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亦僧搔着头皮道:“嗯──等我们到了洛阳,再给她们买点新衣服吧。对了,叮叮,你到前面的村子里收钱怎样了?”
另一个小脸的少女道:“爹呀,我正想跟你说呢。你给看病的七家人里,只有两家全好了,三家人好像没什么变化,有两家病情据说恶化了,我去收钱时,还吵着要见你,跟你理论呢。你还是不要再去那里了。本来收到五十七个钱,可是陪了人家三十个钱,只收到二十七个,加上我卖草药的二两多银子,大家再节约一点,我看到洛阳也差不多了。”这两个少女的声音都是清脆动人,说不出的好听。
道亦僧满脸尴尬之色,偷偷看了一眼林芑云,幸亏她正自惊讶中,没有留心听到叮叮说的话。当下咳嗽一声,道:“那几家人自己福薄,用不了我的好药,咱们不用去管他。嗯……哦,对了,这次老爹去东边的村子,哈哈,那里的人知书达礼,对老爹我可好生敬重。我还买了吃的回来,你们分给妹妹们吃吧。”从怀里掏出个包袱来,递到叮叮手里。
一干小丫头顿时欢声雷动,纷纷上来将她俩团团围住,吵吵嚷嚷着要吃的。叮叮当当显是见惯场面了,不慌不忙的从包袱里拿出馒头、水果等物来,按从小到大的顺序依次分去。其中当当甚是细心,记得妹妹们哪个不爱吃水果,哪个嚼不动干粮,便分别调配。
道亦僧双手在自己油腻的衣服上抹了两抹,顺手抓起两个小丫头,叫道:“看你们模样,准是哭红鼻子了,该罚!抛来扔咯!”向上抛起几丈高,待得落下来再轻轻接住,如此反复。两个小丫头乐得咯咯乱笑,其余几个丫头见状忙跑上来,扯着道亦僧的衣服,缠着也要抛来玩。
道亦僧一时手忙脚乱,慌忙道:“当当,快,快来帮我带妹妹们去玩,我要给阿林和小慧治病。”
当当走上两步,从衣袖里拿出一个波浪鼓,“咚咚咚”地摇了两下,问道:“谁要与我一道去抓蝈蝈玩?”三四个女孩低头向她跑去,其余的女孩子则回头望望她,又看看道亦僧,似乎有些犹豫不决。正在此时,叮叮分完食物,拍拍双手,吃惊地望向不远处的林子,大声叫道:“哎哟,那里有蝈蝈缠在蜘蛛网上了,我得赶紧看看去。”牵着两个小妹妹向那边跑去。一干傻丫头们顿时你推我嚷,跟着她跑进林子里了。
道亦僧在几个跑得慢的丫头后面作势虚踢,骂道:“臭丫头,见了蝈蝈,连老子都不要了,哼!”丫头们傻气一笑,跑得远了。
待得众女孩跑入林中,当当看了一眼林芑云,低声向道亦僧道:“阿爹,小慧已经醒了,不过阿林还……”说着低下头去。
林芑云与阿柯在车里只看得目瞪口呆,正自出神,道亦僧瞥了一眼林芑云,对当当道:“这个小丫头是我请来的名医,这个……这个,腿脚不便,你去把她抱下来罢。”当当答应一声,便过来扶起林芑云。
林芑云见铛铛比自己还小两三岁,慌忙道:“啊!不,不!你哪里抱得动我……”话音未落,铛铛的手绕到她背后,轻轻一抬,毫不费力便将她抱起。
林芑云一声低呼,道亦僧哈哈大笑,道:“你这丫头,道我这女儿像你那么弱不禁风么。老子亲自调教的,寻常三五个小伙子怕也没她力大。你仔细着了,待会儿看病不给老子好好看,惹得老子我皱皱眉头,她一根手指头便收拾你了。走!”一挥手,带头向树后走去。
林芑云满脸通红,刚要发作,只见抱着她的铛铛圆圆的眼睛快速眨了两下,听她低声说道:“姐姐你别生气,我们这位老爸就是这么个脾气,你别介意就好。我妹妹病得很重,老爸急得三四天没睡好觉了,所以这会儿脾气更大。我知道姐姐你心好,求你救救我妹妹吧。”说着眼圈一红。
林芑云忙道:“我不生气,不介意。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替你妹妹看病的。”心中暗道:“我们这般姐姐长妹妹短的叫起来,岂不是平白比那臭和尚矮了一辈?”
铛铛向林芑云微微一笑,抱着她走到树后。原来这棵大树中间是空的,露出一个可容数人的树洞。树洞里堆着一些枯草,枯草上垫着衣物,有两个五、六岁的女孩全身裹在衣物中,只露出小脸来。道亦僧已蹲在一旁,神色焦急,又是摸脉又是听音,喃喃道:“怎么可能?我明明用对药的呀……”
当当将林芑云放在那两个女孩旁边,转身退到外面去候着。林芑云仔细打量打量两个丫头,其中一个满脸通红,半睁着眼睛,看见有人来,轻轻呻吟了两声;另一个则面色铁青,脸上全是冷汗,头发被汗浸湿,软软的贴在头上,双眼紧闭。
林芑云先摸了摸那醒着的叫小慧的额头,又伸手进去,把她小手拉出来把脉。过了一会,转过头来,斜眼瞧着道亦僧,问道:“怎样,你看出来是什么病没有?”
道亦僧一拍大腿,大声道:“怎么没看出来?这是阴寒着凉了,兼之她平日里体虚多病,我已经给她服提气培元的药汤,又隔一个时辰用姜汤服送我自制的驱寒药丸。这点小病,我还是看得出来的,你只需再掂量掂量用什么药就行了。”
林芑云“呵呵”傻笑一阵,道:“原来是阴寒着凉……走眼了,我还以为是体内虚阳呢。”说着一拱手,道:“道国手,还是你请自己看病拿药罢。那位──当当妹妹,劳烦你扶我一下。”双手撑地,做势要起来。
道亦僧慌忙按住林芑云肩头,道:“听你的,一切听你的。我那点皮毛,哪能跟你比,是不是?小孩子已经病了三天了,你好歹看看先。”
林芑云道:“真的一切都听我的?”道亦僧猛点其头。
林芑云道:“好罢,我只说一遍──从现在起,我说一句你做一句,你做错三遍我就走,要问一句,那也走人。”
道亦僧脱口而出:“为什么问一……哦,哈哈,没什么,没什么。”
林芑云打鼻子里哼了两声,道:“算你还不太迟钝。好了,第一个嘛──先把这位小慧妹妹抱到外面去……”站在外面的当当答应一声,便要进来,林芑云道:“不关你事了,你在旁边等一下帮我忙。你──”
她用手指捅捅道亦僧,道:“好脏──你把她抱到外面去,围着这树不停的绕圈子。记住了,要不停的绕。”
道亦僧道:“我?抱着她绕……啊,对对,绕圈子,绕圈子!”忙将小慧抱起来,走到外面去,当真围着树起劲地跑了起来。
林芑云在里面叫道:“我没叫停,可不许偷懒停下来。来,当当妹妹过来帮我一下。这位小妹妹看起来像有外伤,在哪里?”
当当道:“伤在右腿上。老爹抱她到树上玩,下来时忘了带阿林妹妹了。阿林妹妹自己等不到老爹,想从树上爬下来,结果失足摔了下来,右腿当时就肿了……”
林芑云怒道:“哪有这样不负责任的老爹?”慢慢揭开阿林身上的衣服,只见右腿上肿起老大一块,几道伤口已经变成黑紫色。
林芑云皱眉道:“这么严重?”用手轻轻一触阿林右脚,阿林全身一震,脸上显出痛苦之极的神色来。
当当慌忙进来,抱着妹妹的头。她偷偷看了看林芑云,只见她神情肃穆,摸着阿林的手,侧着耳朵,静静地像在听着什么。过一会儿俯下身子,在阿林胸口敲了两敲,又凑过耳朵去听,一边用手轻轻随着脉络抚摸下去,接着敲敲腹部,摸摸脉,又听一听。听了一会儿,偏过头问道:“当当妹妹,你会运气吗?”
当当道:“我……我会一点,只是太弱了,老爹说,这点功力,打蚊子都不够……”
林芑云“哼”的一声,道:“他功力强,叫他自己打苍蝇去呀。你别怕,我跟你说,要救你妹妹,越是功力弱越好──你老爹自己动手救的,瞧他弄成什么样子?”
当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问道:“那,该怎么做?”
林芑云在阿林身上指了一处穴位,道:“你从这里试着输气进去,要慢,但不要断断续续的,明白吗?”
当当点点头,伸手抵住该处,心中默念道亦僧教的运功方法,发出功力。林芑云右手按着阿林天顶,左手摸着脉门,脑袋在她身子上移来移去的听声音,道:“就是这样,好,慢慢地──好,好,不要停。”过了一杯茶时间,当当毕竟人小力微,已经汗流满面了。
林芑云突然道:“好,行了,停罢!”当当长出一口气,放开了手。
林芑云慢慢坐直身子,“嘿嘿”冷笑两声,道:“当当妹妹,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我说呢,早料到是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臭和尚干的。”
她同时又骂老爹又表扬自己,当当一时不知道该感谢还是反驳,只得一笑。
林芑云待道亦僧又晃到洞口,叫道:“够了,把她先放在草地上散散热毒。大和尚,里面请。”
道亦僧依言将小慧放在草地上,走到洞口,向林芑云嘻嘻笑道:“你是大国手,这个请字,贫僧怎么当得起?”
林芑云也是呵呵一笑,道:“怎么当不起?当得起得很。你和尚精通医道,又是内功盖世,我一个小女子哪里能与你比。我来问你,这小妹妹跌伤之后,你是怎么替她疗伤的?老老实实的全说出来,少一个字,小妹妹性命不保可别怪我。”
当当脸色发白,紧张地盯着道亦僧。道亦僧抓抓油腻的头发,道:“也没怎么,我见她腿部摔肿了,便……运气给她疗伤……”
林芑云大怒,道:“事到这份上了,你还敢狡辩?我问你,你在她萁门穴上扎的针呢?是不是不见了?”
道亦僧大吃一惊,瞪大双眼看着林芑云,颤声道:“你……你是怎么──你是神仙么?”
林芑云伸手猛拍地面,怒道:“少来这一套!我问你,是不是不见了?”
道亦僧苦着脸道:“是……是不见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怎么也找不到了。大概是……哪个丫头好玩拿去了,我问了半天也问不到。老子这就找她们去,非打得这些臭丫头交出来不可!”挽起袖子便要动手。
林芑云道:“哼哼,要打只管打去,只怕打死两个也是找不到的──臭和尚,不懂装懂,迟早被你闹出人命来。过来,本姑娘教你个乖。”
指着阿林脚底的太白与大都两穴道:“你运气抵住这里,不要使太大劲,只要等一会感到她体内有真气运行不畅时,稍微推一下就好。”
道亦僧忙跪在地下,分别用两根手指抵住阿林两只脚的脚心穴道。林芑云自衣包里取出根银针来,小心地找到血海穴,道:“看好,本姑娘帮你找出针来。”慢慢将针插进去。阿林呻吟一声,全身一震,接着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当当抱紧了她身子,轻声道:“别怕,别怕……”自己却紧张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一会儿工夫,阿林紧闭双眼,呻吟越来越大,动弹也越来越厉害,脸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下来。当当吓得脸色惨白,道亦僧也是汗出如浆,凑进了阿林的脸观看,一面不停地问:“好了吗?我……我……我该使力了吗?”
林芑云握着阿林的手只是摇头,道:“不忙,还未到位置。臭和尚没耐心,又没脑子,那就别乱动手呀,活人都给你医死了。”
道亦僧心中焦急,也不敢跟她争辩。
突然间,阿林大声惨叫,痛苦地扭曲身子,双手乱抓。道亦僧脸刚好在她手边,瞪大了眼睛细看,不料阿林左手飞舞,正中他眼睛,痛得亦是大叫,忽然间头上又是一痛,林芑云重重一拳打在他后脑,叫道:“快运气呀!”
道亦僧大吼一声,愤怒之下运足功力,向前一送,只听“噗”地一声轻响,便觉左边肩头一痛,像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只听林芑云在一旁冷冷地道:“叫你别用大力了。”
道亦僧勉强睁眼一看,阿林已经停止挣扎,脑袋歪在一边不动了。他大吃一惊,叫道:“阿林!”
林芑云道:“没事了,她只是昏过去了。你瞧瞧自己的肩罢。”
道亦僧低头一瞧,只见一枚小小的银针扎在自己肩头,带这一缕血丝,兀自颤微微抖个不停,正是本来插在阿林萁门穴上,后来又失踪的那一根。他又惊又喜,也顾不了伤痛,拔下来左看右看,百思不解。
林芑云在一旁道:“死生之穴,乃在分毫。人血脉相通如江河,针灸在思其要津。你这和尚糊里糊涂的,却偏偏要冒充行家,随便下针治病。我跟你讲,萁门穴从血海上行,在鱼腹上越两筋间,阴骨内廉。点穴与插针可差得太远了,不要以为你能点穴,就能插正位置。胡乱下针,反而堵塞气门,精气逆行,不过三、五个时辰,这针就自己被身体吸进去了。这就叫隐针,最是凶险,如果随着血脉流动到其他脉络里,那是非死既残。幸好这位妹妹年纪还小,血气不足,针才得以留在原地。刚才我用针刺入血海穴,让真气重新涌动,再加上你的功力,才将针逼了出来。你还道哪个丫头偷去了,真是──哎,这也可以号称名医么?”
道亦僧满脸通红,低着头说不出话来。林芑云得意洋洋,好整以暇地整整衣服,拍拍裙角的灰,挥手道:“好了好了,别想了。这些玄妙东西,反正想破脑袋你也想不明白……记好了,我要说药方,你马上去买来。”说着说了几味治跌打损伤的草药。
道亦僧此时已对林芑云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不多问,道:“慢……慢,我找个东西记下来。”左右看了看,顺手拿起块石板,右手食指在上面画起来。只听得“嗖嗖”声响,石削纷纷落下,竟在石板上写出半寸深的字来。林芑云见他举重若轻的摸样,心中也是暗自惊讶,口中道:“大和尚,好厉害的指力──哎呀,琼字写错了……哎呀,又写错一个──你到底识不识字?”
道亦僧抗声道:“我看得懂,便成!”好容易写完了,几个字还是画的标记做替代。他站起身来,道:“离这里五里一小镇,我去去就来。”纵身一跃,已在三、四丈外,窜上树梢。他肥胖的身子只靠单脚站在一棵手腕粗细的枝干上,那枝干竟连晃也不晃一下,随即几个起伏,便翻过前面的树林不见了。
林芑云道:“来,当当小妹,我们帮这位小妹妹整理整理。”当下又在阿林身子上用银针插了几处穴道,帮她理气活血,再和当当一道替阿林整好衣服,盖好被子。
当当又将林芑云抱出去,放到小慧身边。林芑云看了看,道:“没事,只是寻常热毒而已,你老爹不懂装懂,将她裹得密密实实的,反倒使热毒攻心了。”当下又说了几味药。林芑云自己车里就备了的,便取来在旁边支起小锅熬药。
待小慧服了药,林芑云又替她把了把脉,这才放下心来。此时四周一片寂静,放眼望去,对面河边上茂密的芦苇顺着河风一波一波的摇摆,无数白色的芦花轻轻扬起来,在空中漫无目的的飘着。
林芑云看了一会儿,略感疲惫,便躺在草地上休息,瞧着天上缓缓飘过的云朵发呆。
过了一阵,喧闹声再起,却是叮叮带着一干丫头们转了回来,见小慧醒来,大家都围着她七嘴八舌的问候。有小丫头还用野花编了花环,给小慧戴起来。
林芑云在一旁看她们兴高采烈的玩耍,也觉心情舒畅。见到叮叮站在身边,便道:“你们姐妹真好……道亦僧真是你们老爹?我看他疯疯傻傻的,怎会生出你们这般好女儿出来?”说着啧啧称奇。
叮叮一笑,蹲在林芑云身边,看着在一旁耍闹的妹妹们,柔声道:“我们都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