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十五的白色火焰落在光盾之上,登时发出一阵嗤嗤之声,化作丝丝缕缕的青烟尽都消散。
熄灭了火焰之后,那光盾蓦地倒卷而上,将八八儿整个人包裹其中,而后由蓝变白再转透明,化作一层厚达尺余的坚冰。
眼见得变成一大坨冰块的八八儿重重的摔在地上,张十五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小道士的实力太过可怕。虽然那金蜈和八八儿都是他最珍贵的事物,但终究还是自己的性命最为可贵。他咬紧牙关狠下了壮士断腕的心肠,将脚在地上一跺,身体化作一阵轻烟消失不见。
禹天来杀心既起,哪还容他在自己面前逃遁,衣袖一挥便有一道寒光破空而去。
空中忽地传来一声凄厉惨叫,那道寒光已回转来飞回禹天来的袖中,同时张十五被拦腰斩断的两截身体也掉落下后寂然不动,却是已被禹天来一剑斩得形神俱灭。
在张十五身死的同时,被禹天来以“坚冰咒”封禁的八八儿竟“轰”地爆炸,连同体外的坚冰一起炸得粉碎。
总算禹天来距离稍远才没有受到波及。略一沉吟后,他屈指一弹,一点赤焰从指尖飞出,一分为二落在张十五的两截尸体上,登时便有两蓬火焰熊熊燃起。杀人之后便当毁尸灭迹,身为老江湖的禹天来自然深谙此道。
那火焰温度极高,片刻之间便将两截尸体烧成飞灰,那灰烬之中却有一点金光闪现。
禹天来定睛望去,却见那金光似是一张金箔的边角,便伸手一招,果然有一张一尺余宽二尺余长的金箔从灰烬中飞出。
他将金箔捏在掌中,但觉其薄如纸,柔如绢帛,虽显然是金属质地,又绝非黄金,其中的一面上密密麻麻地写满细如发丝的小字。仔细看时,那文字却是一篇制作傀儡的炼器法门,名为“天傀化生法”。想来那八八儿便是张十五依此法门炼制而成,所以才会随张十五身死而自爆。
张十五不过是鬼仙级数修为,却能炼制出八八儿这么一尊与生人无异又具有相当战力的傀儡,可见这篇法门颇为不凡。
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捡到宝,禹天来便将这金箔收入了袖中的纳物符内。
禹天来张口发出一声低啸,啸声不甚高亢却极具穿透力,向着山林的四面远远地传了出去。
不到片刻,便看到远处一道白影如飞而来,霎时便出现在他的面前,正是生得愈发神骏高大的白鹿飞雪。
飞雪亲昵地垂下头,在禹天来的衣袖上蹭了又蹭。
禹天来与它相处日久,自然知道它的心意,只得苦笑着探手入袖中,从纳物符中取出一株前些天偶然采到的灵药。
飞雪一口咬住,随便咀嚼几下便吞入腹中,一张长长的脸上竟现出心满意足的生动表情。
此间事了,禹天来坐到飞雪的背上正要离开。忽地神色一动向临淄城的方向望去,便看到有四道人影纵掠如飞般向自己这边而来。
“黑衣卫办事,那道人给本官站住!”其中一人也看到了骑在一头巨大白鹿背上颇为醒目的禹天来,老远便发出一句官腔十足的厉喝。
禹天来怔了一下,倒也听教听说地止住飞雪。
那四道人影几个起落赶到近前,果然都是传说中黑衣卫的装束——软翅乌纱帽、绣腾蟒暗纹玄色劲装,黑缎镶青铜虎头快靴、三尺四寸长窄锋直刃环首长刀。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开口,听声音便是方才喊喝之人:“本官黑衣卫副千户秦霄,为追拿驱使毒虫杀害良家女子的妖人张十五到此,你这道人是谁?为何出现在此地?”
虽然对方神情话语颇有颐指气之意,禹天来倒也未曾着恼,淡淡地答道:“贫道禹天来,今日云游至此,恰好遇到妖人张十五作祟,一时义愤已出手将其诛除。”
“你已杀了张十五?”秦霄脸上神色微变,似犹豫一下后问道,“张十五既是被你所杀,他用来害人的毒虫你可曾见到。”
禹天来脸上现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探手入袖中一摸,便将那枚封禁着金蜈的半透明光球掏了出来:“秦大人所说的可是这条金蜈?”
看到那在光球中委委屈屈蜷缩成一团的金蜈,秦霄的目中闪过一丝灼热,有些急迫地道:“这毒虫是妖人行凶的证物,你速速将其交于本官!”
第二百四十二章 铁面铁胆,千户左雄
禹天来看着那秦霄的目光便似看一个白痴,干脆利落地将封禁着金蜈的光球揣回袖中,摇头道:“此物于贫道还有大用,恕难从命!”
那张十五炼制傀儡的手段来自那页金箔,却是颇有玄妙之处,但这培养金蜈的法门实在未能入流。无论是用太阴命格的女子精血魂魄饲养,还是将来计划将其炼制成什么“太阴金蜈剑”,都是暴殄天物的急功近利做法,平白糟蹋了金蜈拥有的上古异兽血脉。
在禹天来看来,将这金蜈利益最大化的做法,无疑是将其作为身外化身的凭依之物。虽然他尚未能修成元神,但因参悟《太上问道篇》有得,将早年修习的一篇武功心法“二心诀”推演变化成一门神魂分化的秘技,等若弱化版的第二元神之法。
在封禁金蜈时,他心中便已有了全盘计划,首先要用自身法力将它吞噬的精血魂魄洗练干净,而后便可以分化神魂夺舍寄生。接下来要做得无外乎控制这具金蜈之身采摄太**华修炼,慢慢地将体内潜藏的“太阴金蜈”血脉彻底激发出来。这般水磨工夫虽是耗时漫长,但胜在绝无后患,而至今已算不清自己活了多少年岁的禹天来最不缺少的便是时间,因此也便有的是耐心。
秦霄闻言登时怔在当场,一张脸先红后青,两只眼睛里更几乎喷出火来:“小贼道,你竟敢消遣本官,可曾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有句话你应该听过——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本官怀疑你与妖人张十五有关,现在要你束手就擒随本官回衙署接受讯问。”
禹天来在飞雪背上坐得四平八稳岿然不动,悠然道:“虽说官字两张口,永远不会缺了道理,但贫道要提醒大人一句,嘴巴终究大不过拳头!”
话音方落,一道寒光忽地从他袖底飞出,不等那秦霄做出任何反应,便在他面前一掠而过,转个圈子又飞回禹天来的袖中。
“小贼道拘捕,大家一起上,格杀……”秦霄感觉一道森森冷气贴着自己面皮扫过,心中惊骇之余又不禁大怒,口中厉喝的同时下意识的伸手往脸上一摸。便是这一摸之下,他尚未出口的两个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原来是发现自己左眼上方光秃秃的,原来那一条颇增英武之气的修长剑眉已经被人剃了去。
人家既然能够剃掉他的眉毛,自然也能取了他的首级,秦霄心中升起彻骨的寒意,深觉自己这一次是被贪欲蒙蔽了理智,在从案发现场看出那害人之物拥有传说中“太阴金蜈”血脉便循着线索匆匆赶来,既未调动足够的力量,更没有将案情上报。
看着松开腰间刀柄,横臂将身后三名手下拦住的秦霄,禹天来在鹿背上拱了拱手笑道:“诸位,贫道告辞!”
飞雪已通灵性,闻言也不用驱使,打了一个透出些得意神气的响鼻,不紧不慢地迈着优雅的步法向远方走去。
秦霄等人虽不甘心,也只能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蓦然间,远方忽地传来一声震撼山林的长啸。
秦霄等人听到这一声长啸,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古怪,似有些欣喜,但更多的还似是畏惧。
禹天来从这啸声中听出来人实力不俗,只怕已及得上前世最后几年的自己,距离以武入道结成金丹也不过一步之遥。他让飞雪停下来,扭头向着啸声传来的方向望去,立时便看到一道正在空中急速飞行而来的身影。
那人飞行的速度快至极点,啸声余音仍在山林中回荡,他的人已经飞到并落在秦霄等人面前。
“千户大人!”秦霄等人恭谨无比地一起向来人施礼。
来人身形挺拔如一杆标枪,面容方正冷峻。虽说修为到了一定境界都有驻颜之效,但禹天来感应到来人的年龄确如他面相般不过三十岁上下。他身上的也是穿戴了一套黑衣卫的行头,只是腰缠长鞭左右悬挂双刀,背后又并排背了三口长刀,颇有武装到牙齿的架势。
听到秦霄等人的称呼,禹天来便知来人的身份了。黑衣卫以指挥使为尊,在指挥使之下,除了地位超然的供奉长老及三至五位指挥同知,便是派往各地负责镇压大钧朝辖下十三州的十三位千户,眼前之人无疑便是十三位千户之一。
那位千户却并不看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禹天来,在秦霄等人向自己施礼后也不开口吩咐他们免礼,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盯着他们半晌也不开口。
对于这两道有若实质的冷厉目光,拱手躬身的秦霄等人虽看不到却可以清晰的感应到,额头与背心登时渗出涔涔冷汗,就那么保持着施礼的姿势不敢起身。
“你们都做了什么,老老实实说来我听!”那千户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声调低沉冷厉。
“遵命。”秦霄答应一声,随即便将自己查案时如何发现金蜈的存在,心生贪念追踪而来,又如何仗势向禹天来索取金蜈,结果被禹天来使手段震慑都说了一遍,其中居然没有任何添枝加叶的成分,可见平素这位千户在他们面前的积威何其之盛。
那千户听罢,沉默片刻后冷冷地道:“心存贪欲其罪之一,仗势凌人其罪之二,遇强而怯其罪之三。有此三罪,你这副千户也不用做了,还是从普通的力士做起罢!其余三人虽是协同,却也不可不罪,俱都降职一等留用。”
“属下等听凭大人处置!”秦霄等人皆不敢有丝毫异议。
处置完手下,那千户才转身面向禹天来,沉声道:“本官左雄,现任青州黑衣卫所千户。道长诛杀妖人张十五可称义举,但向黑衣卫出手也违背了我大钧的律法。因此还请道长随本官回黑衣卫所,本官可以保证会给道长一个公正的处置。”
禹天来摇头笑道:“千户大人自问请的动贫道吗?”
左雄语调铿锵如金石:“若本官猜得不错,道长已是人仙之境的修为,本官自然不是对手。但国法森严,本官身为执法之人,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做不做却是另一回事!”
禹天来脸上现出赞赏之色,叹道:“铁胆无惧,铁面无私,不愧是镇压一州之地的人中之杰。贫道敬大人的人品官品,便给大人一个机会。大人若接得下贫道这一剑,贫道便随大人走这一趟!”
一语未毕,一道寒光从袖中飞出,化作一柄三尺长剑落在掌中,身随剑势从飞雪背上飞起,倏忽间越过两人见数十丈距离,当头一剑向左雄斩落。
第二百四十三章 剑下传道,山中参法
禹天来这一剑却是以“四相剑诀”中的“地”字诀剑法演化崇山之相。如今他结成金丹,虽然单用地水火风四相之中的地相之力,威力却直逼当初四相合一的那一式“万相俱灭”。
在那位黑衣卫千户左雄的眼中,对方那一柄三尺长剑便如一座高可参天的崇山峻岭齐着跟脚处轰然崩塌,而后挟着毁天灭地的恐怖伟力向自己压倒下来。
若换了另外一人,即使修为不在他之下,也早被禹天来这以法力御使,将自身精气神与天地之力完美结合后演化的一剑摄住心神而心胆俱丧、束手待毙。
但左雄此人的心志胆魄实在是当世罕有,虽不免在禹天来这一剑下心生战栗,却又在已经超出自己承受极限的可怕压力下激发出无匹的战意与勇气。
他口中蓦地发出一声狂吼,先将头向下一低,背后的三口长刀同时脱鞘疾风,化作三道电光迎向那势如山岳的一剑,随手腰间双刀同时出鞘双手分持,身刀合一冲天而起。
“当!当!当!”三下震耳的金铁交鸣声,左雄先飞出的三柄长刀如蜻蜓撼柱、螳臂当车,毫无争议地被剑上的恐怖力量震飞。
森冷如电的三尺长剑的下落之势没有半点凝滞,依旧向主动迎上来的左雄当头斩下。
左雄的身形在空中如陀螺般极速旋转起来,手中的双刀随着身体的旋转之势化作一圈圈雪亮的刀轮,层层叠叠地排布将整个身体包裹起来,悍勇无比地向着从头上落下的一剑狠狠撞去。
在连成一片的刺耳的利刃互相摩擦的声响中,两人之间迸发出一大蓬璀璨无比的火树银花。
只是这美丽的景象维持了数息便即消散,左雄的身体如一块陨石般重重地落在地上,一双脚深深地踩入坚硬的地面直没至膝,双手中只剩下两个光秃秃的刀柄,刀身早在方才的撞击中被震得粉碎。
禹天来则如一朵云彩般在空中地向后飘飞,轻盈地落回飞雪的背上,将长剑化作一道流光收回袖中,然后向着面色依旧冷峻不见一丝表情的左雄笑道:“多谢左千户手下留情,贫道告辞!”
飞雪听到此言再不停留,撒开四蹄纵跃如飞般向着山林中疾驰而去。
左雄面上神色不便,心中却是大不平静。他知道对方已经手下留情,方才那如山如岳的一剑已经破开自己的防御却又主动收回。
不仅如此,对方还借着这一剑将一道剑意真谛传入自己神魂之中,如果自己能够参悟这一道剑意,必然可以得到极大的好处,甚或凭之寻到梦寐以求的突破机缘。
禹天来之所以手下留情又送出好处,一方面固然是欣赏此人的武道禀赋,能够在三十岁左右达到外景圆满的境界,虽说与这方世界天地灵气的浓郁程度有关,更重要的还是他本人天赋异禀;另一方面却是在此人出现时,他心中忽地生出莫名的感应,觉得日后此人会在一件大事上成为自己极大的助力。
对于修成金丹的人仙来说,这等心血来潮般的感觉实为神念无意中感应到了冥冥之中的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一线天机,大多极为灵应,必须要预做相应筹谋,绝不可等闲视之。
见对方身影即将消失,左雄蓦地开口喝道:“道长剑术通神,是否有志为国出力,左某愿代为举荐!”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那一人一鹿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禹天来温和的声音清晰传来:“贫道志在逍遥,只能辜负大人的一番盛情了!”
“人各有志,可惜了!”左雄摇头叹息,从地下拔出脚来,有些无力地向着早被方才那短暂却无比震撼的一战惊呆的秦霄等人摆摆手道,“走罢,回去后本官还要将对你们的处罚结果上报指挥使大人。”
秦霄带着其余三人乖乖地跟在他的后面,目光却闪烁不定,显然心中飞快地做着什么打算。
禹天来离了临淄后便暂时中止了云游,带着飞雪另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开始研究那一篇《天傀化生法》,同时用自己的方法培育那条金蜈。
山中岁月容易过,转眼间便是一年光阴。
这一天夜晚,月上中天之时,禹天来将一个高不过尺余的木偶放在面前的一块平整青石上,然后退后数步手捏法诀遥遥地一指。
那雕琢成一个具体而微的妙龄女子造型,面容却有些朦胧的木偶忽的动了起来,在皎洁的月光下摆臂使腿,在那青石上打了一套拳法,依稀有些严咏春自创“咏春拳”的影子。只是如今这一路“咏春拳”中,已经融入了禹天来多年修行的感悟所得,拳法之精深玄奥远远超出了严咏春那一版拳法不知多少。此刻这木偶将新版“咏春拳”使出,一招一式形神具备,俨然已得拳理之真谛。
待到一路拳法堪堪使完,那木偶倏地从腰间拔出两柄牙签般大小的木剑,双剑交错飞舞,若即若离,却又有些像当初禹天来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