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忽然说话了。
第五十六章诗有气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孔夫子说自己把周朝以来数百年的诗精选出三百篇,编集成一本《诗经》,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它们,那就是,思无邪!
每一首诗,都是至真的情感,至真的思想。
这是《论语》为政篇的首句话,正是指“思无邪”乃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纲要之一。
诗有六义“风雅颂赋比兴”,通过这六种类型的诗去作观察,就可以知道时下人们的思想活动,知道该如何去施政……
这是这句话的古儒之解,谢灵运突然说出它来,众人都疑惑的怔了怔,他要以诗还击!?就听到他高声吟道: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他一抬手,一下子把冲至身前的一道道黑色神光挡了下来,神光停聚在那张手掌之中,不得寸进!
“什么!”郭登高、莫随风都是一惊,捻动手诀驱使魂力,一股股神光依然有去无回!
看棚众人亦是惊诧不已,谢灵运的神魂远远没有料想中那么脆弱,之前天灯升空的慢悠悠,似乎只是瞒天过海之计,他修为不低!而且对于曹植这首《白马篇》,有着相当深厚的感悟,否则不可能张手拦住厉光——
诗有气!
有浩然之气,有仙气,有佛气,有邪气,有鬼气,有俗气……
而《白马篇》有年少方刚的豪气,有舍生取义的侠气,更有为国为民的浩然正气!
你们不是说我的除魔伏妖是冒功行为吗?他就用这么一首游侠名诗,尽显自己的豪情侠义,以此回击!
太子妃眸光一变;朝天宫众人惊喜一片,南阳子抚须而笑,顽空师叔喝彩:“炼心千日,用在此时。”恒宝激动大呼:“师哥好帅啊!”,纯儿心如鹿撞;另一边田成子眉头一皱,茂大顺困惑捋须,多闻道长也有所惊奇……
“怎么会……”李修斌、江逸俊都非常讶然,高高在上的天灯为之一晃,他们虽然有心合击,但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食相真不能太难看,不然适得其反,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灵运继续……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在天灯的相助下,诗声传遍了学宫,传遍了秦淮河畔,他竟然一边吟唱,一边双手合掌,几下动作,就把郭莫两人的神光扭成了一团白色光球,扔到地上顿时化成了一匹高头白马,又分了自己的一股神光出去,化成一个魁伟少年,旋即骑了上马!
电光石火间,随着一句句诗,越来越多的神光涌去塑景造象,只见那少年左手良弓右手长刀,那气势给人一种感觉,他灵敏狡捷得赛过猿猴,勇猛剽悍得宛如豹螭——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快声念罢全篇二十八句的最后两句,他猛然一声暴喝,身前的白马游侠儿应声策马奔驰,挥举起长刀,向着郭莫两人的神魂砍去——
此时他正是无身无躯的出神状态,如同死后的英魂,对诗的感悟比最高的“见得诗人之意”有多无少,与境界不符的巨大魂力更汹涌澎湃,小竹房中案上的关帝门画又光芒大盛……
这一击的威力,岂同儿戏!?
“他不是谢客吗!?”郭登高、莫随风动都动不了,呆若木鸡的望着白马游侠从远到近,看得清楚了,他面容丰英、气概豪迈,那张脸分明就是谢灵运!
他疾驰而过,一瞬间挥出了流星般的数刀!
咔咔咔!脖颈位置隐隐生凉,好像被人一刀砍下了头颅,两人的神魂立时若隐若现,而天灯摇摇欲坠……
那游侠儿一勒马回首,搭箭弯弓瞄准了两人,连连速射出了几支快箭!
快箭穿透而过,受了那股浩瀚豪壮的精神力压制,郭登高、莫随风顿时“啊”的惨叫,都撑不住了,神魂爆散开来,成了一团团黑色乱光,逃窜回去各自小竹房——
什么!!众人见况都惊呆了,看着那白马游侠回奔而散,白紫神光又聚回到谢灵运身上,而白马化出的黑光缕缕消散。郭莫两人损失了这些神光,恐怕已经受了不轻的魂伤,严重的话甚至将留下永久创伤。
他们的天灯早就灯光一黑,断线风筝似的,从几百米高空直掉了下来——
落败!
苏薇姿瞪大眼睛,花容已失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以一敌二,竟然一个照面击溃了他们!赢的人是朝天宫真传三弟子谢灵运,输的人是神乐观真传四弟子和五弟子,两个炼己境后期的修士!
如果出手的是李修斌不奇怪,但那是谢客啊……谢客怎么会这般厉害?怎么都说不通啊……骗人的!
就算他对《白马篇》再有感悟,没有足够的魂力也不可能像这样造出幻象!这要第二境才有的能力,可是他明明才刚开始修炼,明明境界低下……
这一点,其他人也想不明白,包括田成子、尹鸿子、茂大顺等高强者,都不解地面面相觑,难道说朝天宫烂船还有三斤钉?这小子到底使了什么法?!
事实是南阳子、铅汞、顽空等人同样很惊讶,想过阿客会有应对,没想到会这么强势……恒宝、纯儿激动地鼓掌大叫,长生咕噜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这游侠儿有俺当年一成的风采了。”
谢公义!太子妃一按椅托,有那么几息失神忘心,几乎站了起身来,然而终是没有出声,纤手握紧椅托,脸容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是太子妃啊……
帷幕女子忽然嘤咛一笑,他没那么简单啊,不过想拿到“谢大才子”金牌,就凭这样,还不够哦。
今晚值得记载的事情又多了。多闻道长抚须点头,介绍道:“郭登高、莫随风,被谢灵运击败出局。”
听到这消息,城中百姓又是一番纷扰热闹。
而学宫前庭的一众参赛者自然看到,正与理儒缠斗的季通灵光一闪,马上也跟着用诗,运转魂力喊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正是《诗经》开卷第一篇《关雎》,用如今的俗话讲,《关雎》的诗意就是:“那个美丽的姑娘哟,我爱你,我想你,想得都失眠了,我要追求你,好好地疼你!”
孔圣把它编放到开卷第一,正是他认为思无邪的男女之爱,非但不妨害风化,相反乃是人伦大道,乃是为政大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社稷安康存焉,一个安乐的国度,必然是一个男欢女爱的国度。
这首诗念出来,季通却是理解深刻的,没本事弄出幻象,只得大声喝斥:“腐儒,君子好淑女,小人好烈女!君子好思无邪,小人好身无邪!其实是尔等思有邪——”
随着话语,竟亦有一股正气萦绕着神光奔去,打得张严吱吱唔唔,季通抓住机会,继续吼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思妇到这种地步,睡都睡不着,按你们的愚见,有没有节操?是不是要把孔圣抓去浸猪笼啊!?”
“啊!你、你……”张严痛苦地捂住胸口,神魂开始飘忽,这句话就像打中了蛇的七寸,不然还能骂孔圣伤风败化?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为搏伊人一乐,咱们君子给她唱歌跳舞都行,你们小人行吗!?”
季通又吼一句,又一道正气白光打去,张严终于心神失守,天灯顿时火灭掉落,他也郁憋悲愤地张口大叫,仿佛喷出了一口鲜血,元神不甘地败退回小竹房——
“好!”、“说得好!”庙外的评判观众们纷纷喝彩,更让季通的天灯一时闪亮夺目!
然而还不待季通喘上一口气,就在此时,一直静察的江逸俊突然参战,阴柔的念道:“飒飒西风吹破棂,萧萧秋草满空庭。月光穿漏飞檐角,照见莓苔半壁青。”
一首鬼诗!
评判观众们都一下子生起几分凉意,这确是好诗。不需要出言称赞,这些凉意就已经产生了神念加持力,天灯聚拢,使得鬼气越发盎然!
立时有着一片幻象侵袭,季通只觉得自己身处一个破落的杂草丛生的残院里,月光照映下,只见一只白衣女鬼坐在走廊边,正低头看着阶上的青苔。她忽而抬头望来,整张脸鲜血淋淋,皮肉一块块地掉下,她正在微笑。
“啊!!”季通尖叫一声,生平最怕看到恶心之物,这一下更是强大的魂力打击,根本顶不住!心惊意乱之下,孔明灯就坠了下来,他也只得败退竹房。
“噢!”四周看棚响起片片惊呼,江逸俊不愧是真正的大才子,毫不费力就把这个余杭儒生送回老家……
好啊,用诗是吧!神乐观众人看得心头大定,扶着竹门眺望的郭莫二人也脸露惨笑,不管谢客使了什么妖法,有江师兄在,那小子今晚跑不掉。
江家席座自然掌声四起,天妃宫女道们也笑语盈盈,路莹爱羡笑道:“这才是才子啊!”苏薇姿感觉松了一口气,很快就到谢道兄了吧……另一边茂大顺正赞道:“田成兄,你这个徒弟很争气啊。”田成子语气谦和的笑道:“还是差了一点。”
“这个江逸俊真有些才气,看起来挺讨人喜欢的。”帷帽女子挽了挽薄纱,那张娇媚的美脸半露半遮,道:“我想学作诗呢,若然谢公子败了,就找他谈谈好了。”太子妃毫不关心,默默不语。
此时庭中只剩下不到十人了,谢灵运无法帮到季通,一切太快,而且李修斌亦出手了,他已经察觉到一股霸道高傲的神光气息锁定着自己——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李修斌突然念起了诗,却也用《诗经》中的名篇:《鹿鸣》。
他一边念一边观想,想着那京城美景,豪门大宅,宾客纷至,嬉戏取乐,喝的是香醇美酒,听的是天籁妙乐,搂的是绝色佳人,笑声阵阵,热闹快活,一幅奢华的世家公子的生活画卷!
《鹿鸣》本来描述的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并不轻佻的豪士请客欢聚之景,却被他以靡靡之气去感想,但凭着亲身经历,照样迸发靡气诗意!
神念牵引下,评判观众们都隐约闪过奢靡享乐之感,虽说都是有识之士,众人仍不禁有些感慨,甚至啧啧称羡。
得了这些神念力量相助,又有一旁的江逸俊涌出神光去助,观想自己身处于那场宴会之中,合力生景!那只“李”字大天灯立时盛光四射,盖住了夜空中无数天灯的璀璨——
瞬时之间,天空竟然出现了一片海市蜃楼般的幻象,就见到华贵宽敞的厅堂中,一大群华裳少女联袂而舞,衣袖飘飘,美艳动人!
“哇啊!”、“好美啊!”惊呼声在秦淮河畔在金陵城接连不停,百姓们都满脸震撼,有才子以神魂之力造出了凌空幻象!
“神仙啊!”一些愚夫愚妇尖叫不已,几乎就要跪地膜拜。越来越多的评委观众动了心意,想加入那场宴会,越得到这些神念加持,那幻景也越发真实。
那只释放着幻景的李修斌天灯又直升了近二百米,达八百米之高,亮得一时无两,而最下面的谢灵运天灯则似乎在摇摇欲坠……
“李公子厉害啊!”路莹等年轻人们又惊又兴奋;郭莫二人咳嗽着怪笑;季通也看呆了;恒宝、纯儿紧张地睁目咬牙,怎么办啊?
“你又不想他输了?”帷帽女子忽然笑问。太子妃纤手一捏椅托,淡淡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今天他必败无疑。”
场中李修斌一声大笑,驱使魂力发出最后的致命一击,喝道:“谢灵运,你有见过如此美人美景吗!?”乡巴佬,在我面前,你算个什么东西!
众人一时都摒住息,谢灵运要完了么……
只见那盏谢客孔明灯的光芒,从一束束的,骤然通体爆亮,向着九霄直冲而上!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洛神赋!
仙气!
第五十七章才高八斗
“他!”
众人无不惊愕,飘摇欲坠的谢灵运突然又安如磐石,他开声念起了第二篇诗,还是曹植的杰作,最深入人心的,《洛神赋》!
一阵阵激昂的琴瑟鼓乐隐约响起,从奢华宴会幻景传下来,却是李修斌、江逸俊见势不对,都使尽魂力,想要遏止谢灵运的反击,一举把他打回竹房——
然而一道道凌厉的神光、阴柔的神光袭去,事态并没有像他们料想中那么发生,两人渐感心惊,瞪目张嘴,谢小子,根本不是那么容易收拾……
四周看众们更是哗然,面对着两位第二境修士的合力幻景,只见谢灵运对此毫不心动,没有羡慕、没有惊奇、没有不忿……心境一点动摇都没有,那些侵袭的神光如同刚才郭莫的攻击,萦绕着他的身子,就是侵不进去。他哪有的这份自信,哪来的这份见识?
“呵呵呵。”南阳子抚须地笑了笑,多年以来的南柯梦啊!
更没人知道,竹房里的那对红灯笼照得躯壳红光彤彤,宛如沐浴在阳光之下,岂怕靡鬼之气的迷惑?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谢灵运仰望夜空,回忆观想着什么,不觉一脸痴痴,念着《洛神赋》道:“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随着清朗的诗声,他的孔明灯急速上升,从最下面的三百米,霍地一下离开了评判观众们的灯群,四百米、五百米、六百米、七百米——
就像一颗星矅!
“怎么会……”、“他的魂力没理由这么多啊!”、“他究竟是何等的性功修为?”众人生起了一堆堆惊疑,不管是支持或者反对,不管什么态度,这一刻都有些心念空白,不知该作何感想似的,谢灵运这人,实在让人看不懂……
然而大戏才刚刚开锣,那只天灯一直飙到与“李”字天灯并驾齐驱的八百米高,再度神光大放——
那一大片白亮刺目难视,等数息之后渐趋缓和,金陵百姓惊声一片,只见另一幅凌空幻景,出现!
一个罗衣璀粲的仙子踏着凌波微步,从云端施施走来,她戴着碧玉环佩、金钗明珠,而又轻裾飘飘、丝带曳雾,那么的美丽,那么的高雅,不属于这尘俗人间,而是那瑶池神仙!
相比之下,对面另一幻景中的那些翩翩起舞的仕女,一个个竟然都成了庸脂俗粉,纵然再多又有什么兴致?全力的琴瑟歌乐,却不及仙子的一记轻轻呵气!
那仙子的身影越来越大,几乎铺满了整个夜空,她绰绰约约地牵星捧月戏天灯,娇俏可人,偏偏那张脸容看之不清,朦朦胧胧——
望着那仙子,谢灵运微微而笑,给过自己《洛神赋》感慨的女子有两人:许璇儿,王神爱。当下心中想着的是谁?他不知道,也许都有吧……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他念着不觉转头望了望东边看棚。
感觉到一道神光望来,太子妃的心好像被捶了一下,噗通大乱,她连忙垂下眼眸,纷杂的神色更甚,谢公义,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天啊,仙子下凡了啊!”
全城百姓都看痴了,男儿固然痴醉,女儿家亦为之羡艳。
评判观众们心意大动,却是在改变,他们越发的觉得那场宴会庸俗不堪,那些女子也像一堆皮肉骨,靡靡得令人恶心;相反再看看仙女,惊世绝艳!
谁人不心动?谁人不倾慕?谁人不愿与她相识?
由于神念加持力的转移,没了那一股力量,李修斌和江逸俊的两只天灯,顿时都坠了下来几百米,在四百多米处堪堪停住。那宴会幻景也变得模糊起来,别说琴瑟乐声,仕女们的舞蹈都跳得不利索了……
似乎嫌他们败得不够快,谢灵运微笑问道:“洛神,你们有见过吗?”
不会的,不会的!乡巴佬有屁的见识!李修斌忙念清心诀压下恼怒,又一次猛然驱使魂力,想要扳回败局。江逸俊也捻动手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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