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瓶,脑海中不由回想起明教圣女云黛儿的娇美面容。瓶中所装的正是万年冰魄,乃是世间最阴寒之物,佩带在身上日夜吸取其阴寒之气,便可中和至阳之气,使体内保持阴阳平衡,防止走火入魔。当然,若持有之人阳气不足,反而会被冻僵毙命。胡笑天把玉瓶贴身藏好,但觉清凉之气灌注各条经脉,在功法导引下走遍全身,灵台空明,竟有飘然若仙的异感。
临近黄昏之时,胡笑天、宋谦、南宫仇、苏浩然、盘灵儿等齐聚一堂。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摊开了一张手绘的秦王别院简易平面图,图上标记有各种符号和数字,一目了然。
宋谦指点着图纸道:“各位请看,别院西侧的这座正方形院落便是李芳远的居所,一旁相邻小院中居住的,就是衣舞凤长老。别院内有三百甲士负责值夜,他们共编为六队,每个时辰都有两队甲士在围墙内侧来回巡逻。而李芳远总计带来了一百余名护卫,其中很可能隐藏有多名一流高手。至于高丽人的防线如何布置,夜晚安排了多少名警卫,这便不得而知了。按我估计,衣长老住处附近的明暗警卫不下十处。公子想要接近衣长老并确认她的状况,必须设法先把警卫调离,否则惊动了李芳远,多半是有去无回。”
胡笑天皱眉道:“宋叔的意思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吗?如果李芳远的护卫不肯上当怎么办?”
南宫仇笑道:“火,放火!大火逼近,任何人都要紧张失措。”
火烧秦王别院?岂不是公然打秦王的耳光吗?连胡笑天都被南宫仇的提议吓了一跳。秦王朱樉乃是名符其实的西北王,长安城内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谁敢挑战他的权威?秦王一怒,整座长安城都要抖三抖。胡笑天蓦地想起第一次与南宫仇见面时,他潜入白云宗的秘密据点行刺,得手后纵火逃遁的情景,只能感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苏浩然咋舌道:“南宫,那可是秦王别院啊!假如我们纵火烧了,你知道有什么后果?”南宫仇淡淡道:“不过是烧一座房子而已,你害怕了?”苏浩然一呆,怒道:“谁说我害怕?你敢放火焚屋,我就敢击杀王府甲士!大不了干完之后立即逃出长安,难道秦王还能抓住我们不成?”
宋谦缓缓点头道:“公子,我觉得南宫的提议可行。大火一起,浓烟弥漫,别院内狼奔豕突,必然混乱不堪。届时乘乱接近衣长老,即使被人发现了也可搪塞过去。唯一需要顾虑的是秦王的反应,若他下令封锁全城搜捕纵火犯,不知有多少形迹可疑之人被冤杀。”
胡笑天冷笑道:“事到临头,顾不了那么多了。南宫,论杀人放火的经验你最为丰富,你打算如何去做?”
南宫仇道:“这个时节刮的是西北风,恰好别院北面是厨房仓库,缺乏高手守卫,很容易便点燃一场大火。待火起之后,再派一队人手自东面杀入,作势攻击燕王的使者。只要燕王使者呼救,李芳远必定派出得力手下救援,那时公子潜入的机会更多上三分。”
苏浩然摩拳擦掌道:“我来带队攻击燕王使者好了。”
宋谦道:“大家不要忘了,外面潜伏着项虎的探子,时刻监视着我们的动静。出动大队人手行动的话,如何能瞒得过项虎、战锋?一旦他们得知内情,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公子和衣长老复合。”
魔教十三长老中,明确表态支持赤阎的有三位,支持成鹰的是神庙大祭司、首席长老风裂军,支持战锋的是项虎,支持胡笑天的是苏泉,剩下的长老都没有表露倾向,仍处于观望之中。若衣舞凤回归魔教,胡笑天将得到两位长老的支持,在教主之争中一举超越战锋、成鹰,登顶的概率仅次于赤阎了。如果说战锋先前还能容忍胡笑天的存在,那么当衣舞凤出现时,他必定要把胡笑天铲除掉。
胡笑天胸有成竹道:“苏长老不是恰好派来了援兵吗?今晚的突击任务就交给他们,行动结束之后让他们连夜返回兰州。这样一来,不论是官府或是项虎,都不会查到纵火一事和我们有关。”
苏浩然大失所望,郁闷地道:“那我岂不是无事可做?”
宋谦沉吟道:“既然如此,演戏便演全套!浩然你就易容成公子的模样,出去寻欢作乐,吸引住暗处的探子。事发之后,公子便有了不在现场的证据。”苏浩然愕然道:“要我做公子的替身?还要去寻欢作乐?”胡笑天道:“小心能驶万年船。宋叔的提议很有道理,就这么办吧。”
盘灵儿鼓着腮帮听了半天,忍不住叫道:“我呢?怎会没有我的任务?寻找凤姐姐这等紧要之事,怎能不让我出力?”胡笑天道:“灵儿,那你能做什么?”盘灵儿挥舞小拳头道:“大哥,身为毒中仙子,我要让他们见识见识毒烟的厉害!”
秦王别院。
夜深霜寒,北风凛冽,寂静的院落内灯火稀疏。
胡笑天和秦可儿一身黑衣,蒙住面孔,静静的伏在黑暗中。根据分工,南宫仇和盘灵儿去放火,苏浩然和宋谦去青楼喝花酒,而武功尽失的胡笑天要翻越高墙,则由秦可儿协助进行。
突然,秦王别院内火光暴闪,六七处火头几乎同时燃烧起来,映亮了夜空。梆梆梆,警讯狂响,有人惊呼道:“走水了!走水了!”只见风助火势,起火点迅速连成一片,演变成一条气势汹汹的火龙,火焰吞吐飞扬,卷起浓烟灰烬,劈啪作响。整个别院都被惊动了,四处人影闪动,每一刻都有人飞奔过来参与灭火。但是火场周围浓烟弥漫,凡是吸入烟气的都头晕目眩,手足酸软,令救火的效率大打折扣。眼看火势难以遏止,大有席卷整个别院的势头,不论当值或不当值的甲士、护卫都被动员起来,投入灭火的行动中。
就在这灭火的紧要时刻,一群黑衣蒙面人忽然高呼着“杀了朱棣的走狗!”“为蒙古子民报仇!”仿佛狼群般自别院东面攻入,见人就杀,穿廊过院,直扑向燕王使者的居所。
大火未灭,又有强人杀到,秦王别院内顿时大乱。只听哭喊声、惨叫声、打斗声、房屋倒塌声混杂,惊天动地,满城皆惊。
胡笑天轻声道:“走!”秦可儿一手抓住他的肩头,提气轻纵,轻飘飘的越过无人守卫的外墙,落到院中。盘灵儿释放的毒烟此时已经被风吹散了,但大火焚烧房屋楼台产生的烟雾却愈加浓重,放眼望去,视野内都是翻涌的烟雾,三尺之外便视物不清。但见火光忽闪忽灭,树木亭台的阴影晃动不止,别院内如同鬼蜮。
衣舞凤所住的小院离外墙约有五六丈远,沿着一条碎石小径直走即可到达。胡笑天和秦可儿蹑手蹑脚的在雾中移动,小心地不发出声音,很快便走到了小径尽头,院墙触手可及。
“站住,口令!”小径右侧蓦然传来喝问声。
秦可儿手腕一抖,银鞭啪的抽向声音来源之处,那警卫一声低呼,本能地出手格挡。浓烟之中视物不清,全凭耳力捕捉对手的方位和破绽,双方谁也不敢大声呼叫,闷声不响地斗了起来。
胡笑天忙攀住院墙墙头,双臂一较劲,翻身进入小院之中。还没等他落地站稳,一声轻叱响起,跟着掌风大作,冷冽的杀气直击而至。胡笑天想也不想的着地一滚,但觉腰后一疼,一股掌力侵入经脉,身不由主的横飞数尺,砰的撞上院中一株树木。烟雾中白影一闪,一位冷若雪莲的女子飘然扑近,锐利的目光中暗含杀意。胡笑天扯掉蒙面的黑巾,嘶声叫道:“凤姐,是我!”那女子冷厉的眼神并未因此有丝毫的颤动,挥掌如刀,猛击向他的心口要害。胡笑天灵光一闪,叫道:“我是胡青鹏!”那女子身躯一颤,玉掌击落时偏离了心脏部位,砰的击中胡笑天的右胸,登时将他打得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胡笑天悠悠醒转,但觉胸部肿痛,呼吸艰难,腰背处也是隐隐作痛。他侧躺在房间内的地板上,眼前灯光昏暗,耳边还听见呼救灭火的嘈杂声音,但小院附近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胡笑天深吸一口气,一缕清雅动人的幽香直沁心脾,立时回忆起晕倒前见到的那张熟悉的面容,心中一热,霍然撑地站起。只见那冷然如雪的女子独坐窗前,眉目如画,气质高傲,自有一种不容亵渎的圣洁威严。胡笑天的胸口欢喜得几欲炸开,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地叫道:“凤姐,果然是你!”
“站住!”那白衣美女一声冷喝,眉心微皱,问道:“胡青鹏,你认识我?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胡笑天脚下一凝,如坠冰窟,不觉死死握紧了双拳,莫非衣舞凤因天魔解体大法的后患,而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他原以为衣舞凤是因功力倒退受制于人,此时才发觉她的情况远远比预想的严重!如果衣舞凤失去记忆,自然不可能记得他们之间感情,如何能说动她重返身边?明明深爱的人近在眼前,但她已将你彻底遗忘,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吗?胡笑天忍不住自嘲一笑,唐雪已渐行渐远,衣舞凤则干脆变成了陌生人,命运还真是残酷啊!缓缓说道:“你是神教长老衣舞凤,四年前在乌蒙山落水失踪后,一直没有重返神教。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们曾经同生共死,携手闯荡过无数腥风血雨,立下过山盟海誓。你,你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了?”
那白衣美女喃喃道:“神教长老衣舞凤?”蓦地脸色一沉,杀气隐露,“胡青鹏,你胆敢扯谎骗我!你明明是衡山剑派的弃徒,残杀同道,奸淫妇女,与魔教贼子勾结不清,又怎会是我的好友?”
胡笑天苦笑道:“凤姐,我对天立誓,若有一字谎言愿遭五雷轰顶,万箭穿心,死后永堕阿鼻地狱,生生世世受尽酷刑折磨。”
那白衣美女冷笑道:“誓言对你这种人面兽心的恶贼有用吗?还有,我姓白,名若冰,不许再称呼我为‘凤姐’。”
胡笑天愕然道:“白若冰?!”忍不住使劲揉了揉眼睛,难道世上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只见白若冰眉如淡月,目如晨星,鼻梁挺拔,俏脸如雪,除开额角一块淡淡的疤痕,简直就和记忆中的衣舞凤毫无区别,连那种清冷高傲,圣洁中隐含威压的气质都相同,若说她和衣舞凤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可能吗?蓦地心头一跳,指着白若冰额角的伤疤,问道:“白小姐,你的头部是不是曾经受过伤?你还记得受伤之前的事情吗?你的姓名是谁告诉你的?”
白若冰脸色微变,轻咬下唇道:“你这人好不可恶,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听?你先说,你混入秦王别院有何企图?”
胡笑天定定凝望着她的双眼,低声道:“白小姐,我不惜杀人放火,为的就是能见到你呀!若我预料不差,你必然遗忘了四年之前的所有经历,对不对?”
白若冰接触到他眼中如海的深情,不知怎的心跳如擂,一种似乎很熟悉又很陌生的感情弥漫心间,似酸似甜,似喜似悲,全身的气力刹那间消失了,脚下飘飘荡荡的没有着力之处,仿佛下一刻便会坠入万丈深渊。她又是惊讶,又是害怕,微一侧脸避开胡笑天炽烈如火的眼神,轻声道:“我四年前曾经大病一场,醒来之后额头便多了一道疤痕。替我诊疗的林神医说我是坠马受伤,风寒入体,以致于头部淤血难消,患上了失忆之症。为了驱散淤血,我要定时饮用活血汤药,每隔三月做一次针灸治疗,但是,直到今天,我都想不起自己的过去,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世上的。”
胡笑天狐疑地问道:“那你如何得知自己名叫‘白若冰’?”
白若冰忽的展颜一笑,冰冷的眼眸中荡起丝丝温情,柔声道:“是陈大哥帮我找到了我爹我娘,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胡笑天心头泛酸,冷冷道:“是不是那陈大哥救了你,请来神医为你治病?随后又千方百计找到你父母,让你们一家得以团圆?而你的父母为了感激他的大恩大德,有意将你许配给他?”
白若冰脸上一红,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胡笑天沉声道:“白若冰,你真的相信那对陌生男女是你爹娘?所谓血浓于水,骨肉连心,哪怕你失去了记忆,见到生养自己的父母总该有所触动吧?你和他们相见之时,有没有过哪怕一点点的感动?你们相处之时,是其乐融融,还是客气拘谨?我敢打赌,他们根本不是你的亲生爹娘,而是受雇于人的骗子!”
白若冰心底剧震,脸色刷的变得苍白,怒道:“胡青鹏,你血口喷人,挑拨离间,该死!”忽的欺身近前,一掌愤然拍下。
第六章 傲然若冰
胡笑天不闪不避,迎上白若冰怒火中烧的眼眸,淡淡道:“你是怕我揭穿真相心虚了吗?”
白若冰眼看着他从容不迫,坦荡无畏的神态,这一掌凝在空中,无论如何打不下去。在她心底潜伏已久的猜忌如毒蛇般游动,吞噬着她的自信,令她血液冻结,手足冰凉。尽管她失去了记忆,但并未变得愚蠢迟钝,当一家人相聚时,父母紧张和畏惧的眼神,以及虚假客套的语气,总是深深刺痛她的内心。一个她从不愿想,也从不敢想的可怕念头浮出水面,假如这对白姓夫妇并非自己的亲生父母呢?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谁会精心编织这么庞大的骗局?白若冰想着想着身体颤抖起来,几乎无法呼吸。
便在这时,小院外足音疾响,一行人快步走近。白若冰玉手一扬,掌风掠过,呼的扇灭了灯火,房间里登时陷入一片黑暗。胡笑天心知来者不善,屏息敛气一动不动。白若冰扬声道:“外面是陈大哥么?”
只听院门轻响,一人径直走到白若冰的厢房门外,朗声道:“若冰,是我!守卫刚向我报告,竟有贼人乘乱试图闯入你的居所。你还好吗?可曾受到惊吓?”白若冰柔声道:“多谢陈大哥关心,若冰可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刚才的确有一贼人误入院中,结果吃我一掌后跑掉了。”那男子冷哼道:“便宜他了!若被我捉到的话,定让他后悔来到人世间。”白若冰道:“陈大哥,我听见东面有喊杀打斗之声,莫非贼人是冲着燕王使者去的?”那男子道:“那帮贼人多半是塞外的蒙古余孽,妄图捣乱生事,只是他们有勇无谋,掀不起什么风浪,已经被我派人击退了。若冰,大火未灭,强贼刚退,眼下唯有我适合出面收拾残局,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白若冰道:“陈大哥,你务必要小心一些,以防贼人暗中行刺。”那男子哈哈笑道:“只要贼人胆敢动手,我保管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若冰,我且去了!”说着转身便走,转眼远去无声。
胡笑天冷笑道:“白小姐,你为何要欺骗你的‘陈大哥’?为什么不把我交给他处置?”
白若冰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伤愈之后,一想起过去便头疼得厉害,仿佛万针攒刺,苦不堪言。不过冥冥之中,有两个人的名字却刻在我的脑中,一刻不曾忘记——一个是胡青鹏,一个是宇文政。我后来才知道,胡青鹏是衡山派的弃徒,而宇文政是白云宗的妖人,两人都不是善良之辈。为什么我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却偏偏忘不了他们呢?他们和我究竟有什么关联?他们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吗?这些疑问困扰了我四年,令我寝食难安,如鲠在喉。我本以为这一生都无法得知真相了,谁知上苍有眼,竟将你送到我的面前。胡青鹏,我不杀你,我只要你说出答案。”
胡笑天叹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就不怕我歪曲事实,有意欺骗你吗?”白若冰道:“你说你的,我听我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我自然会分辨。”胡笑天道:“既然如此,我便给白小姐讲一段亲身经历的故事。至于你能否从中寻找到答案,我可不敢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