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我活[1-10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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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我活[1-10部]-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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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芑云便替他斟了杯酒,道:“先喝喝酒暖暖身子吧。这雪说下就下,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说不定我们今晚可能都要困在此地了。”
    那人举杯仰头干了,放下酒杯,笑道:“如此,可搅扰姑娘了。”
    林芑云道:“什么搅扰啊,我这也是借花献佛而已。反正皇帝老子的,还怕吃穷了他吗——未请教老先生尊姓大名,小女子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人摸摸寸长的胡须,望着亭外飞雪沉吟道:“雪似胡抄暗,冰如汉月明——老夫雪月明。不知姑娘是——”
    林芑云知他不肯以真名相告,便回道:“凤皇佳可食,一去一来仪——小女子凤来仪。”
    雪月明赞道:“好名字,有凤来仪,也只可你这般的佳人当得。姑娘是今日参加庆功之宴而来的吗?以前似乎从未见过。”
    林芑云听他评论自己,偏生一点也不觉失礼,反是心中窃喜,动手为他端来碗筷,道:“是啊。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参加皇家大宴,却连皇帝长什么样都没见着。真是……哎!”重重叹一口气。
    雪月明笑道:“你当皇帝是给人观赏的吗?真是个小丫头。你想皇帝长什么样?”
    林芑云道:“就是不知道啊。我见戏文里皇帝一个个都是白胡子、国字脸、浓眉怒目,身有八尺,能文善武。虽然知道那是装的不可相信,但没见到皇帝,总也不能想象他到底长什么样。对了,你见过皇帝的吧?”
    雪月明道:“见,经常见。皇帝有次还说我跟他长得挺像的呢,你要不看看我,也可猜猜他究竟什么样?”
    林芑云道:“真的?”便双肘支在桌上看他。
    雪月明也将脸转来转去,道:“看清楚没有,小丫头?”
    林芑云凝视良久,忽然探出一手,沉声道:“把你的手拿来。”
    雪月明奇道:“怎么?”却见林芑云眼中闪着不同寻常的光,这光射得他一凛,竟不由自主的将手伸了过去。
    林芑云在他脉门上搭上两根手指,歪着脑袋,屏神静气,似在追寻某种常人无法窥测的玄机。雪月明见她神色肃然,也不说话。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林芑云道:“你是否近来常常觉得腰腿酸软乏力,夜有盗汗?”
    雪月明惊异地道:“正是。你通医术吗?”
    林芑云不答,又把了一阵脉,道:“嗯……是否数日不思饮食,而又数日食而不饱?”
    雪月明点头不语,任由她把着。只见林芑云脸色越来越白,忽而抬头道:“请把舌尖伸出来,容我一看。”
    雪月明一楞,刚要反驳,林芑云急道:“快些快些,别磨蹭!”他好似完全无法拒绝这丫头的要求,苦笑一声,只得照她吩咐,又是伸舌头,又是睁眼,跟着又吸气,吐气……折腾了好一阵。
    林芑云又在他左手把了一阵脉,慢慢坐回座位,剑眉紧锁,沉思良久,突然道:“你……你在食红丸!”
    大唐年间,李渊因李耳之故宠幸道教,全国境内道观林立,香火鼎盛,道家养生益体之术也在民间广为流传。其时不止大富人家聘请得道之士炮制红丸,甚至在京城,公子王侯、达官贵人们也常有私下炮制之事。但因正统医术一派强烈反对,再加上屡朝屡代皆有因红丸而致人死命之案,是以尽管信者颇众,却都秘而不宣。当朝为官者更是讳莫如深,深恐传出去,即有“毒害君父”之嫌,那可就是灭九族之罪。
    雪月明脸色一沉,抽回手,道:“你说什么?仅凭把脉观色,就断定我食红丸,岂非可笑。”
    林芑云眼中露出不忍之色,道:“信不信由你,若是继续服食,性命就在两、三年间了。”
    雪月明仰天大笑,道:“小丫头知道什么?我命系于天!哈哈,老天爷不让我死,岂是人力可及的?”
    林芑云知他听不进去,心中想:“老天爷要你死,不也是非人力可及?”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她喝口酒,笑道:“也是……就当我没说吧。嗯,平日里总听说皇家排场怎么奢华,今日得见,果然真的这么大,这么隆重。看来自古豪杰欲拼死相争的窥探九鼎,也并非全无道理。”
    雪月明道:“什么全无道理?这道理根本就是天下第一的法则,成王败寇,古来如是。天下为鹿,能者逐之,一朝身登龙台,便领有亿万生灵。这点排场,嘿嘿,还算小得很了。”
    林芑云点头道:“不错,前朝的皇帝,猎一次虎,摆的庆功宴也比这大,几乎燃起一座山以示庆贺。只不过这功庆得越离谱,世间万象也糜烂得越离谱,如今早已是身首异地,宗祀不存了。”
    雪月明眼中精光一闪,道:“姑娘,想不到你一个女流之辈,竟也懂得这番道理。不错,想那隋炀帝之时,天下何其富庶,比之今世犹有过之,却短短几十年,溃败到任由蛮夷践踏我神州山河。若非有高祖和当今圣上重统中国,开疆扩土,我汉家天下,还不知会毁在哪一蛮人手里呢。可怜他一个九五之尊,被部下围攻,临死时哀求一个全尸亦不可得,千古帝王,由他这样极盛而至极衰的还真是微乎其微。”说完微微叹一口气,那神情倒似在怀念一位故人。
    林芑云道:“是啊,我爷爷说,隋炀帝修筑运河,可说为天下打通了一条泽被万世的通道。有了它,南北从此不再有天险阻隔,互通有无,联络紧密,也再不会出现东晋时五胡乱华,将汉人压在江南,万难动弹的局面了。只是这条运河耗费巨大,人民劳损不堪,他自己也那么穷奢极欲,才终于导致了天下易姓。”
    雪月明再看她一眼,眼里有种古怪的神情。他慢慢地喝了口酒,沉吟片刻方道:“你爷爷是谁?为开凿这条运河,死伤千万,弄得中原之地百里断炊烟,千里无良田。天下人到现在对它还恨之入骨。没想到你爷爷竟然深悉此理,他做的什么官?为何我从来都未听过群臣议论此事呢?”
    林芑云鼻子一哼,得意的道:“只有做官的才能知道这些事?我爷爷只是普通老百姓,不过他的学识,可比朝中这些当官的强多了。啊……”突然想起对面坐的人恐怕就是朝中高官,吓得掩住了嘴,眼往别处瞧去。
    雪月明一笑,道:“是啊,世外之中多有高人,确实比之朝中某些官要好,却也并不能一概而论。我朝自高祖以来,文韬武略,能人辈出。有李靖、徐世绩这样立万军之前而面不更色、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不世武将,亦有杜如晦、魏征、房玄龄这样纵横谋略、决胜千里的谋国智士,才使我大唐能在短短几十年间,平息四境,收服西域,创不世伟业。此次皇上庆功,也是为了宣扬天下臣服,四海归心,宇内升平的意思。这番道理,想来万千臣民是能体会到的。”
    听到这“万千臣民”几个字,林芑云心中不知为何忽然一颤,淮阳道上成群结队逃难的饥民,被官与匪夹在中间屠杀,号哭无人应的情形;洛阳城边乞食的乞丐,为着迎合天下升平的旷世之景,被禁军们如野狗一般拖出,数十人挤一辆牛车内的拉到军营关押的场面……一幕幕划过眼前。
    她眉头一皱,叹了口气,轻轻地道:“这是皇帝老子的四海归心宇内升平,可跟老百姓无关。”
    雪月明自己斟了一杯酒,将那翠玉薄胎酒杯端到眼前,摇曳不定的灯火透过酒杯,映得那酒也似碧绿一般。他看了足有一时,方一干了,嘿嘿笑道:“皇帝乃万民之主,他的四海归心宇内升平难道只是说说吗?自然是天下老百姓共有的。”
    林芑云心中突的愤懑起来。听他那口气,仿佛皇帝只须一说宇内升平,就真可以宇内升平一般,什么灾民,什么饥荒,什么强权,什么苟且,以及自己与阿柯受的这些压迫、羞辱,统统被这一笔抹杀得干干净净。她虽出身富贵之门,但自小便与爷爷一道流浪江湖,官匪勾结、掳人田地、拐卖人口的事屡见不鲜。民间的疾苦见得多了,内心深处对官府一向不大看得起,此刻雪月明随口一句道来,仿佛天下民众除了身子“莫非王臣”外,连头脑也唯皇帝之所想而想。这种既迂腐又可笑的想法,偏又出自一位看似气度不凡的人之口,让她心中颇有些不是味道,顿时不再作声,只闷着头喝酒,那辣辣的烈酒一入口,仿佛可以些微减少一下心内的感触。
    雪月明也未察觉她脸色有变,越说越是兴奋,声音也逐渐大起来:“论地域之广阔,千古未有!昔日以汉之强盛,虽领有西域诸国,但威慑之下,仍有不规之徒,日生战乱。霍去病、卫青雄才一世,也不过将匈奴赶至更远的边陲不毛之地而已。我大唐开国以来,只三十年时间,便令诸国臣服,尊吾皇为天可汗,兵出祁山而天下震动,令出宫门而举世皆行,那可是前所未有之大帝国。为何?李靖以区区七千将士,杀退突厥十万虎狼之师,又于阴山全歼残余,杀突厥王。哈哈,哈哈,这是怎样战无不胜的将领,这又是怎样攻无不克的军队?单此一点,我大唐即可永为万世之表!论世间民生,因我大唐之鼎盛而得益,人民丰衣足食,耕者有其田,商者安其行,工者乐其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贞观四年,处决的死囚竟只有二十九名!这等政通人和、天下太平、举世繁荣的景象,古之圣贤如尧舜者,可曾得见?岂不壮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芑云听到这些歌功颂德之词,几乎忍不住要将耳朵捂住,但见他说到后来,状如中魔,手舞足蹈,不能自持,不禁暗暗惊诧,却也不敢多嘴,只偷偷地往旁边挪动,离他越远越好。
    雪月明仰天长笑,声如雷鸣,正震得亭摇楼撼之时,突的一阵狂风穿过长而黑暗的回廊闯入,吹的蜡烛一跳,几乎熄灭,人的影就在忽明忽暗的灯火里变得狰狞怪诞。
    林芑云扑上前用手掩住烛火,心中无比惊惶——雪月明的笑声在这凛冽的风中变得如哭腔一般,“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刺破迷茫的大雪,划开阴森的长风,直透天地!她忍不住尖叫一声:“别笑了!这等逢迎谄媚之词你也信?你吓到我了!”
    雪月明猛地住了口,起身走到柱子旁。外面的雪愈来愈大,苍茫的大雪似已笼罩一切,何处是天,何处是地,什么是近,什么是远,已经看不分明了。
    半晌,雪月明长长的吐了口气。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说。像有一把锈钝的锉刀,慢慢割过他的咽喉,那声音发出来,苦涩难辨。
    
    第二章 帝王
    
    “林芑云这丫头,好像有什么心事?今日我见她在殿上,言谈高贵,举止不凡,风采照人,确实比以前要出众多了。然而静下来时,看上去却有种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淡淡愁态——你没有怠慢她吧?”
    “臣岂敢!”李洛赶紧放下茶杯,拱手道:“这大概……与她仍旧思念阿柯有关吧。小女孩子都是这样的,过一阵就没事了——微臣是这么想的。”
    “哼,你当她是小女孩子可就错了,她是只雏凤,可也有展翅高飞的一刻。真到那时,只怕你我都是她眼中的小虫,囫囵一口吞了,连味是什么都辨不出来。”武约一长身站起来,走到窗前,轻轻撩开厚重的窗帘的一角,向那灯火通明的大殿望去。
    李洛知道武约的习惯,在任何时候,都不忘瞧瞧四周是否清净——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狐性多疑吧。他想到这里,又记起林芑云说过的话:“多疑者必狠毒残忍”,不禁卯足了劲,下决心咬紧牙关,不该说的话绝不漏一丝风出去。
    “那个阿柯到底有消息了没有?”过了一阵,武约轻轻问。
    “没……没有。”李洛每次听到这个名字自武约嘴里说出来,都是不由自主的一颤,道:“陈束已经亲自到剑南、黔中与江南西三道去查此事,微臣也暗中布置可靠心腹于淮南及关中东西两道密访。臣亦已在十道和西域几个都督府下了通缉令,只要他胆敢在这些地方露面,一定将其擒获,请娘娘放心。”
    “呵呵,放心。”武约放下帘子,慢慢走回桌前,一面把玩着手里的玉蝉,一面道:“你们做事啊,没做完前,老是说放心放心,可结果呢……实在难说啊。你以为,就任你这么的查,别人就干看着?”
    李洛听她话里讥讽,坐不住了,借着为她倒茶的工夫乘机站起来,一面道:“您是说,有人也在查着阿柯?”
    “你当人人都是傻子吗?”武约飞快的飞他一眼。“马周那老头的几个心腹半个月前就已离京,去向似乎也是江南两道。内线传来的消息,你叫人精心画的阿柯的像,此刻就悬在马周的内室里!”
    李洛吃惊道:“马周?难道他察觉出了什么?若他真是冲着阿柯去的,这事就复杂了。那老头可是出了名的狡诈难缠……”
    武约面无表情地道:“你能明白最好。阿柯这个人,来历很有些诡秘,性子倔,又是杀手,身分……实在见不得人,乃是我们这些在朝上受万人瞩目的人最怕惹上的麻烦。他若真的死了倒也干净,若还活着,甚至若还想着回洛阳来见林芑云,可就不大好了。”
    “您的意思……”李洛全身都似绷紧,伸手在脖子处一比,小心地问。
    “我没什么意思,呵呵,你自己去办吧,我相信你。”武约爽快的一笑,伸了伸懒腰,道:“哎,今日真是累得慌……”
    李洛道:“那臣就告退了,娘娘请休息吧。”躬着身退到门口,正要去推门,武约突然喊住他。
    “李洛,今日你吹的那曲,是谁教的?”
    李洛背心一凉,心道:“终于问了。”
    “这个……这是臣自己想的。因那‘百丑闹春’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所以逼迫无奈,只有出此下策。时间仓促,未及先通报娘娘,微臣实在有罪!万岁怪罪下来,还请娘娘替我多担待担待。”
    “嘿嘿,逼迫无奈。”武约悠然地端着茶,道:“你这逼迫无奈,倒抢了全场的风头。什么十三铁骑的盖世雄风,什么娇芙娘绝代风姿,统统不及你那两声不成胡吹乱奏。那楮遂良是长孙无忌的座上宾啊,什么时候与你李将军成了搭档,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李洛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绝无此事!臣若有欺瞒娘娘之心,天诛地灭!此前臣也未曾料到,楮遂良竟然会在那种场合突然出头。说起来,当初臣向其余大臣展示‘百丑闹春’之时,这姓楮的还百般夸奖,鼓励我献戏,他自己却深藏不露。娘娘,请相信微臣所言——此奸险小人,绝非等闲之辈。今日就算没有臣献曲,他自己也定会找个机会表现的!”
    武约咯咯一笑,道:“瞧你,怕成那样,叫人看着心里怪痛的。起来吧,我若信不过你,还会跟你说这些么?那楮遂良奸是奸点,却并不足为患。他今日如此表现,那恨不得有朝一日身为权臣,只手遮天的模样,只怕群臣心中都是憋着一口气。也好,让他做出头鸟,总强过别人老围着我们转。至于万岁那里嘛……哎,你这一宝看似凶险,其实却是有惊无险,撞大运皇上听进去了,那就是最好的结果,就算皇上没明白,可这是为将士而出头,皇上一生沙场上闯过来的,难道还不体恤你的苦心?嗯,你呀,还是在瞒我——你别狡辩,别看你平日里威风八面,其实是最谨慎小心的一个人,怎可能想到这样胆大妄为的事?定是林芑云那最好险中求生、出奇制胜、无事也要生是非的丫头给你出的主意吧?呵呵,还真不枉我这么看重她,好厉害的一招。李洛,看来你调入京畿这几个月,也逐渐明白什么叫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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