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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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瓦力)-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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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几天前师傅就带着大师兄下山去访友了,看看能不能借到些钱;二师兄前段日子就去了岭南那边游历闯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归期;于是冶城山上,已经是谢灵运当家做主……

“博佑叔,过来帮帮忙,和我把这些宝贝搬出去。”谢灵运唤过了一位外门师叔,也是观里担当“通经道长”一职的博佑子,两人一起抬着这只沉沉的大箩筐,与众人走出西山道院,前往三清正殿那边。

一行人来到三清正殿外面宽阔的殿前庭院,绕过了绿树、马槽,只见院落中间的两座石制大丹炉前,青石板上堆满了一箱箱、一筐筐的杂物,显露出来的一角都是些“小玩意”,不少是些破旧衣服,放眼过去没一件值大钱的,而道人们正把这些杂物搬放到几辆四轮木板车上。

“阿客。”看到他们的身影,看到那个头戴逍遥巾,身着朴素的白儒衫的高大少年,院子里的十几人纷纷出声打招呼,但看清楚了谢灵运的那筐“宝贝”,跟刚才恒宝似的,都立时有点失望,就这些可不够啊!

真以为我会点石成金么?谢灵运与博佑叔将箩筐放上一辆板车后,他才转过身,对众人正色道:“能典当到多少钱就多少钱吧,我知道不够,可难道去偷去抢么?多半被人打得连师傅都认不出你,到头来自家还要亏了跌打酒。恒宝你笑什么,大人说话小孩子走开,走走走!说真的,现在只能盼着师傅那边多少能借到一些了。”

众人都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唯有这样了,谁又有别的什么筹钱办法吗?

其实朝天宫还有两个人是比谢灵运辈分高的,两位真传师叔,只是不顶什么用。

顽空师叔是从来都不管这些事情,整天里疯疯癫癫,就不要指望了;而另一个,铅汞子师叔,山门的头号炼丹高手,此时也在院子里,他大概五十多岁,额边有些白发了,身材短小,比十五岁的谢灵运还矮,头扎木簪、穿着件黑色道袍,腰侧挂了一个精美的花纹木葫芦,最奇异的是有一头肥肥白白的成年金华猪跟在他旁边。

“哎!”铅汞师叔正一副愁眉苦脸,围着几辆货物走来走去,突然眼尖见到挂在炼丹房墙上的那一幅真品《元气体象图》都在车上,他终于忍不住苦声嚎叫起来:“灵运啊灵运,你这是要了师叔的命啊!看看这一车车的,你把观里的东西全卖了,这怎么行啊!”

他急忙地把那幅《元气体象图》从车上取下来抱在怀中,语带哀求:“这件留下吧?”

“不留,师叔你放心,我已经提前临摹好了一幅新的挂在原处了,是不是高人的笔迹,不要在意啦。”谢灵运摆摆手,还望向他的腰侧,双眼一亮,脱口地道:“那个葫芦也不能留,交出来!”众人也都留意到了,恒宝嘻嘻一笑,果断地扑上去要抢,这个葫芦怎么都比一件汗衫值钱!

师叔自然不肯,顿时一手挟着画幅,一手捂住葫芦地跑来跑去,闪避着身后恒宝的争抢,急得哇哇叫:“这些东西都是宝贝呐,这些东西都是宝贝哇!!阿客,你还有人性吗?!哎哟别抢,别抢……”

看着眼前闹腾的追逐,众人都没有阻止的,倒有几个人在忍着笑意。谢灵运哼了一声,抱拳向天空拱了拱,道:“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君子先爱亲人,再爱百姓,才再去爱万物。如今道观正撞上大劫,师叔难道要为了些心爱之物,就置亲人而不顾吗?”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真人!!”

师叔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恒宝也跑得满头大汗了,谢灵运看得无奈地摇头,好吧,师叔,是你逼我的……他扭头望向躺在石丹炉边的那只大肥猪,一挥手指去,喊道:“恒宝,去取绳子,把长生捆起来拉走!”

“嗷噜——”大肥猪耳朵动了动,抬起了头来,那双猪目里闪过一丝惊恐。

“万万不可!”眼见恒宝还真的转身跑向车边,拿了条粗绳子给谢灵运,铅汞师叔就好像被点中了死穴,也不躲藏了,慌急地奔去:“万万不可以打长生的主意!它与我有孽缘,是我欠了他一些情分,我没有还清之前,玉皇大帝都动它不得!”

“长生”乃是一头长生猪。所谓长生猪,是寺院中豢养的一些猪、牛,僧人会养到它们终老为止,以示佛门的慈悲。前朝京城的菩提寺还有一只长生猪,在养了十几年之后死去,僧人把它火化了,竟然得到一百多粒的舍利子,那正是一头已经得道成精的猪。

而这只猪,话说在两年前的某一天,铅汞师叔难得生了几分走动走动的雅兴,便下山去逛市集。当时市集有个老翁在贩卖自家猪圈的一胎新生猪仔,长生就在其中。没想到它一看到师叔,就发了疯似的瞪目狂吼,还猛冲过去要咬他,又似乎懂得人话,师叔大惊地询问之下,才搞明白原来他们是前世有故、孽缘未了。于是师叔便高价买了它下来,然后亲自供养,取名长生。

谢灵运晃荡着手中的绳子,眼睛转着圈,漫不经心的道:“师叔呀,看你是亲亲,还是爱物喽。”

“嗷!”长生站了起身,扭动猪嘴嚎了一声,似生气似不安的样子。

“莫恼,莫恼。”铅汞师叔连忙拔掉木葫芦的塞子,倒出了一块红枣果脯,喂给走来的长生吃。它伸出大舌头一卷,吞下果脯便蹬动猪腿,一溜烟跑掉了。而师叔马上又变卦,不肯交那幅《元气体象图》和葫芦出来了,他弱弱地说道:“阿客,道观这回确有劫难,但是交不上税丹又怎么的,我们的山门还能真被人拆去么?我却不信,你们信吗?”

众人面面相觑,恒宝挠了挠脑袋,哪有什么答案?

事情是这样的,本来每年秋收之期,天下的教门都要向朝廷上交赋税,其中道门要向道录司交些丹药符箓什么的,金陵也是这样,以前没事,没成想今年刚刚收齐丹药,放在库房里,还没运送出去,就被一个巨盗全部偷走了。

这批丹药是要拿来应对北方生起的瘟疫、救济百姓用的,案固然要查要破,巨盗固然要绳之以法,却都遥遥无期啊!据讲北方的疫情还在日益加剧,所以金陵所有的道观要在一个月内,重新赶制一批丹药出来交上去。

其中最主要的一种丹药名为“回天丹”,只要阳寿未尽,濒死之人服食了都能够回阳生春,不至于枉死。可是回天丹用料珍贵,火候又难以掌握,就算是专修外丹术的服铒派炼丹高手,都往往要花上三炉的材料才能炼好一炉,消耗极大,专修内丹术的丹鼎派人士自然更难。

现在要在一个月之内赶制出原本筹备了几近一年的丹药,尤其有一百颗回天丹……

对于那些有钱的道观倒没什么,就是割了一块肉而已;对于朝天宫,则是移山填海,原因很简单,没钱。

其实朝天宫也曾经显赫过,祖上出过几位高道,直到如今仍然有“金陵名观”的美誉、仍然占着金陵固定的两个大观名额当中的一个,却在银钱、门人数量等方面比中观还要不如,穷得衣食住行无一不陋,就连道观的围墙破了,都没钱去修补。

并不是因为什么,全是“门风门规”所致,收人严格所以门人少;没有与民争利的商铺生意,不收香火钱,下山去打斋出诊等都不收报酬,反而时常扶危济困,所以穷。

再看看城中另一家大观“神乐观”吧,山门有近五百人,足足有五十多个真传弟子,观主田成子修为高深,是朝廷册封的“金陵护法”……拥有上万亩的庄田、几十间的房地商铺、络绎不绝的香火,凡是替人打斋治病都要收钱,富贵人家的座上宾,隔三岔五就开坛讲经发展信众……

这些铸就了全城最富有、也最有声望的玄观,金陵第一大观!老百姓们就有那么一种心理,越有派头的越厉害,再加上神乐观的人暗中诋毁,朝天宫的乐善好施反倒成了是没本事的拉拢人心。

朝天宫人喜好清静,不想卷入一些无谓的纠缠,历来都很少去搭理神乐观,往日靠着祖师爷传下来的几十亩田产,也能维持着平静快乐的日子,今下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钱去哪儿收购材料来炼丹?而且因为供不应求,最近金陵一带的药材价格每天都在水涨船高。

交不上税丹不但是丢了声誉面子,也是一种失职,轻则从大观降为中观;重则嘛,连拉起了几百年的山门都要被朝廷拆掉,罚为野庙!哪怕是事出有因。谁叫你是大观来着?

而根据初步的预算,朝天宫至少要拿出二百两黄金才能赶出这批丹药,也即是二千多两银!然而全观的钱只有不到一百两银……就算把那几十亩田产全卖了,都筹不到五百两银,况且以后拿什么过活?

这才有了今天整座朝天宫上上下下翻箱倒柜的情况。

“最多就是罚我们降为中观罢了,中观就中观,死不了人。”铅汞师叔依然抱紧着画卷不放,一边扫视众人,一边力不从心地叹道:“我们早该料到有这一天了,成了中观,日子倒过得轻松。”

天下的道观寺院都有大中小的级别之分,对上还有一个“祖庭”,即是开宗立派的最初那家山门、一个宗派的发源地,通常祖庭在该派系的所有山门里实力最强,也享着朝廷册封的最高的地位。

比如丹鼎派南宗的祖庭是台州天台山上的“桐柏宗”,有些宗派因为历史渊源则会有多家祖庭,像丹鼎派北宗的祖庭就有“重阳宫”、“永乐宫”、“太极宫”三家。

山门的级别不同,朝中地位、道牒数量、礼仪规格、赋税轻重等等也会随之不同,而金陵只有两个大观名额:朝天宫,神乐观。

“怎么能这么说……”众人听了都觉得不妥,守不住祖师爷的基业,那绝对是毕生的耻辱,想一想都浑身鸡皮疙瘩,而且事情真有那么简单吗?

“交出来!”谢灵运摊开手掌,神情越来越冷峻,师叔啊师叔,当然不能这么说!

抛开名誉、耻辱那些不讲,这真是生死存亡的关头,金陵多少的道观日盼夜盼,就等着朝天宫倒霉的这一天呢?卢龙观、玉虚观、洞神宫……只有朝天宫倒下了,它们才有机会晋升为大观。神乐观?大家作派相反,几百年来积怨已深,根本走不到一条道去,神乐观那帮人恨不得今天就踏平冶城山!

这回如果交不上税丹,并且在数目上差距太远的话,岂不是给了他们最好的借口?神乐观的势力太大了,一旦发动信众围山,群情汹涌之下,根本不用朝廷的批准,为了“平息民愤”,来个先斩后奏就能拆掉朝天宫的山门!因为谁都清楚,朝天宫的实力真的太弱了……

到时候败局一成,就更加难以收拾了,不然以师傅那么淡薄名利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厚着脸皮奔来跑去的问人借钱?

想着这些,谢灵运不禁为此心酸,也没有心情开玩笑了,他厉声喝道:“师叔,宝贝没了,可以去当铺赎回来;志气没了,你去哪里赎回来!?”

是啊,山门绝不能降级,更不能倒下!众人都握紧了拳头,突然一路沉默的博佑叔喊道:“阿客,我想起我房里还有个红木书盒,我这就去取来!”说罢,他便快步而去。

“我……”铅汞师叔抱着宝贝,说不出话地怔怔看了他好一会,也被这徒侄的棒喝喝得有些愧疚,降为中级似乎……他最终还是松开手,缓缓地把画卷和葫芦交出去了。

众人也宽了一口气,谢灵运面容展笑,伸手拍打着他的肩膀:“师叔,你果然是个君子。”师叔白了他一眼,不忍心看它们被放上车,他扭过头,又赌气地道:“我就选择亲亲,我是猪,你们也是猪。”

旁边的恒宝听着这话,却不以为然地倒着那葫芦里的果脯吃,一边吃一边嘻笑道:“师叔,就算你是长生猪,我也是长生牛。”

没有再理会师叔,谢灵运指挥着众人继续搬放一箩箩的物什,待到全部搬好,博佑叔也气喘吁吁的拿着个陈旧的红木书盒回来了,谢灵运喊了一声“走,下山。”一大行人就拉着五辆板车,带着全观门人所有的家产下山去典当。

而殿前庭院这一边,望着谢灵运的背影,铅汞师叔忧郁的度来度去,不停地唉声叹气,这个阿客,这个阿客!

掌门师兄总是说在几个徒儿里,谢客儿最得他的心,也是身体资质最好、心性最聪颖、福缘最高的一个,未来朝天宫如果能中兴,那肯定是因为谢客儿……可是现在,这家伙却要把整个道观卖个一干二净!

“哼!”铅汞师叔嘀咕地诅咒道:“最好城里的当铺全部倒闭了……”

第三章齐谐

“一支烂毛笔,二十文钱;一副残旧六十四卦桃木牌,一百文钱;一幅劣质佚名古字画,五百文钱……”

陈朝奉懒懒洋洋的公鸭嗓在吉祥当铺回响着,不算宽敞的柜台前堂正堆满了朝天宫的一箩箩杂物,谢灵运、博佑师叔等几个人都拉长了脸,都在忍着一肚子的不满,一千文钱才换一两银,而道观需要二千两,即是二百万钱!现在真的经不起当铺的趁机压价。

当铺伙计继续从竹箩中拿起一本旧书递上柜台,高高在上的陈朝奉接在手中,眯起眼睛随意地翻了几下,八字胡翘了翘,他便扯着嗓子喊道:“一本破书,十文钱。”

噼噼啪啪,拔打算盘的声音响起,记账伙计正要往典当薄上增添一笔,柜台下突然就是一声少年大喝:“慢着!!”

两道剑眉因为生气而扬起,谢灵运脸带怒容,走上去要说个清楚:“十文钱?陈朝奉,我忍你很久了,这本《齐谐记》怎么可能只值十文钱?你去市集菜贩那里买一斤大白菜,都要五文钱啊。”

《齐谐记》是一本古时候记载奇闻逸事、神仙鬼怪的书籍,这书据说以前最多有七卷,可惜因为世道变迁,都已经失传了,如今仍然流传于世的只剩几十来篇故事,其中包括民间人人皆知的“牛郎织女”。它本来在市面上就不可多得,这一本还是他儿时在旧书摊里淘到的,看了不知多少遍,视若珍宝,它也确实是珍宝。

使自己心平气和下来,谢灵运介绍道:“先不说《齐谐记》本身就稀罕,你仔细看看这书里面,每一页都有前人解析留下的大量手迹,它们可是世上独一份的。”

陈朝奉抚着八字胡,哼哼道:“小谢道长,世上独一份不等于就值钱,外边每块小石头的形状都不同,难道你拿一块过来,也要我给你当一两银吗?”不给谢灵运说话的机会,他又冷笑了声,道:“况且书上的手迹,你看得清楚吗?都写的什么东西?”

他拿过一块打磨光滑的水晶石照着书中的那些蝇头小字,故作艰难地看了看,便连连摇头:“好不容易才能看清楚内容,却全是些稀松平常的家常话,如果是哪一位神仙的笔墨,倒值些钱;但这些分明就是一个穷秀才在发酸,那只能……呵呵!”

“陈朝奉,不是这样的。”谢灵运已经从恼怒转为无奈了,道:“在志怪书籍搜集喜好者的眼中,它绝对值钱,我给你讲上一段内容吧……”

“哼!”陈朝奉干脆不理会他,弃之敝屐地把那本《齐谐记》扔出了柜窗,高声喊道:“由于此书通篇被胡涂乱画,损坏程度太高,本店不收!”

“哎呀你……真是岂有此理!”谢灵运的怒火又一下被点燃,自己这些珍宝,今天哪一件没有被这家伙侮辱一番?仿佛嫁个宝贝女儿,女儿却被个粗汉女婿打打骂骂,他忍不住重重地踢了柜台一脚,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柜台被踢得嘭的一声巨响,陈朝奉浑身一颤,被吓了一大跳,他定了定神,才尖叫道:“怎怎……怎么?那些东西都不想当了?来人呀——”几个伙计连忙放下手头的活,抓过周围的一些扫帚棍子等物,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们,准备好随时叉这帮穷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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