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他哭道:“你这两个师兄,他们练了套邪诀,全废了!”
说到这桩事,众人都不禁有些低落,南阳子、顽空亦轻轻一叹,愧对师妹啊。
“此事我知道的。”玉芝师姑竟然微微笑了笑,好像对他们的遭遇不以为然,吟诗道:“东篱菊歇枫林红,苍海变化自无穷。人了真空悟至道,小体何曾累主人?”
“啊!”一听到这首诗,南阳和顽空都脸色大变,惊讶出声,继而双目泛红……玉芝师妹怎么会,这首诗可是、可是那套邪诀的开篇诗……!
众人面面相觑,谢灵运也有所疑惑,小体意指形躯,主人意指神魂,只要一个人明了真空大道,又怎么会被区区一副身壳拖累?这是修性不修命之言?师傅他们反应这么大,难道顿悟了?
“老君有言:‘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玉芝师姑又引用了一句《道德经》,我之所以有大病,是因为我有一副身壳啊,要是我没有身体,那我有什么病了?她微笑道:“南阳师兄、玉阳师兄,那套《无身功》不是邪诀,而是无上宝典。”
此言一出,院子里一片寂静。
《无身功》?谢灵运不由瞪大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听说那套邪法的名字,师姑竟然清楚!?他明白了,那首诗……
大师兄、恒宝则不太明白;师傅师叔亦是不解,先不管玉芝如何得知,铅汞师叔急问道:“师妹,你是说他们练错路子?你懂得修炼的火候?”
玉芝师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我本来早回来的,就为了弄明白这套功法,在外面又多待了十几年。”
谢灵运欣喜地追问:“师姑,那你现在懂了?可以治好师傅他们?”
“《无身功》全在于这一句‘苍海变化自无穷’,师兄你们练得经脉堵塞,最后连气感都无法生出,是因为你们按照常理去搬运河车、充盈经脉,却觉得采药时机、周天次数等火候难以掌握,越练越糟糕,是也不是?”
见他们点头,师姑又道:“因为真不是这么修炼,《无身功》不能按照常理度之,要视身体为虚幻,真炁气海不局限在一宫一田,而是要自如游走、变化无穷;经脉更是自掘自创,不局限于后天天生而成的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和中脉那些,破之而后立,有身为无身。”
“如此炼好了,达到‘真空’之境,小体退位、主人作主,修者一念可变鲲鱼入海,一念可变鹏鸟飞天,就像那鲲鹏一般精于变化、通灵万物、逍遥世间,你们说,这是不是无上宝典?”
说到最后,玉芝师姑的语气变昂,鼓励着两位师兄。
南阳子和顽空都皱起双眉,并没有什么激动。
谢灵运这下更明白了,“真空”是佛家用语,佛经有云“般若波罗密多亦名真空,及一切智、一切相智、不二法界”,意思大概是“到达苦海彼岸的大智慧”。
佛门各派对“空”都有不同的理解诠释,有一派则是主张“空”不是否定一切存在,而是指众生妄相。
如天台宗讲的“真空妙有”,一切事物皆是法性真如的显现。法界无相,万物一体,所以真空;森罗万象,一念三千,所以妙有。
又如三论宗说的“缘起性空”,一切事物皆是因缘和合的产生。众多因缘,诸多生合,这叫缘起;凡事都没有独立不变的自性,随缘而变,皆非实体,这叫性空。
所以“真空不空,妙有非有”,当得了般若智慧,看破了事物的本质而看到法性,看破了事物的因果而看到真如,那么缘起就是性空,真空就是妙有。
至于学佛而不通佛法者,偏执于空,什么都说是空的,甚至否定一切显现、否定一切因果,一空到底,真空一派就贬称那些和尚是“顽空”。
顽空师叔把自己的道号从玉阳改为顽空,看来并不是对《无身功》没有探究过,反是一种得不到真空的自嘲……
这么一想,谢灵运不觉激动,脱口喊道:“世间现象皆缘幻立,那如果自己有身为无身,无自性,有法性,岂不是就能随心所欲,生缘而任意显现变化,一念鲲鱼,一念鹏鸟!哈哈,这功法厉害啊!”他不禁高兴大笑:“玉芝师姑,那我也要学!”
“就你聪明,急什么。”玉芝师姑的话似赞似斥,平和的语气听不出来,又道:“我还没有完全弄懂,因为没亲身试诀,很多地方不知就里,明儿跟两位师兄细细探讨,也许就会明了。”
“玉芝,你这番推论,我们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如何个无身法,着实无从知晓。”南阳子摇头叹说。
顽空也叹道:“况且那‘真空’状态,应该要到性功第四境‘闻道’乃至第五境‘逍遥’才有的,可能是我们练得太早了,现在已经无药可救。”
两人没有激动起来,正是因为没有生出多大的希望,般若智慧!
众人顿时都有点恍悟,为什么顽空师叔整天心性啊心性……
谢灵运作着沉吟,他刚才倒没有如何考虑这一点,境界修为不够,就根本发挥不出功法的威能,反而遭它所累……
“小体何曾累主人?”师姑却是一笑,还是挺乐观的:“不用那么绝望,《无身功》自有它的厉害之处,我们大可不必像光头和尚那样计较什么空不空,最重要是搞清楚事物从先天到后天,神化气、气化形的个中奥秘,这样才能改化经脉,慢慢来吧。”
“心性啊!今天心性大进啊!”顽空师叔又来了,大力地捶了捶胸口,大声感慨:“师妹,你能回来,比什么都重要!一看到你,我所有的心念,千万年来的哀愁,一下子全部通了,爽啊!”
恒宝闻言就不禁嘀咕:“有千万年那么久吗?”顽空师叔一瞪他:“小子,可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道理!”
师姑又是掩嘴一笑:“三师兄,没见这么久,你仍是这般浮浪。”
谢灵运叹为观止,终于知道自己是被谁带坏了。铅汞师叔忽然很害怕的问道:“师妹……你、你以后还要走吗?”一说到这话题,南阳子、顽空师叔更为紧张凝重。
“不走了。”师姑说道,见他们都一脸欢喜,她又笑着补充了句:“怕你们被人宰了去。”
众人立时想起了罗摩宗,萨奚的恶声威胁还历历在耳……
“没事,有我坐镇。巫贼再敢来捣乱,我倒要给你们出出气。”师姑提了提手中的长剑,冠巾和青丝飘扬,一副飒爽英姿的模样。
他们这才打量了她一番,却看不出她的境界修为,但命功起码都在道胎境以上,也许已经到了元婴境……不想胡猜了,谢灵运直接请问道:“师姑,你的性命修为如何?”
“你不知道对女冠来说,这个问题就跟年龄一样,问不得么?”玉芝师姑白了他一眼,似嗔非嗔,似笑非笑,道:“总之,保护这座山头足矣。”
谢灵运乖乖闭嘴。
师姑继续道:“出去这么久,倦了,思来想去,还是喜欢这座小山头。我既然回来,也不能闲着,有些事情该做了。”
众人又是疑惑,恒宝忍不住邀功问道:“师姑,什么事呀?”这能问吧?
“无它,完成爹娘的遗愿,振兴山门。”玉芝师姑的脸容上扬起一道奕奕神采,她望望远方山顶那飞龙亭,淡淡道:“我要朝天宫,成为天下第一大教门。”
第七十七章财侣法地名势敌
天下第一?
庭院里顿时寂静了下来,众人你眼望我眼,都是愣住了,铅汞师叔嘶的倒吸一口冷气——
谢灵运的惊讶程度是最轻的,却也是怔了怔,虽然以前就立志要振兴山门,有时候是嬉闹,有时候是奋发鼓劲,没想过“天下第一”那么远大。可是师姑的语气,没有半点说笑的意味,而且十分淡然自信,似乎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
看着他们这副样子,师姑的美人痣一翘,微笑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第一步先成为名符其实的金陵第一大道观吧。”
众人好像不知作何反应,谢灵运率先高高举起拳头:“玉芝师姑,我支持你!这也是我的一个志愿,我们山门不能再随波逐流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们应当力争上游!”
“好一个力争上游,正当如此。”师姑朗然颌颌首,这回脸上的神情是真的称赞了。
众人也站够了,走向道院厅堂再行细说,长生呼噜着“想俺当年威风凛凛,乃是天下第一的帅。”走开,因为早饭不香,并没有参与的心情。
进厅后一一落座,玉芝师姑坐到了上首右位,但无形中已经揽过了掌门事务,左位的南阳子自然没有异议,又不是贪权之人,如今身体更是不怎么样,做不了事,再者这么多年了,朝天宫日益衰落,他这掌门做得真不好,师妹来吧。
纯儿忙着沏茶递水,师姑接过清香四溢的茶盅泯了口后,就讲了起来:“一家山门的兴衰,无非由这些方面决定:财、侣、法、地、名、势、敌。”
“先说地,我们有冶城山,这座山头人杰地灵,又有历代祖师的加持,就很好了。不过拥有的田地庄园,现在只剩下五十来亩是吗?太少了,我们要慢慢购置,直至恢复到鼎盛时的田庄水平,屯田万亩、佃农万户,种植凡粮和灵草。”
众人闻之点头,谢灵运和纯儿对视一眼,无声的沟通,大家还不知道山腹藏着一把上古神剑呢……
师姑继续道:“再说侣,我们要扩收山门的子弟,包括内门和外门,广纳英才,直至用完大观的三百道牒名额。既然我回来了,女弟子也要招收,只有阴阳互济,人丁才会兴旺,气运才会强盛。但是毕竟男女有别,人多了就不能混居在一起,我有意把后山的废弃全真堂改建成一座新道院,专让山门的女道居住。”
“好。”众人对此也没有意见,又不是和尚寺,道门里有男有女很正常,尤其朝天宫是丹道南宗。
换了在几十年前,人丁还不是这么单薄,自从他们这一代都没有娶妻生子,导致外门师兄弟们亦不好意思娶,一群男人也就没收女徒弟,冶城山就彻底独阳无阴,别人不了解还以为是修全真的。
后山那座全真堂相距剑池不远,是好久好久以前山门兴盛时所建,专让全真弟子居住,后来人丁凋零,饮酒吃肉的本宗弟子都招不满,别说全真弟子了,于是就废置下来,现在却要改成女道道院,也真逗趣。
顽空师叔附和大赞:“师妹高见啊,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修神仙不如为红颜,有了女弟子,男弟子都会更长进。恒宝这么大还糊里糊涂,就是因为没有师姐师妹的缘故。”
言下之言,之前好歹有个天妃宫的苏薇姿时常往来,所以阿客三师兄弟都不错,恒宝就不行了。
恒宝顿时苦起小稚脸,嘟囔道:“师叔,好像师妹都好麻烦啊……”
小儿一语道破天机!谢灵运暗地鼓掌喝彩,难怪老君会说,能如婴儿乎?
“纯儿,你愿意拜入朝天宫吗?”玉芝师姑抿嘴一笑,望向那个娇俏乖巧的少女。
纯儿连忙摇头:“不,师姑,我是公子的婢女,此生只跟着侍候公子的……”
“嗯,明白了。”人各有志,玉芝师姑就没有再提,又道:“除了门人,还有一侣,那便是山门的朋友,像那些行走江湖的散修道友、名士大侠、英雄好汉、巾帼须眉,都可以择之结交。我打算在东山划一块地儿出来,把一座殿堂和几房道院改作十方丛林,能容二三十人,专门让各路朋友歇脚暂住,乃至常住,以资名望和人缘。”
朝天宫现行的制度叫做“子孙丛林”,世代相袭相传,有辈分、有内外门等等。
而“十方丛林”是源于禅宗马祖道一、百丈禅师两师徒创建的一种寺庙管理制度,十方修士只要来了,不管什么宗教派别,僧道也好儒生也罢,三教九流都可以自由居住,不得收徒、不得闹事等。
临时暂住称为“借单”,而常住者则要分领职务,煮饭打扫等诸多事务都要靠丛林自身去维持。
天下间有着众多大大小小的十方丛林宫观寺院,一些是完全独立的山门;一些则是山门的属院,像桐柏宫等祖庭的十方院,那真是天下英雄济济一堂,扫地净头随时都是个隐世高手,这也正是大门派的一大倚仗。
而在金陵,暂时还没有什么大十方丛林,有的只是几座小寺小庙,好让云游四海的僧道能落脚一下而已。
“好啊。”众人都点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但先不说规模大小,要经营一个安稳的十方丛林就很难,一来起步要银钱支撑,二来鱼龙混杂,聚在一起好了是交流道法,坏了是交流拳脚,不是简单逐走就能完,是以需要一个德高望重并且本领高强的人来领场传戒,其职就称为“方丈”。
他们一直清贫淡泊,因此朝天宫也一直没有十方院。
玉芝师姑都考虑好了,说道:“我会邀请到一个适合的方丈人选,再定开期的,加上有我坐镇,没事,我们山门的十方院定能成为金陵胜地。”
“不会是多闻吧?”铅汞师叔皱眉说,他现在非常讨厌多闻那老小子,又小气又贱。
谢灵运倒是意动,多闻道长无疑是极好的人选,条件全部符合,道心又中立,当方丈绝对公正……
“多闻啊,他满天下走,住住可以,要他当方丈,不肯来的。”可惜玉芝师姑否定了,她语气一转,笑道:“请个大和尚如何?”
顽空师叔一概叫好:“好!请个禅师来,那我就有得忙了。”
“可我们有得受了。”南阳子呵呵一笑,之前的忧郁已经渐渐沉归心底,抚须笑道:“玉芝,干脆掌门你来做,我去当方丈。”
“那我当了掌门第一件事,就是把你逐出朝天宫。”玉芝师姑没好气地抬起纤指指了指他,谢灵运、恒宝二人颗颗地忍着笑,两位师叔都很妒忌,师妹的俏皮啊……真想揍那负心鬼一顿!
不理他们,师姑继续道:“再说法,这是我们多年来最为薄弱的一点,《无身功》一时半刻还指望不上,而《飞龙朝天拳》威力有限。离山这么多年,我并非没学到什么功法,不过都是女道功法,适合男儿的真没有,这个只能慢慢来,等各方面壮大了,我再去祖庭求诀。”
谢灵运闻言一口气提了上来,其实仙宅里有几套功法就挺适合,找由头拿出来容易,然而它们不像《山神经》那样未曾现世过,大家练了,会不会招惹来逊师傅的其他仇家的报复?
他不知道,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但若然看着师傅或者师姑去桐柏宫受气,又怎能坐视不管……
接下来,玉芝师姑一一给众人细讲了其它方面。
名,如今朝天宫在金陵的名望很不错,需要的是维持和发展,所以有时也要为民开坛讲法。
势,即是势力关系,要多与一些非神乐观阵营的中观来往走动,像灵应观、清源观等等,而天妃宫这样曾经的老伙伴也要拉拢回来,立起朝天宫阵营,与神乐观进行抗衡。而朝廷那边,凭着南阳和康乐公有一点点交情,暂时足够了。
至于敌人方面,最主要的正是神乐观、罗摩宗,师姑说:“都是些宵小,不足为惧。”以及明年上任的李巡抚,师姑则说:“且看着,关键是民心要站在我们这边,他敢乱来反而会丢了官帽。”
倒是谢灵运自己大敌累累,沉默不言……
师姑最后着重道:“财为第一,要招人、要建十方院、要拉拢关系……所有的事儿都要花钱!
光是现在这样可不行,我们要多做正当生意,开些铺子、面向那些富庶人家立些求子求福之类的斋醮,适当地聚拢财富,再用来设立义庄善堂,救助老弱病残。如此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两头欢喜,民望自然就高了,而且行善积德也多了。”
“朝天宫不能再如以前那样,说好听是淡泊,说难听是懒散,明道不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