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谁!”君无意厉声喝道。
“你不记得我了?”恐怖的脸动了一下,笑容使得遍布疤痕的面孔更加丑陋。
“不用想了,”对方放声大笑,手中长剑凶狠刺过来:“都结束了!”
君无意一把将叶舫庭推开!
对付一个行动不便且重伤在身的人,黑衣人原本不该失手,但他犯了一个错误——
用剑攻击。
君无意心力已至极限,但剑于他,只是一种本能。谡剑光华惊艳如梦泼开,黑衣人手中的剑光立刻黯淡软弱。
黑衣人被剑气逼得后退三步。
与此同时,叶舫庭被掌风送出几丈开外。
轮椅上的白衣,摇摇欲坠似一座随时会融化的冰雕,苍白握剑的手,却凝聚着不可测的危险。
黑衣人突然将剑弃掷于地,以拳打过去——临阵自舍武器,分明是荒唐之至,但也果断之至!
真正的武器不在钢铁,而在人的手中;
武器若成为累赘,谁人能舍?
大局一场,弃子争先!
树叶如雨洒落,君无意的周身都被拳风笼罩,他的剑固然可以杀人,但他在杀人的同时也必会被杀——内力耗损得如此厉害,无论如何也禁不起这一拳凶狠之力了。
拳抵达了君无意的胸膛,却是打在一只手掌上。
这只手同时也化为拳——如钳将黑衣人的拳扭住!只听骨骼作响之声,黑衣人的手腕立时被扭断了。
一招失手,黑衣人顿时惨叫一声,不仅手腕被扭断,他的人也同时被摔出了几米之外。
君无意眼中一热,想要开口方觉声音嘶哑。
“你……你怎么会还活着?”黑衣人厉声喊,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全都扭曲成难以置信的怨毒。
“你坠落悬崖且能苟活,我为何要先死?”苏长衫慢慢走到他跟前:“曹元贞。”
君无意浑身一僵。
“你竟然认出了我……哈哈哈!”曹元贞滚爬起来:“你竟然能想到是我!”
“除了你,谁和君无意有如此深仇?除了你,谁能写曹氏独门狂草,谁能求得无毒门的‘祭天’之毒?除了和容家有世交的曹氏子孙,谁能对容府的地形了如指掌?”苏长衫平之又平道。
“我就算死,也要拉你们陪葬!”曹元贞惨然狂傲指着他们:“你杀了我爹,君无意将我打下悬崖,让我变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决不放过你们!我爹说,我能写好书法,没有理由写不好自己的人生——”
他阴渗的眼神布满哀怨:“可你们毁了我的人生。”
“没有人能毁灭你,人只有自己毁灭自己。”苏长衫漠然的看着他:“你能写好狂草,是因为放纵,你写不好自己的人生,也是因为放纵。”
“你活不了多久了!”曹元贞死死盯着苏长衫,对方印堂隐隐发青,已是剧毒攻心之兆。
“我至少会比你活得久。”苏长衫淡淡道。
“那么,我告诉你几件事——”曹元贞突然冷笑提高了声音:“你知道是谁救了我吗?是瓦岗义军的大将单雄信!我和单将军结为兄弟,他答应过我,如果我死了,他会替我完成一个遗愿……那就是,瓦岗军会上书朝廷,只要君无意亲手提着杀我爹的仇人苏长衫的人头来见,瓦岗军就退兵。”
君无意苍白的脸上浮出愤怒的嫣红。
“君无意,我还告诉你一件事,”曹元贞冷笑站起来:“苏长衫中‘祭天’之毒,可以用高手二十年的……”
苏长衫突然一掌劈向他的天灵盖,与此同时,曹元贞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看着胸口的一节剑尖——
长剑,从他的背后穿胸而过。
沈祝的嘴边还是叼着草叶,慢慢的将剑抽出来,血水顺着剑流淌,像在日光下要洗净悲伤与仇恨:“唐小糖的仇人,让我来杀。”
明晃晃的太阳照在曹元贞的脸上,这张丑脸像破了皮的柑橘,鲜血像汁液一样争先恐后的流出,死亡如灰尘一样扑在他的全身。
他轰然倒在地上,气绝了。
没有仇恨能比死亡更执着。
没有爱恨能比时间更长久。
冬阳之下君无意的脊背单薄如雪,他虚弱的凝聚气力:“苏同中的‘祭天’之毒……能以高手二十年的功力……来解,是与不是?”
苏长衫脸色一变。
沈祝将剑扔下,神容出奇的平静:“是。”
“小糖临死时给了他一颗救命的药,他才能活过十个时辰,逍遥神医门中每个人都有一颗的救命药,能让要死的人多活十个时辰——”他平静的说:“小糖如果把这颗药留给自己,她就能等到我来救他。”
光线刺目的一晃,苏长衫唇边渗出黑血。
“但现在时间已到,他就要死了。”沈祝居高临下的看着君无意,突然随手将一颗药扔给他:“我把我这颗救命的药也给他,他可以再活十个时辰,这十个时辰……你要不要用自己的功力救他,随便你。”
“沈祝!”苏长衫愤怒的一把揪住沈祝的衣领。
沈祝脚下一滑,一颗石子落入他们身后碧波清冽的池塘,激起雪白的水花。
“苏同……”君无意极力保持着意识的清醒:“让我试一试。”
他的声音温和怆然,又有一份不容反驳的坚定。
“你的施舍,我不稀罕。”苏长衫的声音出奇的冷。
“你当真因为唐姑娘,而恨我至此?”君无意极力支撑着自己:“那你如何会将她的遗体忘在大火中?……你为何要多此一举,打我一掌时却将药引放在我身上?”
他从怀中拿出那个灰色的小瓶,眸子里隐有泪光。
你只是身中剧毒,不愿连累我。
苏长衫放开沈祝,慢慢走到轮椅旁边——突然一把夺了君无意手中的药,扔入池塘之中!
“咕咚”一声,药沉入潭底。
君无意愕然望着他,心仿佛也在瞬间沉入了谷底,太阳穴处如被重鼓敲击,天旋地转间,一口鲜血涌出唇边。
“二十年功力?”苏长衫的声音出奇的冷:“只剩下半条命、双腿残废的人,当真还有二十年的功力么,你太高看自己了……你要拼这二十年的功力,只怕是杯水车薪。”
天空划过一声凄厉的雁鸣,水静谧、风不止。
“道法自然,凡事应顺天而为,你事事如此执着放不下……你既要朋友,又要百姓,如何怎么能不进退两难、身心俱损?我从不会无聊到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但人死如灯灭,留着尸体也无用,你不妨提我的头去找单雄信,兵不血刃化解一场战祸,尽你为国为民之心。”
“啪!”一记耳光重重打在苏长衫的脸上。
君无意扬起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不止是手,他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这就是你的义气……这就是你的义气?……”君无意的话语被强烈起伏的情绪切割成破碎。他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有唇齿间的鲜血不可遏抑。他的性子向来温和,很少有这样极端的愤怒。
苍白扬起的手甚至没有收回,只有血迹慢慢从后背渗到肩膀。
扑通——池塘里水花溅起!
一身湿透的叶舫庭狼狈的从池塘爬上来,手里拽着那颗救命的药:“苏同!你到底是中毒,还是中邪?还好大小姐我动作快,否则药融在了水里,我家将军现在就会被你气死在这里!”
她全身上下都滴着水,气恼的把药狠狠塞进苏长衫的嘴里:“二十年功力又怎么样?你那一巴掌——”说到激动处,叶舫庭也失了理智:“你那一巴掌为什么不干脆打死你的兄弟?而要这样反复折磨一个永远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的好人!”
苏长衫突然跌倒在地!脑内如有万蚁啮咬,毒性开始发作了——
身后传来人摔倒的声音……不等他回头,背心突然被冰凉的双手抵住,随之而来的暖的内力包围了他的全身。
“君无意!你给我……”苏长衫吼道。
“你再说一句伤人的话,我就撑不住了……”君无意的声音虚弱之极:“我知道你言不由衷,但我累了,你……不要再伤我。”
你……不要再伤我。
苏长衫的咽喉如同被匕首抵住,再也说不出话来。相识十年,君无意从没有说过累。但此刻,他在恳求自己——留给自己,也是留给他……一线生机。
唐小糖临死前微笑的泪颜在苏长衫眼前重重叠叠,亦幻亦真。
那个少女爱他,却不知他。
自十三岁上战场,纵横千军之间,纵然君无意坚韧如青山,但他的死穴永远脆弱。
一场战祸,百姓的疾苦可以随时让他舍生忘死。
而一个义字……便足可以取他的性命。
苏长衫任由身后传来的内力涌遍全身,任由滚烫的泪水跌落衣襟中。
全身的内外重伤,心力交瘁的疲惫、内力外渡的透支……君无意眼前的黑雾越来越浓,整个人几次摇摇欲坠。
就在君无意再一次以真气撞击穴位,将意识从模糊的边沿拉回来时,一掌突然劈在他的颈上。
早已透支的身体,在这一掌中猝然陷入了彻底的黑暗。耳边最后恍惚的声音,是叶舫庭的一声惊呼。
眼见君无意软倒在地,沈祝迅速收回手,以双手抵住苏长衫的背。
第65章 情动?
君无意这一觉睡了很长,梦里并不安稳。极度的疲惫中,仿佛见到童年嬉闹的走廊与紫藤花,娘亲酿制的米酒,君相约抚琴清歌,还有苏同半大孩子懒懒的脸庞。
他走上前去,人影都消失了,四周被凉月血腥充斥,战场上尸骸堆积如山,他策马破城,耳边传来百姓的哀哭声……依稀有人提着头颅朝自己走来,渐走渐近,他悚然发现——无头的来者穿着熟悉的灰布衫,而那手中的头颅,正是他的兄弟苏同!
“头给你。滚。”无头的苏同冷冷将一颗脑袋扔了过来。
君无意一口热血喷出胸腔,想要大喊,却在梦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在剧痛里沉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有烛光在视线里晃动,君无意挣扎睁开眼,只觉得后背和双腿传来针扎一般的痛。
“君将军!君将军!”叶舫庭惊喜的大叫。
“……”君无意喉咙里干涩发不出声音,无力的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叶舫庭赶紧端来水。
良久,身体终于有力气稍许动弹。只觉得屈腿时关节刺痛——
腿……刺痛?君无意怔了一下——
“我的腿……”多日未说话,君无意的声音嘶哑的厉害。
“你的腿好了!”叶舫庭兴高采烈的把水碗往桌上一撂,笑嘻嘻的将他扶靠在枕上:“只要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如常走路了。”
清隽如墨的眸子里满是诧异,看着叶舫庭肯定鼓励的眼神,君无意又试探的动了一下腿——
原本没有知觉的腿,竟然能曲伸了。
腿能动了——
仿佛春水流过薄冰的湖面,君无意苍白的脸上被惊喜笼罩出难言的生气,竟是让人心疼的美好。
腿怎么会好的?之前的情形,一幕幕被混沌的脑子回忆起来……君无意心口一紧,失声道:“苏同呢?”
叶舫庭笑嘻嘻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怎么了?”君无意立刻挣扎着要下床来,却被一阵晕眩席卷全身。
“将军!”叶舫庭慌忙将人按住:“你全身都是伤,不能乱动。”
“苏同怎么样了?”君无意缓过一口气来,立刻死死拉住叶舫庭的胳膊。
“放心!”叶舫庭生气的嘟起嘴:“祸害活千年!那家伙活蹦乱跳的,但——你一定要和他绝交!”
她话音未落,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苏长衫端着药出现在门口。
——布衣如常,闲适如常,欠扁的自信如常。除了几日彻夜不眠的黑眼圈之外,一切都是如假包换的苏郎。
“苏同……”君无意的声音含满温暖的惊喜。
“我说将军,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叶舫庭痛心疾首的指着苏长衫:“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让你昏迷了整整十天,几次心跳骤停的病危!如果不是沈猪在这里,换了别的郎中,你已经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她扳着手指头数:“沈猪说……肩伤是他打的,背伤是他害的,急怒攻心是被他气的,内力流失是给他逼毒的!”咬牙切齿的历数苏长衫的罪状,转向罪魁祸首:“沈猪说了——这个苏不同,要是有一点自知之明,就不要拿脸来见你!要像龙虾一样从此用背走路!”
等她劈里啪啦发泄完,君无意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听进去那些罪状,反倒笑问:“舫庭,你最近和沈兄不再吵架了?”
“吵啊。”叶舫庭撅嘴:“沈猪说我们八字不合。”
“你三句话不离沈兄,我以为你们和好了。”君无意微笑。
叶舫庭立刻手舞足蹈道:“谁……谁和那头猪和好了?我是在替你打抱不平!”
几只喜鹊歇在窗外的树枝上,乌溜溜的小眼睛好奇的朝里张望。
“君无意,你的表情像是想嫁女儿的老爹。”苏长衫平平的指出。
“臭苏同!你说什么?”叶舫庭恼羞成怒的正要发作,转头看到君无意温暖的笑容,顿时发觉她自己的失败。
叶大小姐拉开房门,恨铁不成钢道:“你们开大小姐我的玩笑也就罢了,但不要把人和猪放在一起扯谈好不好?”
说完,“砰!”地一声大响,她摔门而去。
苏长衫摊摊手,将药端到床前:“当心烫。”
君无意接过药碗:“我记得逼毒之时,我昏过去了……没能把毒完全逼出来,你的毒是如何解的?”
“二十年的功力能够逼毒,”苏长衫一脸无奈:“但并没有要求用一个人的功力。你我都没有想到这一层,沈祝却早就清楚,他专等着你先逼毒,在你还剩一口气时他掐准时间接过来,逼完毒,救人,治腿,一样也不耽搁,一点气力也不浪费。”
神医的医术有多高,脾气就有多大;或者反过来说,他的脾气有多大,医术就有多高!
等君无意将药喝完,苏长衫看着他的气色:“现在觉得如何?你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能再动气心急。”
“我做了噩梦,梦到你提着鲜血淋淋的头来见我。”君无意苦笑:“我不能不急……急你在打我一掌时把治腿的药引塞在我怀里;急你自作主张的为我安排一切;急你在中毒不治时断义绝交,独自赴死——”
君无意的话突然停止,因为苏长衫别过头去:“对不起。”
风一浪一浪扣在纸窗上,打得纸窗猎猎作响。大雪《‘文》不知何时《‘人》纷纷扬起《‘书》一天一地的《‘屋》晶莹,苏长衫的歉意,似隔了一层淡纱的景色,仍有隐衷,却真切笃定。
君无意没有说话。
“放心,在任何时候,懒人都只会走最简单的途径。”苏长衫的声音难得的放暖:“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才会大方一次,现在我活得好好的,要拿我的人头,老天也没有这样的面子。”
“这一生,你都是豁达洒脱的苏郎,不要像我一样。”君无意敛去笑容,一字一字的说。
苏长衫怔了怔,半晌才叹气道:“你对我如此偏袒,让沈祝把你从‘好人’中清除了。”
君无意不解。
“沈祝说,为了救一个人品巨差的家伙,把大义忘在一边,实在谈不上是什么好人;再看你满身的刀伤剑创,后背被打得血肉模糊……”苏长衫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眸子里似有亮的东西浮过:“实在算不上什么美人。”
好人未必是最好,美人未必是最美——
但有时私心也是温暖的,伤痕也是动人的。
突然,只见叶舫庭急急推开门:“沈猪留下一封信,走人了。”
苏不同、叶不停、君无意:
给你们该治毒的治毒,该治腿的治腿,花了本神医十天时间,只剩下叶不停吃不停的毛病还没治好,本神医要回山上去了,房内的二千两银票就当诊金,本神医全拿走了,苏不同的破轮椅当柴烧了,叶不停的零食当干粮带走了,你们自己好自为之。
“这家伙……”苏长衫头疼的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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