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锋锐剑气透体杀人。
一剑瞬杀十余人,这一幕令后面冲上来的众马贼齐齐勒马止步,眼望着对面提剑缓步前行的禹天来,心头同时生出寒意。
他们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从来都以无惧生死自诩。而实际上,那是他们在经过赤龙的残酷训练后,都清楚的认识到只有不惧死亡与敌人亡命搏杀,才能最大可能地保住自己的性命。所谓的无惧生死,正是因为极端地渴望生存才敢于死中求活。
但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一个随手抹杀十数条性命,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笑容的可怕人物,他们更清楚的知道即使自己以命博命,结果也只能是博掉自己的性命。有生的希望时,他们不会畏惧用自己的性命去博取;而此刻是明知上前必死,便由不得他们不裹足不前了。
后面的赤龙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脸上登时浮现出一抹戾气。他手中九环大刀一挥,却是将落在最后面的三名手下一刀枭首。在三颗人头被如泉喷涌的献血冲得高高飞起的同时,他运功猛震手中大刀,刀背上的九个金环发出铿然大响,震荡着每一个手下的心魄:“临阵畏缩者,杀!”
此刻这些马贼才想起自家首领残酷无比的御下手段,对首领的畏惧在这一瞬间甚至战胜了他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同时发出一声饱含疯狂意味的嚎叫,纵马挥刀向着对面的禹天来冲去。
禹天来神色依旧平静。他脚下踏着“禹步”,每一步都踏在旁人意想不到的方位,而且跨步时以脚掌发力撑地,带动整个身体平移丈许,玄妙有如传说中“缩地成寸”的法术。
那些马贼不管是纵马践踏冲撞还是挥刀劈砍刺击,又哪里沾得到他半片衣角?
在移形换位的同时,禹天来手中的“青冥剑”不断分化出一道道淡淡的青色芒影,每一道芒影飞出,必定有一名马贼落马毙命,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在咽喉处有一个淡淡的红点。
马贼终究是马贼,无论如何也难以改变乌合之众的本质。首领的残酷可以令他们在短时间里忘记对死亡的恐惧,但从一个个落马毙命的同伴身上真正意识到遵从首领命令结果仍是必死时,求生的渴望终究战胜了一切。当第一个拨转马头落荒而逃之人终于出现时,残余的四十余名马贼当时作鸟兽散,纷纷拨马避开前方的禹天来与后方的赤龙,向着其他方向亡命狂奔。
“该死!”赤龙怒声暴喝,催马追向左侧逃亡的手下。他所乘的是一匹罕见的嘶风赤兔马,神骏无比奔走如风,霎时便已赶上前面之人,一刀一个尽都斩落马下。
禹天来则施展轻功,追向另一侧逃走的马贼,也是剑出命绝毫不留情。
不过十数息之间,两人便已各自将杀尽所追之人,没有放一个逃出百步之外。
赤龙拨转马头,忽地飞身从马背上跳下,手中提着那口血迹斑斑的九环大刀,一步一步向禹天来走来,每一步踏出时,都会在沙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禹天来也提剑一步步迎上前去,足下却是点尘不惊,身后也不见半个脚印。
两人走到相距三丈处同时伫足,禹天来含笑问道:“你为何不趁机逃走?凭你那匹赤兔马的脚程,我未必能追得上。”
赤龙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笑意:“当年我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不得不舍弃原来的一片基业逃来这荒漠之中,更要隐姓埋名度日。后来我曾经立过毒誓,宁可死了也不会再做一次丧家之犬!”
禹天来道:“难怪我看你用的虽然是九环大刀,刀法中却隐隐有些奇诡的剑意,原来你另有身份。”
“好眼力!”赤龙信手抛掉沉重的大刀,却从腰间抽出一柄长达四尺、宽仅二指的缅铁软剑。他肃然抱剑拱手行了一个剑礼,沉声道,“‘错剑堂’堂主黄甯,请教阁下高明!”
禹天来亦以剑礼向还,收起笑容正色道:“请!”
初入江湖的禹天来自然没听过什么“错剑堂”,但只看对方拔剑与持剑的手法,他也能断定此人确是不凡。难得找到的第一个试剑目标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用剑高手,这对他而言却是意外之喜了。
两人相对凝立片刻,蓦地同时双肩微动,身形瞬移般穿越丈余空间,两柄同时刺出的长剑“叮”地轻轻一触即分变招再刺。
赤龙的剑法极为古怪,所用都是从武林中流传颇广的一些剑法中采撷的剑招组合而成,却又对这些剑招做了些改动,不仅化腐朽为神奇地使这些剑招威力大增,更能收到惑敌之效。
禹天来博通百家剑法,却还从未见过如此剑术,心中大感有趣,当即用出十四路剑法中的一路“四扇屏剑法”。举凡天下武功招式必定是有攻有守,区别只在攻守比重不同。而“四扇屏剑法”却是一路罕有的全为守势的剑法,剑招展开后当真如在身体的前后左后布下四扇屏风,任凭对方剑法如何诡异多变,却都攻不进他身周三尺之地。
五十招过后,禹天来渐渐摸清了对方剑法的诀窍。赤龙自称为“错剑堂”堂主,其剑法的关键便在这个“错”字上。能够将一些寻常招式改得似是而非却威力大增,创出这路剑法的人也算惊采绝艳。
既然摸清了对方的虚实,禹天来便没有了继续纠缠下去的兴趣。他手中“青冥剑”剑势陡变,重新用出“分光剑法”。剑光在分化之间虚中藏实变幻不定,令人防不胜防。
赤龙的修为和剑术都差禹天来太多,禹天来转守为攻之后,形势立时急转直下,手中软剑虽然竭力变幻招式,却都难以抵御对方无孔不入的剑光。
蓦然间禹天来分化的漫天剑光倏地敛尽,“青冥剑”亦缓缓收入鞘中。
仍死死抓着软件的赤龙僵立了数息,随即仰面摔倒寂然不动,咽喉处亦现出一个红点,只是这次却有一滴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禹天来见状摇头轻叹,自己的剑法果然还是缺少实战的打磨,尚未真正到收发由心、运转自如的化境。
歼灭“火云盗”之后,禹天来并未就此罢手,而是以官府与商家联名张贴的悬赏为线索,沿着丝路一路扫荡过去。
数月之内,“流马队”“旋风十八骑”“沙狼盗”……一个又一个凶名赫赫、臭名昭著的马贼团伙被他一人一剑荡平,剑下斩杀盗匪人数已逾五百,武功之高、杀孽之重皆令江湖侧目。
禹天来在名声大噪的同时,也被不少人盯上。有的是想找他比剑以求踏着他刚刚建立的声名扬名立万,有的却是念着那些被他扫灭的盗匪们多年来积攒下的财富。
便在许多人怀着各种目的深入大漠寻找禹天来之时,禹天来却已经因为那些马贼为躲避他这杀星而纷纷举家搬迁销声匿迹,使他再也找不到试剑的对象,只得兴致索然地离开了大漠要前往中原。
这一天走到龙门关时,禹天来决定到当地的一间客栈歇宿一晚。之所以选择这间客栈,不仅因为它是龙门关方圆数十里内唯一的一间客栈,更因为它的名字叫做“龙门客栈”。
第八十二章 “新”龙门客栈
“这位客官,住店还是用饭?”一个眉眼精灵的伙计殷勤地小步快跑上前,接过了禹天来手中的马缰绳。
“用饭,也住店。”禹天来随口答了一句,同时打量着眼前这座墙壁坚厚,像堡垒多过像客栈的建筑,又看着大门前一根旗杆上迎风飘扬、书有“龙门客栈”四字的幌子,低声自语道,“原来真有这座龙门客栈。会是巧合吗?”
这时那伙计正上下打量禹天来起来是这匹马,脱口赞叹道:“客官骑的好一匹宝马。”
禹天来回头望了他一眼,赞道:“你眼力不错,待会儿要好生照料它。”他如今骑乘的却是当初赤龙的那匹嘶风赤兔马,自然不是凡品。
那伙计忙道:“请客官尽管放心,小人一定用最上等的精料小心饲养。”
禹天来一面往客栈中走,一面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这龙门客栈的老板可是姓金?”
那伙计有些诧异地答道:“客官怕是记错了,我们老板是姓屠的。”
“哦,或许真是我弄错了。”禹天来若有所思,随手丟了一小块银子要那伙计仔细照看赤兔马,自己举步进了这座“龙门客栈”。
刚一进门,便有一股喧嚣的声浪与各种古怪气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此刻店内有三四十名客人,却有大半神气精悍又佩剑悬刀,一看便是江湖中人。这些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又片刻不停地吆五喝六,各种酒桌上的荤段子乱飞,喧笑声几乎要将客栈的屋顶都掀飞了。
又有一名伙计跑上前来招呼禹天来到一副空座头落座,一面用抹布擦抹桌面,一面赔笑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本店的特色肉包最是有名,过往客人尝过后都赞不绝口。客官可要点一盘尝尝?”
禹天来解下腰间佩剑往桌子上放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摇头道:“我不喜荤腥,来一壶酒和几个清淡小菜即可。”
“好嘞,客官稍等。”伙计答应一声,快步往后厨走去。
这时客栈内的喧嚣渐渐平息下来,那些江湖客都停止了说笑,目光都落在禹天来放在桌子上的那柄“青冥剑”之上。
禹天来虽然察觉这些人的目光中似有不善之意,却只是安然端坐并不放在心上。
片刻之后,那伙计用托盘捧了酒菜出来,安置在禹天来的桌上。
禹天来又吩咐他帮自己准备一间客房,便悠悠然地自斟自饮起来。
“敢问阁下,”终于有人走来禹天来身边,却并非那些横眉竖目的江湖客,反而是一个二十余岁斯文书生模样的青年,“这柄剑可是近来诛杀无数马贼的‘青冥剑’?”
禹天来放下杯筷起身还了一礼,瞥了一眼那书生腰间那柄沉甸甸绝非寻常装饰之物的佩剑,左手轻轻抚着剑柄答道:“不错,此剑正是‘青冥剑’,阁下有何见教?”
那书生的脸上现出一丝喜色,拱手道:“如此说来阁下便是禹天来禹兄了?在下清江派方凌,听闻禹兄剑荡大漠所向披靡,心中不胜仰慕。今日有缘得见尊颜,欲与兄台切磋一下剑术。”
“是‘快剑’方凌!”
禹天来听到座中有人低声惊呼,显然眼前这方凌在武林中颇有声名。武林中人只有起错姓名却没有起错绰号的,此人既然有“快剑”之名,剑法之快自然有些可观之处。他此次出山本就有试剑天下以洗炼剑术之意,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自是求之不得之事。
“方兄有此雅兴,在下自当奉陪,请!”
两人都没有出门的打算,便将这客栈的厅堂作为比剑之所。
四周的客人们也都自觉地退后了一些,围成一个大圈子观战。
最妙的是客栈的伙计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也并不上前来干涉,反而站在人群后面跟着看热闹。
蓦然间,伴着两声长剑出鞘的铮鸣之声,两道森亮剑光如同漆黑夜空中的两道闪电划破虚空。那一瞬间剑上迸射的夺目光华刺得所有人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眼睛。
等到众人重新定睛观看时,却见两人仍保持着对面而立的姿态,但手中的长剑都指向对方咽喉。
再仔细看时,又发现方凌长剑的剑尖距离禹天来咽喉尚有寸许距离,而禹天来“青冥剑”的剑尖已经似触非触地挨上方凌咽喉的皮肤。
如今禹天来以剑气杀人、滴血不染的手段已经传扬开来,大家也都确信只要他剑气一吐,便可取了方凌的性命。如此一来,胜负已一目了然。
此情此景令众人无比惊骇,以禹天来如今的名声,能够战胜方凌倒也不算奇事,奇的是他竟然以快剑对快剑,一招之间便用方凌最擅长的手段将其击败。这令人不由得对他生出高深莫测之感,其中一些打着不良念头的人悄悄息了心思。虽说是人为财死,但在明知必死时,绝大多数人终究还是觉得自己的性命更珍贵一些。
方凌僵立半晌,脸上神色亦时阴时晴不断变幻,最终颓然叹息一声,垂下指向禹天来的长剑道:“禹兄高明,在下心服口服。”
禹天来亦收剑归鞘,拱手笑道:“承让,方兄快剑,实在令在下大开眼界。”
他此言倒是由衷而发,对方的剑术和修为都弱他不止一筹,但是只以这一手快剑而言,方才他已经用出自己那十四路剑法中以迅捷称冠的“电剑心诀”,竟也只稍稍胜出一线,由此已足见其高明。
在方才交手的一剑之中,他已经凭着自己远胜常人的五识观感之能,将对方这一剑由里到外观察得清清楚楚,待日后详加推演融入“电剑心诀”之中,必定能使这一路快剑的速度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
方凌却不知此中缘故,闻言脸上现出羞惭之色,连连摆手道:“在禹兄面前,在下还怎敢号称‘快剑’?以后再也休提!”
两人又寒暄几句,方凌向禹天来道了一句:“多有叨扰。”然后便唤伙计来结账离开,倒也没有出现传说中不打不相交的情节。
其实这才是最正常的现象,在分出了胜负的情形下,落败的一方总免不了尴尬。若还能凑上前来与击败自己的人攀交情,那此人若非是几乎已经在人间绝种的真君子,只怕便是另有居心了。
禹天来一面回味方才对手出剑时运劲发力的细节,一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刚刚坐好,忽听门口有人高声道:“老板回来了!”
禹天来循声向门口望去,却见门口走进一男一女。那男子年约四十,身形之魁伟剽悍不逊色与前世的鳌拜;女子则只有十七八岁年纪,生得体态娇小,神情怯弱,被那男子半抱在怀中,却似被狰狞猛虎按在爪下的一只可怜羔羊。
在看清那女子的相貌时,禹天来目光微微一凝,随即喟然轻叹,口中以微不可察的声音自语道:“果然是‘新’龙门客栈。”
第八十三章 卿本金玉质,奈何陷泥淖
先前听说此地竟有一座“龙门客栈”时,禹天来便曾怀疑这是否是自己所知的那个世界,也曾仔细回忆当初看过的那部堪称经典的电影中的情节与人物。有赖于如今的修为已经稍稍触及精神领域,可以主动发掘大脑潜意识中较浅层次的记忆,他才可以清晰的追溯这些已是百多年前的古董级记忆。
眼前的这个女子的相貌分明便是禹天来记忆中的那个龙门客栈老板娘,只是此刻这一身的气质与那个泼辣风骚的老板娘相去甚远,倒与那位出演老板娘的大明星早年饰演的一些青涩少女的形象颇为相似。
想到这些时,禹天来的心中还略作一番感慨,也不知这女子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居然由眼前这副柔弱娇怯的模样变得放荡不羁兼杀人不眨眼。
那像悍匪多过像生意人的老板走进客栈后,看到满座的客人,一张遍生横肉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一招,当时便有一个伙计机灵地送上来满满一大碗烈酒。他接过酒碗高举过顶,大声道:“难得有这么多朋友照顾小店的生意,我屠贵多谢盛情,在此便敬大家一碗酒以表心意,干了!”
说罢便将酒碗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当时便有人鼓掌赞道:“屠老板果然豪气!难怪这块黄金宝地,只有你这一家客栈能长久经营下来。”
屠贵很是粗鲁地用袖子摸了一把唇边的酒渍,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小店可以惨淡经营至今,还是多承了诸位南来北往的朋友们关照。”
禹天来将此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已看出此人貌似粗豪,待人接物的手段却是八面玲珑,算得上是个场面人物。只是要将这么一座扼守交通要地的客栈经营下来,凭的绝不会只是这些场面上的手段,更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