起玩笑,说明见到方青云有多高兴了。
苏轻侯拉着方青云坐下,还亲自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
苏轻侯道:“真没想到,你在这个时候来了。”
方青云道:“我本来是给一个老友看病。正好碰到小林子。听小林子说,你要和望归来决战。所以我就赶来了。”
苏轻侯饶有兴致道:“这里也没外人。依你之见,我这武侯和武王一战,会是什么结果?”
苏轻侯这么一问,萧怜琴和林屹也看着方青云。
方青云喝了口茶道:“你六成胜算,望归来四成。”
萧怜琴听了心里高兴,方青云的预测和她预想的差不多。而且方青云可是世外高人,他的预测更有说服力。
苏轻侯则不置可否一笑,他道:“世事难料啊。”
然后苏轻侯不再谈此事,和方青云聊起别的。
林屹就先出来,让苏轻侯和方青云这对挚交尽心畅谈。
林屹先未回家看妻儿,直接来到二爷爷和爹爹住处。
走到屋门,林屹便听到望归来语重心长对秦顾梅道:“梅儿啊。侯爷恢复后,就会和我决战。这一战,结局难料。我恐怕是看不到你以后和左菁菁成婚了,也看不到阳阳娶老婆了。记得,以后对他们娘俩要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因为你欠他们娘俩的。欠债的终须得还。”
秦顾梅当然希望二叔能赢了。
秦顾梅道:“二叔,你放心。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对他们娘俩好。二叔你也不要怕,我那亲家绝不是二叔你的对手。”
秦顾梅这话惹得望归来生气了。
望归来骂道:“怕?!妈的,老子这辈子怕过谁!老子不是怕,老子是越活越明白了!你这个笨蛋……”
秦顾梅现在也是尽量哄望归来开心,他就赶紧给二叔赔不是。
门外的林屹哑然而笑。
林屹在推门进屋。
望归来和秦顾梅看到林屹,爷俩都很高兴,各自喜笑颜开。
望归来道:“哈哈,我宝贝小林子回来了。你可以去找左菁菁了。我知道你先前就想去她那里了。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
秦顾梅道:“其实我是想陪二叔说话,不过左掌门让丫头来传话,说是给我炖了只鸡补身子。盛情难却,难……”
望归来摆手道:“别难了,快滚吧。”
秦顾梅又和林屹聊了几句,便先拖着瘸腿匆匆去了。
秦顾梅去后,林屹对望归来道:“祖宗,我刚从侯爷那里来。侯爷看上去恢复很好。他和你说决战的事了吗?”
望归来道:“这个嘛,好像没说……”
林屹盯着望归来眼睛道:“我的二爷爷说谎了。”
望归来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实话告诉你吧,昨儿侯爷亲口向我战书了。”
林屹道:“何时何地?”
望归来道:“八日后,望人山。侯爷真会选地方。”
苏轻侯将决战地定在望人山,林屹倒不意外。林屹现在还记得当年苏轻侯入望人山寻望归来,渴望着和望归来一战。不过那时望归来和他被困在铁室中。二人只是用“天音搜魂术”较量了一番。最后苏轻侯被望归来骂跑了。
自己这老丈人真有是个性。
在哪儿亏了,就得在哪找回来。
林屹道:“我得安排一下。”
望归来郑重道:“我和你岳父决战,你安排个屁!老子可警告你。这场决战不光是你岳父等了几十年,老子也等了几十年。我那时候就知道,苏轻侯迟早会找上门来。这是宿命。我们要公平决战,生死由命。你可别捣乱……”
林屹也正色道:“你们这一战,我决不插手。我定让你们公平一战,彻底了结恩怨。我安排,是防秦定方。秦定方和令狐藏魂也密切关注着你们决战。他们就等着鹬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