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行镖的日子- 第114部分

柳清风凑过去道，劳驾，挤一挤。那人把刀望座位上一放，旁边几个座位我包了，这里不欢迎你。

柳清风碰了钉子，悻悻然然回来，我还纳闷这不是他的风格啊，以前挑事，闹事，捣乱他都是头前卒啊。

我们在另一桌挤了挤，要壶茶喝。蜀中以雀舌、花茶较出名，花茶有极品飘雪，雀舌有浦江，两种口味一浓一淡，各有特色。

此时正是明前雀舌新茶上市，茶叶以滚汤浇泡，竖在茶杯中，如雀舌，分外好看。

这时，另有两人赶到，行色匆忙，跟这里人汇合之后，大口牛饮了几杯茶，低声道，点子马上到了，诸兄弟提高警惕，见机动手。

原来是一伙路上抢劫的绿林响马，却不知谁会如此倒霉，被这伙强盗看中。

又过了盏茶功夫，来了一老一青两名人，老者骑了一头瘦驴，八字胡，青年人三十余岁，一副儒生打扮，目光坚定。

这人我正认识，当年在京城跟我同租一居，高中熙泰六年进士的闵秋叶。我见到他们，我大声道，老闵！

闵秋叶见到我，讶道，三观？我哈哈一笑，过去一个熊抱，一别两年不见，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闵秋叶道，前年，为兄被皇上派到岭南当县官，本以为要大施宏图，以报效陛下，可两年下来，除了得罪人，什么也没办成。我脾气倔，不肯认同官场中那些逢迎往来，考评得了个中下，幸亏得兵部侍郎宋思贤举荐，加之我又申请，这才被圣上派到成都府当通判，想不到竟然升了官职。只是为兄这官当的不咋地，这不除了一名师爷，竟身无长物！哈哈！

我见闵秋叶一身常服虽干净，袖口等处却已经洗的发白，不像是十分宽裕的样子。做官做到这个份上，确实如沈墨所言，颇有官声而已了。

若在以前，成都府通判，分管治安刑名的八品官，在一州一府也是相当的实权派，可蜀中不同，成都府知府换了几茬，不是失踪就辞官，现在这任章石叶，据说每日躲在府衙内饮酒作乐，不问正事。那老闵此番履职成都府，恐怕没那么顺利了。

方才那几名江湖人见闵秋叶与我们认识，起了戒心，私下里打量我们，我心说哼哼，别人我不管，但你们若打老闵的注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老闵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说道，今日为兄来成都履新，三观说什么也得逗留几日，我虽然银子不多，但地主之谊也是要尽的。

柳清风笑道，早就听说成都美女多如云，尤其是九眼桥更是天下闻名……

薛鱼儿瞪眼道，你说什么？

柳清风连忙转口道，成都小吃多如云，我这跟闵大人商量，发动成都全府兵马给你找美食佳肴嘛？

薛鱼儿道，这还差不多。

我心想老闵初入蜀中，就惹上了仇家，作为朋友，无论如何是不能坐视不理，既然他盛情邀请，我与柳清风稍微一商量，决定陪他一起同行。

摆渡船来，我们五人交钱上船，那五六个江湖客正要准备跟着上来，柳清风很不合时宜的挡在船前，剩下几个座位我包了，这里不欢迎你们。

刚才吃的瘪，敢情他还在这里等着呢！为首那名江湖人道，听口音，这位兄弟是外地人噻，在下武侯帮项六，多个朋友多条路，若与我们结下梁子，恐怕阁下的路不好走了。

柳清风说，如果前方的路你不知该往哪里走，就让我留下做你的爸爸好不好？

薛鱼儿噗嗤一笑，我可不要这么老的儿子！说完脸突然一红，柳清风听了大为欢喜。后面一刀客怒道混账东西你个瓜娃子，想找死是不是？

柳清风用四川口音学道，找你个锤子。不服你来打我噻？

刀客正要拔刀，却被前面那人拉住，摇了摇头，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们船离开南岸，缓缓向北驶去，没多久又三四叶扁舟从后面追了上来，正是方才那几人。

我问闵秋叶，你究竟惹了什么人？这几个人早就盯上你了！

闵秋叶道，前些时日武侯县有几个士绅写信给我商讨井盐及收税之事，我心想国器岂能私用，被我拒绝了。难道是他们找人来报复我？

我说这恐怕只是一个开头吧，还没有到任，就已与当地的人接了仇，恐怕老闵此行有点麻烦啊。

我说老闵，我来问你，这次入蜀为官，你究竟如何想的？

闵秋叶朗声道，闵某自中读书之日起，便立志作一名好官、青官，张载那横渠四句，闵某虽不才，却也谨记心头。纵然能力有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自问还是能做到的。

我哈哈笑道，既然如此，我秦三观和柳清风，就保你做个为生民立命的好官！

这时，身后那几艘小船靠近，武侯帮的十几个江湖人手持兵刃，将我们船团团围住，船老大看到比架势，吓得腿都软了，战战兢兢道，几位客官，我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想死在这里啊！

我说怎么会，等到了对面，还要去吃几碗酒呢！说罢，我站在船头之上，说道：秦三观在此，请武侯帮的兄弟们吃王八！

柳清风心领神会，喊了一句我先来！

卢龙剑沧浪出鞘，一道剑光挥过，那几艘小船如刀切豆腐，碎为几段。

那几人落入岷江之内，在略冷的江水中挣扎，几个浪头过去，不见了踪影，估计果真去江底跟王八聊天去也。

船老大哪里见过此情景，眼睛睁得老大，看怪物一般看着我们，说几位大侠饶命！连连磕头。

我心说敢情他把我们当做杀人如麻的匪寇了，说了几句宽心的话，直到闵秋叶把吏部委任状拿出来，才堪堪相信。临下船时，薛鱼儿还留给他五两银子，说此事被江湖帮派牵涉进来，让他把船卖了，拿着银钱去外面躲一躲为妙。

第246章不拿一针一线

闵秋叶这官当的，还没到任就被人盯上了。虽然如此，却没见他有任何退缩的意思。据老闵说，这个通判还是他自己主动申请的。我说他读书读傻了，不通人情世态，他深以为然。

倒是与他同行的那个八字胡绍兴师爷，见解独特。师爷姓卜，名为前，连起来就叫不为钱。

柳清风说你既然叫不为钱，那么还跟着这个死脑筋，又是为何？

卜师爷摇头晃脑道，非也。不为钱的官，可能是一个清官，但绝对不是一个好官。自古以来，留名史书的清官那么多，但这些清官里有几个好官？官场本就是一个墨缸，就好比一个有规则的系统，当官是要为民办事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老想赚下什么名声，脱离这个游戏规则。当官不为钱，怎么能当上更大的官？当不让更大的官，怎么能实现自己的报复？

柳清风说师爷如此一本正经的扯淡，竟然让我无法反驳。

卜师爷接着道，且不说为官如何，一入官场，便与清廉绝缘，朝廷这些官员排成一排全杀了，肯定有冤枉的。但若隔一个砍一个，一定有漏网之鱼。

我说卜先生，你看的如此之透，怎么肯屈居于一个八品门下当师爷？

卜为前摸着八字须，闵大人曾救过卜某人性命，于我有恩，此番入蜀，看似晋升，实则步步凶险。卜某不才，恰恰学的是阴阳经纬之法，纵横捭阖之术，能够给闵大人当师爷，也算是报恩了。

我深深佩服，问闵秋叶道，卜先生如此大能，你能有他相助，也算多个帮手。话说，你怎么有恩于他？

闵秋叶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了，我在岭南时，卜师爷被人告到衙门，说他偷看女人洗澡，被苦主当众抓住，差点被人打死，后来我审案时才发现原来卜师爷是近视，帮他洗白冤情，这算是有恩吧？不过后面要跟着给我当师爷，那纯粹是死乞白赖混饭吃啊。不过我又无家室，他要跟着来，那就来呗。

到了青羊县境内一个小镇，正看到一队官兵在小镇上一户人家中抢东西，一打听才知道那家人欠了官家的赋税，利滚利还不起，正往外搬家里的东西。

卜师爷一边观瞧一边道，这把椅子不错，老黄花梨，纹路正……这把金丝楠木龙凤床不错，一看就知是宋朝的物件儿。

周围聚满了围观的群众，只见一个头目对一偷懒的差役道，丁三你不干活偷什么懒？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丁三一边哈头一边道，许大人，我的衣服划了道口子，我正找些针线缝补一下！

许大人上去就是一拳，朝众人道，我们是大明官兵，要遵守四大纪律九项主意，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丁三你知道了嘛？

丁三连点头，许大人回头喊道，你们听好了，不拿一针一线，其他的都给我搬走！

我看这户人家家境应当也不错，怎么会连税负都承担不起。

卜师爷道，祥泰年间章太师变法中青苗银法，本意是在青黄不接时给借给百姓银子，待秋收以后还款。这是好意，可在具体执行中，地方官员为了完成考核，强行将贷款摊派给这些殷实之家。他们本来不需贷款，可被强行贷款拖累，结果几年下来利息都还不起。若在以前也没什么，只需要借新还旧，补上利息就可以，但一旦遇到问题，资金一旦断裂，这些家破人亡的事也就司空见惯了。

我说怎么听着这么像某国的量化宽松政策，这青苗银法，倒是有些像是剪羊毛了。章太师变法本意是好的，但具体执行中，政策落地出现了变形和走样，估计这是他们设计变法之时没有想到的。

闵秋叶道，变法仅次于革命，看上去是温和的，可每个政策背后，又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故事。

卜师爷道，可总不能因为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顾虑就不去做了，不是嘛？有人吃饭噎死了，难道我们就要禁止所有人吃饭嘛？所以为官不在于你做了多少创新之举，而在于，你让更多的人填饱肚子。不在于你如何清正廉洁，而在于你给百姓办多少实事。

看到自众兵丁将那户人家搬得精光，卜师爷感慨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看到官府中人这番行径，古人诚不我欺。

旁边一人冷声道，破家的府尹，灭门的县令，这许多许主簿仗着自己是章知府的小舅子，横征暴敛，又与江湖帮派勾结，这半年来已经有五家富贾被抄家了。

闵秋叶脸色铁青，青羊县属成都府辖，一个主簿，只是典吏而已，还不算官，就有如此权势，看来他这个通判之路没那么简单啊。

来到青羊县城，众人被责令每人缴纳五十文入城费，还又被摊派了三十文的治安维护费、道路使用费、污染排放费，连海棠、芦花、叫花，每个都要交十文的牲口费。

闵秋叶道，依大明律令，各府城在城门设卡，以核实出入身份，若要收城门税，需经过户部批复后方可执行，至于治安费、排污费，纯属无稽之谈！

我看老闵这倔股劲儿上来了，连忙劝道，这种事情在各路州都司空见惯，又不是多大点事，何必发这么大火？

老闵说若都如你一般忍气吞声，这才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我心说你刚来，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先熟悉情况，将来把他们拿捏在你手里，还不随便你折腾？见他不听劝，忍不住怒道，你若惹事，也要先掂量下自己能吃几碗饭，去年一年，蜀中就换了三任布政使，不是主动乞骸骨，就是莫名暴毙。

闵秋叶闻言也沉默了，众人入住青羊县，第二日，便有人前来投递拜帖，请问闵秋叶闵大人是否落架宝坻？来人正是青羊县当地的一些士绅和名望，还有昨日那抄家的青羊县主簿许多许大人。

青羊县县令是一老头子，年事已高，嗜酒如命，平日里政务一律交给主簿许多处理。

闵秋叶还未到任，换了常服与众人相见，许多见到闵秋叶，没有作为下级的觉悟，上前打个哈哈道：早就听我姐夫说，从岭南来了个青天大老爷闵三怕，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我纳闷道，闵三怕？

卜师爷呵呵一笑，秦大侠不在官场可能不知，我们闵大人在岭南官场是鼎有名气的三怕县令。贪官怕他、盗匪怕他、阎王怕他。若有时间，你管我壶酒，我给你讲讲闵大人的故事。

闵秋叶也不理会卜师爷乱嚼舌根，望着许多道，我还未上任，许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本来也没打算叨扰诸位。众人连推辞，说闵大人难得来一次青羊县，若空手而归，岂不显得我们怠慢不会做事。

中午，许多在青羊县最大的静雅轩设宴招待，青羊县的主要士绅、有功名的举人秀才、还有一些当地江湖上的名流均赴宴，宴会在一片其乐融融中举行。

许主簿做了重要发言，许主簿指出，闵三怕大人能加入到我们蜀中官场，给成都官场注入了新血液，今后我们青羊县官场在闵大人的带领下，积极创新，大胆进取，同贪共腐，贪出新境界、贪出新水平。许大人与宴会中众人分享了几个案例，介绍了自己近些年来的贪污心得，并与与会者交流意见。

闵秋叶脑袋也开了窍，他说道，蜀中自古以来便是天府之国，丰饶富庶，川官更是大明官场的生力军，在知府大人、许大人姐夫的领导下，坚持让一部分人先贪起来，先贪带动后贪，最终达到共贪的完美境界。今后，我闵某人与众人一起，开拓蜀中新局面，携手走向共同富裕的道路！

众士绅也纷纷表态，要努力配合朝廷的各项政策，拥护各位大人的切身利益。

江湖各门派也表示，各位大人如果有什么明面上不方便出马，见不得光的事，尽管交给他们来做，保证滴水不漏。

回到客栈，闵秋叶脸色难看，独自生闷气，我拿了两壶酒，来到他房间，两人饮着。

两年前我们各奔东西，想不到一别两年，我们身份已有天渊之别，当年我是一个小镖师，他是一个落魄举人。如今我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他则是官场的一个老鸟了。

闵秋叶叹道，成都的官道，已经烂透了。

我说你不会把在岭南三怕的劲儿拿这里来吧？如今蜀中不比岭南，这边各项势力错综复杂，如履薄冰，一个不注意就容易陷入万劫不复。

闵秋叶说我自有分寸，好歹现在也在官场浸淫几年了，我一没背景，二没后台，三又作不了锦绣文章，只好作个愣头青，才能进入朝中那些大佬的视线，这次来蜀中，我何尝又不知这边的凶险？可若不如此搏一把，又怎能实现心中抱负？

我望着闵秋叶坚毅的神情，心中忍不住赞叹，就冲他今夜这番话，也要帮他在蜀中立足脚跟。

第247章人生无处不江湖

第二日，闵秋叶谢绝许主簿送行的提议，我们前往成都府。许多早已派人知会成都府衙，来到成都府城门，早有三四名官差候在门口。

闵秋叶任命是成都府通判，主管成都府所辖六县的缉盗、马政、征粮及治安等，成都府六部班房中，刑房、户房等主事都前来迎接。当然，章知府自顾身份，是不会前来的。

那几名属下也在私下里偷偷端量老闵，说话小心翼翼。对于这种履新的官员，初次见面十分重要，拿捏不好分寸，很容易就落人口实。

你若端着架子，别人会以为你太难相处，说话做事会时时提防。若一点架子也没，对方只会觉得你是软柿子。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烧谁不是烧，烧了也白烧。这是官场规矩。

毕竟初来乍到，若不烧人立威，以后怎么开展工作？所以前面三把火，就算有些过分，上级一般也不会追究，毕竟这是他们派来的，就算心有不满，最多事后找补回来，也不会当面驳面子。

上任三把火运用的炉火纯青，最高境界则是引而不发，让同僚、属下觉得随时会发作，却又始终没有动作，这样同僚在说话行事之时，总会有些顾虑，久而久之，权威也就树起来了。

当然，这些都是官场左道，但自古正奇相辅，空有一身本领，却无法在官场如鱼得水的人比比皆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