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苦命人
又是一个中秋夜。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中秋和过去的每个中秋一样，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但是，对少部分人来说，今夜却还是有些区别的。
洛清雪就是这少部分人中的一个。
鱼已经烧好，月饼也已摆上桌。这鱼是他昨天回来的时候买的，这月饼也是他今天早上趁着她还在睡着的时候悄悄做的，可是，他的人呢？
以前，每天这个时分，他必定已经回来了，他也必定正在吃自己给他做的菜。
这三个月来，他从来没有哪一天没回来过，而且，他一向都回来的很早。即便最晚的时候，也不过是斜阳刚落到门外那片宽阔的演武场上的时候，他绝对就会回来了。
这三个月来，她每天都会做好晚饭等着他。尽管她也知道自己烧的菜不怎么好吃，可她就要偏偏做给他吃，她喜欢看他每次吃菜时明明一脸苦相却不得不强装着很好吃的样子假笑。
每当这时候，她就忍不住想狂笑。
她喜欢听他像普通的农家汉子一样粗俗地称呼她为“老婆大人”。
她喜欢每次吃过晚饭后他轻轻拥着她的肩一起坐在外面的长廊上看月亮。若是没有月亮的时候，他们就一起看星星。
其实，对她来说，具体看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有他在身边就好。
她喜欢他每次睡前都会端一盆热水来强拉着她坐下嚷嚷着说“伺候老婆大人洗脚”。
而他自己呢，每次都只是胡乱洗一下，也不管水热水冷，还总是说什么“反正我要出去跑路，也不怕寒气入体，着了凉什么的……”。
她喜欢每次午夜梦回的时候将他的胳膊悄悄拉过来当枕头然后蜷缩在他怀里再次入睡。
或者，她先开始装睡，等他也睡着后她再起来看着他那轮廓分明的五官发呆。
……
她觉得，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幸福了吧。
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他熬好一碗热粥端给她还像哄小孩一样哄她喝。
要是她懒得动手的时候，他甚至还要自己亲手来给她喂。
她已经习惯了他每天老是求着自己要零碎钱币说是买酒但每次买回来的却都是水果，胭脂，或者是一些女孩子用的饰品什么的。然后还老是一本正经的装酷说什么“是因为他生的潇洒，这些东西都是镇上的姑娘们送的。另外还特地嘱咐她叫她用心看管好自己家爷们儿，免得被别人勾去了什么的……”。
每每这时，她心里虽然已被他逗得乐开了花，但她却还要假装着生气，随即嗔怪他。
她要和他一起把他编造的这段小插曲演完。
或者有时候，他会在回来的时候从路旁摘几朵野花什么的愣是要给她戴在头上。她犟不过他，嚷闹一阵后只得乖乖任由他把花给自己带上，随即他就会趁机在她脸上亲一下，然后赶紧跑开。
她已经习惯了这时候他看着自己傻笑时脸上的那副憨态。
她觉得这时候的他更像是一个孩子。她喜欢看他的笑，她也已经习惯了他的笑。
她已经习惯了偶尔不上工的时候他就兴致勃勃的嚷嚷着要给她弄头发但却越弄越不满意，越弄越乱。最后，还是要靠她自己动手才再次梳洗整理好。
她已经习惯了每次自己要收拾房间，或者在旁边给他帮忙的时候他老是皱眉。总之，只要是看到自己要做活的时候他马上就会抢着把那活儿先做了。
他老是说“这些杂事通通交给我做，老婆大人妳只需在一旁看着我做就行了，要是妳这手粗糙了的话我会心疼的……”。
她已经习惯了每次去镇子里采办货物的时候他老是要让自己带个面纱，还嘀咕说什么“我可不想妳这么漂亮的老婆被别的什么人给惦记上了……”。
她已经习惯了只要自己说走累了的时候，他立马就会背着她上山来，还说什么“反正老婆妳也不重，看来妳以后要多吃点东西了，这么瘦下去可不好……”。
她已经习惯了每天和他拌嘴、明明有时候是自己无理取闹可他却老是让着她，还说什么“哪有男人会跟自己老婆计较之类的……”。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声音，他的气息，甚至是他做的每一道菜的味道。
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他做饭劈柴的动静把自己吵醒，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睡。
……
她的生活中已经完全习惯了他的存在。
没有他的日子，叫她如何习惯得了啊。
菜也在，桌也在，她也在，唯一少了的，就只是他而已。
可是，明明就只是唯独缺少了他，但她却感觉自己少了的是整个世界。
就像他说的那样：“阿雪，妳就是我的全世界”。
同样，他也是她的全世界。
他和她已是彼此的全部，或者说一切。
他的话依旧还在耳畔，可是，他的人呢？
爱情到底是什么啊？
人人都在叫嚣着爱情，似乎他们真的很懂爱。
这世间，似乎有太多相爱的人。
可是，在这许多双双对对相爱的人中，真正相爱的又有几人呢？
相爱的人很多。
但太多都只是欺骗、背叛、辜负、或者说玩弄。
太多人的爱情，不过只是出于一种对**的占有欲，或者其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种爱情，更多的只是杂质。
这样的爱情，简直就是对爱情的亵渎。这样的爱情，简直可耻，甚至是下流。
但好在，总还是有真正相爱的人的。这样的人，他们在享受这种最真挚而又纯洁的情感带给彼此甜蜜的同时，更懂得敬畏这种情感。
洛清雪和杨晓风就是这样一对相爱的人。
她和他，对于彼此来说，对方已不单单只是爱人，更是朋友、知己、亲人。
他和她，已不单单只是相爱的两个人。他和她彼此了解对方、依靠对方、更尊敬对方。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这种情感很伟大，也很神圣。就和亲情，友情同样伟大，同样神圣。
只是，让人伤心的是，现在，他和她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时，门外已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洛清雪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她刚刚已经发出了信火。
她知道红叶镇上有落雪谷的人，早在十二年前落雪谷就在红叶镇上设立了据点。
若不是今天的事情实在太严重的话，她本不想麻烦任何人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离开落雪谷的那天起，她已完全脱离了落雪谷。
现在，她早已不再是落雪谷的大小姐。现在，她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妇人，就和这世间任何一个平凡人家的妇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现在，她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当前的这种身份。现在，她也早已经习惯了当前的这种生活方式。
可是，因为今天的事情，她不得不再次动用落雪谷的力量。
她其实也可以不动用落雪谷的力量，就她自己一个人跑到崖底去找杨晓风的。
可是，光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又能找多大地方？
或者说，她只是不敢面对。她不敢去面对找到他时的结果，那种伤心的结果。
第一个进来的，竟是洛清羽。
昨天洛清羽并没有走。红叶镇上旧部中的好多人都有好些年没有回去了，洛清羽索性就留了下来陪他们过了个中秋节。
妹妹是他的家人，那些旧部同样是他的家人。
落雪谷之所以能在江湖上长存三百年之久，就在于每一代谷主将谷中的每一个弟子，每一个仆人都当做家人看待。
这也正是为什么洛文斌迫于威胁要对杨晓风下杀手的原因。杨晓风的确是他的女婿，但他更要保护他的家人。
他是落雪谷的谷主，他要为谷中每一个人的性命负责。
人这辈子总是免不了会遇到两难的选择，只要杀一个人就能挽救很多人的性命，这笔买卖也还算合算。
洛文斌这样做错了吗？
或许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
但事实是他的确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他的错，并不是说他的做法错了，而是他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认知。
人命不是货物，不能用来交易。
一群人的命是命，一个人的命也是命。
生命没有轻重之分。
所以，一个人不能为了要保护一群人的命而去肆意剥夺掉另一个人的命。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但真正懂这个道理的人却实在少得可怜。
不过好在，终究还是有一两个人懂。
杨晓风是一个，洛清羽也是一个。
只可惜，现在还懂这道理的人，似乎就只剩下洛清羽一个了。
“大哥……”，对洛清羽的到来，洛清雪有些意外。
“怎么，是不是没想到大哥会来啊……”，洛清羽已发现妹妹的神色不对，可他却故作轻松道：“小雪，妳这做的可不好啊。女儿家出嫁三天后要回门的，当然，从这里回去路远了些，但妳也不至于三个月都不回来吧。妳不回来，大哥就只好跑过来看妳了，谁让我就妳这么一个妹妹呢”。
洛清雪强忍着泪水，别过头去，悄悄擦了擦，随即再次回头看着洛清羽。
她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哭。从此以后，她已不能哭。
至少，她绝不能再在大哥面前哭。她不能让大哥以后还为她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妹妹操心。
洛清羽似乎也觉得有些伤感，却仍旧笑着道：“对了，晓风呢，我这做大哥的来了，他怎么着也得陪我出来喝一杯吧”。
他四处扫视了一眼，心想：莫非晓风心里的结还没有解开。不过，若是他心里的结还没有解开的话，又怎会到落雪谷将小雪接走呢？
反正，眼前的情形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再想到刚刚的信火，他心里忽然就有些不安起来。
洛清雪虽然很努力的压制着不想让眼泪流下来，可是，泪水又岂是能忍得住的，她早已低泣道：“他掉下山崖了”。
“什么……”，洛清羽呆了片刻，惊问道：“怎么回事，昨天晚上不都还好好的吗”？
洛清雪趴在桌上哭了好一阵，哽咽道：“今天下午，我和他去后山祭拜的时候，我贪玩跑到崖前去看日落，不小心摔了下去，他为了救我，掉下山崖去了”。
“看日落……”？
洛清羽皱着眉，问道：“真是这样”？
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妹妹并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女孩子，怎会看一个日落就从山崖上摔了下去？
洛清雪流着泪，再不说话。
她已不想再牵涉到任何人。她也不想再有任何恩怨。
洛清羽盯着妹妹看了好久，淡淡道：“我知道了”。
随即，他就出去了。
此时，老齐一帮人就在门外等他。
见洛清羽走出来，老齐急忙迎上来，问道：“谷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洛清羽面色沉重，淡淡吩咐道：“齐叔，你立刻将我们能动用的人全部召集起来到清水山庄后山崖底去找一个人”？
老齐朝身后的小徐和张五挥挥手，两人立刻去了。他这才惊问道：“谷主，到底怎么啦”？
洛清羽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晓风掉下山崖了”。
“啊……”，老齐大惊，不由看向屋内，担忧道：“那大小姐她……”？
“唉……”，洛清羽颇为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涩声道：“你说，小雪的命怎么就这么苦，本以为这次她和晓风能……，谁知却……”。
第三百六十六章 回家
朝阳初升。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虽然昨日的伤痛依旧还残留在心底，但泪水却已经干了。
昨夜的梦，仿佛依旧还很清晰，可是等真正想回忆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早已是模糊一片。
枕边微凉的气息提醒着她，昨夜自己可能在梦里哭过了。
此时，阳光已从外面照进了，照在了她脸上。
林雨涵只好起身下了床，随即打量着屋子。
房间里的摆设很朴素，但却收拾得很整洁，光线也很好。
她的目光又移到了床上，被子虽已陈旧，但却洗的很干净。
她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情形，但却是迷糊一片。
昨天的其它事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昨晚的事她似已全部忘记。只隐约记得自己心灰意冷之下跑到这家酒店里来喝酒，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时，看这情形，应该是自己醉了之后，店里那位大叔照顾她睡下的吧。
原来，这世上还是善良的人多一些。
一场宿醉，此刻她的头正痛，但却让她很清醒。
想起昨天的事，想起杨晓风，她心里顿时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绞痛，可是，她却不能流泪。
她已经失去了流泪的资格。
她本不是一个很容易就承认失败的人，可是这一次，她的确败得很彻底，并且很绝望。
她虽然不想接受，但她却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败给了洛清雪这个事实。
虽然她从不轻易认输，但这一次，她的确输了，输给了洛清雪，而且输得很绝对。
一个人，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若是彻底感到绝望，感到失败的话，世界上只怕没有比这更糟糕，也更荒谬的事情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荒谬的，最荒谬的是她对洛清雪的恨。
她甚至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恨洛清雪。
若真的要恨，也是洛清雪恨她才对。
在这件事中，若是真的有人要恨，那个人也是洛清雪。
洛清雪也的确应该恨。
洛清雪即使要用怎样狠毒的手段对待她都不为过。
可是现在呢，这个该恨她的人非但不恨她，还说什么要感谢她。而她这个不应该恨的人却要恨。
这是不是很荒唐，也很可笑？
可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她根本就想哭。
此刻，她心里满满的全是苦水。
还有恨。
以前，她也恨。现在，她更恨。
以前她恨的人是洛清雪，现在她已不恨洛清雪了。现在对洛清雪，她只有愧疚。
或者说，现在她甚至都有些害怕洛清雪了。面对着洛清雪的时候，她感觉实在有些自贱形秽。
她感觉自己就是那躲在黑暗里的偷鸡摸狗的小贼，而洛清雪就是阳光。
贼一向很怕阳光。
只是，她若已不恨洛清雪，那她心里的恨又从何而来。
现在，她还有谁要去恨。
现在，她只恨一个人，她自己。
虽然洛清雪已经原谅了她，可是她自己却不能原谅自己。
她为何要恨自己？
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庭，就因为她的出现被生生拆散。原本一起好好过日子的两个人，就因为她的出现从此生死两隔。
她做的这些事，难道不应该恨？
或许有人会说，这件事对她本就不公平。
可是，这世间之事，又何时有过绝对的公平。
对一个人公平，对另一个人必定就不公平。就因为要追求她的公平，难道就要对别人不公平。
对她公平了，对洛清雪呢？
洛清雪的公平又从何而来？
一个女子，一个只想和自己爱的男人一起过平凡日子的女子，一个已经整整等待了十二年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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