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容弈和叶舫庭像两个小孩似的跑远了。
蝉鸣声渐渐零落。
窗棂上飘上了一些红色的落叶,苏长衫将它们轻轻拂去,背对着君无意:“你当日真的是战败?”
君无意清隽的眸子如雨洗过,知道没有任何事能瞒得住他。
“连我都会怀疑的事,以皇上的猜忌心,未必不会想到你是故意要放阿史那永羿走。”苏长衫手心一动,红叶在他掌中被碾碎成血一般的鲜艳:“——你这是给自己的颈上悬了一把随时见血的利剑。万一阿史那永羿再有入侵中原的举动,皇上第一个就会杀了你。”
君无意微笑摇头:“我没有其它的选择,只能赌人心有信,山河有情。”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黄尘车马道,此去经年。
第58章 庸医?
这个江湖中,才华出众的人,脾气往往也会有些怪处。
碧潭边,清歌余韵悠然回荡。
逍遥神医门在江湖中传奇了数百年,不给任何门派面子,不给任何病人好脸色,治与不治全看脾胃——就是世人对他们全部的了解。
叶舫庭耳边传来一声磁性且不耐烦的“哼”,眼前景物突然全部倒置过来,她意识到,自己竟被人将双脚拎起!
“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叶舫庭大叫。但她也只说出了这几个字,憋红了脸拼命喊出的话顿时被自动消音——她的哑穴被点了。
无所谓耸肩的背影像提着打来的野味一样,拎着拼命挣扎的叶舫庭向山上走去。
君无意双腿没有知觉,整个人缓缓下沉,碎冰融化在苍白的手臂上,阳光包围着水中飘起的衣带,涟漪一圈圈美若绮梦。温水在他修长的腿上轻轻拍打着一种安详的错觉。
苏长衫已反身一头跳入水中!
潭中水温冰火两重,只有在日出融冰的时刻,有一炷香的功夫——水是温的。
抓住渐渐失力的手臂,苏长衫用力将人托出水面,向岸边游去。周围的水已渐渐开始由温变烫。
水温升高易引窒息,随着水流向后划动,终于看到岸在咫尺。
用尽力气带着人脱离水面,脚上突然一阵灼烧,苏长衫痛得一缩,才发现脚掌被烫出了几个水泡。
只要再晚半刻,他们就会被沸腾的潭水活活煮熟。
“君无意!”苏长衫顾不得自己也受了内伤,将呛水的君无意翻过来,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咳咳……”后背被拍打数次,君无意终于咳出几口水。
苏长衫见他缓过气来,肺里的呛水应该也吐出了不少,才停下掌中的动作:“觉得怎么样?”
“……”君无意刚要说话,却突然痛苦的弯曲身体!
苏长衫神色骤然一变:“怎么了?”
君无意说不出话来,垂在地上的左手一把抓紧了碎石草叶,攀在苏长衫胳膊上的右手,几乎要生生按进布衣内的血肉中。
他全身都遏制不住的颤抖,整个人如同在暴风雨中。
“腿上……”用尽气力喊出两个字,声音全被剧痛打碎成嘶哑。
此言一出,苏长衫先是愕然,随后——
“你的腿有知觉了!”苏长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君无意模模糊糊的分辨着这句话的意思,只觉一阵温暖的内力从后背传来,钝痛之中用尽全力抬头——
“你的腿有知觉了!”苏长衫大喝。
君无意终于明白过来这几个字的意思,腿上传来的剧痛……是知觉。
“你忍着点,我马上背你去找人。”苏长衫的眼中也难掩焦急,君无意的意志是何等强硬,若不是痛苦到极点,绝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剧痛宛若希望的刀锋,一次次割裂四肢百骸,君无意的神智却始终清醒着,只是汗水将苏长衫的脊背全部浸湿。
空谷暗香叠翠,鸟鸣也有几许焦急。
突然,前面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声,苏长衫脚步一顿,只见一只小鹿嚼着青草探出头来,好奇的看着他们。
苏长衫不知是该好笑还是该失望。
脚下突然一个踉跄,他使用轻功“一鸣惊人”也受了内伤,加上未痊愈的手臂伤口又被震裂,体力也消耗得极厉害。
“你的伤——”君无意嘶声。
“不能停,必须尽快找到沈祝。”苏长衫毫不犹豫的截断他的话。
奇迹,一定与潭水有关。
在冰与烫之间,温的潭水——也许原本就有不为人知的治疗功效。
但这知觉能持续多久,是福是祸,只有神医知道。
“舫庭,在哪……”君无意迷迷糊糊中问。
“被抓走了。”
感觉到背上的紧张,苏长衫立刻道:“放心,我很快就能找到他们!”
青山苍碧,一只松鼠从大树上倏地跳下,带落几颗松子。
叶舫庭正像一个布袋般被倒挂在树上,几只松树在她的脚板上蹦来蹦去,痒得她直想骂人!
高高的树枝上,传说中的神医正在研究一只鸟窝,幼鸟们张着嘴嗷嗷待哺,他很没有气质的丢了一颗松子进去,幼鸟欢天喜地的用绒黄色的小嘴接住,立刻被硬的松子哽得眼泪汪汪。
看着没品的神医欺负弱小,被点了哑穴的叶舫庭拼命用蹬动的脚丫子鄙视他。
“鸟儿试药的效果不好,”神医直摇头:“看来还是要用人试药才行。”
一颗松子仍向叶舫庭,用这种倒挂的姿势,松子可以很顺利的扔进试验品的嘴里。
突然,栓着叶舫庭双脚的绳子猛然断开,松子和叶舫庭一起掉下树来!
“哇哇!”叶舫庭吓得大叫。
她没有摔在地上,却是被人稳稳接住,苏长衫只说了两个字:“救人。”
叶舫庭愤怒的抬头朝大树上看去,只见鸟窝边露出一个头:“哦?你们从潭里上来了?”
茂密的树叶间,一张俊脸水当当的生出满园春色——面若桃花,世上竟真有当得起这个词的!
“要是你把名字改成苏不同,我就考虑破例治人。”沈祝潇洒的从树上跳下来。
苏长衫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不讲义气啊……唉!”沈祝连连摇头,指着君无意:“要是换了立场,哪怕我要他把名字改成‘君有意’,他一定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他是他,我是我。”苏长衫一拂衣袖。
“果然是苏不同啊——脾气一点也没改。”沈祝恨铁不成钢的叹道。
“竟然有人不会被沈祝骗到。”只听一个娇糯的声音传来,一个蓝衣少女背着草药走过来,两条长辫子俏皮,鬓角的发丝微微蜷曲可爱。
“就算苏同答应了他改名字,”少女朝叶舫庭眨眨眼:“你猜他会怎么说?”
“我是考虑救人,没有说一定救人——”她学着沈祝磁性且带一点不耐的声音,惟妙惟肖:“至于本大神医考虑的结果,就是:不救。”
说完,她笑呵呵望向沈祝。
只听沈祝面不改色的回答:“既然知道,何必啰嗦。”
没想到世上还有比苏同更加我行我素的人物——叶舫庭真有一把掐死这个神医的冲动。如果说苏同的自信只是欠扁,那沈祝的恶劣简直是找死。
“救人不一定要找沈祝啊,逍遥神医门中不止他一个大夫。”只见少女笑吟吟的解开叶舫庭的哑穴,似乎和她一见如故。
叶舫庭终于能开口了,立刻喊:“姐姐——”
“别叫我姐姐。”少女不满的瞪她一眼:“你多大?”
“十七了。”叶舫庭瞪大眼。
“哪月生的?”
“十一月初六。”
“我十二月初三生的。”少女似乎很高兴叶舫庭比她大:“叫我的名字,唐小糖。”
唐小糖的清稚中有两分娇糯,眉目动人明媚;叶舫庭因为模样生得天真帅气,看上去其实更小一些。
“怎么……不信我?”唐小糖将草药放下,晃到苏长衫面前,眉眼狡黠似小狐狸一般。
苏长衫顿了一顿。
他身后的君无意靠在大树旁,密密的树叶把阳光打碎在清雅的白衣间,流着汗水的苍白脸色,又仿佛皑皑雪山被晒化时的坚强与脆弱。唐小糖蹲下来左看右看,半晌,叶舫庭终于忍不住了:“唐小糖,救人啊!”
“望闻问切。”唐小糖很严肃的给了她一个“我很有医德”的眼神。
只听沈祝“嗤”了一声:“你望够了美人之后,还要闻一闻声音,问一问心跳?”
“既然知道,何必啰嗦。”唐小糖用一模一样的话回了过去。
叶舫庭眼前一黑!
这两个神医,简直是不一样的古怪,一样的变态!
“只怕你望够了之后,他已疼得昏死过去,你闻不到声音了。”沈祝哈哈一笑。
唐小糖将小手搭向君无意的脉搏:“踝骨与筋脉尽断裂……被潭中温水浸泡过?这可就像把人错骨的双腿用铁锤再打折,这样的疼,也能忍着一声不吭,还生得如此隽雅。”她轻佻的捏了捏君无意的下巴,呵呵笑道:“你要是让某人亲一下,我就给你治腿,怎样?”
君无意戎马十年,未曾想到被一个稚龄少女如此调戏,当下不知是该发怒还是该苦笑。
“你……你不要为难人啊!”叶舫庭苦着脸拼命拉住唐小糖:“我家将军是没有一点情趣的人!他不像苏同风流,不会以身相许报答你的!”
“就是听沈祝说过苏郎风流——”唐小糖似乎很奇怪她的反应:“我的意思,本来就是让苏同亲他一下。”
“噗——”叶舫庭一口口水喷了出来。
苏长衫黑着脸沉声道:“救人。”
唐小糖摊摊手,好整以暇的展露出一个明媚的天使笑容,“不是我不救,是你不配合”的无辜眼神。
{“文}僵持中,叶舫庭急得满头大汗,突然一脚踹在苏长衫的膝盖穴位上。
{“人}苏长衫哪里料到叶舫庭会在背后袭击他,顿时向前扑倒!
{“书}“亲到了!亲到了!”叶舫庭跺脚大喊:“唐小糖,你要守信用。快给我家将军治腿!”
{“屋}旁边的沈祝桃花面一愣,顿时笑得前合后仰,捶胸顿足!
只见苏长衫扑倒在树下,脸正好贴在君无意的脚背上——唐小糖只说了要亲一下,并没有说要亲哪里。
第59章 难题?
唐小糖连扎了好几针,叶舫庭在一旁看得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沈祝啧啧称赞:“施针越来越熟练了……唐小糖对这样的美男子,怎么忍心不尽全力?可是——她是在全力施麻药,不是在接骨啊!”
听到他的话,唐小糖很是无辜的抬起头:“将腿麻醉,就不会痛了,不是最简单的止疼方法吗?”
苏长衫的脸色一凛。
君无意的双腿现在的状况,是绝不能轻易用麻药的——否则,很容易再回到全无知觉的状态!
“沈祝!”苏长衫猛然回头:“你给我——”
沈祝原本笑得欢,突然一愣,扶住直直向他倒来的苏长衫。
“苏同!”其他三人先后惊呼。叶舫庭冲了过去,急道:“苏同怎么了!是……是被我踹的?”
以她的武功,踹了他一下,怎么会——
沈祝眯起桃花眼:“受了这么重的内伤,苏同这家伙,还像没事人一样……”
只见君无意脸色大变,挣扎要起来,正在施针的唐小糖停了手,他这么大的动作,不再次伤了自己才叫没道理。于是,她一针扎向君无意的睡穴。
她无辜的眨眨眼:“沈祝,又倒了一个。”
“交给你了。”沈祝像扛布袋一样把苏长衫扛在肩上。
状况乱成这样,叶舫庭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沈祝仿佛还嫌不够似的火上浇油:“还剩一个活的。”
“怎么处理?”唐小糖笑得人畜无害。
“你炼药不是还差五万根头发做药引吗?数数够不够。”沈祝大手一挥。
扑通——叶舫庭也倒了。
苏长衫是被一阵浓烟呛醒的。
只听一声惨嚎,沈祝应该是手烫到了,呲牙咧嘴往一个直冒青烟的丹炉里泼水,俊颜皱成一团。苏长衫咳着坐起来,冲到丹炉前面把人推开:“拿沙来,炉子起火不能用水灭。”
“笨蛋,谁说我的炉子起火了?”沈祝继续用力的扇烟:“我这是在用烟熏药。有的药要用火熬,有的要用水煮,有的要用烟熏,你懂不懂医——”他话音未落,只听隔壁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二人诧异抬头,他们头顶的梁椽也开始晃动……
苏长衫一把拉起沈祝,阻止了神医对他数百斤重的炉子和里面的药不离不弃的深情。两人刚冲到门外,身后的房子轰然倒塌!
不止是一间,连在一起的四间房子都在爆炸声中壮烈毁灭在烟尘里。
唐小糖满头灰的背着君无意从烟尘里冲出来,叶舫庭跟在她身后。
砖瓦破裂倒塌,尘土飞扬,一时十分壮观。
“你把房子炸了!”沈祝怒道。房子是一回事,里面的灵丹妙药不知道有多少——
“是你房间的浓烟飘进来,才引起爆炸的!”唐小糖毫不示弱,喘着气把人交给苏长衫:“你背着!”
君无意的腿仍然无法动弹,但皮肤上已没有剧痛中渗出的冷汗,可以看出,唐小糖的针至少是止痛了。
苏长衫探向他的脉搏,怔了一下。
“不要看扁神医的医术!除了不痛之外,我的针没有任何的副带作用!”唐小糖显然丢了包袱,要轻装上阵的转身吵架了:“姓沈的!你明知道我在练紫雪菡萏,竟然还弄出烟来,爆炸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我怎么知道你在炼紫雪菡萏。”沈祝也恼:“我说——”
“哇哇……我们的房子没了!”小孩子跳脚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叶舫庭抬头一看,只见面前不知何时聚集了三个人,一个看上去不过八岁的粉嫩嫩的孩童,一个额头上长了拳头大的一块青斑的老人;一个吊眼角的矮子。
“烧了大家的房子,按老规矩办。”吊眼矮子长得奇丑,穿得却极风雅,手里一把折扇轻摇。
“按规矩。”小孩用力的拍巴掌赞成。
“就按规矩吧。”青斑老人浊重叹了一声。
叶舫庭好奇的看着这几个长得奇奇怪怪的人,不知他们说的规矩到底是什么。
苏长衫掸掸衣袖:“‘怒手菩萨’西门暮,‘毒手阎王’吕昭,‘妙手鬼门’戚鬼鬼,‘玉手拈花’唐小糖,‘怪手白骨’沈祝——今日竟能一次见到逍遥神医门的五位高人。”
“这个小子竟认识我们每一个!”西门暮挠挠头,再看苏长衫时,眼中的神色便有些不一样。
苏长衫清闲的继续说:“逍遥神医门中,但凡有人犯错,就要为其他人做一件事。无论要求有多难,也要做到,否则就得下山去——”
戚鬼鬼跳了起来:“你连这也知道!是不是沈祝告诉你的?”
沈祝磁性的声音里有些不耐烦:“我才没那么闲。”
苏长衫见闻之广,让逍遥神医门中众人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诧异不已。
“这次的事情既然因我而起,你们提出什么要求,由我来做。”
他平和的语气,却有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好狂妄的小子。”吕昭年纪最大,脾气却最急,只见他气势汹汹的跳了过来:“老夫这道题,就给你了!简单得很,只要把废墟里的灵丹妙药拣出来,一颗也不能少!”
“那这废墟中的药一共是多少颗?”苏长衫问。
“是……”吕昭瞪着倒塌的烂瓦,顿时被问住了,梗着脖子随口编道:“是……七百颗。”
被砸碎摔烂的灵丹妙药不计其数,就算能找出来七十颗完整的,也算难上加难。
苏长衫却很认真的踱到废墟上,左右翻了片刻,拾起一个还未打破的瓷瓶,倒出来,里面是三颗药。
他把三颗药交给吕昭:“找到了。”
吕昭瞪大眼睛:“老夫说过少一颗都不行!”
“少一颗的确不行,但我少了六百九十七颗。”苏长衫面不改色的说。
“苏不同,你果然是个无赖!哈哈!”沈祝捶胸顿足的竖起大拇指:“不过——你无赖得很好!”
连倚树而坐的君无意也摇头苦笑,阳光叠翠下可见他气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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