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人影斜刺里从巨浪之中穿出,在海面上几个起落,在漂浮在海上的一些船只碎片借力,飘然落在“拜火教”那艘大船的船头。
“法王威武!”船上的众人一起欢呼,但看到自家法王脸色阴沉入水,双目死死地盯着海上,心中都感觉不妙,欢呼声也戛然而止。
岸上的众人也猜到两人终于分出了胜负,目光一起投向海中寻找应该是获胜者的禹天来。
片刻之后,接近海岸处的海水中忽地冒出一个头来,随后是颈项和上身,然后便看到禹天来一步一步到岸边——他竟是用了类似“千斤坠”之类的功夫,将自己定在海底然后如履平地般走上岸来。
离水之后,禹天来的身上便开始冒出腾腾热气。等他站到岸边转身面向“拜火教”的大船时,头发和衣物中的水分已经彻底消失。他收剑归鞘,清清爽爽地向着伫立船头脸色阴沉地达斯塔拱手笑道:“法王,承让了。”
达斯塔沉声道:“禹大侠藏得好深,世人皆知你剑术通神,修为精湛,却无一人知你竟还天赋异禀,拥有一身惊世骇俗的神力!愚蒙知己而不知彼,此战输得心服口服。”
禹天来笑而不言,他此次能够险胜对方一招,确是凭借了有心算无心的便宜。斗到最后他引达斯塔到海底作战,两人在交手之时除了要抵挡对方的攻势,还要对抗四面八方的海水重压以及无处不在的暗涌潜流。初时双方仍是胜负难分,但时间一久,禹天来几次穿越后变异的强横身体便显出了越来越大的优势。
对于他们这等修为境界,即使一丝一毫的差距也足以决定胜负了。最终禹天来成功刺出了令对手无法抵挡和闪避的一剑,却又在堪堪取了对手性命的一瞬收招撤剑。
不管如何不甘和屈辱,达斯塔都要承认对方的饶命之恩,除非他有能力同样还对方一次能杀而不杀的经历。
“赫思汉,”他头也不回地唤道,“你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了罢?”
赫思汉上前一步,躬身道:“属下知道。”
一言甫毕,他用左手拔出腰间弯刀,刀光回转将自己右臂齐肘斩落。虽然断臂血如泉涌,额头满是冷汗,他却是眉头也不皱一下,遥望着海岸上的禹天来喝道:“禹大侠,愚蒙伤你一掌,如今也还你一掌,不知禹大侠可满意否?”
禹天来洒然笑道:“好,前事就此一笔勾销。今后为敌为友,任凭贵教自择!”
说罢,身形如飞仙扶摇而起,双臂一展向远方滑翔,落入一片礁石后杳然无踪。
东海一战将禹天来的声望推上巅峰,至此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将他当做武林中的后起之秀看待。如今人们议论最多的一个话题,便是不久前一人搏杀昆仑派三大太上长老的曹钦与如今力挫“大光明王”达斯塔的禹天来,谁更有资格挑战已经卸任武当掌门的青峰真人,问鼎“天下第一剑”的宝座。
然而令所有人大为失望的,是两者似乎都对此殊荣兴趣缺缺。
禹天来在此战之后便回转天山,据说是要好生教导几个门人弟子,从此之后一连数载不曾现身江湖。
而曹钦自灭了昆仑一派后便不再理会江湖中事,全心全意地帮助他拜了做义父的曹吉祥巩固权位。
在这几年间,曹吉祥的实力却已膨胀到了近乎可怕的地步。他本已掌管司礼监并总督三大营,京师军政大权尽在其掌握之中,又在将东厂交于曹钦掌管作为自己羽翼爪牙之外,又将从子曹铉、曹铎等任命为都督,加强对军队的掌控,更招揽入门下的数百上千各色人等不问贤愚尽都授予官职。炙手可热的程度,几可比当初的王振。
因曹吉祥势大,朝中官员亦颇有依附曹吉祥者。最令人想不到的,是接替于谦担任兵部尚书的清流名臣杨宇轩,竟也自甘堕落,入京以来频频向曹吉祥示好,并在几桩军政要务上全力支持曹吉祥,最终得到曹吉祥信任而成为其手下朝官一系的首脑人物。
对于杨宇轩的行为,天下人纷纷以“寡廉鲜耻、为虎作伥”八字痛骂,都说他是被前任于谦之死吓破了胆、吓丢了魂,以至于做出如此没有骨气之事。其师友、门生纷纷因此事与其割袍断义,连最心腹的老部下周槐安也离心离德,最终丢弃官职与之分道扬镳。
对于曹吉祥的坐大,重新坐稳了皇位的朱祁镇也渐渐难以容忍,尤其是他原本准备用来牵制曹吉祥的杨宇轩竟与其沆瀣一气,更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让他开始猜测这位出了大力扶持自己复位的功臣,是否也有足够的力量将自己再推下皇位……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乱起,谋发
京师,曹吉祥私邸密室。
体态臃肿的曹吉祥居中而坐,左右两列分坐十余人,分别是以曹钦为首的曹姓族人以及以杨宇轩为首的外姓心腹。
曹吉祥的一双毒蛇般闪烁着阴冷光芒的眼睛望向两旁的众人,沉声道:“咱家得到消息,石亨那没用的家伙已经死在狱中,对外宣称是病死,但大家都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嘿,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倒是他朱家一脉相承玩惯的伎俩。大家都说说罢,此事该怎么处置?”
杨宇轩蓦然起身,向着曹吉祥躬身深施一礼,满脸恳切之色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上既已除掉石亨,下一个目标舍曹公外再无旁人。进则九五之位可期,退则身家性命难保,望曹公早做决定。我等皆愿追随,助曹公共创千秋伟业!”
曹吉祥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动之色,却又摇头道:“咱家不过是一介刑余之人,又岂敢妄想九五之位,杨大人莫说笑话!”
杨宇轩似乎有些急了,腾地上前一步,大声道:“曹公此言谬矣!须知雄才大略如魏武帝,亦是宦官之后。曹公如今有子有侄,如何做不得一代开国雄主?”
此言一出,曹吉祥只是微笑不语,他的几个侄子曹铉、曹铎等人的双目之中都燃起了炽热的火焰,争先恐后地起身喝道:“伯父,杨大人说的实为金玉良言,既然那狗皇帝已经摆明了要对付您,我们若不想束手待毙,便只有放手反击!”
曹吉祥仍是不置可否,转头望向一直沉默不语地曹钦道:“我儿对此事有何看法?”
对于只比自己年长所多岁的曹吉祥称呼自己作“儿子”,曹钦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他淡淡一笑,起身拱手道:“义父,自古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乃是不易之理。还请义父勿再犹豫,若举大事,曹钦愿做先锋!”
曹吉祥终于大笑:“既然诸位愿随咱家做这件大事,咱家便放手与那朱祁镇一搏。若上天保佑使得咱家成功,诸位皆是开国元勋!”
一股潜流以这间小小的密室为源头向整个京师蔓延开去。曹吉祥接纳了杨宇轩的建议,先动用的边军中的几枚棋子,在边境挑起争端,而后频频向京师发出告急文书。经历过土木堡之变的朱祁镇对此事最为敏感,立即命自己最信任的大将孙镗从京师三大营中抽调精锐率军西征。
成功调虎离山的曹吉祥动用最大权限,借口加强京师防务,频频调动京师留守人马,表面上将京师守得如铁桶一般,却暗中在东长安门安排下一颗钉子。剩下要做的一件事便是派遣一支精锐由东长安门杀入宫中,擒贼擒王拿下朱祁镇。而能荷负此重任的自然只有武功卓绝、手下又有一批江湖亡命的曹钦。
是夜,曹钦内衬软甲,手中提了一柄曹吉祥由大内宝库取来的神兵“白龙剑”,率领东厂三百名最强悍的高手来到东长安门下。
他见厚重的宫门依旧紧闭,又望了望黑黝黝静悄悄的门楼,向身边一名手下吩咐道:“去喊人开门,记得报出口令——‘天下太平’。”
那人领命而去,快步来到门前,向着上面低声喝道:“‘天下太平’,速速开门!”
回应这口令的却是一枝利箭,强劲无比的箭矢由上而下射来。那人正仰面而呼,箭矢便从他张开的嘴巴里射入,强横的力道带动他身体仰面摔倒,从后脑穿出的箭簇深深钉入地面。
“休走了反贼!”城楼和宫墙上同时传来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无数火把亮了起来,将宫门前照得明如白昼。
一个手执强弓的英武青年站在城楼上厉声喝道:“叛贼,可识得周槐安么?”
“当真是周槐安,糟了!”曹钦心思转得极快,看到据说已经与杨宇轩决裂弃官而去的周淮安竟出现在此处,立时想到了许多东西。
但他的念头刚刚升起,四面八方的喊杀声已经连成一片,大批身着京师三大营衣甲的士兵从后方包抄上来,截断了他们的后路。
“大势已去,走为上策!”曹钦在心中迅速做出决定,既然周槐安在此,那边说明已经成为曹吉祥心腹的杨宇轩有诈,也即是说此次曹吉祥谋反的阴谋早已泄露出去,朝廷一方定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曹吉祥今夜发动叛乱自投罗网。他与曹吉祥虽是父子相称,却是纯粹的利益之交,没有半丝情意在内,自然没有兴趣留下来为其殉葬。
“只是可惜了我付出了太多的东西换到手的这份基业……”他行事极为果决,心中还在惋叹不已,人已经随着出鞘的“白龙剑”破空飞去,剑光闪过,合围上来的明军士兵有十数人身首异处,附近的明军士兵惊骇之下稍有迟疑,曹钦已经从那一闪即逝的缺口闯了出去。
周槐安也没料到此人如此机敏与决绝,竟然直接抛弃所有手下孤身突围而去。惊讶之余,他却冷笑一声,低语道:“不要以为如此便可逃掉,此次早有人盯死了你!”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逃走的曹钦,专心指挥明军士兵绞杀陷入重围的东厂众人。
曹钦突围后将轻功施展到极致,一路纵掠如飞向城外遁走。才逃出内城范围,他忽地感觉自己已经被人盯上,而且那些人已经分成三个方向包抄上来,似乎有将自己困住的意思。
但他并未太过在意,自从修习了曹吉祥用来拉拢他的大内武学秘藏,他出剑与身法的速度都已快到如妖似鬼的程度。不管后面追来的是什么人,他都有把握将其甩掉。
然而便在他堪堪甩掉追兵,接近了京师的城墙之际,前面忽地现出一人拦住了去路。
曹钦此刻并无丝毫与人纠缠之意,当时便要施展身法绕开此人。岂知此人身上骤然爆发出凌厉无匹的剑意,隔空牢牢地锁定了自己。他本身便是当世绝顶的剑手,非常清楚若是不战而逃,必定遭对方借助剑意中蕴含的一丝玄妙气机感应御剑追杀,不死不休。
他刚刚展开的身法倏地停住,手中长达五尺的“白龙剑”缓缓抬起指向前方,一股丝毫不弱与对方而且透着几分邪异味道的剑意爆发,以尖利的嗓音厉声喝道:“禹天来,本督就知道,你我这一战终究难免!”
对面来人渐渐走近,正是在天山隐修数载的禹天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荡尽邪佞,剑隐天山
禹天来左手轻抚腰间“青冥剑”的剑柄,眼望脸色阴沉的曹钦淡然笑道:“不错,你我之间终有一战,这一点彼此早就心知肚明。择日不如撞日,便选在今日了结如何?”
曹钦并未开口,先向四周看了一下,之间另外三方都有人赶上前来,与前方的禹天来形成包围之势,将自己困在当中。后面来的是一个女子,正是曾经的同门师妹邱莫愁;左侧是两个相貌颇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大一些的一个十五六岁,另一个还要年幼一些,他也认得这是于谦的两个孙子,自己便是用他们的母亲张莫静为饵覆灭了昆仑派;右侧的则是一个二十来岁、身材矮小的青年男子,手中提了一柄奇形宽刃短剑,他也可以猜到这该是禹天来的大弟子、在塞外凶名昭著的“人屠”刁不遇。
邱莫愁双手分持子母双剑,厉声呵斥道:“姓曹的狗贼,今日该是你报应临头、血债血偿!”
曹钦蓦地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轻蔑地道:“曹某剑下冤魂无数,倒也不吝惜以命相还。只是到此刻为止,还没有一个讨债的能将曹某这条残命拿去。就凭你们这几个小辈,便以为可以做到吗?”
“狗贼,还我娘命来!”于志强和于志敏兄弟二人见这大仇人到了如此境地,竟还如此狂妄,大怒之下各仗一口二尺四寸长森寒利剑便要出手。
“住手!”禹天来运功轻喝一声,声音凝聚成线贯入两兄弟的耳中,如晨钟暮鼓般将被仇恨与愤怒冲昏头的两人唤醒。
等到两兄弟重新退归原位守稳阵脚,禹天来转头对曹钦冷笑道:“阁下也是大有身份之人,何必玩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今夜会由禹某先行出手,你还是专心准备应战罢!”
曹钦暗叫可惜,方才他故意摆出轻狂之态,目的便是激怒与自己有深仇的邱莫愁或于家兄弟,只要刺激得其中一方向自己出手,他便有把握在数招之间擒下其中一人,以之为人质迫退拦路的禹天来。只可惜禹天来太过机敏,立即便看破了自己的用心,及时出言惊醒了于家兄弟。
他一计不成,登时又生一计,扣着禹天来的话问道:“禹大侠竟要与曹某单打独斗?却不知若是曹某侥幸胜了禹大侠一招,又当如何?”
禹天来蓦地瞋目大喝:“今日禹某等人是为雪仇锄奸而来,若禹某死在你剑下,自有他人继续出手,今日我天山一门上下,与你这狗贼不死不休!”
“既然如此,今日不是你便是我!”曹钦终于放下最后一丝侥幸之心,心头凶厉之气大盛,形如鬼魅般一闪便到了禹天来面前,肩臂不动手腕转折,下垂的“白龙剑”剑尖上挑,阴毒无比地刺向禹天来下腹要害。
禹天来腰间“青冥剑”倏地出鞘,剑身向下一按拦挡对方攻来的长剑。
曹钦剑势立时由实转虚,身法如鬼魅闪移,剑尖吞吐之间转刺禹天来左耳。
禹天来凝神运剑接招还招,数息之间已经与曹钦交手二十余合。自曹钦第一招出手,他便觉得其所用剑法及剑上蕴含的内力都似曾相识,却又难以确认。直到此刻,他终于辨认出对方使用的竟是“九转玄阴功”与“九天玄剑”。只是对方应该是因为以残缺之身修炼的缘故,结果将心法和剑法都练得入了歧途。只是由传说中那位与张三丰齐名的散仙周颠遗留下来这部武学宝典实在太过玄奇,即使曹钦入了邪道,竟也是错有错招地练出了极大的威力。
认出了对方武功的来历之后,禹天来心中的把握又多了几分。“九天玄剑”本就是他精研的剑法之一,虽然对方剑法似是而非,却终是有迹可循。而且大凡这等步入邪道的功法,在获得极大威力的同时也往往埋下巨大隐患。所以他沉下气来用出一路守势森严的“四扇屏剑法”,双足只在咫尺之内移动,任由对方施展奇快无比的身法剑法围绕自己狂攻,却守得坚如磐石,此正是兵法中“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的策略。
曹钦见对方只守不攻,守势滴水不进,自己用尽剑法中的精妙杀招,却还是难以攻进他长剑布下的三尺屏障,心中越发焦躁。他想着若是如此僵持下去,只怕自己便算能够胜得对方,也要被生生耗光所有的精力,又如何应付另外的四个敌人?
一念及此,他终于决定动用从“九转玄阴功”中领悟出的一门禁忌秘法,分出九丝变异后的极阴极寒玄阴之气刺激心法中记载的九处隐秘窍穴。伴随着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他口中发出一声尖利之计的嘶吼,身法与出剑的速度竟不可思议地暴增近倍。
禹天来双目之中寒芒一声,口中亦发出一声清叱,弃了“四扇屏剑法”的守势,脚下“禹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