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不知过了多久,看上去仿佛时光都在这条孤寂的小巷中凝固了一般,当光线落在他们身上时,那平凡的屋檐下两个普通的身影,仿佛也只是岁月中不起眼的蝼蚁。
“这样是不行的。”老马轻声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
“那两位是何等人物,大人他如今本就窘迫,岂可再树大敌?”
陆尘面无表情地道:“你要我说话,我说了,这些话你要不要传给死光头听,与我无关。”
老马霍然抬头,看着陆尘,欲言又止,脸上掠过了一丝复杂神色。
小巷堂前,沉默依然。
……
光影流转变幻,风中青草微颤。
陆尘忽然走出大门,来到小巷对面墙边,伸手折了一根草叶下来。凉爽的微风徐徐吹着,在这个仿佛被热闹城池所遗忘的角落独自飘舞。
“你心里当真是如此想的?”老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陆尘拨弄着手中草叶,平静地道:“是。”
老马走到他的身前,盯着他的眼睛,道:“但我觉得这话里似有他意。”
陆尘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道:“哦,是什么?”
“有诛心之意。”
“听不懂,说人话。”
“你是不是心底仍旧记恨大人,想要害他?”
“……”
无声无息似有惊雷炸响,微风小巷瞬间再度沉寂,青青草叶,在指尖悄然折断,随风飘去。
……
云走天光洒落,小巷幽深不知几许,只有人影对站墙下。
轻风仿佛也变轻变缓,但依旧顽强吹过,掠起他们的衣襟衣角,却看不清衣袖中的手掌。
那风中忽有萧瑟之意。
陆尘转身,摘了一片绿叶,淡淡道:“这话你不该说。”
“我知道。”
陆尘手指轻轻抚摸着那片翠绿叶片,眼神明亮锐利而带着几分冷意,似乎连声音也冷了几分,道:“当着我说,便有疑我之意;去与光头说,便是离间之举。”
老马的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没有言语,只是沉默着。
陆尘又道:“你我相识十年,你应该知我甚深,明白我的心意,其实……”
老马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道:“其实我根本看不透你。”
“我不知道你心里有何念头。”
“十年前的事,你真的放下了吗?”
“这世上根本没人会真正知道你的心意!”
老马一句一句,缓慢却清晰地说着,盯着陆尘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仿佛想要切开陆尘眼中瞳孔里,那深邃的黑暗。
有风吹过,衣襟飞舞。
陆尘缓缓转过身来,直视老马的眼睛。
两个男人沉默却冷峻地对视着。
衣袖深处,一枚翠绿的叶片忽然枯萎下去,变作一片焦枯败叶,然后悄无声息地滑落于地。
……
“你想太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尘忽然笑了一下,拍拍手掌,然后眼往天空看了一眼,但见那天蓝云走,口中平静地道:“是你问我的话,我说了,你不满意便怀疑我,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老马沉默着,没有回答。
陆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得了,胖子。干咱们这一行的,整日里疑神疑鬼紧张畏惧的都有,最后发疯发狂的也有不少,你再这样下去,以后也免不了变成一个疯子。”
老马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今天是我急了,回头我会把你的话传上去的。”
陆尘转身向屋里走去,口中道:“传不传的,你自己看着办。”
老马跟在他的身后,走了两步,忽然道:“你救过我的命,我没有想害你的意思。”
陆尘的脚步顿了一下,道:“我知道。”
往前又走了一步,陆尘说道:“胖子,这十年间,我是把命交到你手里的。”
老马默然。
陆尘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槛,停下了脚步没有走进去,过了片刻后,他转过身子看着老马,轻声道:“现在也是一样。”
老马身子微微一震,随后眼中掠过一丝幽深复杂的目光,片刻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
陆尘笑了起来,笑容温和,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回山了。”说着,他对老马挥了挥手,便转身向小巷外头走去。
老马站在青石板路上,默默地看着那个身影渐渐远去,始终一言不发。
当陆尘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中后,老马脸上的肥肉突然抖了几下,在那片刻间他似乎突然全身像是一下子从极度紧绷的状态里放松松弛下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仿佛像是屏息潜伏在水中的人,憋了太久太久。
他大口地喘了几下,又伸手在额头抹了抹,然后无声苦笑了一下,转过身子准备走回屋子那边。只是才走出两步,他的身子忽然一顿,却是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忽然走到小巷墙角的一处地方,蹲了下来。
白白胖胖的手掌从衣袖里伸出来,到了那砖头墙边摸索了一下,然后从地上捡起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片干枯焦黑的残叶,蜷缩成一团。
老马默默地看着手中这片枯叶,又抬起头看了看周围,那些墙上缝隙里顽强生长的野草,正在风中充满生机地微微颤抖着,挥洒着绿意。
寂静的小巷里,老马的眼底忽然掠过一丝阴霾。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名茶小鹤
昆仑派石盘山上,在气势古朴雄伟的大殿后有一间建在松柏之下的静堂,金丹修士颜萝平日里没事时,便经常在此静修。
平日里少有人前来此处,苍松翠柏之下,这座静堂显得十分幽静,树影倒映在地上,随风微微颤动着,还有远处林间偶然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声,仿佛自有一股世外仙气。
静堂之中,此刻除了一头鹤发童颜的颜萝之外,易昕也跪坐在一旁,正小心翼翼地泡茶,清香四溢。
须臾,茶水已成,易昕双手捧杯放在颜萝身前案上,道:“师叔,请喝茶。”
这一只茶杯通体洁白,看上去犹如初雪一般晶莹剔透,杯中茶水澄澈,香气扑鼻,只闻一下便知道是世间十分珍贵的名茶。
颜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微微颔首,看着易昕笑道:“你这小妮子,道行未成,这泡茶的工夫倒是厉害了。”
易昕嘻嘻一笑,道:“我们家就是种灵茶出身的啊,几代人传下来,其他的不敢说,这泡茶的本事还是有的。”
颜萝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当年你家那位老祖宗易羽祖师,号称昆仑茶仙,种茶、品茶、评茶,都是一时无二,这才传下了你们易家这份基业下来。时至今日,你们易家茶田独有的名茶‘小鹤’,还是声名远扬,也难怪你对这茶道上颇有心得了。”
易昕眼睛眨了眨,向颜萝靠近了些,低声笑道:“颜师叔,您若是喜欢‘小鹤’茶,待明年收茶时节,我去偷偷给你拿点过来,好不?”
颜萝笑骂道:“你这丫头偷奸耍滑!为何不是今年?”
易昕扁了扁嘴,道:“师叔,你错怪好人啦。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小鹤茶种植不易,一年的出产顶天了也就一两斤,就这还被咱们昆仑派每年惯例定下了七八成,专一做招待礼赠的;然后还有门中其他一些喜欢喝茶的大人们,都别说是像您这样的金丹修士,就是元婴真人也有好几位,哪一位我们易家也不敢得罪啊。”
她摊了摊手,道:“所以这一年新茶出来,产量一定,转眼间就是被人定光了,我就是有天大本事也弄不到了。也就是明年茶叶刚收的时候,我打算偷偷回家,去茶田里趁着天黑摸一点出来的……”
说着,她一双眼睛里透着无辜可怜的目光,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颜萝。
颜萝失笑,轻轻拍了一下易昕的脑袋,道:“好了好了,逗你玩呢。”说着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在易昕那张俏美的脸庞上,左侧腮边兀自残留着一道寸许伤痕,微微泛红,显得有些突兀。她脸色便是微微一沉,手指滑下,在易昕脸颊上轻轻摸了一下,易昕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身子往后缩了缩。
颜萝冷哼了一声,道:“好好的一张俊俏脸儿,没得差点被人毁了。想想真是便宜何刚那厮了,早知道当天一掌就打死了他!”
易昕微微低头,但很快重新抬起头来,露出一丝微笑,道:“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师叔莫要生气。”
颜萝眼中带了一丝怜惜,道:“你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莫名其妙地便受了这样的大罪,真是苦了你了。”说着她眼神忽然又是一冷,道:“如你之前所言,这么多年来你们易家上供名茶,也算是结交了不少交情了,结果当日你落难时,居然一个人出头的都没有,真是令人齿冷。”
易昕叹了口气,道:“这事我倒是也问过我爹的,但是我爹当日也对我说了,这事怪不了别人。”
颜萝略感意外,道:“怎么说?”
易昕道:“我爹说,咱们易家的茶叶虽好,但终究也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茶饮罢了,喜欢时喝一下,不喝也没什么。可是当日事发时,何毅何师兄乃是天纵奇才,未来前程远大,大器可期;他师父独空真人,自己是神通广大的元婴境真人不说,又是天兵堂首座,在昆仑宗门内德高望重,便是掌门真人也十分看重于他。那样的情形下,没有人会为了一点灵茶去与他们作对的。”
“我爹说,这事很难去怪别人的。”
“我爹还说,我们家最大的罪过,就是太弱了。”
颜萝默然,过了一会后长吁了一口气,忽然自嘲般地笑了一下,道:“这么说来,我反倒是最傻的那一个了?”
易昕离席,走到颜萝身前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垂首伏地,低声道:“师叔仗义救我于水火危难之中,易昕感激不尽,我们易家上下也深感恩德。日后师叔但有吩咐,易昕一定尽心竭力,不管……”
颜萝挥手拦住了她后头的话,随即拉起了易昕,眼中流露出一丝慈爱之色,道:“以后自己好好的就行了,而且那件事最后能有那个结果,也并非是我一人的功劳。”
易昕脸色微微一变,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之前陆尘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恢复了过来,对颜萝笑道:“但总归是您救了我啊。所以师叔你放心啦,明年不管怎么样,我一定给您弄点‘小鹤’来。”
颜萝失笑,拉着易昕在身边坐下,随即叹息道:“说起来,这都怪你那个便宜师傅东方老儿,自己伤势未愈却硬是要收你为徒,结果闭关到现在还不能出来,却将你丢在百草堂这里,反倒是让别人欺负了。”
易昕摇摇头,笑道:“那也不能这么说,我师父他老人家对我可是恩重如山啊,没他我也上不了昆仑呢。”
“呸!”颜萝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道,“那不着调的老头,整天就没干过一件正经事。当年若不是他要死要活地非要抢你,我也能将你接引上山了。”
易昕一声惊呼,道:“啊,真的么?”
颜萝白了她一眼,道:“废话!不然你以为我真傻啊,没有半点缘由的就出头跟独空真人还有他手下那个天赋出众的弟子架梁子?这不是实在气不过了嘛。”
“哎呀,真是多谢您!”易昕拉着颜萝的手,笑嘻嘻地道,“可惜咱们昆仑派不让多拜几个师傅,不然我也拜您为师算了。”
“美得你!”颜萝笑骂了一句,随后又道,“不过东方涛那老头子我认识多年了,在道行上确实比我强许多,若是他没有闭关疗伤生死难料的话,我想那些人也不敢这样欺负你。”
易昕一怔,道:“生死难料?我师父他不是就只是闭关休养着吗?”
颜萝哼了一声,眼底深处却是有一丝复杂神色掠过,道:“若只是疗伤,他早就应该出来了,结果拖了这么久,那肯定有问题。”
易昕越来越是惊讶了,道:“什么问题?”
颜萝伸出两个指头,道:“两个可能,其一,东方老儿的伤势比我们知道的更深更重,连他自己都受不了,拖了这么久还没有愈全的话,估计也离死不远了;第二……”她摇了摇头,却是压低了声音,对易昕道:“他怕是找到了机缘,这是想趁机冲击元婴境界了罢。”
易昕霍然站起,失声惊呼:“元……”
话才出口,颜萝的手掌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扯了回来,瞪了她一眼,道:“不可声张。”
易昕面上全是不可思议的神情,满是激动紧张之色,连身子都在不停微微颤抖着。只见她连连点头,颜萝这才松开手,紧接着,易昕便立刻用双手捂住了嘴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保守秘密一样。
过了好半晌,她仿佛才稍微平静了一些,但双手仍不敢从嘴上移开,只是透过指缝,颤抖着声音对颜萝问道:“师叔,这、这是真的吗?”
颜萝哼了一声,道:“我说了,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老身认识东方老儿几十年了,那厮屁股一抬我就知道他什么德性……这一次,哼!八九不离十吧。”
易昕捂紧嘴巴,在那边傻笑起来,看着连眼睛都眯了。
颜萝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摇头也是笑了,道:“若是那老货命好,真的被他破了那重生死天关,进阶元婴境界,到了那时,你的好日子就该来了。”
元婴真人,呼风唤雨移山填海,有鬼神不测通天彻地的广大神通,自古以来便是神仙一流的人物,是站在人族修真界中最顶尖的那一层。
但如此人物如此境界,成千上万年来亿万修士中,却只有极少极少的一部分人才能登顶此境,便是因为在金丹境冲击元婴境时,有一道凶险无比的生死天关,极难突破,破境时有域外心魔困扰阻挡,非绝大毅力或强势气运者难以成功,其中更是有生死之险,难以揣测。
“真好!”易昕激动了半晌,忍不住又有些担心起来,连忙双手合十,闭眼对天祈祷了起来,道:“求老天爷保佑,保佑师父一切顺利,安安稳稳的。”
颜萝目光向静堂外看去,只见松柏之间,远山依稀可见,仙气祥云环绕中,却不知有谁在深山隐藏不见。
隔了许久,忽然从耳边传来了易昕的声音,道:“师叔,我有件事想求您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鉴仙镜下
“什么事?”颜萝转身对易昕问道。
易昕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起勇气道:“师叔,我听说灵力培植的人选就快要定下来了,这次一共要挑选多少人啊?”
颜萝怔了一下,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易昕“唔”了一声,然后期期艾艾地道:“这个……我有个朋友,嗯,也想进这份名额里啊。”
颜萝笑了一下,道:“这灵力培植收的可都是杂役弟子,你们易家今年在杂役弟子中也有人吗?”
易昕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就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不是我家里的人。”说着她又偷偷看了颜萝一眼,道:“我就是想过来问问您,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颜萝看着她,面上神情似笑非笑,道:“小丫头,你这是想让我徇私么?”
易昕吓了一跳,道:“当然不是,您老误会了,这不是规矩上说了嘛,灵力培植的人选,我这样的亲传弟子也有推荐资格,所以向您推荐一下而已。”
颜萝想了一下,道:“嗯,这一块人选确实还有三四天就要公布了,我记得好像都满了啊。”
“啊?”易昕一惊,随即露出失望之色,咕哝道:“糟了!来迟了啊。”说着,她面上有些沮丧,带了一丝哀求之意,就那样看着颜萝。
颜萝看了她一眼,忽地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